第45章 既解君淚箋錦字 何忽我坐上琴心
“栾……”
“栾巴……”
“栾巴…降生玄祖…萬訖滅祖尊…!”
衛璇悶哼一聲醒來,一背冷汗,再要想起夢中何事,已是不能了。
他環顧四周,只見身處一片清淺的白沙灘上,群鷺宿海潮。
不遠處一塊礁石上,魅魔縱然躍下,神色有三分狼狽:“臭小子,你把本座折騰到哪裏來了?”
衛璇首先問道:“他在哪?”
魅魔冷哼:“你真是知道心疼,他望氣去了。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
原來衛聞遠正下殺手之時,衛璇袖中那塊的天坼之帛,最後一根素缣恰恰為之崩斷了。這法寶能讓人上天入海,無所不至,在生死關頭救了他們,但是一差二錯,送到了一塊鳥不拉屎的荒島來。
此地仍然在赤明和陽,可是縱是魅魔也跳不出去,觸了結界便會被彈回原地。
大戰過後,衆人皆負重傷,衛璇在原地打坐。魅魔真覺前所未有地倒黴,喝水都塞牙,退一步越想越氣,含怒不語了一會,才說:“你那石頭第一次化形?”
衛璇嗯了一聲。
“石頭他給你的?”
“他給的。” 衛璇半眯着眼。
魅魔不好在衛璇面前直呼“左聖”,若稱“美人”,也很奇怪;而衛璇也從來不稱檀弓為“檀弓”,私底下也沒喊過“栾道友”,“道長”更是戲稱了,這時兩個人只能你也“他”,我也“他”。
“你這什麽狗屎運?這…他也待你太好了些!”魅魔添油加醋道,“我看你們姓衛的一家比我還魔之有餘,尤其是你,兒子要殺了爹是吧?你是什麽德什麽能,你能擔起天地正氣之始,太初衍日這四字? ”
Advertisement
“說得很是。” 衛璇不怒反笑。
魅魔困惑這事很久了:“還有你們這道侶又怎麽回事?因為這個他才給你太初石的,是不是?”
他們暫脫險境,可是王含貞還在那麟趾樓存亡未蔔,所以衛璇正然憂顧,敷衍說:“嗯兩情相悅。”
魅魔卻覺左聖對他好過逾了,這時竟信了七分有餘,以激将法追問:“兩情?你好大的口氣!”
因為他轉念一想,若是左聖動了凡心,那還不要他出手,便能養出來他足足的七情了,真不失為一件大大美事。于是,魅魔過來與衛璇肩并肩而坐,好似前事不咎地對他一笑:“好小子,我果真沒你看錯你,你是當真?”
衛璇道:“真與不真,你想扁了腦袋戴瓜子殼去吧。”
檀弓回來之時,目中有關切之色,衛璇卻視而不見,徑自站起了身。
他跟上衛璇,而對方只談正事:“怎樣出去?”
檀弓展開掌心,目示衛璇,一枚金色小劍插在他天心法蓮之上,海天之交處,也有一朵碩大的蓮花上插着太初劍,像是手心的投影。
魅魔聽他們說了半天,明白過來:“等一會,你是說我們給困這了,是因為這石頭和玉又碰一起了。我得等到這小子學會怎麽用太初石了,把太初劍從蓮花裏拔出來才出得去?他若一百年學不會,外頭也許已過了一萬年了?”
“我不知此地一時,外界是幾時。”檀弓幾不可見地搖了頭,“衛璇聽微決疑,一聞千悟。不出三月即可。”
魅魔聽了這毫無保留的激賞,蔑然冷笑:“是,你這樣聰明,總有法子。”
檀弓對着海面叩齒念道:“太玄殺氣,流火萬裏。紫素盟文,結帶成真。”
驚濤怒浪揚天而起,有如練千尺懸灑于萬仞之下,從白浪之中忽現一條碩大銀蛇。
滕玄颔首未語,他素持天族禮數,涵養頗深,但金目之中亦對魅魔露出極度嫌惡之色。
檀弓道:“滕玄不受陰陽結界所拘。你若有何書信帶往外界,盡可托付。”
滕玄順從垂頸,他這一低頭,才見到上面原坐着無須呢。
無須畏水,用力摳着蛇鱗,生怕會滑了下來,對檀弓見了大禮之後,又看了一眼衛璇,小嘴一扁:還好,這傻子也橫豎是活着的。
這裂天錦只傳遞了他們幾人,卻不見當時也在場的慕容紫英等,衛璇便問餘者何如。
滕玄略一擺首,将無須甩到蛇頭上坐穩了。無須說沒見到衛聞遠怎麽樣,慕容紫英和王含貞倒是沒事,只是焦急衛檀倆哪去了,來時他已回去了。
衛璇這才稍稍放下了心,把紙擱在膝上,寫起信來。
檀弓至他身側,見衛璇已寫好三封,一封給慕容紫英,一封給姚雲比,還一封是當朝太子黃鏡岩的。
但衛璇拿了第四張,提筆剛寫“含貞吾弟”四字,眉頭颦蹙。
檀弓不知他心潮起伏何事,而衛璇忽道:“你覺得含貞怎麽樣?”
