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風雨欲來

三月末的吳郡已經滿是春天的氣息。滿城花香鬥芳菲,春衫輕薄小鬟青,市井間行人如織,賈寺繁勝。小棗到此地已經兩天了,卻從不出門。每日只在自己落腳的小院中或練舞,或導氣,或者幹脆就是枯坐。

她沒能進得了建康城,心中正不自在。

春江水漲,暖風微熏。建康城中,本該是銷金窟裏乾坤無,歌臺舞榭鬥紅妝的好時節。卻因着死了一個何華,硬是由着何丞相的意,禁了一切聲色之娛。別處倒也罷了,如今的南鄭政令廢馳,誰去認真執行他何家的規定。可建康城就不成了,說起來天子腳下,哪容百姓肆意行事。令行禁止,連那八君子的大場子也都關了門停業。這一禁就要禁上七七四十九天。

小棗一路沿江獻舞,漸漸積累了一些名聲,過了當塗之後,凡是舞榭中有些名氣的女娘便都避了小棗的鋒芒,不敢與她同時獻藝。

屠大娘是見慣場面的人,倒也不以為意。“贏了她們也不算勝場,小棗你還缺的還是名人的褒揚。建康城不讓歌舞,正好,我們去吳郡,那地方一向是人傑地靈,到處有鴻儒巨擘。還有個霰玉閣的蕊珠姑娘,她那銀盤舞也算是天下一絕。”

吳郡多歡場,許多都是極負盛名。聽聞小棗的到來,每日封金相邀的人絡繹不絕。屠大娘還在算計,一心想找一家能與霰玉閣比肩的。一時委決不下。

不棗對這類事一概不管,她每日在她們落腳的小院子裏,自行練功,天天琢磨着怎樣能使自己的武功更精進一步。自她得了應無意的給的那本《武真清音訣》,勁氣倒是有些增長。但同時也越發的覺察到自己的功力似乎很難有大的突破。“四時更疊,循環往複,一盛一衰,經輪生殺。音和時韻,樂感人心。氣貫其間,長流不息。”

小棗對着這總綱就琢磨了很久。以前彈琴,最注重的就是個變字,技法曲意往往求新。如今小棗卻開始注意到變中之不變,樂之一道,一以貫之,卻有其不變之宗。可這宗又在哪裏呢?

應無意彈琴,總有些刻意,缺少自然性情的流露,卻不妨礙他的音武超絕,這又是什麽原因?

看她每日如此,連屠大娘都直搖頭,“你也太用功了些,好不容易來一次吳郡,你連街上也沒去過。衣着穿戴吃喝玩藝兒,你全沒興趣,哪有一絲一毫妙齡女子的模樣。”

這一日,從外面買了菜回來的阿撫卻帶回來一個讓屠大娘跳腳的消息,“吳郡近幾日也要禁歌舞了。因為何弼何大人從會稽家鄉送兒子下葬回來,這兩日經過吳郡。”

小棗從來不去主動打聽外界的消息。自從刺殺何

華後,她也知道,自己的功力遠遠不能與自己的敵人抗衡。 她沉下心來,比以前更加刻苦用功。

而那個壞人,也有好長時間沒露面了,不知他在忙着什麽。但只要阿旺的藥每回都準時送到,小棗就知道那壞人活的好着呢。

“這是什麽!”屠大娘突然在院門口看到了一只信封。“哈!小棗你快來看,居然是應無恙司空府的的封鑒。”屠大娘說着,過來把信封遞給小棗。

小棗瞥了一眼,果然,是司空府的封泥。上面還寫着小棗姑娘親啓。她沒去接,示意屠大娘自己拆了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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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看了信後的屠大娘又是一聲怪笑,“應無恙也要來吳郡,他這是來向你致意,希望到時能有幸請你去他那裏一敘。”

應無恙要來吳郡?小棗有了點興致,他來吳郡做什麽?他的司空府不是在建康嗎?

