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翌日, 總太醫陸一鳴,陸神醫,因雪夜摸黑回房, 摔傷尾椎骨和摔斷一條腿的事情在宮內口口相傳, 淪為飯後笑柄。
而他本人, 正躺在床上歡快地吃着小星星投喂的青葡萄:“夫郎剝的,真甜。”
“夫君,”裴星欲言又止,“若是讓皇上發覺……這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今早夫君被人擡回來, 可把他吓壞了, 禁衛軍說,自家夫君摔斷了腿, 不良于行, 他聽完這話大腦一片空白, 不知道渾渾噩噩的自己是怎麽進來的。
夫君這麽厲害怎麽會受傷呢?
後來發現夫君竟是裝的, 氣得他半天都沒理他。
陸一鳴一把撈過裴星禁锢在懷裏, 湊近他的耳邊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不礙事,這是皇帝特許的。”
見裴星擰着眉還想說什麽,陸一鳴率先開口:“夫郎為何這般愁眉苦臉,莫非夫郎不想與我一同賞雪?”
“我想的!”裴星緊攥着他的衣襟重複, “我哪有不願意。”
裴星的身子半挂在陸一鳴身上, 他趁對方不注意一點點挪動屁股, 免得自己沉重的身體壓着夫君的腿。
陸一鳴看到這偷偷摸摸的動作,心裏好笑, 這潛意識還覺得他受傷呢?他的腿一點事兒都沒。
“夫郎不信我?那便試一試吧,看看我是否真的‘不良于行’。”
試沒試成,穆大将軍帶着謝承從側門進入應府, 前來探望據說卧病在床的陸一鳴,畢竟陸一鳴當過幾日教官,效果顯著,既然路過應府,順道看看不過分。
穆大将軍掃視陸一鳴藏在被褥下的雙腿,意味深長道:“你倒是惬意,看着不像是受了罪,恐怕心裏樂的很吧?”
陸一鳴留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笑,顧煥反應過來,在他大腿上用扇子拍了一下,果然沒有反應:“你竟是裝病偷溜出宮!不要命了?”
他快速在裴星有些櫻紅的臉上瞥了一眼,注意到案幾上殘留的一小堆葡萄皮,一副我看穿你了的表情:“英雄難過美人關,陸兄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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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大将軍的妻女還在馬車內等候,他見着了人後并未打算久留。
今日除夕,正午皇帝設宴宴請百官,凡是三品以上官員一律攜家眷到場,一來是籠絡人心,二來是為皇子選親。
最年長的大皇子成親多年僅有一個女兒,本次宮宴貴妃有意替他尋一側妃,二皇子體弱多病但卻育有一子暫且不提,三皇子剛行弱冠之禮,至今還未娶妃納妾,如今成為太子,必然不可能任由他一拖再拖,至于其他皇子,若是能選上當然雙喜臨門,選不上也可待來年再議。
“可傳聞太子他不是……”喜好龍陽嗎?
“太子的婚事他自己無法左右,如今上了這位子,可不比皇子時來的輕松,他沒有正妃當然得受滿朝文武非議,不管是為皇家子嗣也好,還是穩固地位也好,縱然他百般不願也由不得他。”
又聊了幾句,穆大将軍起身離開。
“将軍,萬事小心。”
這是穆大将軍和謝承離開前,陸一鳴說的最後一句話,應離敏銳地察覺到這其中的波濤,他低聲問道:“皇宮出事了?”
陸一鳴指了指自己的腿:“皇帝派人打的,将我逐出宮,老是認為陛下有何意圖?”
“什麽?皇上幹的?”
應離拔高音量,驚異萬分。
應離和顧煥的想法不同,陸一鳴雖然看着散漫,但不像是為了同夫郎團聚就會裝病的人,他之前設想是大皇子派人襲擊陸一鳴,對方趁機裝病避禍,萬萬沒想到這幕後黑手居然是皇帝?
可按照這段時間的探子回報,皇帝仍然對陸一鳴青睐有加,每日定時召見診脈,如今皇帝能上朝陸一鳴功不可沒,怎麽會莫名其妙翻臉?
應離憐憫的視線落在被褥上:“那你這腿和尾椎骨是真的癱瘓了?”
