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又兩年
宋山岚從田裏回來,夏日炎炎,剛推開木門,就聞見一股熟悉的藥香。他放下背簍,到井邊打了桶涼水,浸了條帕子,随意擦了擦臉和脖子,湊到林荊楚身後,關切問道:
“蘇奶奶的病又發作了?”
林荊楚繼續手中的動作,把那壇藥緩緩倒在另一個細長瓶子裏,回答道:“嗯,這兩天又說心口兒疼,讓我給她開些藥來吃。”
宋山岚把帕子扔在一邊,卻在接收到林荊楚一個冷眼,立馬乖乖地洗幹淨曬在院子裏的竹架上。
他從一邊的背簍裏拿出幾個新鮮果子,又打了水,洗幹淨,涼茲茲的,又脆又甜。他把那個自己要了一口的蘋果湊到林荊楚嘴邊,林荊楚瞟了他一眼,眼帶嫌棄,卻還是湊過去咬了一大口。
宋山岚嘿嘿直樂,見他嘴角有些果汁,他人又忙着倒藥,便想着日行一善,心随所動,身子一矮,腦袋湊過去,“啪唧”一聲,親在了那人嘴角上。
林荊楚瞪他一眼,眼波妖嬈,腳下輕輕踹了他一腳,道:
“去給蘇婆婆送去,小心點兒,別摔了。”
“嘿嘿,我就知道媳婦兒你還是心疼我的。”
“去,誰心疼你,我心疼我那藥。”
宋山岚臉色一慫,垂着肩膀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瓶藥朝蘇婆婆家走去。
蘇婆婆家門口,蘇婆婆正拿着蒲扇慢悠悠地扇着,阿芸在院子裏曬一些果幹兒,時不時和她說句話。
祁越和小溪正在門口玩,祁越在門前的野花叢中摘了些花兒,粉的,白的,不是什麽名花,卻也因在這好山好水間生長,帶着些靈氣。
兩年過去,他身體又長高許多,也因為長個兒,不複之前那樣圓潤,已經是個消瘦小少年了。他手裏緊握着那幾枝花,英氣的眉眼彎彎,幾步來到乖乖坐在奶奶旁邊的粉嫩小人兒面前,笑嘻嘻道:
“小溪,給你花兒。”
粉嫩小人兒小臉微紅,不知是太陽曬的還是因為祁越的動作,糯糯道:“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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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這樣你就是我媳婦兒啦,對不對奶奶”祁越笑得開心,就像宋哥哥和林叔叔一樣。
小溪瞪大眼,小耳朵紅成一片:“喔——”
祁越滿臉得意,把花塞進他細白的手掌中,雙手背在身後,身子一傾,“啪唧”一口,親小溪嘴上了。
蘇婆婆之前還看他倆鬧騰看的開心,見此,不禁臉色一變,揮着蒲扇道:“祁越!你這是在做什麽!”
祁越吧唧了下嘴巴,意猶未盡地望着那小巧精致的紅潤,口中嚷嚷:“祁越在親小溪呀。”
蘇婆婆心裏有些急:“誰讓你親他的呀我的小祖宗喲!”
祁越不解地望着有些着急的奶奶,手指戳了戳小溪白嫩的臉頰,好軟呀。“奶奶,宋哥哥都可以親林叔叔的呀,祁越為啥不能親小溪呢”
蘇婆婆神色一怔,面色一白,嘆了口氣,緩慢道:“祁越呀,你得記住,你和小溪是兄弟,兄弟之間是不能做這樣的事的。你們和你宋哥哥他們不一樣。”
“為啥呀,小溪又不是我弟弟。”祁越昂着頭大聲說,他明明是我妹妹嘛。
蘇婆婆張了張口,擡起的蒲扇垂了下去,最終沒說什麽,只是輕輕嘆了嘆。阿芸在院子裏時刻注意着外面倆孩子的情況,此時聽到自家兒子突然大喊“小溪又不是我弟弟”以為是他又搗蛋調皮欺負小溪那孩子了呢,這也顧不得手裏的果肉,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随即快步走了出去。
一到門口,就見到蘇婆婆的神色有些疲憊,靠在門邊石墩上不說話,小溪則瞪着黑眼睛望着而自家兒子,而祁越則昂着小臉滿臉不服氣地望着蘇婆婆,見她來了,視線移到自己身上,嘴巴一辨,有些委屈地問:
“娘,為啥祁越不能親小溪,就像宋哥哥對林叔叔一樣呢?”
