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福禍兮
當晚,祁津因為着涼,沒有立即返郡,在蘇婆婆家住了一晚。
蘇婆婆家本來就不算大,之前住着她這老婆子和阿芸他們四個人還算合适,後來倆孩子漸漸長大,山岚幫着改造了間屋子,一分為二,又造了兩張小木床,讓那倆孩子住在那。
祁津一說要住下,空間立馬變得逼仄起來。蘇婆婆一直是和阿芸住一個屋的,難道這會兒要他們三個住一起?蘇婆婆哼哼着,滿臉拒絕,別說祁津目前還不是阿芸的夫婿了,即使是,她也不能接受三個人住一個屋。
無奈之下,阿芸拿出被褥,在會客廳給打了個地鋪,黑白分明的眼睛滿是笑意望着祁津不說話。祁津嘴巴一撇,小聲嘀咕,爺我都病了,你還舍得這樣對我啊。
阿芸面色微紅,道:“天有些涼,要燒個火盆兒麽?”這人嬌生慣養的,要是被這秋日的寒氣給傷到了,也不大好吧。
祁津躺在地鋪上,把被子一卷,氣哼哼的沒說話。
阿芸見他這樣,心道他這小孩子的心性兒還是沒改啊,她注視着他的背影,這麽看了會兒,這才起身出去。
此時外面月朗星稀,蟋蟀的叫聲愈加清晰,葡萄架上的葉子也漸漸枯萎了下來,秋日的氣息漸濃。
她去井邊打了桶水,拎到廚房裏,準備燒開。在她正望着旺盛的火光發呆時,旁邊突然坐下了一個人,他伸手往裏面加了根柴,嘆息般說道:“還是這裏暖和呀。”
阿芸驚訝地望着他:“裏面很冷麽?”
祁津點頭:“要冷死爺了,你這丫頭真狠心。”他繼續加着柴,火光映着他蒼白的臉,添了分暖色。
“诶?怎麽會,那明明是今兒剛曬過的呀。”阿芸驚道。
卻見旁邊這人嘴角彎起一抹笑,眼睛沖她眨了眨,笑,聲音從胸膛溢出,低沉又帶點兒啞。
“哎,我說,這五年過去,你好像就黑了點兒瘦了點兒,這股子傻勁兒可是一點沒變哪。”
阿芸微愣,随即氣惱地捶他,卻被他一把握住手:“消停會兒,我可真有點不舒服呀。”她面上雖還惱他,手上的動作卻頓了下來。
他一手把她攬進懷裏,另一只手撥拉着竈裏的柴火,輕聲說:“讓我抱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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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芸沒反抗。
少頃,鍋裏的水咕咕地開了。阿芸想起身去倒水,卻被祁津一把按下。
“老實坐着,我來。”
他起身來到鍋邊,絲毫沒意識地就那樣直接掀開鍋蓋,旋即一股熱氣撲來,他愣了一下,随即把鍋蓋放一邊,四處尋找了下可用的東西,阿芸見狀,遞給他一只葫蘆瓢。
等給祁越和小溪都擦好臉,看他們睡下,祁津也躺在地鋪上,仰視着阿芸。
“怎麽,不想走?早說嘛。”說着,他身子往旁邊挪了挪,一手撐下巴笑眯眯地望着她。
阿芸嗔了他一眼,坐在他旁邊,徑直朝他的手伸去。祁津怪叫一聲,正想繼續逗她,卻在見到她的神情時收斂了玩笑的心思。
修長白皙的手指上紅成一片,顯然是被剛才的熱氣給燙到了。她望着那片紅,眼眶無端地紅了。
祁津長嘆,把她抱緊,撫着她頭發,只道:
“這又怎麽,瞧你,祁越這孩子這麽愛哭是因為他像你吧。”
不遠處的祁越睡夢中翻了個身,壞人,讓你欺負娘。
後來,靜安侯還是沒能把孩子他娘和兒子帶回家,因為祁越死活不願意和小溪分開。
咳,當然,這是侯爺自我安慰的一個理由,他才不想跟人說,自己兒子是因為不喜歡自己,才不願意跟他回家。
侯爺離開後,祁越發現娘有些不對勁,偶爾會落寞發呆,偶爾又會對着大白傻笑。他撓着頭,難道那個壞人給娘吃什麽藥了?