太可憐了,幸好自己的關門弟子已經有了一個兒子,香火得以延續,否則,當真愧對這列祖列宗。
陸一鳴順着他猥瑣的視線看向他的下半身,黑着臉曲起腿表示自己無事:“收起你那龌龊的想法。”
原來沒事啊,應老假咳兩聲掩飾自己的尴尬:“不是說皇上暗中派人打斷你的腿嗎?連暗衛都騙過了?”
“沒,我找他們聊了聊,皇帝并不在乎過程如何,重要的是結果,我出宮休假,這就是皇帝要的結果,他為何費盡心思将我趕出來,我倒是百思不得其解。”
應離雖然好奇陸一鳴是怎麽和人聊的,但最終還是把目光聚焦在皇帝把陸一鳴調離出宮的事情上。
“我會留心的。”
千裏冰封萬裏雪飄,這兒不似江南的雪下過一陣便停歇,風雪凜冽,若說昨日的它是一只溫柔的雪兔,今日便是一頭暴躁的雄獅,風卷着雪花不為宴會的舉行而暫緩,反而有轉為暴雪的趨勢。
風雪吞噬應離和顧煥的背影,裴星枕在陸一鳴的肩頭,眼眸随着大門晃蕩的紅燈籠晃動,半晌無言。
……
與雪白的世界不同,紅色的宮牆配以懸挂的紅燈籠,為這寒冷單薄的雪地增添一抹暖色,雙腳踩在大殿內紅色的地毯上,腳下傳來的熱氣取代外頭的風雪。
大臣與親眷并不在同一處,而是設在隔壁的另一處大殿。
穆大将軍環視一圈,與丞相、國舅打了個招呼後,被宮女領着到位置上坐下。
“大将軍號風采,硬是在烏北關死守三日,背水一戰,将大萊國鐵騎抵擋在外,護我大荊國千萬百姓。”
“想起來就可笑,那大萊國竟被打的丢盔卸甲,逃得個屁滾尿流,連夜投降。”
一衆周邊的大臣笑起來,像是親眼見證了那場面一樣,站着說話不腰疼。
穆大将軍聽着周圍人的吹捧,默不作聲地替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很輕松?若不是謝将軍與其子在寒谷關替老夫擋下大萊國的三面圍攻,硬生生拖走大半兵力,光憑援軍,這一仗絕無可能勝利,我若将此戰功勞盡數攬在身上,如何對得起戰死沙場的兄弟們!如何對得起寒谷關戰死疆場的将士!”
穆大将軍替剛才說話的禮部侍郎和自己滿上一碗酒:“喝。”
論酒量,文官哪裏比得上這幫戍邊的将領,喝酒如飲水,但話題是他挑起的,不得不苦着臉繼續。
一碗下肚,禮部侍郎整張臉紅的跟番茄似的,暈暈乎乎哪裏還願意套近乎,再來兩晚,他就得躺着出去。
穆将軍見狀,又給自己倒了一碗,不過這次卻只是端着抿了一口,這宮廷的酒自然是好酒,至于人嘛,可不一定是好人。
他借着抿酒的動作,用餘光暗自打量宮宴周邊的人和物。
東南角和門口兩處的禁軍每隔一段時間就往他這裏瞥一眼,還有一些斟酒的宮女太監,不少人借着不經意回頭将目光投向他這,是單純好奇打量呢?還是隐藏殺機?
“皇上駕到!”
大臣到齊後,皇帝才姍姍來遲。
皇帝自從讓陸一鳴醫治後,病情有了起色,近幾日膳食調養,容光煥發,不似之前躺了一個月消瘦無骨的模樣。他此時繃着臉端坐在上首,又讓底下一衆大臣想起曾經殘暴無垠的日日夜夜。
“參見陛下!”
等皇帝上座,宮宴才正式開始。
殿外風雪交加,殿內歌舞升平。
“這一年辛苦衆愛卿,今日除夕不談朝堂之事,只談詩詞歌賦,”皇帝的視線橫掃全場,點名其中一人,“既是禮部操辦的宮宴,不如讓禮部尚書先賦一首如何?”
禮部尚書站起身,整理一番自己的衣物,毫不怯場,打仗不行,但論學問他還是能展露一手。
有人開了頭,氣氛算是熱鬧起來。
酒過三巡,大皇子起身提議:“幾位大人詩詞歌賦俱佳,但在場不僅有文官還有武官不是,不若兒臣和太子一同來舞一段劍,助助興如何?”
