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靜安侯

靜安侯爺祁津本是想着,趁着祁越這孩子心性未成,屁大點兒毛孩兒,給塊糖帶着他玩幾圈兒估計就眼巴巴地願意喊爹跟着自己走了。

可事情完全不是按照他之前想的那樣發展。

首先,祁越并不是他所想的那種噙着手指見着糖就傻乎乎地流一地哈喇子的小毛孩兒;其次,別提說帶着這小家夥去郡裏轉轉、讓他見識下大場面,人家壓根兒都不帶搭理他的。想他作為一玉樹臨風風姿仍存的靜安侯,整個萬壽郡誰見到他脖子矮半截、不敬他三分,可唯獨碰上這家裏獨子,這眉眼和他七分相近的男娃子,卻硬是碰了一鼻子灰。

靜安侯嘀咕着,難道這樣侯爺我就不能把這小子帶回去認祖歸宗了麽?笑話。他可不是這麽容易就被打發的主兒。

阿芸立在一邊,見這父子倆一個眉頭微皺,一個小臉緊繃,勢同水火地互相僵持着。她嘆一口氣,哎呀,這也不是辦法呀。

她走到侯爺身後,扯了扯他衣襟,輕聲道:“靜安侯爺,你出來一下,阿芸跟你說點兒事兒。”

祁津一挑眉,轉過身似笑非笑地望着阿芸,道:“好。”啧啧,這丫頭,有點兒意思。在那老婆婆和兒子面前極力維護他,卻在單獨和他說話時又這個語氣。雖喊他一聲“靜安侯爺”卻不用尊稱。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心道,看來,自己這次是真的把她給惹惱了啊。

畢竟,五年不露面,讓她一個弱質女流在這鄉野間撫養孩子長大成人。他望着她有些消瘦的側臉,心中五味雜陳。

“侯爺,你今天這是什麽意思?”阿芸開門見山地問道,語氣稀松平常,看不出什麽情緒。

“你以為這是什麽意思?”祁津仍是那副表情,似笑非笑,眉眼間有些促狹。

阿芸面色一白,貝齒輕咬下唇,道:“侯爺……是閑着無事,來挑弄我們母子來了。”

祁津眉頭一皺,這是什麽話,在這丫頭心中,自己是這樣的人?“哦?你是這樣想的?”

阿芸沒言語,側過頭望着院子裏的那方井,旁邊是片片水跡,散發着陣陣涼氣。

“阿芸,我此行,是想帶你們母子回府的。”

祁津咽下了後面的那句,你願意麽。他想,阿芸一向是最聽他的話,五年前,他讓她暫時避開,她也沒多問一句就離開了,現在,他要她回到他身邊,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麽?對阿芸,他始終成竹在胸。

阿芸輕輕笑了笑,聲音有些飄渺:“怎麽,侯爺府裏卻婢女了?侯爺這會兒才想起,在這鄉野村間,還有一個曾經侍候過您的婢女啊。”她擡頭望着他笑,眼帶諷刺,“呵,侯爺您真大方,一點兒也不嫌棄這婢女還帶着野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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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津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這面容冷淡語氣嘲諷的女人,一直溫順安靜言聽計從的阿芸呵,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像是被人抛棄滿臉怨毒的妒婦。

他眼帶悲痛地靠近阿芸,想把她拉進懷裏,卻不想她忽然發瘋般把他一把推開,細瘦的手臂在他胸膛拼命捶打,咬牙嗚嗚地哭着,淚水爬滿她的臉,非常狼狽。

祁津站在那裏任她發洩,一邊小心地環着她肩膀,防止她太情緒太激烈傷了自己。終于,見她手中的力道漸漸輕了下來,壓抑的嗚咽聲也小了,他輕輕嘆了口氣,這才把人小心攬進懷裏,大掌一下下撫過她清瘦的背,低聲安撫道:

“阿芸,我知道你怪我,怪我這幾年把你和祁越抛在這兒不問不管,你怨我、恨我、不理我,都行,就是——”他低下頭,看着她哭紅的眼睛,點了點她眉心,低低說,“想哭就哭吧,別這樣憋着,你難受,我也會心疼。”我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不在意你呀。

阿芸剛才那樣哭了一通,這幾年的委屈怨恨消去大半,此時又聽到這人低沉着嗓子的句句溫柔關懷,心中不禁又是一陣酸軟,眼中一濕,竟是又要落下淚來,她心中一慌,忙想伸手去擦,卻被那人搶先一步。

“以後,你的眼淚都由我來擦。”所以,放心哭吧。當然,作為本侯的妻子,以後也不會給你什麽機會哭了呀。

兩人厮磨半響,卻聽得屋裏突然傳來一聲大咳,繼而是一陣低低的哽咽聲。

阿芸心中一驚,這是在做什麽,竟然在這……而把自己兒子給忘了……她臉色一紅,一把推開祁津,結結巴巴道:“先、先看孩子。”

祁津見她害羞,心中大樂,攬着她肩膀,大大咧咧地進了屋,卻見祁越坐在地上,黑腦袋埋在膝蓋間,正嘤嘤嘤地哭的起勁。

阿芸心疼的不行,忙來到他身邊,蹲下問:“祁越呀……你哭什麽呢?”

