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新雨足

陽光正好,祁越神色美滋滋地和小溪去了宋山岚和林荊楚家。

小溪本想擡手敲門,祁越見狀,搶先一步,笑嘻嘻地握住門環敲了敲,邊敲還邊喊:“來客啦。”惹得小溪眼神怪怪地瞟了他一眼,他卻好似毫無知覺,仍是笑的眉眼彎彎。

像春生哥家養的那只大狼狗。

門裏人過了一會兒才出來開門,是宋山岚,他的臉上還蹭了些灰,小溪笑道:“宋哥這是在做飯?”

宋山岚搓了搓手,嘿嘿笑了兩聲,臉上滿是某種吃飽喝足的餮足,卻沒多說,只讓了道兒,讓小溪進來,在瞟見他旁邊立着的高大男人時,眼神硬生生掠了過去,好似沒看到祁越一般。

祁越一愣,嘴角的笑意微僵,卻也沒多問,跟在小溪後面走了進去。

宋山岚望着已然長為成熟男子漢的祁越,一時情緒有些複雜。這倆孩子的事兒,他還是聽荊楚的話,不多插手的好。

剛進院子,就看到院中的曬藥盤,層層架起,上面滿是些或灰或白間或有些鮮豔色澤的草藥,有一些是小溪識得的,有一些則很是陌生,院中充斥着草藥的微苦和煙囪的袅袅煙火氣息。

“林叔叔呢?”小溪開口,他不是一向勤快的麽?怎麽這會兒日上三竿還沒見人影兒。

宋山岚在廚房裏一邊往竈裏添柴一邊道,“昨兒太累了,我就想讓他多睡會兒。”

小溪點了點頭,手裏擺弄着那些半幹的草藥,卻見祁越笑的有些詭秘,也蹭了過來。小溪被祁越的笑弄的有些發麻,不禁開口問道:“有什麽好笑的麽?”

“唔,沒啥,只是覺得宋哥好體貼人哪。”他笑着說。

小溪看了他一眼,“體貼人不是正常的麽。”

“嗯!正常!以後我也會很體貼你的!”祁越信誓旦旦,眼睛發亮。

小溪抖了抖,瞟了他一眼,爾後慢吞吞地移開了視線,這都哪啊跟哪啊。

直到後來,很久以後,他才頓悟到祁越這厮所說的體貼是指何物,但那會兒,已然是騎虎難下只能繼續跟那厮一起執手共站瓦下聽雨厮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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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山岚的早飯還沒端出鍋,這廂房門“吱呀”一聲,林荊楚走了出來,面色微紅,頭發懶散披着,一襲青灰色長衫,襯得人愈加灑脫随意。

他剛開門,宋山岚就已經擦着手湊了過去,壓低聲音:“起這麽早?不再睡會兒?”聲音裏的憐惜濃的好似要溢出來一般。

林荊楚面色紅了紅,瞪他一眼,沒有理他,徑直朝小溪和祁越走去。

小溪這麽多年對他們夫夫倆的互動并不陌生,比這更熱佻的他都見過,可每次見到,還是會忍不住臉紅,好似行那風流恣肆之事的人是他一樣;祁越的反應則有些平淡,他只是淡淡掃了一眼那一大早就秀恩愛的倆男人,繼而視線又移到了自己媳婦兒身上,咦,又臉紅?他不禁低笑,這家夥是有多愛臉紅啊,臉皮恁薄,以後可怎生受的住他。

“回來了?”林荊楚望着祁越,又瞟了眼小溪,似笑非笑。

祁越一臉昂然:“昂,這些年謝了。”語氣一點兒都沒有對長輩的尊敬。

林荊楚也不計較這些,深深望了他一眼:“不走了吧?”

祁越望着小溪,深情又堅定:“不走了!趕我走也不走了!”

小溪:“……”你你你看着我幹嘛!

林荊楚則歡快地笑,拍了拍小溪肩膀:“聽到了吧,這下可以放心了。”随即去了廚房幫着那傻子盛飯。

小溪面色一紅,眼神閃爍地瞟了瞟祁越,見他狹長的黑眼睛裏滿是笑意,那笑容明亮又灼熱,燙的他心倏地一熱,忙又把視線偏了過去,盯着院中某處不放。

祁越卻好似察覺到他的羞窘,輕輕笑了笑,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愉悅,悠哉哉地從他身邊走過,朝井邊走去,蹲下身子玩起了泛着溫熱水汽的井水。

小溪只覺耳邊一身風輕輕刮過,帶着那人身上特有的清冽竹香,他忽而覺得四周都不真實,那人戲水的背影,那人明亮的笑,都不如此刻這淡淡氣息來的真實。

他覺得心裏那個空了十年的洞,正在一點點被填滿,與此同時,吞噬掉的是他漸漸失了節奏的心。

近幾日,天氣愈發地暖和起來,門前的溪流也開始慢慢融了冰,漫長的冬季終于拖着笨重的身子漸漸遠去,春天則腳步輕盈地悄悄來臨,溪邊柳樹吐出新綠,水暖鴨先知,鵝也不甘示弱,大白二白見天兒暖和了起來,早就迫不及待地沖下了水,哎呀呀,一個冬天不洗澡可真難受咧,它那高貴的白色羽毛咧。

祁越也一早就換上了輕薄的春衫,絲毫不畏懼那料峭的微寒,颀長的身形在薄衫的掩映下,甚至隐約可以看見肌理分明的遒健身姿,而反觀小溪,仍是裹着特別厚,雖沒冬日裏的那種誇張,但在祁越眼裏,這小孩穿的還是太多了。

太多了,不穿多好。

當然,這種想法他是不敢讓小溪知道的。至少,不是現在。

他要忍!

