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桃花郎忍性求全 東宮主妄作胡為
檀弓坐于火雲之上,慢彈冰弦。
這火鳳羽張有天幕之大,翅展能包萬象之寬,天空彙聚十光五色瑞彩祥雲,下至燕雀莺雁,上至朱雀青鸾、畢方重明,距此十百萬六千裏者,皆垂頭對東方遙拜。
一方金色的巨鼎随它而升起,火鳳銜在口中,竟只如一枚草籽大小。
梅星雨不肯受辱,偏頭假死,可這時地火熾盛,只一秒鐘就燒得半面都爛了。梅星辰瘋道:“師父師父,他一定就是衛璇玑,白眉師叔哪有這麽厲害!”
裂海真人的毀容程度更嚴重:“把嘴給我縫上!”
火鳳的啼鳴本身十分沉重,但若傳入人耳之中,便能化作千萬道拉弦裂帛之音,聽來猶如烈火燒心,銳痛不已,衆人兩耳流血。鳳皇長鳴一聲,擊羽雙雙兩扇,火浪一拍拍朝檀弓馳去,逼至面前時,但見檀弓眉心一點金光,破空四射,火幕變化霧狀,霎時消散。
無須從袖中脫出,手擒兩條蟒蛇粗細的多節雙鞭,此鞭名喚“流電激精”,乃取北極白澤之尾一劈兩半而成,左股能擊北極寒冰,右股能遣北陰之水,西方十八宿司火神獸見此,無不喪膽而逃。
無須雙股軟鞭相擊作響,轉折圓活,剛柔合度,刷刷三鞭,鳳皇颔下火結毛落。鳳皇雷霆暴怒,火雲濺作火點,如疾風暴雨般遣來,轉剎之間,便将無須與檀弓團團包住。飓風攜火,方圓十裏之內,千年老木化作灰燼;波濤驚震,水浮大陸,上響天空,無須左臂骨骼盡碎。
鳳皇正要乘勝追擊之時,右翅卻吃了無須一記沉猛左鞭,誰知他小臂雖斷,餘力尤能自遣。鳳皇紫血滴落湖心,一剎之間,湖水先為绛色,後轉玄色,一息過後,湖中水盡蒸幹,只餘森森魚骨。
無須鞭法凝練狠辣,越打越疾,至于勁猛之處,雙手同施,竟然同時有數十股急鞭分以上中路平五花、中路正八花、左路反五花朝鳳皇激射而去,十分難辨他實打鞭路。鳳皇血如雨落,忽地一攝将無須捏在兩爪中間。
無須面色漲紅,快要氣窒之時,檀弓卻抛出一套七枚的金圈,霍然跳出七種異獸,檀弓弦絲一動,便一齊朝鳳皇沖去。井木犴長嘯一聲,九霄便沖下萬點雷雨,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馬、張月鹿或以角射萬點飛針,或以蹄引千陣氣浪,翼火蛇、轸水蚓同時激發水火二相,鳳皇體大,一時顧首難顧尾。
無須刷刷刷擊出三鞭“斥風趕月”,那鞭意一經離手,便自發各削為三股,三之又三,“斥風趕月”之上又疊了一招“流星飛電”!
八十一股鞭花各分八路,只差毫厘,鳳皇就要殒身之時,無須一驚回視,居然是檀弓一弦響動,南方七宿立刻應聲消散了。
……
地面上,衆人舉頭瞠目望鳳凰神姿,只能見華光交灑,玉光煥霄,天端兩團火雲糾葛不止,根本看不清具體戰況,凝視不出多久,便眼珠灼痛,奪眶而出。火風揚起來橫天刮地,人多失明。其中有一人眉目清雅,明月為珰,乃江陵十三仙瑟女陳天瑜,白裙跪地,正在喂傷者服藥,旁邊站立一個豔服濃妝女子,左右顧盼,心不在焉,是琴女容思行。
曹賢孟是大衆之中極少的還算鎮靜之人,回頭看見“青面”也往這個方向來了,他已認了出來真實身份,便抱拳小聲道:“七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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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紫英根本不願稀裏糊塗當這個驸馬,所以沒上水雲閣見班駁去,他聽說栾高師驚醒神獸,奔赴過來的時候,檀弓和火鳳已經不知道打到哪去了,天空暫時恢複平靜,便一面救人一面回道:“方才席上多謝曹主筆相助。”
曹賢孟道:“曹某不過順水推舟罷了,明哲保身,甚是自愧。七公子才堪可獨當仁義二字。”
慕容紫英見衛玠也不見了,兩個婢女忽地來說:“公主和郡主都不見了!”
