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

道,娘娘早上不是說腿腳浮腫麽,我今兒去太醫院問了,胡院尹說用艾草和紅花泡腳方能活血消腫,我适才剛放到火上煮了煮,娘娘這會子泡效果是最好的。

說着就要親自上來給我解鞋襪。

我道,這事讓下頭的人來做就成,你何苦親自做。

下頭的人管不了娘娘,沒得誤了事。她笑。

我心中一暖,看着她問道,蘇澤,你到我身邊幾年了?

她歪着頭想了,二十多……呦,可老些年了呢!怎麽呢?娘娘是要給臣添俸祿麽?

我握着她的手感激道,這些年,幸虧有你陪着我,要不然,我真不知道這日子該怎麽過……

她把腦袋靠在我膝頭上,輕輕道,娘娘放心,不論如何,臣會永遠陪着娘娘,臣護着娘娘,不叫旁人來算計……

話說,如今北邊剛剛平定下來,南邊又不太平。

聽說安南那廂又遭了叛亂,皇帝這兩日忙着料理,已經一個多月沒進過後宮了。

三月十五的晚上,意料之外的皇帝來了。

只是打眼一看便知他情緒不好,只一個人坐着不吭聲。

既如此我也不叫人伺候,只自己在他身邊安靜的做些繡活兒。

沉默良久,他嘆了口氣道,子潤啊,朕這幾日實在是太累了,北邊的霜凍剛料理完,南邊又亂起來了,這幾年怎麽就沒個太平時候呢……

我一邊穿針引線一邊緩緩道,我說句大逆不道的,陛下不要怪罪,這天下要是處處太平了,還要朝廷做什麽呢?

咱們吶,就是幹這檔子事兒的,不要急,一件一件料理便是了,況且,那些南蠻子隔幾年便要鬧騰一回,陛下不必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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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嗤笑一聲道,你這麽一說也是。

朕沒同你說吧,方素白要辭官了,朕已答應了他。

我一愣,随即道,怎麽,九門提督幹着不好麽,又要走?

皇帝搖搖頭道,不是,他這回是當真的。前兩日便遞了折子。說是這兩年在京都待的不少了,想趁着年輕,上別處看看。

我原本是不應的,想着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可是又一想,朝廷什麽時候不是用人之際呢?好歹,他與朕,也算是相識相知一場。

朕此生被困住了,逃不開,既如此,朕成全他,讓他替朕瞧瞧這大好河山,也未為不可……

我不說話,只覺得有些疑惑,方素白要走了,那蘇澤怎麽辦呢?

第二日晨起,皇帝走後我原本想要問問蘇澤方素白的事。

奈何這人怎麽都找不着,最後才聽有個宮女說她在金明池子邊坐着發呆呢。

我也不多問,只待用過早膳才見她從外邊進來。

我仔細瞧了瞧她,雖說看着眼睛有些腫,精神也不好,但還是盡力笑着跟我逗悶子。

娘娘找我什麽事兒啊,我适才替娘娘喂魚去了。

我低下頭道,昨兒聽皇上說,方素白要辭官了,是嗎?

別問我啊,我不知道,我跟他早斷了。她轉身随口說着。

哼,斷了你眼睛腫什麽?

我不言語,斟酌了一會兒方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你不必為着我……

娘娘糊塗了麽,他辭個官,您在這兒傷春悲秋的?哎呀,犯不着!

她一邊說一邊嘩啦啦的翻着一本賬冊。

再說,咱們朝廷裏多的是賢臣,不稀罕他。

她知道我說的什麽,但她就是不跟我往一條道上說,可是我不能再耽誤她了。

既如此,我勉強笑了笑道,行了,那不說他了。

明兒是八月十五,宮裏邊有家宴,但我這回不舒服,不打算去了。

你呀,明兒叫人去弄一桌子酒席來,咱們在院兒裏頭喝兩盅。

她有些疑惑,娘娘要宴請诰命們麽?

我道,不請她們,她們人多,來了鬧騰,就咱們倆,喝點酒,賞賞月,你不是會做詩麽,做上兩首叫我瞧瞧你這幾年有沒有長進。

她又道,太醫不是說了不讓娘娘飲酒麽?

我道,就一回麽,況且明兒是大日子,好容易松快一回,你讓我自在自在。

有道是:

明月易低人易散,歸來呼酒更重看。堂前月色愈清好,咽咽寒螀鳴露草。卷簾推戶寂無人,窗下咿啞惟楚老。南都從事莫羞貧,對月題詩有幾人。明朝人事随日出,恍然一夢瑤臺客。

八月十五 中秋 夜

天色早就暗透了,奈何月亮總不上來。

蘇澤去張羅了一桌酒菜,我則親自下廚去做了幾個月餅。

話說,自從燦兒和阿爍走了,我就再沒有下廚去倒騰過這些個粉酥糕點的。

今日興致好,做了幾個,也不知口味是否還是一如從前。

蘇澤在我對面坐定,笑道,娘娘你瞧,玉桂露頭了。

我朝遠處望了望,的确,一輪明亮慢慢爬到了遠處一個山頭上。

天上的星子此刻也盡顯了,襯出了些月明星稀的意味。

我不再管這個,只拿起銀壺給她倒了杯酒水道,這三十多年吶,我是頭一次宮宴上沒去。今兒就我們兩個一起,你陪着我,好好兒喝兩杯。

她聽話的點點頭,喝了我倒的酒,酒過三巡之後,我便支應着讓她去對着玉桂作詩。

她顯然已有些醉了,話多了不少。

站在庭院中央搖搖晃晃的吟誦起來。

我趁此,偷偷将懷袖中的藥沫倒進了她手邊的酒壺裏頭。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娘娘、娘娘你道這句好不好……她一時又晃悠到我跟前來笑着問我。

好,好,你作的好。說着,我又執起酒壺為她倒了一杯道,你作的這樣好,我再敬你一杯!