他可沒忘記前兩天的傍晚,他見小溪拿了換洗衣物去浴室洗澡,一時沒忍住湊過去問了句,“小溪,你每天都這麽洗,有這個必要麽?”也不嫌累啊,對他來說,洗澡可真的是個力氣活兒。

卻沒想到小溪的反應那麽大,祁越雖沒碰到他,但也能察覺他身體的緊繃,情緒仿佛也在克制隐忍着什麽。

後來小溪什麽都沒說,靜默地進了屋,轉身的那瞬間,祁越看見了他的臉。

有些蒼白,睫毛在顫抖。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無端覺得那關門的“吱呀”聲非常刺耳。

這天,天還沒黑的時候,西邊天空上就積聚着大片烏雲,黑壓壓密集的一片,大有大兵壓境之勢,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朝蘇家村這邊逼來,四周狂風漸起。

祁越正靠在長廊的欄杆上望着那十盞桃木花燈,那青瓷片相撞發出的叮叮當當聽在耳裏竟別有一番風味。他是知曉這些花燈的由來的,他清晰的記得綠珠跟他說這些時的表情。

“蘇少爺每年都會挂一盞花燈,那燈是他自己做的,第一年挂的時候,手指上都是被木屑刺傷的小傷口,那會兒他身量還不夠,我和青磊要幫他,他卻固執地不肯,踩着凳子踮着腳硬是挂了上去。”

“自有了這花燈,那孩子,哦不,蘇少爺……咳,蘇少爺就經常窩在這舊藤椅上,望着這燈發呆,燈越來越多,他這樣待着的時間就越長,我初時還不知道,這樣做是為哪般,可後來才反應過來,他那是在等待什麽吧。”

……

祁越望着那一盞比一盞更為精致的花燈,心裏某處忽而就那麽疼了起來。

小溪大概就是這樣,從幼年到青年,一個人蜷縮在椅子裏,望着這燈發呆,表情從孤單害怕到漸漸麻木,以及時至今日的疏離淡笑。

他眼睛微濕,眼裏的酸澀越來越濃,卻在這時聽到小溪的聲音,“發什麽呆呢?”

祁越有些狼狽地別過眼,轉向外面陰雲密布的天空,“沒、沒什麽。”

小溪疑惑地朝他走來,手指戳了戳他肩膀,“你不會是害怕打雷吧?”表情這麽苦,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祁越有些想笑,卻笑不出來,他極力彎起嘴角,“如果我說害怕的話,你會讓我跟你睡一個屋麽?”

小溪愣了,這人怎麽這樣,明明是他先調戲他的好麽?正擡頭想反擊時,一道閃電破空而來,繼而是轟隆隆的雷聲,豆大的雨點鋪天蓋地而來。

祁越收斂好心緒,望着外面有些驚人的雨幕,一直沒聽到旁邊人的回話,以為是被這雨聲給掩蓋住了呢,于是好奇地側了側頭,因顧及小溪的身高,他還體貼地稍微低了低頭,卻不想,一個側頭,嘴唇碰到了一處微涼。

他狹長的眼眸斂了斂,眼前人澄淨明亮的眼睛裏滿是驚訝,黑長睫毛顫啊顫,他幾乎感覺到那人的睫毛刷過他的鼻梁。

他忽而伸出手掌按住那人後腦,嘴唇在那人微涼的唇上緩慢摩挲,依戀又溫柔,卻并沒有深入。

兩人間的呼吸好似此時外面的雨勢,漸漸急促熱烈起來。

又一道閃電劃過,照亮兩人的臉,都微微泛紅,甚至小溪的耳尖也紅了起來。

雷聲轟鳴,雨勢漸急。

良久,祁越緩緩松開小溪,手卻還緊緊攬着他的腰,額頭抵着他的額頭,輕輕蹭了蹭。

“這就是我回來的意義。”所以,請不要拒絕我。

祁越的聲音有點兒啞,在這轟隆的雷鳴間有些模糊,卻又異常堅定。

小溪的神情在這電閃雷鳴間有些晦暗不明,他久久沒有擡頭,可微顫的身子證明,他對祁越的話并非無動于衷。

祁越望着他低垂的脖頸,手指撫上他的後頸,察覺到他身子緊繃了起來,心中嘆息一聲,道:“你不用有什麽負擔,我不會強迫你,我會一直等你,直到你接受我。”

小溪忽而擡起頭直直地注視着他,明亮的眼裏竟有點點淚意,“你不是小侯爺麽?”

祁越挑眉:“是呀,這又怎麽了?”

小溪咬着下唇,神色有些悲怆:“侯爺不是應該回去繼承爵位什麽的麽?還有……”他望着祁越,忽然止住了話,眼裏的淚直直掉了下來,滴滴砸在祁越的手腕上。

祁越腦海裏忽然湧現出十多年前的畫面——小溪站在奶奶墳前,也是這樣,極為安靜,眼裏的淚卻不斷,大顆大顆地砸在他的手心裏,滾燙的仿佛直直燙入他的內心。

多年前和多年後,類似的情景再次出現,他感覺自己的心滾燙如故,只因為眼前這人。

這個,他想了十年,念了十年,終于回到他身邊的人。

祁越眼中漸漸也有了濕意,卻還是笑着,粗糙的拇指輕輕擦去小溪眼角的淚水。

“我一直沒跟你說,我現在不是獨生子了,我娘又給那壞人生了個兒子和女兒,所以,侯爺的位置并不是非我不可。”小溪有些怔愣地望着他,那樣子有些傻,可看在祁越眼裏卻是該死的好看。“所以,你就不要再擔心我會再離開。”

他緊緊把他擁在懷裏,在這雷雨交加的春夜,附在他耳邊輕聲呢喃。

“以後只有死亡才能讓你我分離。”

堅定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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