“爾弟也。” 檀弓未假思索。
“你莫當他是我表弟,我只問你的心,王含貞,王佩英,你覺得他怎麽樣?”
檀弓回憶當日在丹鼎中借用王含貞的身體,結法印煉丹的感受,直言:“服食外丹多之過甚,丹毒積滞,我恐他內丹難成。”
“我問的是人。”
“與世之常人無有大異。”
衛璇偏頭過來:“無有大異?你從來便只是如此想他的嗎?”
檀弓不知衛璇何來意色不悅:“若論君外,世人于我,皆無大異。”
衛璇向後一仰,呈大字攤開倒在沙灘上,以手蓋臉苦笑道:“那我說你留情罔知,你是知與不知?”
見檀弓無不惑然,他便擺手說:“罷了,既然我們在這裏不知道要耽擱多少時日,你能否以檀弓之名,寫一封信回雁行峰,就說你在海外清修,怎樣都好,也算給師門一個交代…再修一封給沈悖去,別再找你了,虛耗他青春。”
檀弓稱善,衛璇道謝。
衛璇對着“含貞吾弟”四字懸筆遲遲不寫,卻是檀弓已依他言寫好了兩封,另遞與他百行妙楷:“此為琅軒丹術之要。若習此道,丹楓法會可堪無虞。”
衛璇看了一眼,就覺得頭暈目眩,可見這琅軒丹術品階之高。他素來雄猜多疑,反而憂慮道:“紫雲要回北奎島一趟,這丹術給了含貞,無人在他身邊提點看管,他又心軟耳軟,懷璧其罪反害了他。日後再仔細了教他也不遲。”
說罷,他将那丹術塗成隐字,放回了信封中。
海風沙沙,檀弓說:“你我既為道侶,便無話不可說。你有何憂憤之事,可否與我一訴?我願滌耳聽之。”
“沒事。”見他的目光一直沒有移開,衛璇又補道,“我說了沒事。跟你無涉。”
可檀弓卻握住了他的手,用食指在他的掌心畫了一枚彎曲拐角,形如香煙飛起,飄逸、盤旋環繞的文字,這是《北鬥經》中的二十四解厄雲篆之一。
檀弓靜心勸道:“休要魔火攻心。”
“魔?什麽魔?”衛璇忽地悍然不顧,把手掙出來的時候,法袖中居然射出一道碧氣。
魅魔這時找來,火發道:“你犯什麽大病!”
衛璇也想不到檀弓竟對他毫不設防,護體罡氣只有虛虛的一道。
魅魔攢在心尖上的親親七千年修為,竟被一凡人如此糟蹋,一怒非同小可,厲色道:“你這小子太不知好歹,我須容你不得!”
他說着就已要出手了。可此時檀弓嘔出一口鮮血:“無礙…”
衛璇忍住沒再看他,只向海邊天際走去。
檀弓本來就負傷很重,這下臉色更如白紙一般。但天魔之氣與他本來相沖,魅魔什麽忙也幫不了,正在又氣又急的時候,擡頭一看,只見衛璇在水中如陸地馳馬一般縱橫自如,他只粗粗一瞧便無師自通,按天心法蓮上已煉化出來的道種文字,逆向倒推,便知如何馴服太初衍日石,這何止是一聞千悟?
雖知畢竟是左聖相中的人,無怪如此了得,魅魔還找茬酸道:“你找的什麽道侶?什麽眼光?懂什麽叫作‘黃蜂尾後針’麽?”