阿芸心神一震,視線在小溪和祁越之前轉了轉,又瞄了瞄婆婆的神情,心中暗道不好,面上卻帶着笑容,她來到祁越身前,摸了摸他黑乎乎的腦袋,道:
“祁越為什麽想親小溪呀?說給娘聽聽。”
祁越蹭了蹭她的手,狹長的眼睛瞄了瞄小溪那邊,支吾道:“小溪長的好看呀。”
阿芸哭笑不得:“長的好看你就能随便親人家麽?”這孩子,原來竟然是個小色鬼呀。她望着他和那人愈加相似的眉眼,心中有些嘆息,人都說虎父無犬子,看來這句話在祁越身上有些失效了呢。
祁越掙了掙腦袋,臉色有些紅,像是羞得,又像是惱的:“娘,我才不是什麽随便的人!我只會親小溪一個人!其他人再好看也不關我的事,哼。”
阿芸聽到這話,心裏有些異樣,她彎下身子,望着祁越滿是認真的眉眼,試探地問:
“祁越,要是娘說,有一天咱們會離開這裏,你會帶什麽走呢?”
祁越一愣,眉頭微皺,随即掰着手指一一數來:“家裏的大白、二白、綿綿,還有,唔,娘,咱可以把院子裏的葡萄架帶走嘛?”
阿芸疑惑地望着他:“怎麽,祁越,你不要帶奶奶和小溪走啊?”這孩子怎麽連他們都不提呢?不是特別黏小溪的麽?
“诶?小溪和奶奶本來不就跟我們走的嘛。”祁越驚訝地問。
阿芸搖了搖頭,認真道:“祁越,娘說的是真的,也許真有那麽一天,咱們沒權利把小溪和奶奶也帶着,你……你會怎麽辦?”
祁越皺着眉頭,定定望了她一會兒,随即推了她一把,繞到她身後,一把牽起一直安靜在一邊的小溪,回頭望着阿芸,眼睛明亮,口中嚷嚷:“娘親壞!祁越才不要從這搬走!祁越才不要和小溪分開!”聲音裏竟帶着些哭腔。
阿芸正欲把他們攬住,卻不想祁越身子一扭,躲開了。
他牽着小溪,不要命似的朝溪流對面跑去——那裏有自己家的果園。
阿芸想起身去追,卻被蘇婆婆阻止。
“阿芸哪,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還是別多加幹涉的好。況且,”她頓了下,聲音更顯蒼老,“況且,你和祁越應該也就要搬走了吧,你也知道祁越那孩子有多喜歡和小溪在一塊兒,就讓他們再多處處吧。”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蘇婆婆有些喘,阿芸見狀,忙從兜裏拿出一個油紙包,裏面是一些褐色黑色相雜的藥丸,是之前林大夫做好了給送來的。她各拿出一粒,送進婆婆嘴裏,又忙去廚房倒了杯溫水,讓婆婆就着服下。見婆婆神色好看些許,她才開口:
“婆婆,你說的這些我都懂,只是,您也知道,祁越是那人的兒子。那人這五年來,雖沒怎麽露面,卻待我們母子不薄,阿芸沒什麽癡心妄想,只想着能把祁越帶大、看着他平安過着尋常人的生活就好。”她猶豫一瞬,似是掙紮着什麽,最終還是開口道,“阿芸也喜歡小溪這孩子,也會一直盡自己所能去照顧他,我也是這麽一直教祁越的。可是,阿芸并不希望祁越對小溪……産生什麽不正常的感情。”
蘇婆婆握着蒲扇把的手顫了顫,她微微閉眼,仿佛睡着了一般。就在阿芸以為她老人家是太累而睡着時,她悠悠睜開眼,緩慢道:“阿芸哪,扶我進屋吧,外面起風了呀。”聲音蒼老又飄渺,仿佛是來自曠遠山林間的回響。
阿芸眼眶微紅,輕輕應了聲“哎”。