慕容紫英大呼不好,扭頭卻見到一個衛璇杵在附近,他離那人還頗有一段距離,卻聞到他身上熏香不絕,甚是濃重,而衛璇雖也沐熏,卻都十分清淺,總也逃不過龍檀沉麝這四樣,未有如此難辨之香;再者言之,衛璇多着靛黛藍缁,衣色半明半黯,玉帶常以銀丹色相襯,而眼前人紅衣金帶,腰間之飾,極盡敷張揚厲之能。
故慕容紫英一柄雪亮的匕首已至頸前:“是你!”
魅魔見他眼色淩厲,臉有恨意,耳無垂珠,颔下近肩處,有一鮮明紅痣,便張揚笑道:“許久不見,小美人,不過往日在你懷中偷過兩回香,你何須如此疾言厲色?”
慕容紫英提起他的手問:“把人交出來!”
魅魔低頭“哦呀”了一聲,冷笑道:“怎麽?你懷疑本座劫走了她們?呵,本座若有心也是對你,你此時此刻便只會在香塌軟席之上,豈會在此陋室委屈了你桃花美七郎?還是說,小美人你本來就愛這草野之中,鳳穿牡丹……”慕容紫英沒聽完,匕首又猛逼一寸。
一個又尖又利的聲音響起:“你做什麽!”
原來是一個黑衣少年,慕容紫英見他媚眼如絲,羞雲怯雨,對上魅魔更是萬種妖嬈,竟有女子侍夫之态。慕容紫英這喚作“離焰”的少年對話,好像魅魔一直在後宮之中淫樂,對外面事并不知道。
慕容紫英因想魅魔與檀弓好似有交,便沒有立刻下殺手,還要拿問時候,忽聽耳畔隐隐有玉佩相擊之聲。
又一聲铮然一聲劍鳴,三人禦劍而來。慕容紫英上前道:“月沾,蘭因,郭師弟,你們怎會來此?”
郭岳道:“衛首座也在呢,可真是太好啦!”
姚雲比本來聽見水瑛峰承教玉佩所擊的“冰釋川落”之音,與雲如露腰上所戴的昆吾峰承教玉佩所擊的“五雷洗劍”之音天然相和,便知這個易容的陌生人是慕容首座,卻不想還有“首座師兄”。大喜過望之餘,卻見一烏發妖冶少年笑吐舌尖,一聲甜叫,立時抱緊了首座師兄,粉臉斜偎,朱唇緊貼。姚雲比雞皮陡立,面如豬肝,心燙如火,不敢多看。
雲如露疑惑,郭岳摸頭看魅魔道:“‘彗星襲月,熒惑守心,帝京必有災殃’。這不是你的原話麽?傳書讓大家來這裏保護百姓,帶婦女老小去避難什麽的。”
“必有災殃?”慕容紫英皺眉,“還有誰來?”
雲如露道:“常正一和玉闕師伯正在路上。”
衆人對不上詞,才發現這個衛璇是那媚着人身,妖男惑女的魅魔,方才他文文靜靜的,所以即便他們與真衛璇曾經朝夕,也一時不辨真假。
這淫魔嘗放誕狂言:“太清仙宗美人如雲,特特男子,腰細如柳,風情天下少有。諸君好南風者不可以不一嘗。”
衆人都拔劍相向,立時只欲手刃了他,姚雲比更絕不放過:“首座師兄海內共瞻,豈容你這種下等淫魔玷污他的宿名!”
離焰回瞪:“再看魔尊大人滅了你們全家!”
魅魔舒然笑道:“算了吧,本座懼內如厮,怎敢傷我妻友?回去受他冷臉,不得及笫。不如大家今日消停,日後再好生一齊享樂。”
姚雲比大驚:“你已妻娶,為什麽還,還這般厮混?”
郭岳下有妹女,曾遭戲弄,憤道:“怕是自己家婆娘醜得很吶。”
魅魔聽了更是可樂,暢然大笑:“哈哈,真是千差萬錯,賤荊容華勝仙,三界皆仰其皎也,只可惜白晝端相,讓我讨不得趣味,哪有慕容公子和雲公子這兩朵野花香。”
雲如露胸膛起伏,慕容紫英眉橫一團青氣。
話音甫落,只聽見一聲震天悚地的啼鳴,離焰忽然變成一只五體投地的烏鴉,是這鳳鳴一聲之下,竟将離焰打回了原形。
這時又聽遠處有兵戈之聲,守城将士喊道:“快快快快!關上門!快關!”
