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警人惡石好美疢 納婿激将莫請将

“玉面銀梭,南華衛公子璇玑,其人若何?”

衆人聞之,嘩然變色者有之,眉宇舒然者也有之,其中還夾雜着唏噓與議論聲,一時卻沒誰公然出聲,只有暗暗相觑。

那女子正欲張口,儀狄卻笑:“這位姑娘已經連勝兩局,皇姊請你家公子到水雲閣上座,不時便來相晤了。”

衆人本來想從女子那偷來些主意,這一下全都失了算。

曹賢孟以手拭汗的功夫,便沒留神曹念齊一腳踹上了酒桌,他被那女子煞了好大面子,心極不甘,幾杯熱酒下肚,豪氣頓生:“我當是什麽刁鑽題目!都閃開點,小爺我來答!”

曹賢孟拉不住,曹念齊哈哈大笑:“衛璇,表字璇玑,衛氏衛聞遠之三子也。璇修八尺有餘,精神殊爽,形貌極堂堂。九歲能射穿二百三十劄,閱覽千行,耳聞則誦,一經過目,久要不忘。璇禀才絕異,升高能賦,時人拟之天權伐星……”

曹念齊在那搖頭晃腦之際,裂海真人臉色越來越冷,只聽梅星辰冷哼一聲,從鼻縫裏飄出一句:“還差多少頁?”

曹念齊沉醉而不自知:“及加道身…還有十七頁呢…瞻鶴雲為四鄰,秉簫劍且相随……”

曹念齊袖中掉出一卷黃紙,那紙飄飛至殿堂高空,霎然展開,如千丈飛瀑直流而下,上有金名紫字刻書,最上首橫書五個字“琴劍公子榜”,衛璇玑仍高居探花之位。

座下不乏有聲音:“喲,這琴劍閣還果真收了姓衛的好處了!他都……”

衆人正昂着頭去找自己榜上位置,儀狄掩口一笑:“曹小道友倒背琴劍公子傳如流,儀狄好生佩服。只是皇姊問的是衛璇玑其人,實非是他的才學、道法。”

曹賢孟将酒杯猛地一放,滾燙的茶水濺到曹念齊手背上,瞬間澆滅了他演講的灼熱勇氣,于是便慢慢地縮回一團,坐下癟嘴歇了。

海晏青豎然倒起眉毛,只覺這話在故意挑撥是非,便道:“什麽其人?想聽好話還是歹話,不如早些交代。”

儀狄溫柔笑道:“肺腑之言,豈有好歹之分?各位盡管暢所欲言,百無禁忌。”

海晏青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火氣沒處發。海晏藍卻起身道:“公主、郡主,下民有一疑不知當問不當問。”

“仙長但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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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民本不該置喙公主相攸之事,只是公主所問衛師兄者,并未在賓客應選之列,不知公主為何……”海晏藍說到一半便停了,只怪自己笨嘴,這樣一說倒像公主本來屬意衛璇一樣。

東方霆吃得滿頭大汗,哼哧呼哧地說:“老子知道了,怕不是和姓衛的小白臉早就看對眼了,拉老子來填限!”将巨錘扔在地上,抱臂冷哼。

徐漱溟這一聽可炸了毛,立刻沖口而出:“放肆!說什麽昏話!公主容姿高貴,怎會看上一個恃兇橫行、弑父滅師之人?”

他其實後來驗過傷口,曉得殺了父親和季弟的人并不是衛璇,此時純然就是為了踩低對手,加上發洩往日妒憤。

海晏青拍案起立對斥:“嘴巴給我放幹淨點!”

衆人小聲議論,盡皆惡毒之語。檀弓感覺身側炁海怒濤一浪高過一浪,只看慕容紫英手中象著玉杯盡齑粉。

東方霆聽見響聲:“咋地啦?你認識姓衛的?看老子不爽?”

衛玠親自為東方霆拭幹他杯子震出來的酒水,代為回答:“哪裏哪裏,不敢不敢,誰認識那吃軟飯的小白臉?”