在場的文武百官瞬間靜聲,大氣不敢喘一聲,剛才熱鬧的氛圍霎時凝固,皇帝轉動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盯着大皇子那張淺笑的臉,像是要看出什麽花來。
片刻,他興意闌珊地擺擺手:“準了。”
李九仁見皇帝心情不佳,趕緊命人上了一壺陛下最愛的“竹葉青”,替他斟上一杯酒。
皇帝捏起酒杯,邊看舞劍邊小酌。
雙人舞劍,若是非默契絕佳者,稍不留神,容易出意外。
大皇子拍了拍手,幾個穿着勁裝的侍衛拿着木劍将兩人圍在中間,皇帝眼神一凜,不過認出幾人的面孔之後,又放松下來,專心看舞。
……
與這頭的風花雪月不同,應府上劍拔弩張。
“你居然沒有受傷?果然傳言是假的。”
陸一鳴此時站立在房間門口,一瞬不瞬盯着這一群不速之客:“誰派你們來的?”
應離等人離開後,上百個黑衣人明目張膽地破門而入,手中刀劍的寒光指向陸一鳴他們。
應府上下二十來個人被吓得高聲嘶喊,周邊的鄰裏根本不敢冒出頭來,自身都難保,更何況去禀告官府。
“誰派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項上人頭!”
陸一鳴沉默,身後是二十個手無寸鐵的下人,面前是一百位手持兇器的兵人,力量差距懸殊,此番必死無疑。
他回頭看了一眼抱着小玉米的裴星,沉聲問不遠處的人:“只要我一人項上頭顱嗎?”
領頭者輕笑了一聲:“陸大人果然年輕,天真無比。”
他唰得拔出劍,沒再拖延時間:“陸大人放心,我會一刀斃命的,讓你死得痛快。”
陸一鳴眯起眼,朝身後揮了一手,小苗從雪地底下伸出多根藤條,紮在其餘十九人身上,除了裴星外,一群人瞬間倒下。
被這一幕深深震撼,領頭者按下暫停鍵,一時半會兒沒有下達指令。
怎麽敵方突然倒下了?
是陰謀嗎?
裴星輕輕扯動陸一鳴的衣角:“夫君……”
陸一鳴沒有轉身,語氣還是獨有的溫柔:“他們沒事,你進去吧,一會兒場面混亂,我可舍不得讓夫郎長針眼。”
裴星緊了緊懷裏的小玉米,将陸母一齊帶入房間內後,聽話地關上房門。
陸一鳴聽到關門聲,舔了舔幹燥的嘴角,眼神陰鸷,不像是拼死一搏的孤勇,倒像是迫不及待的激動。
好久沒有和小苗并肩作戰了,他邪魅一笑,明明有衆多優勢的黑衣人卻覺得心中一寒。
“走吧,一個不留!”
陸一鳴沖進人堆,一招一個小朋友,領頭人看着陸續倒下的兄弟,眼神有些渙散。
這人是什麽情況?
這藤蔓又是什麽情況!
他們明明人多勢衆,為何局面一邊倒?
年輕人不講武德!
他為什麽有外挂!
“等等,你等會兒!住手啊!有話好好說,認輸還不行嗎?!”
陸一鳴腳踩着最後一個人的頭顱,把領頭人的腦袋蹬進積雪之中,看着血流成河的院子,眼神卻跳過大門望向皇宮方向。
他這裏都如此這般了,那麽皇宮內呢?
……
“好!”
叫好聲此起彼伏。
大皇子與太子的舞劍行雲流水,外行人根本看不出裏頭劍劍致命的殺招,只覺得視覺沖擊力強,穆大将軍眯起眼,下意識摸向身側,卻抓了個空。
倒是忘記了,面聖前兵器被沒收了。
“沒想到大皇子和太子私下竟如此和睦,這來來回回,注重分寸,定是排練許久。”
叮當的兵器碰撞聲,越來越響亮,兩人你來我往的動作逐漸加速,氣氛焦灼。
衆人屏息凝神,期待高潮部分,一聲突兀的輕響将他們沉浸的目光拉回。
啪嗒——
酒杯滾落在地,一路滾到了臺階之下,舞劍場地邊緣,他們的視線從杯子處謹慎擡起,看向酒杯的主人。
上座的皇帝捂着胸口,嘴角溢出一絲血跡,他看着地上的酒杯,像是愣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發生什麽事了?