她沒有防備,奪過酒杯一飲而盡。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她已徹底醉了。

臉色微紅打着酒嗝,說話沒了顧忌。

是,我是跟他說,待兩位殿下各自成家了,我便跟他走……

可是你也不瞧瞧如今這情形,你讓我怎麽走?

娘娘她待我不薄啊!她拍着胸脯,顯然此時已經醉的認不得人了,四殿下給派去戍邊了,五年八年的是不會回來了,六殿下又被和親了,這一輩子,等閑是見不着了。

我這會子走了,不就剩娘娘一個人了麽?要不是娘娘,我呀,早死在掖庭了,說不定這會子,都轉生了。

她不是我的主子,她是我的命……

我看着醉的不省人事,還在嘟囔不已的蘇澤,眼眶酸澀流着淚哽咽。

我不是你的命,咱們各有各的命。

這一輩子,誰都不會永遠陪着誰。

你欠我的,如今也還夠了,我不能再耽誤你了,自此天南海北,好自珍重,你過得好了,我心裏才會安慰。

如今,你去吧,好好兒過日子,不要惦記我。

待我說完,她已經睡的人事不省了。

我招呼旁邊早已等着的內侍過來,又将早前替她打點好的金銀細軟放到她身邊。

想了想,又将那幾個月餅收拾到盒子裏放到包裹中。

我轉身擦擦眼淚沖身後的小太監擺擺手道,擡走吧,擡走吧,別叫方大人等急了。

兩個內侍将蘇澤送上一頂暖轎,又将她擡到了內宮角門外頭,果然看到一輛馬車停在那裏。

方素白從馬車上下來,從內侍手裏接過睡的正酣的蘇澤。

請二位大人代我謝過皇後娘娘,娘娘的恩情我此生不忘。

內侍道,娘娘讓我轉告大人,往後咱們蘇大人就全憑大人照顧了,還請大人能好好對她,不要辜負了娘娘一番心意。

那是自然。

送走了蘇澤以後,我心裏是一半難過一半欣慰。

欣慰我這輩子期待不已的日子,往後有人替我過了。

難受的是,這麽大的皇宮,我終于連一個親近的人都沒有了。

沒關系,都會好的……我看着月亮這般說道。

又給自己斟了杯酒,然後一飲而盡。

我不知一個人對着涼了的菜肴喝了多久。

久到我看見月亮都在晃眼的時候 院子裏來了個小太監,說皇帝宮宴散了以後留在乾清宮和大臣們商議國政,讓我不用等了。

我忘了回了他什麽,只自己倒在桌子上醉的睡着了。

翌日中午,颠來簸去的馬車上,蘇澤渾渾噩噩的睡醒。

一轉身背部被一個硬盒子狀的東西咯的一陣疼痛。

打開一看,竟是皇後做的那幾個月餅。

她才驚覺過來,這會兒怎麽在車上?她撩起簾子看見了正在駕馬飛奔的方素白。頓時心裏明白了大半。

小澤,你醒了……

蘇澤扯着他的衣服道,我問你,我為何在這裏,娘娘呢?

方素白不同她理論,直接道,娘娘讓你跟我走。

我不去,我要回宮!方素白,你送我回宮,我不能跟你走……

方素白看着她,蘇澤,這是娘娘的意思。

咱們已出了城,回不去了。

蘇澤眼眶一濕落下淚來,她就知道,皇後昨兒晚上有事瞞着她。

皇後終究還是為了她……

方素白安慰她,別難過了,娘娘為咱們好,咱們更不該辜負她一番心意。如今咱們出了城,我都聽你的,你要去哪裏咱們就去哪裏,好不好?

蘇澤愣了一會兒,道,素白,我要去北疆,殿下在北疆呢,咱們去替娘娘看看他。

好!

話說,蘇澤走的那天晚上我便受了風寒,又加上宿醉,連着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

蘇澤走了我是傷心,但是日子還得過。

加上如今我身體大不如前不大能理事,因此一氣兒提拔了兩個女官,四個尚書。

這兩個女官分別是谷雨和白露。

她們原本就是蘇澤手下專司文書的宮女,這麽多年跟着蘇澤辦事,想來也該有些本事。

皇帝知道我将蘇澤送出宮了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默默的陪着我坐了一會兒,然後說,晚上會送我一件大禮。

我自己也不知,如今對我,還有什麽算是大禮呢?

夜晚的時候,我正一個人坐在榻上披着衣服看書,忽然白露帶着一個宮女從外殿進來,眉眼喜慶道,娘娘,這是陛下從乾清宮給娘娘撥來伺候的宮女,叫圓子。說是長的有趣兒,盼着她能逗娘娘一笑。

我打眼一看,那女孩兒臉盤圓圓,眉眼彎彎,不是阿紮是誰?

這兩年沒見她,也不知是不是長開了,看着竟有些瘦了。

我擡手招呼她坐下吃糕點,她并不去,只依偎在我身邊問我,瞧着她瘦了沒,都是想我想的。

我笑了笑,摸了摸她依舊毛茸茸的腦袋。

心裏暖暖的,皇帝竟然這般顧念我。

谷雨和白露雖不像蘇澤一般知曉我的心事。

但好在她們幹練沉穩,辦事老成。四個尚書也各司其職,料理起事情來井然有序。

如此,哪怕蘇澤走了,哪怕我拖着病怏怏的身子,皇後殿該辦的,也依舊一件不落。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濁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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