祁越仍是嘤嘤哭,岔氣了,喘一大口氣,再接着嘤嘤。

祁津覺得好玩兒,也湊過來,拍了拍兒子的腦袋,喝了一聲:“喂,多大了你,還嘤嘤嘤的哭,也不怕人笑話。”然後轉身對阿芸說,“對了,阿芸,這家裏另一個小孩兒,特別俊俏那個,叫什麽來着?”說着沖她眨巴眨巴眼。

阿芸一愣,随即了悟。唔,祁越這厮,對小溪的依賴和喜歡表現的是有多明顯啊,連只在這待了這麽會兒的他爹都發現了……她随即接道:“哦,你說小溪呀。祁越,小溪在裏屋估計也悶了,要不,娘去把他喊來和你玩?”

這話一落,祁越“噌”地一聲,腦袋拔了出來,小臉上幹幹淨淨的哪有淚水!他見面前這倆大人沖他笑的不懷好意,頓時臉一紅,知道他們是在拿小溪取笑他,心裏懊惱不已,索性耍起賴來。

“哼,娘你也學壞了,跟這個人一樣!”他瞪着祁津,面色憤憤。

阿芸面色一紅,笑罵:“淨胡說,別老是這個人這個人的喊,祁越,他是你爹,你得記着。”

“他才不是我爹,是我爹能五年都不來看我麽?”

被這話一堵,阿芸望了望鬧脾氣的兒子,又看了看身邊滿臉惬意的某人,心中一悶,怎麽着,敢情這事兒都是她一個人的事兒?她伸手捏了祁津腰一把,嘴角努了努,示意他開口安慰兒子受傷的小心靈一下。

祁津得令,清了清嗓子,開口道:“祁越,我是你爹,過去五年沒來看你和你娘,是我的錯。”他見祁越那小子的表情有些松動,繼續放下身段兒道,“我今天來,是成心想帶你們回家的,回家後,我一定會盡力彌補你,加倍對你好。所以,給我一個機會呗。”

祁越扭過頭,看他一眼,随即又立馬扭過去,“你為什麽抛下我娘?這五年又幹啥去了?我們跟你回去,住哪啊?我娘是什麽身份跟着你,要是讓她吃虧,那才不幹。”

阿芸聽到這話,眼眶一紅,她垂下頭,手指攥着衣角。她剛才并沒有問侯爺這五年的事,也沒有問之前他為什麽讓她先避開,避開……避誰呢?這些東西,她是沒有勇氣去問的。卻不想,被自己兒子這樣連珠炮一樣一個不落的問了出來。她望着兒子的側臉,突然有些想哭。這幾年,自己一個人苦苦挨着,今天就因了他這幾句話,也絲毫不覺得辛苦了。

祁津聞言,有些怔忡,這孩子是像誰啊這是,小小年紀心思就這麽多,不容他多想,祁越皺着小眉頭目光緊緊逼着他。他嘆一口氣,解釋道:

“當初我沒有想要抛棄你娘,是有原因的。”他望着阿芸,神色複雜。

“什麽原因,快說!”祁越小臉緊繃,緊追不舍。

“咳,你爹我呢,有一個好朋友,他是個都尉,在外面打仗,一時不能立刻趕回來。他和一個姑娘兩情相悅,那姑娘的爹娘有錢有勢,不允許她嫁給一個小小都尉,就給她另選了婚事。”說到這,祁津頓了下,眼睛瞟了瞟阿芸和祁越,小聲說,“你們能猜到後來的事麽?”

阿芸額頭一滴汗:“別賣關子了,直說吧。”她看了看祁越有些迷糊的小臉,得,這孩子估計還在糾結“兩情相悅”是什麽意思呢。

“咳,然後,我就慈悲為懷,把她娶了回來。”

阿芸:“……”

祁越:“啊?”他愣了會兒,随即大叫起來:“你都有了別的女人,還要我們回家!你想的美!”他氣哼哼地拉着阿芸的衣袖,大聲說,“娘,你也聽到了吧,這人是壞人,是要我們回家去做奴隸的!不能跟他走!”

祁津滿臉黑線:“我說,你就不能聽我說完嘛。”

“我雖然娶了她,但她也知道我這是為了我那朋友,并沒有發生什麽。而且,沒過多久,我那朋友就回來了,就把她帶走兩人成親了。”

阿芸:“……”

祁津望着她有些發呆的臉,手指輕輕戳了戳:“嘿,回神了回神。”

阿芸遲疑地看向他,開口問:“那、你這五年……為什麽沒來找我們回去……”

祁越吸了吸鼻子,好像有些受涼了呢,他眉頭微緊:“這五年,朝堂不穩,府裏也不安寧,我想着,與其讓你們跟着我擔驚受怕,不如就讓你們在外面安然度日。”

“我每年都會派人來送些吃穿用度給你們,也會隔三差五的跑來看你們,只是,你們沒發覺罷了。”絕對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是被那狗給咬怕了,絕對不能。他笑着,眉眼間滿是溫柔。

“所以,小崽子,我并沒有錯過你長大的過程喲。”

祁越瞪大眼望着他,都沒意識到那人撫摸着自己的腦袋。

室內一片寂靜,闊別重逢的一家三口都很享受着這靜谧時刻,卻被一聲響亮的噴嚏聲打破。"n吾,侯爺,你着涼了。”阿芸小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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