不知道是誰最先反應過來,嘶吼道:“來人,護駕!”
禁軍蜂擁而來,不是護在皇帝周身,反而将兵器對準文武大臣,而原本手持木劍的禁軍将木劍砸向地面,露出包裹在裏頭的刀光劍影。
太子、滿朝文武被禁軍包圍,大皇子噴笑出聲,先是間斷的笑聲後是仰天狂笑。
他提着劍往皇帝方向走,邊走邊問:“父皇,這珍馐美酒如何?同瓊林宴上的清酒是否味道相同?”
“是你下的毒。”
皇帝掃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利劍,順着劍身往上移動,看清大皇子臉上猖狂的笑容,只停頓了一秒,沒再搭理他,而是把視線從對方的臉上移開,轉頭看向垂着頭立在一旁的李九仁。
他不解地問道:“為何?”
他推心置腹,視為半個親人,除了皇後外最信任的李九仁,在最後捅了他一刀,比起大皇子挾天子,他更震驚于李九仁的背叛,屬實想不通哪一步出了差錯。
不愧是跟了皇帝幾十年的人,一眼便知道對方在想什麽,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推心置腹嗎?奴才不就是陛下的跑腿工具嗎,或者說是另一條腿來的恰當。陛下可從未把我當作可以信賴的人,否則為何與陸神醫談論立太子的事,而對我三緘其口,甚至當時還特意調開奴才?可不就是防着我嗎?怕我也站隊嗎?”
“真是可笑啊。”
“陛下可知我為何叫李九仁?”李九仁擡起充血的眼,臉上的表情不複此前的谄媚,眼裏滿是憎惡,稱之為扭曲也不為過,“是因為我家裏有十口人,我為了牢記宮外的九個親人,自己取的,最後竟真的成為了紀念九個族親的名兒。”
“陛下,奴才進宮前家中爹娘、祖父祖母尚在,大哥娶親生子,奴才排老二,還有一個剛會說話的妹妹,多麽溫馨的一個家,卻在陛下游湖那天全毀了。”
李九仁回憶的溫情變成兇惡的怒吼:“您猜,他們因何而死?因為當年你選中了我作為你的貼身太監,剝奪了我男人該有的尊嚴不說,你心中宅心仁厚的生母,将我的族親全部控制起來。”
皇帝知道這件事,還曾李九仁說起過:“那你當時為何不拒絕朕?況且他們不是過得很好嗎?”
李九仁注意到皇帝表情傳遞過來的理所應當,最後一絲恩情也斷了:“呵呵,我一個平民百姓能拒絕嗎?親人确實很好,不用再受折磨,我淨身進宮的第二天,九人全部被抛屍荒野!虧我還傻傻的忠心不二,将一文一文錢攢起來,托人遞交給宮外的親族!”
“可笑!我以為他們活得好好的,錦衣玉食,事實上呢,他們早就死了!而我,是在陛下生母死之後才發現端倪,醒悟過來!我困在宮中整整四十年!三十年都被蒙在鼓裏,見不到親人,只能借着僅有的書信知曉他們過得如何,到頭來卻發現這些信中的溫情全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當了三十年的傻子!活在虛假之中!你說我為什麽!你說啊!”
他摸了一把眼淚,挺直腰板居高臨下地看着坐在龍椅上的皇帝,笑得很暢快:“陛下定然不曾想到,淩遲皇後的人是誰吧?”
李九仁時刻盯着皇帝,當然注意到他瞳孔驟縮,憤怒無比的樣子,而這樣的模樣,讓他十分舒服。
當年皇帝因為皇位放棄皇後,淩遲和厚葬時因為愧疚不敢看一眼棺椁,若是他看一眼便知,那華服下的身軀有多少刀痕和糜爛的傷口。
“我讓人拿了大理寺女囚犯的刑拘,每一樣都試了一遍,你是不知道那慘叫聲有多好聽,真想讓陛下也聽一聽,自己深愛的女子受了多大的屈辱之後才堅持不住死去,整整八個時辰,若不是臉上脖子上不能有痕跡,我可真想把五官摘下來泡酒給陛下喝。”
皇帝攥緊拳頭砸在桌面上,怒目而視,被架在脖子上的利刃劃開一道口子。
“瘋子!你這個瘋子!朕要殺了你!”