可還是有什麽不同的。
自那日之後,侯爺隔三差五就會掃蕩一次蘇婆婆家,美其名曰和祁越溝通父子情。蘇婆婆雖對祁津的所作所為有些不滿,可既然阿芸都不在意,本着“勸好不勸分”的理兒,她也就沒再說什麽。
日子又這樣過了幾個月,冬天就到了。
這是祁越和小溪來到這個世上的第五個冬天了。以前這倆孩子還小,對冷暖沒什麽大的體會,即使覺着了,也不懂得怎麽表現出來。
蘇家村這裏以往是很少下雪的,可偏偏今年是個例外。
剛入冬沒多久,村裏人還沒怎麽覺着冷呢,這邊大雪花兒已經飄了下來。漫山遍野,河裏溪上,雪很急很密,沒一會兒,整個村子和周圍山水都覆上了一層雪白。
因了入冬的緣故,村裏孩童的娛樂本就減少到不行,現下下了一場大雪,可把他們給樂壞了,大孩子小孩子都一溜煙兒的跑了出來,不管不顧家裏大人急吼吼的阻止。
當然少不了祁越祁大魔王。
阿芸望着自家兒子的背影,不禁有些無奈,正想跟婆婆抱怨幾句,卻發現一轉身,另一只小小身影也不見了,她心中一急,顧不得和婆婆知會一聲,忙跟着去抓人了。
祁越長這麽大,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雪,分外興奮,他這一興奮,就有些得意忘形了。這不,一順手,也把小溪給拉了出來。
要是小溪是正常孩子還好,可他不是呀,打小就被阿芸和蘇婆婆當個女娃娃似的來養,磕不得碰不得,秋日裏都穿了好幾層,更別說這大雪天的在這溪邊小樹林裏凍呢。
祁越裹着紅黑相間的繡花大棉襖立在小溪身邊,見他粉嫩的小臉染上些許紅暈,心中不禁得意,哎呀,這樣子可真好看。
“小溪,走,跟着哥哥去玩雪。”
小溪縮了縮手,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雪花:“就是這個嗎?”白白的,有些涼。
祁越伸出手指小心翼翼點上他長長的睫毛:“嗯!這就是雪,咱去玩吧。”因為他的動作,小溪像只小貓兒一樣縮了下,沖他甜甜一笑,點頭。
倆人手牽手在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跑着,積雪漸漸染濕倆人的棉鞋。祁越因為性子好動,身體又比較壯,這樣奔來跑去反倒出了一身汗,絲毫沒覺得腳下的涼意。可小溪就不同了,他體質本就較弱,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剛開始跟着出來還好,不怎麽覺得冷,可後來鞋子染濕了,就覺得腳如冰塊,漸漸有些跟不上祁越的步伐了,臉色也變得有些發白。
可正玩的興起的祁越哪會意識到這個呢。
他一邊抓起腳下的雪捏成團,使勁兒扔向宋家大哥哥的兒子宋康,一邊左顧右盼提防着別人的襲擊,整片寂靜的山水間響徹着孩童的歡笑聲。
阿芸追過來的時候,就看見祁越那小子一個人玩的正爽,而小溪那傻孩子則站在他身邊緊緊跟着他,因為他們是背對着她,所以她看不清他們的神情,不過,她視線下移,見到小溪的褲腳都被浸濕了,不禁心中一急,大步跑了過去。
“祁越!”
祁越聽到背後一聲怒吼,小身板一震,立馬把手裏的雪團松開,拍拍手,笑嘻嘻地轉過身來,甜甜地叫:“娘——”
阿芸滿臉急色,蹲在小溪面前,摸了摸他的臉,一片冰涼,心中一驚,立馬把他抱了起來,急忙往家裏趕去。
祁越這廂被自家娘親華麗麗地給忽略了,小心靈一陣受傷,卻也知道自己這次好像闖禍了,低着頭老老實實跟在後面,粗短手指對了對。
唔,這次好像真的是自己太貪玩,忘記顧及小溪了呀。
嘤嘤,小溪會生他的氣、會不理他了麽?想到這個,祁越急了,立馬提着小短腿蹬蹬蹬跑了過去,邊跑邊喊:“娘——祁越知錯啦!別讓小溪不理我呀!娘——”
阿芸神色憤憤,這混小子,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記挂着小溪理不理他,這會兒難道不是應該關心小溪的身子麽?真是不知道心疼人。
阿芸抱着小溪回到家裏時,蘇婆婆正在廚房燒火做飯,見他們回來,不禁起身問:“阿芸哪,你們這大雪天兒的去哪了?喲,小溪這是咋了?”