“此言過矣。”檀弓好容易才止住了咳嗽,“你我壽不可考,而衛璇今尚無百年,他雖高才捷學,六聰明徹,但不可論宇量深廣。目今少年氣血,來不可遏,去不可止,安可較怨。”
魅魔雖看他咳得眼圈都紅了,但這話也不無道理。衛璇于他們,不過是一個吃奶小兒的年紀罷了,愣頭青是該的,若與他計較則很失身份,便只能道:“大人不記小人過是吧,你這種神萬裏也沒一。”
檀弓捂心口道:“再言之,今日之事,又豈知非我之過,而我不知邪?”
魅魔聽到,一時失語。
十萬道藏言:天道哀矜恕直。可就他親身見聞,天庭從來都是苛而厲法,特特是九天雷祖,擊敔的仙子偶因一笑就下罰人間,掌燈的使者摔了神雷玉府的一只杯子,便被貶到東荒永世為奴。
這三界共有三十六重天,越往上則愈接近無盡虛空,星辰精華愈濃:欲界六天、色界十八天、無色天四天、四梵天,而所謂神仙境界是三清天加上大羅天。
“大羅生玄元始三氣,化為三清天也:一曰清微天玉清境,始氣所成;二日禹餘天上清境,元氣所成;三曰大赤天太清境,玄氣所成。”——《玉清上宮科太真文》
三十三、三十四重天統稱仙界,到了第三十五重天才是神界,而太微就是這裏的大天帝。又鑒于那大羅天只有一個北帝孤零零住着,魅魔因想:那左聖其神位不還比雷祖只高不低麽?他怎麽就這般能大肚容人?
魅魔此人自負則不深思,其實要他上當,本也不算極難。但唯獨對天庭的人,他是一個字也不願信的。即便早聽說西冥東荒都對大天帝傾心歸仰,他此時還覺得檀弓是徒作慈悲之相,所以微微一怔,随即就又笑開道:“哦,你真這樣想麽?那我若是北帝,遲早被你氣死了。”
檀弓平靜如水認同道:“紫微嘗言:‘天道之所以忿然,在于太微永永不知孰正孰邪。’紫微禦下之嚴,我實不及。”
魅魔朗笑:“北極小兒怎的這些年一點長進都沒有,回娘肚子裏重新投胎去吧!心裏不快活,說不快活就是了,怎麽還扯到天道上去?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神仙麽?大口吃喝都恐傷了什麽雅道。我跟你說,他那意思就是小太微啊,哥哥我不開心了,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我和栾巴,哪個親哪個疏,讓我好傷心,還不快來哄一哄我。”
見檀弓不說話,魅魔自覺玩笑開得有些大發了,也悻悻閉上嘴巴。
檀弓只是轉了話鋒:“魅魔,可否替我一督衛璇,我憂心他走火入魔,他卻不願見我。”
如此一連月來,衛璇白日修煉,晚上靠礁對月而眠。無須進不來,只能晝夜相守。而魅魔将衛璇今日所練告知檀弓,由檀弓點撥一番,翌日又去教給衛璇,他一經于耳,永不失忘,太初劍術一天精純過一天。而檀弓每有留意,衛璇點首而過,形同陌路,故此二人數月不通音問,更莫提認真相對。
魅魔一方面存着十分忌憚之心,又不知是否歸結于檀弓氣質凜然,實殊不可侮,加上可能近朱者赤,讓他幾萬年來,從未如此迫近正道之行。
檀弓困倦了和衣而卧,魅魔就掙眼滅燈離去。但有幾個晚上,魅魔喝了幾壇酒,醉後大聲斥罵,什麽北帝老不死如硬屎,雷祖含鳥猢狲啖狗糞,三千諸神趕緊以溺自照,等他反應過來在對誰說話時,已是晚了。
可檀弓面無喜愠,微微點首道:“若你言非虛,此雷祖與紫微之過也。屍位素飧,成何世界。”魅魔茫然無語。
還有一次,魅魔忽嘲笑說左聖曾為凡人研墨濡筆,那你也替我寫一封信成麽?本座顏良而文醜。
檀弓态度平等一視,稱善。魅魔哪裏見過這麽好講話的大神仙,一點架子不擺就罷了,還給魔道當雜役使喚的?因冷笑着心想你接着表演,馬上得寸進尺說左聖爽快,替我寫本座要遣了三宮六院,娶一個大神仙當王後,我若有二心就任他拉雜摧燒之,當風揚我灰雲雲。
檀弓一字不落地寫完了,魅魔才笑說這個神仙不是別人,就是玉虛境那一位“嫦娥妒色,姑射難追;洛神何比,瑤姬不俦”的大天帝了。
檀弓聽了還是無甚反應,魅魔只當他是氣結心裏隐而不發,等哪天算總賬,可到突然想起來若逞一時口舌之快,得罪了他,豈不是老死在這孤島?忙拉住道:“不是,我開玩笑的。我習慣了,你別往心去啊,你看怎麽樣能稍謝我罪?”