儀狄依舊怡顏悅色,将巨錘雙手遞還,笑道:“東方大人多慮。想當年我皇姊以三座城池換衛公子為她易容,誰知唯唯兩條遠山黛說好說歹都不肯畫,這才結下了大梁子。本想他今天來,便好生奚落一番讓他認錯,此事便也揭過;誰知他不來,只好相邀大家一齊……”

她忽地掩住口,自驚自怪,不往下說,像是方才失言,說漏了嘴。

東方霆呵呵一笑,只聽懂了易容兩個字,沖阿憎丹和趙留嘿嘿一笑:“不打緊不打緊!再醜老子都娶定了!”

徐漱溟一聽儀狄之話,立時得了依仗,馬上來了精神,公主不就是想聽衛璇的壞話麽?氣勢高漲:“那請海道友教教我怎麽是幹淨,怎麽是不幹淨?衛璇玑欺師滅祖,鐵證如山,誰能有假?他自己這是幹淨還是不幹淨?”

海晏藍哎了一聲,止住海晏青,拱手道:“梅道友,此乃我太清仙宗家事,尚押在厲行峰案下,懸而未決,想必不日就會給天下人一個交代。道友何必聽信他人讒言,若是他日察了不實,污了他人清白,這不是叛離道統、折損陰積嗎?”

海晏藍一板一眼地說出此話,倒比海晏青的回嘴更叫人惱怒。

梅星辰掀袍便跪:“公主郡主在上明鑒。衛璇玑其師赤書真人德高望重,待他恩重如山。誰知那夜月黑風高,衛璇玑竟為搶奪一部劍法,趁赤書真人渡劫失敗之際,手刃恩師于雁行峰頂。此事天下皆知,五洲共怒,只是懼于太清仙宗淫威,敢怒而不敢言!如此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人,當真是天理難容、糞土不如,單單是說了衛璇玑這三個字,都污了公主玉聰。”

海晏青怒極反笑,打掌道:“精彩!精彩!你怎麽不去說書?曹主筆,愣着幹什麽,趕快給他記上一筆!要來搶你飯碗啦!”

曹賢孟被點了名,不得不摻這渾水一趟,他雖與梅氏兄弟同坐一席,這時頂着睽睽衆目道:“這畢竟是太清仙宗自己門戶之事……”

這話還沒說完,裂海真人便笑吟吟說:“曹主筆此言差矣。赤書老弟乃是神朝挂號法師,位同副相,如今死于座下首徒之手,豈是太清仙宗家私之事?依老朽看來,此事事關天家體面,怎可輕放。恰巧今日公主問道,便是頭等國事。”

曹賢孟還欲打圓場:“今日公主大喜在前,家事國事,一晌暫且不提了罷。”

徐漱溟陰陽怪氣道:“不提?公主既問,如何不提,還要提個痛快,否則不是抗命不遵了?既然問心無愧,又何必躲躲藏藏?我看是有人想欲蓋彌彰,遮掩罪行。”

曹賢孟微微皺眉:“徐道友可有證據?”

徐漱溟一挺胸:“公道自在人心!”

梅氏兄弟相視一眼,裂海真人出面道:“老朽知道有一人證便在此時此處,郡主何不邀他應答?”

儀狄欣然應允:“是哪一位?”

裂海真人道:“是太玄小友便是。”

慕容紫英響震失色,衛玠悶聲發笑,與後桌醉漢劃起拳來。

王含貞背若僵石,好半天才轉了身體過來,正對上座。

儀狄道:“願聞其詳。”

王含貞一經提名,如受驚幼鹿,抖了一個激靈,行止吞吞吐吐,好一會才說:“我……我…”宮中的刻漏都可蓋過他的聲音。

海晏藍拱手出列:“郡主,含貞師弟尚是幼沖人,眼力不足,法力低微,一時看失了眼也未可知。小兒之言怎可當作呈堂證供?”

王含貞一怔的功夫,梅星辰冷笑道:“眼力不足?法力低微?太玄大士入道不足二十載,連破三品!當年的衛璇玑也不過如此!”

梅星雨附和道:“我兄此言差矣,衛璇玑當歲五年何見突破?我看與太玄大士相去甚遠,怎可相提并論?”

海晏藍只覺這二人一竅不曉法修之常理,便耐心解釋道:“二位莫妄下定論。衛師兄所習五色光明陣術極其考磨心志,七年破一品已是天縱之速;而丹術諸邪不禁,外丹亦可輔內丹之成。含貞有今日之成,雖是難能可貴,百年罕見,但不可及衛師兄當日所成。再者,衛師兄秉巽風之氣,身形鬼魅,若真有黑夜舉手殺人之為,含貞一雙肉眼,怎可看清?”

