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荒唐貍貓鬧婚堂 尋舊孤鳳探故究

魅魔愛絮叨,三兩句話能交代清楚的事,他足說了一盞茶的功夫:“……便是那兩只鳥的舊事,左聖比我清楚吧?……如此這樣,你都聽我便是,明日你且看我眼色行事……”

他自覺當世救星一樣的角色,可是還沒得意半晌,卻聽見天樞不同意:“與其涉此深險,信付魔道,不若上禀北鬥魁。鳳皇罪孽深重,妖道伏誅為九天之所共望。”

檀弓道:“罪孽深重?我不知司法意之所指。”

天樞道:“盲燭龍雙目,竊無相寶瓶楊柳瓊漿,燒幹九天蓮池,填血湖地獄…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豈非罪孽深重?”

檀弓道:“若你言如此,紫微乘鳳皇涅槃之隙,降兵滅絕妖族十萬子民,西冥屍橫遍野,血濺成渠,千代社稷一朝成丘墟。北鬥魁橫刑殘酷,何以未将紫微從重拟罪。”

這三界誰敢治北極大帝的罪?無須幾乎從沒聽過檀弓這般嚴詞,雖然和他沒半分幹系,但小腿肚子卻不住泛軟,額頭和背上都是冷汗。

“太微!”天樞愠怒漸生。

“紫微不種惡因,何畏惡果。善惡之報,如影随形。”檀弓道。

“西冥妖道日盛,旋繞禁闼,已損天道。黨同伐異,自古皆然。”然後金光淡淡一閃,語氣舒緩許多,天樞慰道,“況北帝遣兵秘行之時,汝在南滄清修,何從知之?既不知之,如何處之?何苦深愧于彼,以至于憂心常戚,經年不能釋懷。”

檀弓辭色卻愈嚴了:“我沉思終日,日夕焦心,非因鳳皇曾在我座下,我藏包庇塞責之意。其中緣由司法中心明白,何故謂我何憂?天尊教訓:‘濟沉溺苦,普救蒼生。’道法自然,王道務德。而紫微所治之下,天庭霸道至隆。何為霸道?竭澤而漁,焚林而獵,焚薮而田。奉此放蕩霸道,輕動幹戈,戰事一役未平,一役又起,三界生靈受苦,六道民遭荼毒。司法眼中,莫非也是自古皆然之事?何為此謬悠之說。世人尚且知慈悲為懷,九天諸神竟不知何為為諸衆生除無利益,何為欲與衆生無量利樂,何顏相見始祖哉?無知若此,胡不遄死。”

“胡不遄死”四字說得平鋪直述,與往日的語氣沒什麽差別,可是那意思極厲極重。無須極其驚懼向上一看,蒼溟已經吓得俯首在地了:“請大天帝暫息雷霆……”

檀弓心中一片空明,不着片塵,臉上沒有任何異色。魅魔低頭對着早就喝幹的茶碗,他早知道天庭看似融融一心,其實內裏小黨派數不勝數,主戰的、主和的、先天派、後天派、雷祖的、東主的……本來以為檀弓對這筐子爛事漠不關心,沒想到态度這般分明,言辭還這般犀利。第一次見檀弓說這一車話,他還沒聽懂這是在強調諸神要有慈愛與憐憫之心,只覺得左聖就真這般厭憎自己哥哥北帝麽?

魅魔屬實好一會才咽了下口水,幹巴巴地說:“那就這麽說定了,明天來找你啊。”輕手輕腳把門慢慢帶上了。

次日。

衆人上山尋鳳凰蹤跡,屢屢無功而返,輪番下來勁頭也洩了。失落之下,又想難得如此好機會,金丹榜上十之有八都在此地,何不借此機會擴展人脈?只要無利可争,四海宇內皆道友。這樣一來,驿站生意逐漸凋敝,城中大小酒樓座無虛席。

白鳳城城主府正在舉辦合籍大典,因着一對新人都是籍籍無名之輩,放在往日,也不過宴請三五親友,今日竟然成了一樁幾百桌酒席的盛事。

Advertisement

慕容紫英與檀弓同席,他們坐得遠,只能看見那兩個新人着紅色吉服,新郎直襟長袍繡的春燕桃子,意在長春比翼;新娘則是白頭绶帶鳥,意在齊眉到老。

拜高堂之前,要先叩拜太陰星君和合和二仙。太陰星君又叫月神娘娘,人間有情男女排設香案點上一對紅燭,供上異花珍果,浄水名香,月下膜拜。北鳳靈洲更有民俗“跳月”,設在每年八月十五。

合和二仙則是掌管婚姻的喜神,并有“歡天喜地”的別稱,雕像是兩個束髻孩童,一個手持荷花,另一個手捧園盆。

數十羊角號同時嗚嗚吹響,衆人都趨舟靠近了些,看見新郎樣貌平平,臉無喜怒。新娘子的紅蓋頭将容貌掩得一幹二淨,身形很是高瘦。

這一望去,唯有女子頭上暗綠毫光搶人眼球,大紅綢緞也遮不住,幽幽湖水上的浮光魅影,竟都是從那蓋頭地下散發出來的。

慕容紫英好奇道:“那裏什麽東西閃來閃去?”