阿芸瞪了祁越一眼,祁越一個哆嗦,沒敢吱聲。
“還不是祁越這混小子,見下雪了心裏高興,就不管不顧拉着小溪出去玩雪了。小溪這身子骨兒,哪經得起這麽凍啊,這不,鞋子都濕了,指不定得冷成什麽樣兒呢。婆婆,我先去屋裏給他換個衣服,您勞累熬碗姜湯吧。”
蘇婆婆忙應着好,轉身回廚房燒熬姜湯不提。
阿芸進屋找好衣服和鞋襪準備給小溪換,祁越像個小柱子一般杵在一邊不願走開。
“祁越,外面等着去,娘給小溪換衣服。”
祁越搖頭:“是祁越不好,害的小溪生病,祁越要在這陪着小溪。”
阿芸手中的動作一頓:“祁越,還記得娘之前是怎麽跟你說的麽?”
祁越有些委屈,不就是想看小溪換個衣服麽,這還不行麽,娘怎麽還提到以前的什麽什麽三章了呢。
“記得,娘說洗澡的時候不能和小溪靠太近、不能看小溪換衣服、不能随便扯小溪的衣服。”
阿芸神色微微柔和:“對,娘是這麽跟你說的,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麽呢?不聽娘的話了麽?”
祁越搖頭,聲音有些悶:“祁越聽話,只是,娘——”他仰起頭,黑長眼睛滿是不解,“為什麽我不能看小溪換衣服呀?他是弟弟,我是哥哥,有什麽不可以呢?”
阿芸扶額:“祁越,小溪是哥哥,你是弟弟。”祁越嘟着嘴不說話。“這和哥哥弟弟的沒關系,娘說不行就是不行。”
祁越的小臉拉了下來,娘這樣好霸道!哼,不給看就不看呗!反正他倆睡一個屋,他想看還怕找不着機會麽!想好了對策,祁越也就不再執着,氣哼哼地蹦跶了出去。
蘇婆婆端着姜湯進屋時,阿芸已經給小溪換好了衣服,正抱着他坐在火盆邊取暖呢。
“來,趕緊趁熱喝,這萬一要是着涼了就麻煩了。”蘇婆婆說着,就顫巍巍地把碗遞給阿芸,自己則坐在一邊的葦草墊子上烤火。
一到稍微冷些的冬天,屋裏就得燒着火盆,家裏有老人家也有小孩子,就更得做好保暖工作。也正因如此,前幾日祁津送來的那車火炭才顯得彌足珍貴,尋常鄉野人家,一般都是燒木材取火,木材哪有炭火來的暖和呢。
此時屋裏就是溫暖如春,偶有噼裏啪啦的炭火燃燒聲。
蘇婆婆探過來一只手,摸上小溪的額頭:“唔,還好還好,老天保佑,沒有發燒。”
阿芸喂完小溪喝下那碗姜湯,見他小臉微微泛紅,額頭上也汗津津的,大眼睛咕嚕咕嚕轉,沒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這才放下心來。她和蘇婆婆猶記得,小溪兩歲那年,夏日裏的一次高燒,差點奪去他的小命兒。
多虧得荊楚的幫忙,許得小溪這孩子也夠命硬,足足燒了大半個月,竟也僥幸活了下來。人都說天閹很難存活,可或者小溪是例外,或者是由于蘇婆婆和阿芸的悉心照顧,小溪經歷坎坷,還是活了下來。
荊楚曾經說過,一旦天閹的孩子熬過五歲,以後的日子就沒那麽艱險了。
也正因為這個,阿芸才這麽擔心小溪會因為這次玩雪而發燒,若再次發燒的話,可能就沒上次那麽幸運了。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她起身去外面打水洗腳時,望着外面被大雪覆蓋的庭院,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不遠處那個院子裏住着的兩個人。
山岚和荊楚,現下應該就是禍兮福所倚的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