徐漱溟悠然道:“藍道兄短見。君不見方才栾國師尚對太玄大士稱贊不絕,試想國師丹術冠絕五洲,豈會對一個資質平平之輩青眼相加?”

海晏藍一停,不知此人怎會将自己的話這般曲解,正想應對之辭,又不好冷場,便先扯出一番套話道:“國師與衛師兄私交甚密,想必從前與含貞有過幾面之緣……”

梅星雨一挑眉:“哦?如此一說,國師方才那番話并非出自肺腑,而是顧着衛璇玑幾分薄面了?太玄大士就這般微末不足道……”

梅氏兄弟一唱一和,海晏藍百口莫辯。

“夠了。”心裏那陳年的酸楚感覺,一下子翻上來湧到喉頭,是,反正自己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表臺的,栾道友更不會多施舍一眼過來。王含貞睜眼時目色異常清明,“你們講的都是對的!”

言罷像是餘韻悠長,又自重複:“都是對的。”

徐漱溟放大聲音:“太玄大士此話當真麽?”

座下人又驚又嘆:衛璇衆叛親離已到這等地步了麽?指認罪行的居然是自己表弟。

海晏青拍案而起:“你血口噴人!”

海晏藍亦驚愕失語,手僵在了半空:“含貞…你…這…”

王含貞什麽也沒再解釋,手足顫抖,冷汗直流,仰脖滿飲一杯之後,面如熟蟹:“我…出去透透氣。失陪了…”

海晏青氣得渾身發抖,海晏藍因小聲勸解道:“或有苦衷,也未可知。”

衛玠醉眼含波,看似目視正前方,實則在笑睨慕容紫英。

在座之人眼見同門傾軋,不乏有太息之聲,但其中梅氏兄弟與徐漱溟、陳思淵四人一直冷笑,裂海真人撫須不語。

場面正安靜了一會,儀狄卻笑道:“太玄大士黑夜辨兇,果真是金睛慧眼,儀狄佩服。想必皇姊心中也有計量。”

海晏青憤憤道:“我早說了,這女人果真沒安好心!挑撥離間,一套一套!”

海晏藍道:“不上這套便是,信者自然信,不信者……随他去吧。”二人再不說話。

儀狄笑道:“諸位還有何高見,只要事關衛璇玑,太子哥哥作保,直言無需諱。”

這一席話可似沸水澆在了熱油上,座下多是年不滿百的年輕修士,多少年積壓的妒仇恨火正愁沒地發,今日有太子作靠山,太清仙宗也就來了兩個能說得上話的弟子,還怕他作甚?又可博了這局的采頭,何樂而不為?如此一想,你一言我一語,沒到一盞茶的功夫,衛璇玑便坐實了打壓後進、占男霸女、殺人放火大大小小二十五項重大罪名。

一時熱鬧至極的正廳,石門再次開啓之時,馬上安靜下來。梅星雨最先起身恭肅相迎:“栾…栾國師……”

他額頭冷汗直流,聽說這栾國師與衛璇玑乃生死之交,怎麽忘記這一層了?這…

衆人正想如何割舌賠罪,除了衛玠在對檀弓偷說小話:“半點不像,差之雲泥。”

“曹主筆在安?”栾國師開口道。

曹賢孟忙起身相應。

“我與衛璇玑相交十年有一,他的秉性脾氣無人比我知道。今日諸位所言,我聽了雖刺耳痛心,卻是辯無可辯,須知溺友如殺友…關于璇玑殺害赤書真人一事,請諸位看這拓本,一辨真假。”

栾國師掌中飛出一幅字來,上面沾了不少砂礫土石,以血字寫“殺我者……”,後面乃一個 “ 彳”部,右上再有一撇,筆的走勢好像衛璇的“衛”字:“此乃赤書真人臨終絕筆,請貴宗察看是否有假?”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海晏青對兄長耳語幾句,海晏藍看看栾國師,又看海晏青,難敢置信。

一個太清仙宗的小弟子脫口而出:“這拓本本在我厲行峰懸宗庫中寶藏,怎麽會落了你手?”