忽聽見佩玉将将,是衛玠錦衣狐裘,過來掀袍坐笑道:“二位許久不見。慕容賢弟好目力,那是一頂蕉月明珠點翠鳳冠,用的是二十八根硬翠,七十二根軟翠。在下嘗得幸一見,那翠技如今天下之間無雙無對。”

慕容紫英不太關心,女兒家東西在他眼裏都是差不多的,簡單寒暄之後便沒再同衛玠講話,本就不熟,也沒問他招驸那天後來去哪了。衛玠見檀弓注視鳳冠,便笑問:“栾道友可是喜愛這種小玩意麽?”

一對新婚夫婦杵在那裏半天不動,司儀以為兩人忘記婚誓,提醒道:“谷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

好一會新郎仍無反應,司儀沖他擠眉弄眼,新郎終于開口:“吾膝有暗傷,不宜叩拜。”

衆人咋舌。新娘子也是一聲不吭,與其說是害羞怯意,倒不如猜這二人方才有甚口角,這才姍姍來遲。

高堂早早離世,無人主持大局。城主道:“不循禮教,成何體統。”

可新郎微微一淡瞥,一息之間的龐大威壓,不知從何而來,直壓得所有人滿頭冒汗:“神仙眷侶,何必拘俗?”

衆人大奇,眼見二人簡簡單單換了庚譜,合酒都不飲一口,竟然宛若生人,連酬酒都分了開來。

禮畢之後,慕容紫英道師門有事先失陪了,衛玠點頭道:“我聽三弟說師太如今病重,凡事都應依她為上才是。”

這時,忽見班駁在湖心的畫舟之上,道:“諸位,我有一事相求。”

她身後是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班駁道:“這是我的貼身婢女,與我自幼相伴,情同姐妹。可前些陣子她忽染時疫,眼見藥石無醫。當時一位海外仙人托夢于我,說了一極妙藥方可救我義妹。只是太上道妙,我所學甚淺,竟不知那三味藥材究竟是何物。”

衆人道:“公主不妨一言,我們知無不言。”

“這廂先謝過。這藥名極為刁鑽古怪,我聞所未聞。第一味叫做‘黃鹂聲脆’。諸位有主意麽?”

關于這些草藥的古名是誰取的,無須曾經問過檀弓,他還以為這麽閑的肯定是東華帝君,這人素愛在南滄整饬花花草草,可檀弓道:“非是木公,是我與天君共為之,道得自然之法,所以依其形象名百草。下界失學,則遺文散轶多矣,今為不傳。 ”

衛玠手中掐着一片淡黃色的葉子,慕容紫英不通藥石,但看他手中之物實在太過尋常,便道:“雷光草?二公子可确定麽?”

衛玠仰頭将杯中酒喝幹,然後兩指一掐,金黃色的汁液滲出之時,雷光草有靈性似得,微微一掙,其聲若出谷黃鹂,洋洋盈耳。

有人吓得一震:“什麽東西!這成精了成精了。”

慕容紫英嘆道:“原來如此。可是這雷光草一般只整枝取用,也難為這位海外仙人能發現如此異象。果真仙道手段,我等凡人不能窺見。”

衛玠笑道:“什麽仙道手段?不難發現。你先嘗一嘗。”

慕容紫英接過酒盞,這黃鹂聲脆的汁液入口清甜,竟有天然佳釀味道。衛玠道:“那仙人若是一位聰明酒徒,這樣命名倒不奇怪,年少調皮罷了。”

第二味奇藥,叫做“天音蔓”。

衛玠手撚一束綠油油的麥菜,在那綠葉上一劃,小指一勾,将那莖脈分撥開來,撐在掌中,細若蛛絲,數數正好分明七根,動指微微一挑,莖脈柔韌,散漫撩撥竟成曲調。

慕容紫英也不由道:“二公子博知,深通今古。”

第三味更離奇,叫“穿盡紅絲”。

衛玠手拿一截血紅珊瑚,稍經拉扯,便可纏在手上來回把玩:“像不像月老手裏紅線?”

夜風把他的面龐吹得一片冰冷,衛玠因笑:“栾道友這般看着在下做什麽,是我臉上有什麽東西麽?”

衛玠避席起立,端起酒杯,右手扼杯,左手墊杯底,杯面微微低于對方,酒敬得很是端肅,可點點溫柔意含在雙目之中,如酥嫩雨,微雨濕花:“月下老人紅絲穿盡,也指望道友良緣有數才是。”

衛玠遂将寫的字條撚成一線,托在花燈之上,折扇一搖,幾十盞花燈飄向畫船。衆人本來哪有主意,忽見有人分享答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抄了交上去。

另一邊,差不多的話,班駁也給儀狄解說了一遍。

儀狄忍不住贊嘆道:“真是好妙的名字!這位取名的仙人這般有雅趣,相比之下,現在沿用的名字當真太俗了。不知今天有沒有幸見一見真容。”

班駁搖頭:“你莫想太多了。能給百草取名的仙人,少說也住在上三天上。我今所求見的,不過是哪位降臨人世的下元使者罷了。”

儀狄憂心忡忡:“可是皇姊,那下元使者人人都是有命在身的,當真可以理會人間俗務嗎?”

班駁苦笑道:“哪怕只是萬一的機會,我也要試他一試。書上都說天道愛人,眼見它的子民受這樣錐心苦楚,難道不該幫一幫救一救?”

她将收上來的答紙一一展開,看到衛玠寫的便眼中一亮,可還來不及驚喜,後頭幾十份答卷全是一模一樣的正解。

“又是他在搞鬼!”班駁還以為故意魚目混珠,讓她找不出檀弓的人是衛璇,展拳為掌,将答紙全攥着燒了,“從今往後,我和你衛璇玑勢不兩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