“爾何罪之有?”檀弓看了他一會才說,面帶疑色,“此皆你之所思所想,與我底事相幹?只你之一言,飄飄若浮雲爾,我何以動怒?”
魅魔又是為之語結。
而天樞卻道神魔共處一室,成何體統,勃然怒道:“帝毐,五雷正法不足消汝孽,掣星流橫不可量汝罪!”
話音未落,金光便凝成豆大,中心激射出一道雷電。
等到出了這三寸之地,不又是放了這魔頭泥牛入海麽?天樞堅持手刃魅魔:“太微,何以這般愛博而心勞,仁合而無度!”
可魅魔笑道:“怎麽樣?左聖現傷成這樣,還要勞動他抓我麽?所以我勸你且好生憋着。”
因見檀弓自愈得慢,魅魔就抓了些珍珠,研了粉祛了腥送過去。
但這一日,魅魔推開石門,見天心法蓮已有二百九十八瓣,比先時足足多了五十瓣,這是因為道侶二人的修為同起同落。
檀弓身旁還有一杵藥粉,竟是千年份的黑蚌珠粉,裏頭還有雪蓮化淤草,九曲還精砂,用海兔之毒調出來的藥性十分柔愛。
魅魔驚喜:“那小子想通了?什麽時候送來的?”
檀弓惑然:“已有三十日無斷矣,非你邪?”
魅魔咳了一聲,這藥的燒煉已是極費時日火候,還要碾磨如此細雪一般,他哪來這個耐心?他媽的,那臭小子又在搞什麽小九九?賣殷勤還偷摸着來?
可他低頭一睐,一下子看見美人醉燈下,左右流橫波。
“還是個會喝酒的神仙,我真小看你了。”魅魔驚說。
他雖心裏很想促成衛檀兩個人,但見左聖實在純真得很,衛璇又縮手縮腳的,肉到嘴邊不曉得張嘴,這層窗戶紙到天荒地老也不惜得戳破。
魅魔可太恨鐵不成鋼了,又想衛璇已快拔出太初劍,他們三人在此地無多時日。這機會千載難逢,此時不作為,更待何時?
那傻不愣登的小子指望不得,還得靠自己。他索性先将七情吃到了手,保管左聖又驚又愛,總是銷金帳內翻不了臉,鴛鴦枕上息波瀾。等到北極大帝知道此事,要羞要氣,已是遲了!他神功大成之日,天庭倘來尋仇,便是自投羅網,求之不得。
魅魔聞到檀弓身上的香味,這香非在蕊,香非在萼,而是骨中香徹,一下子情熱如沸,又見曉光漸濃,他肌映流霞之色,頸下一片梨花白雪,膩柔光華玉不如,便只想搧滅燭光,共赴紅绡帳裏。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魅魔看得出來,莫說雲雨之巨細,就是情愛這兩個字到底該怎麽寫,大抵都需要一筆一劃去教他。這左聖面上威嚴冷漠,可若是真拔簪脫衣,可能倒比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還要乖軟,還要任人施為,就是因為懵懂,不會有半分扭捏羞澀。
“餘嘗戀酷飲而不分晝夜。”檀弓神困力軟地回應道,倦眼望他,臉上薄紅更濃,一燈之下,顏色若朝霞映雪,“衛璇。”
魅魔巴不得他錯認,忙摟道:“哦?我的心肝肉,你在天上當慣了神仙,那這人間的神仙場,可想試試麽?”
所幸檀弓沒有徹底迷糊,認出來之後,根本沒往他懷裏靠,仍然背挺腰直,只是蹙眉扶額不語,好久才明白過來處境,疑道:“我嘗封爾陽關……”
魅魔聞之一哂,喜眉笑臉:“是啊,我的天仙好寶貝,可萬訖滅祖尊已經賜我好了。本座現在雄風又展更勝從前,美人且第一個嘗嘗這妙滋味麽?”