這一句話頗有不打自招的意思。海晏藍定神道:“這拓本的确是厲行峰私藏,不知為何國師也有一本?只是這天下姓名中有‘彳’部者數不可數,怎可僅憑此物便下斷言?“

梅星雨笑聲陡止,瞪眼吹胡:“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替衛璇玑抵賴!”他也是頭一回見到此物證,言語之間十分亢奮。

海晏藍皺眉道:“請梅道友細思:衛首座精通易容之術,變化無常,若當真有此之為,為何不改變容顏,反倒留下如此證據,引火燒身?”

梅星雨張口欲駁,卻是沒理又沒詞。

栾國師卻開口道:“諸位有所不知,璇玑少時目無下塵,誕謾不經,無師便可入道築基。之所以後來拜入雁行峰,是乃赤書前輩有一雙九烈神眼,堪洞悉世上一切古怪詭妄,無論易容,璇玑所以心服甘拜。”‘

梅星辰附和道:“怪道如此!他再怎樣易容也逃不過赤書前輩的法眼,所以才不枉費工夫。”

徐漱溟趕緊道:“弟子倒是覺得國師才真真有一副九烈神眼,不僅洞破天機,還能條分縷析一一說來。真乃國師有此盛名,實不虛妄,今日一見,夕可死也。”

海晏藍因不确信衛璇拜師實情,以目示疑海晏青,海晏青道:“有什麽好确認的!這幫人不帶腦子出門,只帶一副耳朵一張嘴,和他們有什麽好辯的!”

栾國師微微一笑:“既然各位無有異議,那麽請曹主筆今日銷去璇玑榜上之名,将其列入修羅道中,以警後人。”

曹賢孟驚愕擡頭。衆人本多是逞一時口舌之快,誰料到這麽一出,但一細想又覺甚在情理之中。此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只是苦于太清仙宗護短,久久不決,若他日真查實了衛璇便是殺人者,也多半是醜事不出門。故一定要今天快刀斬麻,一錘定音,擇日何如撞日!

梅星雨一抖擻:“是!國師凜然大義,秉公滅私。衛璇玑,十惡不赦千刀萬剮……”

後排也漸漸有聲音一浪浪地漲起:“十惡不赦!千刀萬剮!十惡不赦!千刀萬剮!……”

栾國師無視海晏藍起立抗議,只當滿座無有異議,便道:“曹主筆,請吧。”

“且慢。”忽有一聲響起。

衆人循聲看去,衛玠擡眼笑道:“國師,衛璇玑尚在太清仙宗名冊中,如此貿然消去他正道之名,太清仙宗那等重名好信的所謂之名門正派,怎會服管?”

他言罷笑指正在啃羊腿的東方霆道:“怕只怕到時羊肉沒吃着,反惹一身騷。”東方霆怒目相視,衛玠一笑賠禮。

“太清仙宗若前來帝京興師問罪,無據為衛璇玑報不平者,按刑法論處。”栾國師轉而對衛玠道,“黃牙大仙,還有何高見?”

這一轉身不要緊,卻教衆人都看清了他腰間所佩,分明是太子的九魚玉佩,佩此玉者,出言可拟太子口谕。

衛玠垂眸想了一想,拱手相讓:“國師所言甚是,真乃一席話點破夢中人,小人再不懵懂。”

栾國師道:“曹主筆,還愣着做什麽?”

曹賢孟笑了兩聲:“琴劍閣雖小,卻也有自己的法度……”

他将判官筆松握在手,懸而不落,仔細看卻是飽蘸了墨的。

話音未落,栾國師大袖微揚,遣運元炁,翻掌為抓,向前一攝,不廢吹灰之力,判官筆已然奪在手中。

只見栾國師運元炁于臂力之中,提筆向虛空一劃,墨如團團黑雲,霧散而開,收掌一拍,墨氣又重新凝為一撇,疾速向公子榜上衛璇玑之名飛去!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叮”的一聲,墨點忽地向左首偏去,正中殿中之柱,衆人眼光看去,柱石已裂了十之有六,正徐徐升起白煙。

栾國師不善罷休,立時如法炮制,誰知又是同樣下場,只是這回偏右,直直将琉璃窗砸出鬥大的一個洞來。

梅星雨見狀起立,顫聲道:“誰,誰!誰!”話沒說完,自己卻先心虛,聞說衛璇玑善鼓風力,十萬亂箭齊發,未可傷他毛發……此時大殿之外黑雲滿天,風雨更盛,衆人遍體生寒,不由地打了一個哆嗦。

栾國師劃出第三筆,按捺不住:“來者何人,膽敢公然抗旨不尊?”