“我是瘋了,裝瘋賣傻十年,陛下怕了嗎?哦,忘記說了,陛下還有一個關于皇後的秘密吧?我也是前段時間才好不容易從已故太後那頭找到證據呢。”
李九仁退開一步,朝着被禁軍圍困的太子投去目光:“太子殿下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吧?如今你叫的母後可不是你的親生母親。”
太子對上李九仁的眼睛,讓他有片刻恍惚:“與那人的眼睛還真像呢,怪不得陛下這麽偏心。”
“李九仁,閉嘴!你沒有資格提她!朕命令你閉嘴!”
他朝着文武百官獰笑道,如一頭來自地獄的惡犬:“哈哈哈,你肯定不敢相信,你和六皇子同出一母,而當年将你們抱給其他妃子養,不過是為了護你們的周全,原本待你們十年之後便能相認,但是……”
“李九仁!閉嘴!!”
皇帝不讓他講,他偏要說個痛快。
“當今皇帝為保這至高無上的位置,同文武百官妥協了,哈哈哈!狗屁恩愛如山,是他親手下的旨,處死皇後,也就是你們生母的聖旨,不敢認你們,是他心虛!”
“他不管面對自己曾經的選擇!所以他至今不認你們!不告訴你們,你們是嫡長子,繼承皇位理所應當!就是因為他是個懦夫!他不敢!”
李九仁一口氣說完,通體暢快,反正他也要死了,皇帝如今生不如此的滋味,他當真看得舒坦,終于為天上的親人報仇了,死而無憾!
然而他的興奮沒有激動多久,在掃過太子時頓住,沉着臉問道:“你為何這副表情,你為什麽不恨他?!”
太子的表情和其他人都不同,沒有震怒,沒有驚訝,仿佛早就知曉。
“你知道這件事?你為什麽知道這件事!”報複的快感在太子這大打折扣,李九仁瘋魔一般朝他怒吼。
皇帝忍着胸口泛上來的一陣陣刺痛,朝着太子看去,對方的臉色果然并無多少變化,甚至可以說,冷漠。
他的臉色一白,太子居然知道,但他一直沒有說起過!也一直……沒有認他。
他是不是在埋怨他?
太子沒有反駁,沖他點點頭: “我知道。”
你為什麽知道?你憑什麽知道?這不是我要的結果!你應該恨,恨不得殺了他!”
大皇子瞪了一眼李九仁,不滿他搶了自己的風頭,雖然他十分意外這個真相,但是那又如何?與他有關嗎?
他都要當皇帝了,這太子生母是誰重要嗎?
大皇子示意禁軍将瘋了的李九仁拖到一邊去,繼續拿回他的主動權:“父皇,下诏書吧。”
國舅爺不知道從哪裏拿來一道空白的聖旨還有筆墨硯臺,擺在皇帝的面前。
皇帝開口問道:“為什麽要謀反?”
國舅爺随意道:“你知道的,太後既然願意聯手除掉皇後,自然想要大皇子的生母,也就是他的侄女坐上後位,我不過是幫他一把而已。”
“你就不曾觊觎過這帝位?”
大皇子打斷他的話:“莫要挑撥離間!”
大皇子見他遲遲不動手,說道:“怎麽?等你的暗衛嗎?啊,忘記說了,他們被外面五百精兵壓住了,進不來的。”
他邊說邊脫去外頭的精裝,露出裏頭金黃的龍袍,胸前繡着金色纏身的龍頭,與皇帝身上沾着絲絲點點血跡的龍袍一比,靓麗許多。
他湊到皇帝面前炫耀,像是個讨糖的孩子:“父皇,你說,兒臣穿上這衣服好看嗎?是不是比太子更加合适一些呢?”
久久等不到答複,他的臉陰沉下來,語氣也更加陰冷:“父皇,怪不得你總是偏心太子呢,原來是皇後的種啊,而我呢?是不是只是你用來給太子弟弟磨牙的狗骨頭呢?只是可惜啊,天算不如人算,我這根狗骨頭硬的很,硬生生把狗卡死了,你說有意思不?”
皇帝的眼神自始至終未變,看大皇子就像是在看一個撒潑的孩子,沒有之前面對李九仁的憤怒,也沒有傾注多餘的目光。
大皇子不喜他的眼神,怒火中燒,丢開長劍,一把拎住對方的前襟,把他拽起來丢到一旁:“老東西,起來讓我坐一坐這位置!”