“何為萬訖滅祖尊……”檀弓已非頭一回聽說這個名字,他亦曾問過天樞,後者只說莫要聽風是雨。
魅魔仰面笑道:“來,你親我一口,我便完完本本地告訴你,如何?”
檀弓望着他無不惑然,這一眼把魅魔看得渾身熾熱,心顫魂飛,始知何為尤物足以移人。如今左聖這副微醺的模樣,狀貌姿容皆是平平,別無殊豔之色,而卻輕巧勝過許多木頭美人,能令人思之不倦,舍命相從,只是因為有一段風流神骨,風流之在人身,猶火之有焰,燈之有光,珠貝金銀之有寶色,是無形之物,非有形之物也。而最要命的是,他竟毫不自知。
正是酒酽春濃之時,卻聽到咚咚的敲擊聲,轉頭一看,是衛璇:“喚我來何事?”
檀弓微微颔首。魅魔好事壞了,但又不敢激怒衛璇,忙改口裝正經:“行吧,你彈一塵驚雲給我聽,我便告訴你如何?”
此曲鼎鼎之名,乃至于甚至大馳于下三道,但據說檀弓嘗言:“三尺鳳尾為君寒,此曲終兮不複彈。一塵驚雲,于今絕矣。”所以迄今已絕響十幾萬年了。
檀弓如夢初醒,示意衛璇坐下,未發弦未奏,已覺流水聲洋洋。可是對方只說:“無福消受。”
衛璇大步搶出,伏于海邊一塊巨石旁。他左心口的道侶印已腐入骨髓,如一只巨拳般搗碎五髒六腑,只感覺身體裏忽而冰山飄至,忽而熱海如沸,靜心觀想,內視紫府,丹田之上,一顆太初石所化的金丹裂痕斑斑,結丹還未多時,怎麽會有破丹成嬰之兆?
彼時風霾晦如夕,怪聲呼嘯,海浪一拍一拍地打來,琪葩片片粘瑤草。魔音灌耳,金丹裂縫之中,細細傳來嬰兒啼哭之聲,隐約可以聽見:“栾……栾…栾…巴…巴…降生…萬訖滅…”
次日。海面急湍浪白,噴雨噓雲。
衛璇沖破風濤,右手握住太初劍柄之時,烈火驟起。海面上霎是水湮滅了火,霎是火包并了水。
“乾坤六子,水火不相逮,雷風不相悖,山澤通氣,然後能變化,既成萬物也……”檀弓在于水之濱,緩緩念誦,雙結混沌太極印,“陰陽相既,萬法從容。”
天心蓮瓣寸寸微張,衛璇也緩緩拔出太初劍,但就在将離未離之時,啪的一聲又猛然落了回去。
衛璇咬緊牙關,才不致太初劍滑落更深,念道:“化氣合一,日月入懷……”
海面上光華璀璨,流曜金英,波撼蓬萊之東,氣壓鬥牛之西。
浪恬波靜,遠方島嶼的景象清朗起來,天心法蓮緩緩歸于檀弓右掌之心。 一枚太初小劍印打入衛璇玄光祖竅。
傳說不周之西,八荒極東,太初衍日,照臨下土,純陽之力伏使萬神,驅邪遣魅,這化出來的形狀其實不像一把劍器,更像是一柄窄背細刀,只看一眼就知萬分銳猛,極具峻峭肅殺之勢。
衛璇垂首并二指撫劍身,劍截他眸中一寸光。
可是不知何故,魅魔看着那雙玄黑的眼睛,心中陡然一驚。
“上古既無,世所未見。”天樞也驚嘆衛璇天資,但很快卻保守道,“太初劍伏主之事不可強求,可令其緩緩歸矣。”
魅魔感覺渾身冷乏麻痹,寒風朔朔,所見海水皆惡腥穢黑色,以魔念一視,海面上耗鬼擁塞。
這太初劍……怎麽會這般令人心生嗜血之念?
檀弓果覺察不妙,面色雪壓霜淩:“衛璇,釋劍。”
魅魔大道:“小子!快回來!這是噬主!”
說此話時已千遲萬遲,只見紫氣前沖,炎毒熾盛,萬裏流火,一口将衛璇身軀吞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