誰知這一回,墨跡從正中心被生生破開,半空栽落。

一道水線蓄勢淩厲至極,化作利劍,破浪乘風,衆人眼力未及之時,栾國師反應無措之刻,劍已逼淩眉心,近逾一寸。殿中數十侍衛欲上前護駕,盡被來人眼光懾退。

“都退下。”栾國師喉頭一滾,“閣下是何方神聖?有何見教?”

這時,只見水劍劍莖輕彈,自結成冰,破窗漏月,清輝映照,照得栾國師額上細細冰礫,朔朔而下。

慕容紫英道:“聞說國師護體罡綱乃朔陰之氣,寒于數九之天,日行萬裏足不生塵、肌膚無汗,何來此物?”

海晏青鼓掌道:“哈哈,當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這冷汗結冰都快能湃葡萄了。”

慕容紫英直直逼視:“在下也心中困惑,所謂栾國師,你又是何人?”

栾國師冷汗涔涔而下:“本尊姓栾,大樊神朝一國之師。”

慕容紫英起立相對,忽然眸射寒光:“笑話!你也配姓栾?栾高師泰山崩前,不變一色,麋鹿興左,不瞬一目,待敵利害,斧钺不避。之于世人,譬猶青松拔于灌木,白玉映在塵沙,風華高潔,一面之晤未敢相忘。你等貪生怕死、射利沽名之徒,于情于理,焉有一形一魂一神相肖半毫半厘?在下倒要相問,你又是何雞狗之輩,安敢在此信信狂吠!”

話音甫落,主殿之外,刷然大雨磅礴而傾,漏窗之中,燕林古塔轟然倒塌。

廳中侍衛見變生肘腋之間,不顧國師反對将要上前,誰知慕容紫英腰間佩劍機括自動,衆人為利劍出鞘寒光所懾,張口結舌,全都也像各有一柄無形的劍逼在鼻尖,一呼一吸,不敢動胸腑。

栾國師環顧四周,偷看二位女眷,儀狄微微一驚,而後便溫柔微笑,恍若無事之人;斑駁端然莊坐,亦不似有異。

裂海真人輕咳一聲,勉力鎮懾心神:“這位道友,你也聽說太玄小友方才一席話了,豈能有假?”

梅星雨有了依仗,便有了底氣:“衛璇玑欺師滅祖,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有什麽可狡辯的!你你你是誰!你這是行刺!快給我拿下!”

慕容紫英凜然冷笑:“且問諸位:那《雁擊長空》劍法品秩不過六階,衛璇玑彼一八品陣師,為多少劍道世家布設過護山大陣,向來分文不取,為何如今只為求一中品劍法,而背萬古罵名?”

陳思淵與衛璇無甚大冤仇,本是久不開口,按捺許久,此時卻也心癢:“雖說六品,但其中或有奧秘也未可知。我門中的《彌天陣術》雖說只有七品,若是十三人合作,卻有十品之威。”

梅星雨打指道:“那劍法是雁行峰獨門密傳,說是六品,不過是為了隐人耳目罷了!衛璇玑何等狡詐,心裏豈會沒有數!”

裂海真人也道:“青面道友,你我皆知江湖風險,又且知‘得隴望蜀、貪得無厭’,乃是致多少人堕名殒身的八個血字。你又豈知璇玑世兄一塵不染,可免了此俗?”

栾國師向裂海真人頻遞眼色,在座只有他足以抗衡這發了瘋的青面老鬼。裂海真人雖和衛璇有宿怨,但因不願被扣上欺壓小輩名頭,更不願沾惹太清仙宗,所以只動嘴皮,絕不動武。

慕容紫英道:“諸位此話當真?”

梅星辰拔高聲音:“有什麽不真?殺人奪寶殺人奪寶,怎麽這個詞到了衛璇玑那兒,就他娘的不頂用了?他成仙啦?他是聖人?”