祁越對小溪的态度,她一開始就存着擔心,只是因着前兩年孩子都還小,她也沒怎麽多心,可今天這事兒,就讓她無比擔心了。
祁越一直特別喜歡和小溪在一塊兒玩,打小就是,一起睡覺,一起洗澡,一起玩耍。這本沒什麽,畢竟這附近就他們年齡相近,阿芸和婆婆又不喜去河邊轉悠,所以小溪和祁越的玩伴很少,只隔壁家的春生偶爾來串門逗弄小溪。而每到那會兒,祁越都會像是被人搶了心愛玩具一樣,沖人家大吼大叫,滿院子亂跑發瘋,在人家走後,自個兒又杵在小溪身邊傻傻地盯着他不放。
小溪那孩子無論是身體還是心智,都比祁越慢了些。在祁越已經長到和他娘的腰平齊時,小溪還是瘦瘦小小的一只,個頭只到祁越的肩膀,眉眼卻是愈發清俊。
那孩子性子單純簡單,祁越經常逗弄他,他卻只是瞪着黑眼睛,一臉懵懂地望着他不說話。
阿芸嘆了口氣,望着漸漸西沉的日頭,心裏隐隐升起擔心。
既擔心祁越和小溪的安危,又擔心以後搬離這裏,祁越這孩子不知道會鬧成什麽樣兒呢。
祁越拉着小溪一路狂奔,呃,其實也沒狂到哪啊去,因為小溪個子小,腿短,又瘦瘦弱弱的,壓根兒跟不上他的步子。祁越也是一開始聽到娘的話特別生氣特別難過,這樣跑了會兒,那股兒倔勁兒也就散去不少,他望着小溪紅彤彤的小臉,見他腳步踉跄地跟着自己,卻一直沒吱聲,心裏不禁有些難受。
他把袖子扯了扯,小心翼翼地給小溪擦了擦汗,即使很小心,卻還是把小溪那白嫩的額頭弄的有些發紅。因為衣服的料子有些粗糙。祁越有些喘,他望着小溪黑亮的大眼睛,小聲問:“小溪,如果我跟我娘走了,你會想我麽?”既然娘都說,奶奶和小溪不能跟他們走,那……應該就是真的不能了吧……嗚,這樣一想,他就好想哭。
小溪小臉汗津津的,仰着腦袋,不解地問:“去哪兒?”
“不知道,去沒有你的地方吧。”祁越悶悶地說。
小溪聞言,大眼睛閃了閃,卻沒有說話。
祁越心裏一急,捏着他小肩膀:“小溪,你是不會想我嘛!我好難受,我都會很想很想你,你都不想我,嗚——”說着,竟一屁股坐地上哭了起來。
小溪垂着眼,偷瞄了瞄地上的人,小聲說:“愛哭鬼,羞羞臉。”
祁越一哽,把後面的嚎啕硬生生給咽了下去,笑話,怎麽能讓小溪說他是愛哭鬼。他一個翻身,從地上爬了起來,絲毫不顧自己身上的泥土,眼睛發亮地盯着小溪,認真道:
“我會想你的,所以,你也要想我。”
夕陽下,樹林間的陽光點點,映在祁越臉上,帶着些光芒。
小溪望着他,有些遲疑地問:“你想我時會回來看我嘛?”
祁越猛點頭。
小溪随即一笑,嘴角彎彎,兩頰邊有深深的酒窩:“那好,我也會想你的。”
祁越一愣,诶?敢情,這家夥不願意想我,是怕我不回來看他啊。
想通這點,他嘿嘿笑了起來,極其自然地拉着他的手,這下放慢了腳步,邊玩着路上的花花草草和果子,邊朝家走去。
他還是別生娘的氣好了,畢竟,爹不在她身邊,他不能這樣壞,還欺負她。祁越這樣想着,就回到了家門口。
奶奶已經進屋裏去了,今年入冬以來,她的身體就一直不大好呀。正想着,卻聽到裏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祁越心裏一喜,随即拉着小溪撲進院子―”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