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年後

三年後。

蘇婆婆院子門前,地上坐着兩個小娃兒,一粉一白,粉的那只粉色小衫妥帖地裹着瘦小的身子,而白的那只則赤着上身,只着一件兒白色亵褲,松松垮垮地系在腰上。

粉色那只乖巧安靜的坐在白色那只旁邊,黑亮的大眼睛瞪着他手中的泥巴眨也不眨,白色那只笑嘻嘻地擺弄手中泥人兒,粗短的手指邊捏邊自豪說:“喏,小溪,這是你喲。”

粉色那只懵懂地望着他,糯糯地:“小溪?”

白色那只英氣的眉眼滿是得意,朝粉色小人兒伸出手,平攤手掌,那只歪歪扭扭的小泥巴人顫巍巍的站在他肉呼呼的手裏。

“這是我捏的你呀,很像吧。”祁越獻寶一般,語氣得瑟。

蘇小溪呆呆的望着他,小手伸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捏着,放在手心裏,低頭仔細看着,看了看手中的小泥巴人,又擡頭四處張望,神色有些急切,不知在尋找什麽。

祁越見狀,小短腿走到他身旁,扯了扯他衣襟,大聲問:“小溪,你在找什麽!我幫你找啊!”

蘇小溪黑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小聲說:“找小溪自己。”

祁越撅着嘴,嚷嚷:“找你自己幹嘛,你不就在我面前嘛。”

蘇小溪垂着小腦袋,烏黑的軟發垂了下來,遮住他本就不大的臉,。

“找自己,看看像不像。”他軟軟開口,聲音有些黏。

祁越愣住了,看着眼前比他矮了半頭的小溪,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唔,其實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明明小溪就在這兒啊,為什麽他就看不到自己的長相呢?

自己明明都是可以看見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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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歪着腦袋想了想,沒想出來,拍了拍小溪肩膀,然後自己一溜煙兒跑進小院兒,沒進門就大喊:“奶奶,奶奶,不好啦,出大事啦!”

蘇婆婆正在屋裏準備做午飯呢,阿芸在田裏估計也快要回來了,這時卻聽到院子裏那小崽子咋咋呼呼風一樣跑了過來,肉呼呼的小臉微紅,重重喘着粗氣,氣息不穩嚷道:

“奶奶,不好啦,小溪看不到他自己啦!”

蘇婆婆手中洗米的動作一頓,笑眯眯問:“祁越哪,你說啥?小溪怎麽啦?”

祁越有些着急:“就、就是小溪看不見自己的樣子啦。”

蘇婆婆心中一驚,看不見自己的樣子?難不成是眼睛……她忙放下手中的竹篩,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顫着小腳慌忙朝門口走去。

卻在院子裏面見到小溪仰着黑腦袋滿臉疑惑地望着他們,眼睛黑亮,閃着水光。

蘇婆婆心裏一松,把小溪攬到自己懷裏,上下又揉又捏,唯恐他傷着哪,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問:“小溪哪,告訴奶奶,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哪?”

小溪懵懂的望着奶奶,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小聲說:“奶奶,餓。”

祁越也湊過來,皺巴着包子臉嚷:“奶奶,祁越也餓。”

蘇婆婆這會兒完全放下心來,把這倆寶貝攬在懷裏揉了揉,笑呵呵道:“好好好,奶奶啊,這就去給你們做好吃的去,天氣熱,乖,祁越哪,把小溪帶到屋裏等着去啊,一會兒你娘親就回來了。”

祁越得令,小短腿蹬蹬蹬地跑進屋裏,後來發現自己把小溪忘在院子裏了,又蹬蹬蹬跑回來,牽着小溪的手慢悠悠地回了屋。

唉,沒辦法呀,誰叫小溪明明比他還大兩三個月呢,卻比他瘦比他矮。

娘親說要他好好照顧小溪,什麽都要讓着他,要像對弟弟一樣對他好,可是,祁越蹲在門檻邊兒,手中不老實地摳着木板。

又瘦又小,還軟軟香香的,明明感覺更像是妹妹呀。

他手中的動作一重,“啪”的一聲,一塊木片被摳了下來。

院子裏傳來娘親的聲音,祁越腦袋“倏”地擡了起來,還不及腦袋反應,肉呼呼的身子已經彈了出去。

“娘”

阿芸還不及放下背上的竹簍,就覺大腿上攀上了一只肉團子,熱乎乎的。她笑,揉了揉兒子毛茸茸的腦袋,笑斥道:“哎喲,小祖宗,你能別這麽粘人嘛,快下來,不嫌熱啊。”