屠大娘也在琢磨這事,“最近朝廷好像有些大的調整,我聽說無意被委以重任。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倒也不曾留意。莫不是無意領應家軍而無恙要坐吳郡了?”

小棗腦子卻想的是:看樣子壞人這下子得意了,難怪這許久不見他的人。

一陣雞叫,一只肥母雞從後面的廚房那裏飛跑着問到了前院。後面是提着刀氣急敗壞的阿撫。

“幫我捉住它!”阿撫叫。

小棗和屠大娘兩人都沒動。

阿撫一人孤軍奮戰,兩條長腿卻比不過肥母雞的兩條小短腿。花母雞咯咯叫着,撲着翅膀扭着圓潤的屁股滿院子的打轉。阿撫則踉踉跄跄撅着屁股在後面疲于奔命。

阿撫終于累了,叉着腰呼哧呼哧的喘氣。

花母雞示威般的,也在院子中間停下腳步,歪了頭沖着阿撫咯咯咯。

“你們也不幫忙,”阿撫抱怨,“等一下炖出來的雞湯,你們別搶着吃!”

“啊!今天有雞湯!”屠大娘眼睛一亮,“大腿是我的,誰都不許和我搶!”

沒人應她。

小棗在想心事,阿旺送藥的日子又快倒了,這一回要不要抓住阿旺,問一問他,應無意到底怎麽回事。小棗最近覺得自己的功力進步了一些,上次阿旺送藥,小棗都覺察到了他的接近。

小棗的藥一直沒斷,每半月一丸,每次都很準時的服下。服藥後小棗沒覺得有什麽不适,但這藥就如一把懸于小棗頭頂的利刃,不知何時會掉下來讓小棗嘗受滅頂之災。這讓小棗覺得自己似乎一直在應無意的掌控之下,做什麽都逃不過他的遙控。

“小棗!你也不幫我!”阿撫跺着腳抱怨,“等一會你也別吃雞肉。”

先別抓它吧,”小棗說,“它好不容易逃出來了。給它點時間讓它逍遙一會兒。”

“雞就是給人吃的。”屠大娘皺了眉,大約是怪小棗突然的婦人之仁。

“讓它自在一會兒再殺它不遲。”小棗看一眼那只雞,“我要吃胸脯肉!”

小棗有一種微妙的感覺,應無意馬上又要出現了。不是嗎?應無恙和何大丞相都要來吳郡了嘛!

屠大娘又出去了,她得打聽吳郡禁演歌舞的消息可真。

小棗一個人坐在院子中發呆,那只母雞安閑的圍在她腳邊啄食。

有些事她必須面對,而現在的她在一步步接近目标的同時 ,感受到了應無意給她的壓力。有一件事,最近她一直在翻來覆去的想,她要報仇,原本那仇人中便包括着應無意。現在,她想過了,看在應無意救自己一命的份上,她可以放過應無意,但她肯定不能放過應無意的父兄們。

如果最終應無意不許她殺人,她該怎麽辦,那個莫離莫棄終究是個麻煩。

小棗想了很久,她要開始學會小心。

待屠大娘去而複返時,日頭已經西斜。

屠大娘一推開門,就看到在院中呆坐的小棗。

“未必你就這麽一直坐着沒有動過?”屠大娘大驚。

小棗擡了頭,看屠大娘的眼神呆呆的。

“你怎麽了?那是什麽?”屠大娘看到了小棗腳下。

那只花母雞此時倒在小棗腳邊,一動不動,已經死了。“你已經把它殺了?那快給阿撫下鍋啊!死雞放久了再撥毛去血就不好吃了。”屠大娘上去要撿那雞。

“別!”小棗尖叫了一聲,搶先把那只死雞抓在手裏,“這雞不能吃!”小棗站了起來,“我去把它扔了。”