他寶貝地看着龍椅,東瞅瞅西摸摸,緩慢坐下,舒服地長嘆一聲:“啊,果然,皇帝的位置就是寬敞,哪裏是下面曲着腿的矮桌比得上的。”
大皇子學着皇帝擡起手,對着下面百官字正腔圓地笑着說道:“衆愛卿平身!”
他掃了一眼文武百官,同樣把目光停留在禁軍中央,腰杆挺直的太子身上,突然覺得紮眼:“來人,把太子的眼睛給我挖下來!”
一秒,兩秒……
沒有人動,太子平淡的眼神逐漸化為憐憫。
“沒聽到朕的口谕?!愣着幹什麽!”
剛才舞劍的幾名禁軍終于有了動作,在大皇子的驚愕中,他們将後背對着太子,将劍指着高座上的他!
預感情況不對,大皇子明顯驚慌失措,指着太子一堆人喝道:“你們膽敢犯上作亂,來人,快把他們拿下!”
“呵呵哈哈哈哈!!”
皇帝狂笑不止,他吐出一口混着血絲的唾沫,噴在大皇子的衣袖上,對着太子面前其中一人說道:“暗一,動手吧。”
他猜想到今日會有這麽一出,不是不想提前辦他,一來存着磨練太子的心,二來想把攝政王這一群老狐貍一網打盡,布局這麽久,陸一鳴都送出宮外,把禁軍和暗衛将計就計調離,他就不信大皇子和攝政王不會行動。
禁軍聽到暗一的信號魚貫而入,而太子黨的姜潤山帶着護城軍及時前來救駕,幾個武官,包括應離在內的幾人,趁機解決身邊的幾個小羅羅,大将軍自發擋在皇帝面前,以防萬一。
反賊很快被緝拿,以皇帝自身為誘餌,一場戲劇就此落幕。
大皇子被拖離時還一臉難以置信,嘴裏不停念叨着:“這不可能,我是皇帝!這不可能!”
國舅爺經過皇帝時,嘆了一句:“你并不适合當皇帝,至于我,大概也有私心吧,皇帝的位置,誰不想試一試呢?”
還未離開大殿的大皇子沖着國舅爺破口大罵,似是不相信國舅竟然真的有這個想法!虧他一心信任他!
逼宮謀反的主謀下獄,皇帝挑了幾個跳蚤小醜,并沒有把大皇子黨派的人全部下獄。
至于,李九仁,皇帝有些複雜。
他是真的把對方當親信,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這細微的情感經過剛才的事情抖露,已經消失殆盡。
“呵呵,我輸了,真是悔不當初,該把那壺酒換成致命毒酒,毒死你算了。”
皇帝抿着嘴沒有多說,原本打算讓他體驗一遍皇後的痛苦,折磨致死,但最終還是改了主意,讓人拉下去杖斃。
塵埃落定,太子與皇帝遙遙相望,親父子不知該如何面對。
……
雪夜,除夕夜。
皇帝披頭散發,屏退旁人,寫完诏書後一個人在偌大的寝殿內緩緩踱步。
空空蕩蕩的寝殿一絲沒有人氣,生母走了,皇後走了,太後走了,如今李九仁也走了,他俨然成為一個孤家寡人。
他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均勻晃動後,看着酒杯面上的倒影,輕輕笑了笑,一飲而盡。
陸一鳴被他趕出宮,為的就是現在。
皇帝躺回龍床上,蓋上被子,一陣鑽心的疼和窒息的痛席卷而來。
原來直面死亡這麽輕松,希望下輩子,能和婉兒成為一對普通的老伴吧,生在帝王家,太多逼不得已。
不過沒能見到小六,倒是頗為遺憾。
雪到夜間漸漸停了,守門的太監搓搓手,推門而入。
很快,一道尖銳的聲音打破沉寂,驚起千堆雪。
“皇帝,駕崩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我……半夜更新的人,權謀真難……确認過眼神,是我不配寫的內容。大章奉上(很久之前說的雙更?)正文應該還有最後一章。
說說皇帝吧,他這個人其實挺矛盾的,年輕時為了皇位犧牲愛人,失去後又再次情深,或許終究只是感動了自己吧。
友情提醒:蠢作者這兒今天突然降溫了,一個下午降了十幾度,凍死,友友們注意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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