祁越不依,抱着大腿蹭啊蹭,嗷,一上午沒見到娘親了耶。

阿芸對蘇婆婆笑,倆人都有些無奈。

三年過去了,這倆孩子都慢慢長大,讓她們感到欣慰的是,小溪那孩子體質雖有些弱,卻并沒什麽大災大難,雖瘦小了些,但好歹活了下來。

而最讓阿芸有些頭疼的,是她自己的兒子,祁越。

祁越剛出生不久,眉眼間和侯爺就極其相似,肯定沒有小溪俊美,卻有着和他爹一樣的英氣。可,這三年,這孩子的身子骨和臉是一天天長開了,眉眼依然英氣,和同齡人相比,長的又快又高,就是這黏人的性子不知是跟誰學的,不僅黏他娘,還黏小溪,敢情是離不開小溪都不能睡覺了都。

倆孩子關系好,蘇婆婆和阿芸當然開心,不過,阿芸也有些隐憂。她跟蘇婆婆說過這個,蘇婆婆神色複雜地望着她,道:“也許到不了那個時候,你和祁越就會離開這裏了哪,淺水畢竟困不了蛟龍哪。”

阿芸想了想,終究沒有說話。

這三年來,那人每到年關的時候,都會在他們院子門前放上很多銀兩和年貨,而那人卻在那次婆婆放狗之後,沒再出現。

一晃多年,他應該早就娶了誰家的千金吧,或許也有了別的孩子。

阿芸望着飯桌上埋頭扒飯的小肉團,心裏說不上是慶幸還是遺憾,深牆大院兒和田野小河,他肯定會直接跑去田野裏打幾個滾兒,看都不看那高牆吧。

這樣也好,種田養花,養羊放鴨,吃飽喝足,籬笆小院兒,一老兩小,歲月悠然,也挺好。

宋老三家,宋義和剛從田裏回來,背後的汗衫都被汗水濕透了,他索性脫了下來,搭在院子裏的晾衣架上,媳婦兒吳怡見狀,忙從井裏吊上來一只小木桶,從桶裏舀了碗酸梅湯,端過去,遞給他,自己則掏出帕子給他擦了擦汗。

宋義和沖他一笑,堅毅的臉微紅,接過她手中的帕子,開口道:“康兒還乖麽。”

吳怡笑道:“乖,早上吃飯還多吃了半個雞蛋呢。”

宋義和眼裏滿是笑意,邊把喝完的空碗放在一邊石凳上,邊邁腳往屋裏走去。

一進屋,就見到娘坐在小凳子上,手中拿着一只小木鼓,忽左忽右地逗弄着地上顫巍巍站着的小娃。他笑道:“娘,康兒還這麽小,能反應過來嘛。”

他娘笑:“哎,能啊,義和,你可別小瞧這小娃娃,他們可聰明着呢,你說是不是呀,小康康”

宋義和見他們祖孫倆玩的開心,也就不再多說,進屋把長褲給換了,穿着件麻色短褲走了出來,蹲在兒子身邊,一邊逗他,一邊問:“山岚呢?怎麽又不見那小子?”

“哼,那小崽子整天不着家淨亂跑,誰知道這會子又跑哪兒去玩了。”

宋義和猶豫一瞬,道:“娘,山岚今年也不小了,要不要央着羅嬸子給他說個親?”

宋老三家的道:“我和你爹不是沒商量過這事兒,只是每次和山岚提及這事兒,那孩子就一臉不耐煩,淨找理由搪塞我,唉,我是不知道他整天在想什麽。”

宋義和望着娘有些憂愁的臉,猶豫半晌,最終還是沒說出心中的疑慮。

山岚和荊楚走的近,這是衆所周知的吧。

他嘆了口氣,山岚可能年輕不懂事,荊楚卻不是,他應該知道輕重吧。

宋老三家的疑惑地望着他,道:“義和,嘆氣做什麽?”

宋義和擺擺手,道:“沒啥事兒,就有些擔心山岚的婚事,那小子整天傻呵呵的,也不知哪家姑娘會看上他。”

宋老三家的笑罵:“嘿——虧你還是他哥呢,還這樣擠兌他,咱家山岚哪點兒不好了?要相貌有相貌,要個頭有個頭,指不定人家現在的小姑娘就喜歡這樣的呢。”

宋義和笑了笑,道:“行,娘咱先吃飯吧,看這樣子,估計山岚又不回家吃飯了。”

宋老三家的嘀咕:“哎,也是,山岚肯定又跟着林大夫去采藥了,我咋不知道那孩子對醫藥那麽感興趣呢?”