“好好的雞為什麽不能吃?”屠大娘在小棗身後大聲問。

小棗沒有回答。

此時小棗另一只手的手心裏,正緊緊握着一枚小小的藥丸,藥丸有白色的蠟紙包着,內裏黑色的藥丸卻已經不那麽圓潤,上面有被指甲刮過的痕跡。此時它完全浸在小棗掌心的汗液之中,靜靜地吸收着小棗掌心危險的溫度。

這藥丸是那天婁大夫在船上給小棗的,說是吃了後,人會失去神志任人盤問。剛才小棗只是用指甲輕輕從上面剃下一點點粉末,撒在自己腳邊的泥地上。那花母雞過來随便啄了幾下,就一下子栽倒在地,連叫都來不及叫一聲就伸脖子死了。

小棗從那時起,就一直坐在那裏發呆出汗。

這藥本該給應無意吃的。

小棗也的确動過心思,想迷倒應無意盤問出莫

離莫棄的解藥。可她從來都沒想過要毒死他。好在,她從一開始就沒相信過那個姓婁的。有人想要毒死應無意,而且想借她小棗的手!那會是誰?不會是姓婁的本人,他的身後定有他人。

小棗回來時,屠大娘認真的對小棗說,“我早就知道教你跳舞不容易,若不是我欠着無意一份情,不,欠着無意他娘一份情,我才不來趟這趟渾水。可小棗你給我聽好了,你幹什麽我都不管,可你千萬別把我拖下水。我可還沒活夠呢!”

小棗想,她這是怕自己把毒藥撒到自己吃的飯碗裏了吧。

“我打聽過了,吳郡城內的确禁了歌舞。說是好歹要在阿弼面前做個樣子。但城外歌舞照舊。這樣一來,你跳舞的地方也好定了,索性就是定在阊門外山塘河中八君子的大畫舫上。八君子原開的條件也便比別人優厚,說好了你在他們這裏跳舞,到了建康城中,你就可以随意進八君子那大場子搭班。”

小棗胡亂點頭應着。八君子,已經跟了她一路了,和那位醫鬼婁阿鼠一樣。終于也是躲不過去。若只是為了拉她這個角倒也罷了。但人家在江夏為她花了大價錢,總歸也是要讨利息的吧。如今這些人都漸漸向小棗身邊聚集。事情也變得越來越古怪。小棗原本想無視所有這一切,現在看來也不可能。

該來的都來吧,小棗想。

傍晚時,小棗照例彈琴唱歌,這一回她唱得是《子夜四時歌、阿奴盼郎歸》。

※ ※ ※

兩天後,應無意出現在小棗的院門口時,小棗一點也沒覺得吃驚。

應無意背着琴囊,微笑着,站在春風裏,襟袖鼓蕩,衣裾飛揚,樣子灑脫而又不羁。和小棗的頹唐沮喪不同,壞人永遠都是神采奕奕。

“盼郎歸,想郎還,如今郎在伊面前,何必羞作兒女态,莫如飛撲入郎懷。”應無意嘻笑着,張開了臂,篤定等着小棗撲到他懷裏。

小棗眨眨眼,真的撲将過去,一下子緊緊抱住應無意的腰,把頭埋在他的懷裏。

“呃,”好一會兒,應無意才想起收起手臂,環住身前的小人兒。“還不錯,可你這回忘記了笑,露出四顆小牙的笑。”他推開小棗一點,用指尖挑起小棗的下巴,“總的來說,進步神速 ,可造之才啊!”

小棗立刻向他笑,很标準的露出四顆小牙。

應無意又是一怔,只一瞬,他一低頭,快速地吻了下來,他的吻一向很熟練,舌尖迅速的撬開小棗的貝齒,掠奪般的吸去小棗口中的一切。手臂也越環越緊,似乎要擠

出小棗身體裏所有的空氣。

小棗安靜的任由他做作,這一吻又深又長,直吻得小棗覺得天昏地暗,渾身發軟。待他放開自己,微定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回過神來。

“叫我來是想我了?”應無意問。

小棗撲扇着大眼睛看應無意,“應無恙要來吳郡,他已經給過我貼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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