“蘭陵真的反了!”
“蘭陵年年進貢作小伏低……沒想到人家勵精圖治,坐薪嘗膽啊!你看看方才那鋪天的架勢,靈獸五百只,飛劍三千架……”
“何止千架?又何以數量勝之?你可看見那不周劍、小陰筆、幽冥燈……乃是兵器譜上早已絕跡的聖器!竟被他們握在手中……”
“反正我今日見了真的鳳凰,死也無憾了!”
“不知道這城門能抵擋多久,那沈悖來勢洶洶早有準備,我看怕是兇多吉少……”
“夠了!都給本宮閉嘴!”太子滿臉赤色,大汗淋漓,挺在一塊大石頭上呼呼呵氣,冠冕的垂珠結成一團。
姚雲比大驚失色:“沈悖起兵造反?這……師兄,雲師兄慕容師兄,我們要不要傳信回宗內請求援兵?”
雲如露觀見城外山河變色,碧濤吞日,無數飛禽走獸彙聚而來,六軍之中,人多腦碎,碎如微塵,有一白發青年騎于馬上,他一手細撥馬鬃,一手雷訣,閉目取電光,連穿數十人,可始終目不視敵,仿佛別有心事。
見軍中無太清子弟,雲如露便道:“不需要。”
郭岳茫然:“為啥?”
雲如露道:“我門弟子一孝雙親,二敬師長,三朝天地,本來不需要遵守這些君臣之道。救這個朝廷做什麽?死傷的是自己弟子。”
雲如露深看太子,太子哭得岔氣:“本宮的國師在哪啊?國師啊!”
衆人親眼見了栾高師跑走,不敢告知太子,都不吭氣。中書令請太子點将抗敵,太子團團的一個胖臉,涕泗橫流道:“小斑駁浪到哪去了!她鬼點子最多。等會,現在在上面打火鳳的人到底是誰!是不是和叛軍一夥的?”
老臣道:“火鳳為萬妖之主,如今蘇醒,八方妖物皆來朝拜,只怕帝京四方城牆,不過一時就會為妖獸沖塌踏爛……”
太子登上城樓,親取一副弓箭,可他手腳并用,也只能開弓半掌之寬。
雲如露評道:“有這樣的儲君,今日不亡則明日亡,為什麽不早早取而代之?”
慕容紫英道:“你言之尚早。雖說江山易改日月難換,我輩修真之人心向大道,不入廟堂不朝天子。但一朝之君若是修習魔道之人,百姓何殃,實非我輩所可以忍。我想璇玑號集你們來這裏,就是預見了今天這個‘災殃’。”
姚雲比道:“我聽說這個蘭陵沈悖去日心地寬善,行俠仗義,與首座師兄相交至深,後來不知為何淪入魔道……”
一個聲音傳來,在城內上空反複回蕩:“我數到十。”
慕容紫英與雲如露互看一眼:“是沈悖。”
太子吓得肥肉亂顫:“你…你想怎樣!”
沈并千裏傳音道:“打開城門,饒你一死。否則追随你之人,我一個不留。”
衆人聽見有衣物掙動之聲,竟是儀狄在他手上:“你癡心妄想!城門開與不開,你心狠手辣都決計不會放過誰命。何必假作慈悲!太子你不要中他……”
沈并将儀狄脖子一擰:“很吵。”
大衆震悚。
“還剩六。”沈并道。
“五。”
“四。”已有朝臣拜倒在太子膝下道沈悖今日勢不可擋,不若放行,可行緩兵之計再圖後日。
陳天瑜出列道:“不可!唯今日和他一搏才有後日可言。請開城門,我願和他一戰。”
“三。”慕容紫英不顧雲如露阻攔,破牆而出,直赴城外。
“二。”
太子打躍而起,拿出金盒中的一支箭來:“給我射死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子!要不是他驚動神獸,蘭陵一個彈丸小國,怎敢動心犯我神朝?必是他和反賊事先串通好了,他死了神獸消怒,叛軍無主,大家各找各媽!”
“一。”
這箭乃神朝代代相傳之物,可以自然追跡其人,穿魄破魂,不得超生,這時嗖然離弦,觑準遠方檀弓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炎煙彌漫,紅光紫氣赫然相沖,再散開時候,太子破腑噴血。
層層紫霞紅霧,毫光萬道之中,只見一男子鼻梁直挺,嘴唇薄削,眉目卻難以一見。箭矢至他身前,仿佛為無形高牆所阻,微一揚手,箭頭撥轉,五岳摧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