宋義和苦笑,娘想的還是太簡單啊,興許山岚感興趣的,是那采藥的人哪。

林荊楚背着竹簍立在落霞山頂,此時暮色漸臨,太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入西山,他回頭張望,卻沒瞧見那人身影。他心裏琢磨,這孩子是在跟他捉迷藏麽?怎麽這麽老半天連個影兒都沒見。

夕陽漸漸隐沒,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雖說夏日晝長,但也不經得這樣磨蹭,再耽擱下去,今兒估計就下不了山了。

他把腰帶松了松,讓山風吹過衣衫,帶來絲絲涼氣。

腳下是一片松軟泥土,昨兒剛下過一場大雨,俯瞰山下,出溪河如一條藍色綢帶蜿蜒在腳下,滿眼盡是樹木蔥郁。林荊楚瞟了瞟腳下,看到一塊石子,眼神微閃,忽地哀叫一聲,竟跌在了地上。

他哀哀地叫着,可四周俱靜,只有風吹過灌木叢的沙沙聲。

那人并沒有出現。

林荊楚心裏有些急了,難不成這孩子迷路了?不能啊,這三年他不是經常跟着來采藥麽?對這地兒跟對自己家似的熟悉。

可,為什麽這麽久都沒見他呢?

他心中着急,也就不再裝了,利落起身,也不顧得拍去身上泥土,徑直在山頂轉,大聲喊了起來——

“山岚!你在哪——快出來!我們要回去了!”

如此喊了幾次,卻沒有絲毫回應。林荊楚心中隐隐升起一絲恐懼,想起村裏老人傳說的山裏有熊出沒的事,不禁有些害怕。他腳步倉亂地朝山下跑去,邊跑邊喊——

“山岚!聽見的話吱一聲!讓老子知道你在啊!山岚——”

還是沒有回應。

林荊楚眼睛有些發紅,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竹簍中的草藥在剛才的奔波中有不少散了下來,他看都沒看,目光只是緊緊地張望着四周,只有風吹樹木,起伏搖擺。

他眼神有些頹散,喉間發出悲鳴:“山岚——”聲音響徹山坡,傳來回音。

“我在這兒,楚大哥。”坡道旁邊的一處茂密灌木叢後面傳來一聲微弱的男聲。

林荊楚心裏一喜,竟有些不敢相信,似在确定一般,他問道:“是山岚麽?”

“是我,我被蛇咬了。”聲音似乎又微弱了些,有些模糊不清。

林荊楚剛松下的心又被懸了起來,他快步循着聲音走去,撥開灌木和荊棘,在暮色藹藹中看到了那人——

青褐色衫子有幾處被刮破了,右腳踝鼓了很大一個包,隐約可見一個細長傷口,微微發黑,而宋山岚則半倚在身後的杉樹上,睡眼惺忪,揉着眼睛望着他。

林荊楚臉色有些難看,喝道:“怎麽回事兒這是?”語氣雖嚴厲,手下的動作卻出賣了他,極其溫柔的擡起他的腳,小心地查看着傷口。

宋山岚支吾道:“被、被蛇咬了啊。”

林荊楚确定傷口沒什麽大礙,只是一般的小蛇,卻不明白這傷口為什麽會發黑。

“你自己處理了?”

“唔……嗯……”宋山岚小心瞟了他一眼,小聲說。

林荊楚額角抖了抖:“用什麽處理的?”

宋山岚顫着手指,戳了戳旁邊的一片植物,天色雖暗,林荊楚經驗十足,還是憑借它的外觀和形狀确定它是什麽東西。

“七神籽?行啊你,都懂得用七神籽來給自己解毒了。”

宋山岚眼睛一亮:“诶?這個黑不溜秋的東西真的可以解毒啊?”哈哈,難不成是誤打誤撞撞對了。

林荊楚嘴角彎起一抹笑:“嗯,要是誰家的牛羊豬啊什麽的不聽話,不讓人宰了吃,那家人就會給它們給一些這個,讓它們昏睡個把時辰。”

宋山岚愣住了:“啊?”

“這是一種草藥,吃了會嗜睡,一兩粒有助于安眠,吃多了就會昏睡不醒,即可內服也可外敷,唯一不太好的地方是,外敷的話,傷口周圍會有些發黑。”

“啊?那、那會死麽……”

林荊楚拍他腦袋,道:“不會,宋山牛,你說,你敷了多少?”

宋山岚嘿嘿笑,撓着頭不說話。

林荊楚望着眼前俊秀的男孩子,笑的一副傻樣兒,心裏覺得好笑,自己在那瞎擔心的時候,敢情人家這小哥睡的正香哪。

宋山岚突然叫道:“呀,天這麽黑了。”他轉過頭望着林荊楚,眉眼彎彎,“楚大哥,咱們今兒看來是下不了山了。”語氣裏竟然有掩飾不住的興奮。

林荊楚淡淡掃了他一眼:“那就住山上呗。”

宋山岚笑嘻嘻道:“我知道哪裏有個山洞,走,我帶你去。”

林荊楚瞟了眼他的腳踝,問:“你蹄子能走麽?”

”能,那什麽步如飛呢還。"林荊楚默了默,看來以後還是不要在他面前說成語比較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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