慕容紫英道:“好啊,那請栾國師将判官筆交還給曹主筆,請記上這筆:衛璇玑壬申元序弑赤書真人于雁行峰頂,奪《雁擊長空》劍法。諸位若敢用身家性命擔保,方才所言一字一句,盡是非虛,我輩亦無異議。”

梅氏兄弟率先拍胸作保,徐漱溟摸臉道:“此事不是已有前車之鑒麽?先時九玄門的沈并便有此之為。”衆人一聽沈并之名,群情激憤,作保之語,一聲拔過一聲。

曹賢孟接過判官筆,低頭思忖,卻久久不肯落下,只聽他搖頭輕嘆着笑。

栾國師因長久被迫仰頭昂脖,聲音都很幹疲:“…曹主筆,你還有何煩難?”

曹賢孟拱手笑道:“難就難在這《雁擊長空》上,小人聽過許多版本,一說叫作《摧日羅霄密卷》,一說又是《天罡神錄》,一又說《玄光仙本》,一又說是衛首座奪了三顆渡厄還丹,真可謂衆說紛纭,不知教人如何下筆才好。”

裂海真人眉頭一緊,梅星雨搶話道:“這有什麽好矯情的!索性先記上!”

曹賢孟笑道:“容在下思量片刻。敢問這位道友,這雁擊長空劍法是何處聽來?”

慕容紫英仰天長笑:“何處聽來?方才信口诹來!”

“你!”梅星辰、梅星雨二人同時起立,又指海晏藍,“你們說!到底叫什麽!”

海晏藍面露赧然之色,慕容紫英冷笑:“什麽叫什麽?從來無物,何來名稱!”

海晏青打掌道:“哈哈哈!本門雁行峰從未丢失什麽靈藥法寶,有不信的,過來,我帶你回去查一查!真是說什麽都信了,還拿身家性命作保,身家性命呢?交出來啊!指什麽指!說的就是你們,腦子長在狗屁股上!別看仙宗今天沒來幾個人,就要爬到你爺爺頭上去撒尿了!”

一言方畢,座下不乏有抽劍拔刀者。

慕容紫英收斂容色:“我方才三兩言語,諸位便相信不疑,可知一面之辭安足為憑?三人為虎,自古遠近何乏其人;衆口铄金,蟻聚尚可成雷。莫說璇玑去日有欺師滅祖之為,倘自他入道來,錯殺一個好人,為我聞之,殺他者,今我也。此劍為證。”

言罷,拔劍插于爐鼎之中,穿鼎入地深逾五寸。一霎之間,潑天暴雨都為之一停。慕容紫英握拳收掌,水劍終于破碎,栾國師連退三步,前襟後背酒水淋漓。

慕容紫英雙目粲粲:“今日不須閣下含血噴人,往後亦不須閣下動一兵一卒。”

裂海真人受了戲弄,自是氣惱不好發。他與白眉鬼頗有些交情,這時便請口舌之援:“不知白眉老弟如何看待此事?”

檀弓緩緩擡眸:“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裂海真人略略一怔,雖覺他話很奇怪,但仍自以為檀弓是自己人立場,便順水推舟:“白眉老弟也知璇玑世兄之事?”

卻遭慕容紫英冷面直斥:“不止不足,聚斂無厭,這話是說給公聽的。我等大好男兒,磊落光明,安可與你等冒人之名,邀恩取寵的小人們共處一帳之下?實乃百年之中,奇恥大辱!”

慕容紫英甫一轉身,栾國師聞言變色,手下正欲動作,卻未被他一道坎水靈氣險些封喉。再一揚袖,梅星雨藏在案下之劍應聲而斷。滿座賓客,無人再敢相追。

曹賢孟舒然放筆,笑道:“好一出欲擒故縱、上屋抽梯、反客為主的連環計,這位公子智意過人,舌鋒如火。加之一腔凜然大義,着實令曹某傾倒,真實不失為神朝帝婿上上最佳之選。”

這一言說得大家都是一怔,方才何等亂局,衆人之中,想一探衛璇玑弑師真相,揭破心中疑窦的有之,想胡亂潑一盆髒水,拉衛璇下榜的有之,只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亦有之,争到忘情之時,唯獨缺了這還記得此乃公主第三問的應選之人,被曹賢孟這樣一說,目光紛紛都沖向座上女眷。

“請道友到水雲閣少待。”

破窗風斜,琉璃盡碎。一幕冷雨,直潑入了衆人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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