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節
觀才叫了清和,以前用的肯定是俗家姓名嘛。不過,他此刻戒備心重,問了也是白問,遂晃悠着尾巴道:“現在呢?你要去哪裏?回去給你娘親報仇?”
“我……”小孩子念及母親悲從中來,“不能。”
“大丈夫有恩必還,有仇必報,你連這也不懂?”怪哉,它所熟悉的清和沒這麽怯弱。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答應過娘親,一定不能回去送命。”他攥緊小拳頭,“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切——”溫留沒好氣道:“你若想殺死他們,我幫你,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就算日後清和找他算賬也無所謂,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聞言,小孩子讷讷地擡起頭,凝在睫上的淚珠熠熠閃光,“為……為什麽?”它好奇怪,不光是長相奇怪,連做的事也很奇怪。
“因為——”溫留盯着他,“老子願意!”
小孩子毅然道:“不要……我不要你幫……”頓了頓,“娘親說,多行不義必自斃,終有一日他們會受到懲治。”
溫留在清和那裏碰一鼻子灰慣了,想不到在小東西跟前也是如此,氣惱道:“随你便。”
小孩子見它外表兇悍,實際上也沒把他怎麽樣,尾巴又甩來甩去甚是有趣,忍不住鼓起勇氣踮了踮腳尖,去摸它額上的眼,小聲道:“你……是大狐仙嗎?”
“呸!狐貍哪有老子威風?”溫留雖是啐了一口,但沒有避開那只小手,反而任他撫來摸去,“想知道老子是誰,自己找答案——”
“以後我會報答你的。”小孩子對它深深許諾,然後掉頭就走。
“等等,你要去哪裏?”
“娘親說讓我投奔太華山的赤霞上仙……那是她曾經的師門……”說到一半,他哽咽地吸吸鼻子,“後會有期。”
溫留真想把小東西強行帶走,這樣以後太華山就沒有清和真人了吧。可轉念又一想,如此一來,自己豈不是無法邂逅到他?
強橫如溫留,竟也意識到天意的強不可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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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它只好暗地裏跟蹤小孩子,白天隐匿行蹤,到了晚上趁其熟睡就偎上去,以毛茸茸的尾巴為他取暖。
清和到底是清和,即使只是個孩子,也比尋常人要來得慧黠。
他會挑野果充饑,會在城鎮向面善的人問路,也會小心避開搜尋的兵卒,還會……一個人偷偷嗚咽,但次日又會踏上遠途。
溫留看得百抓揉腸,好在磕磕碰碰有驚無險,然而,到了太華山就有點棘手。
清和身體虛弱又衣裳單薄,一染風寒就倒了下去。它叼着小東西抄近路走無涯澗,那畢竟是自己最熟悉的路,誰知與背負雙劍的女道士打了個照面——
赤霞老太婆?!
“放開孩子。”赤霞上仙一甩拂塵,“貧道不傷你性命。”
溫留讓小孩子倚在大石塊上,冷笑道:“老子怕你不成?”新仇舊恨一起算,還不曉得誰要誰的命。
“你——是乘黃。”赤霞上仙掐指一算,了然于心道:“既不屬于這裏,那就是機緣,勿要多做逗留。”
“你以為老子想啊?”它是一不小心回到了幾十年前,不是沒事在大街上瞎逛。
“雖不知你來歷,但你身上懷有本門秘法,應是與敝派弟子定下血契。”她将孩子抱起,“莫要辜負他一番心意,去吧。”
“喂,那小東西——”大的放不下,小的也不舍,溫留遲疑地擡擡爪子。
赤霞上仙一拂廣袖,耀眼的法陣将溫留圈在其中,送它前往該去之處,接着又柔聲對懷裏的孩子道:“唉,這段孽緣是否該為你抹去?”
大道無情,真正兩難。
之三十八
溫留被赤霞上仙送到生死之間交界處,尋出口回至太華山。這一次不會再錯了,太華山秘境是重修過的,而清和的居所也是它從夏夷則身上收回鬼蠱前的樣子。只是經過那番際遇,它有幾分迷茫,若自己在那臭道士兒時救過他,為什麽從未聽他提過?難道真如它在陣法裏聽到的話,是赤霞老太婆抹去了清和的記憶?
猶豫半天溫留還是竄進了屋中。暮色掩映,它望着尚在沉睡中的容顏怔怔出神。習武之人當是敏銳非常,然清和為給徒弟易骨大傷元氣,此刻沒有立即反應過來,直到影子覆來方才有所察覺,睜開雙眸。
溫留靜靜地處在榻前,連尾巴也不似往昔靈動。
清和心裏失跳半拍,以為是徒弟出了什麽情況,但真是如此,不可能太華山上下沒有動靜,南熏前輩勢必知會他的。
“溫留——”清和見它毛上沾了幹草,翹翹的,像在外面打滾夠了才舍得回來的大花貓,以為是連番動用甘木之力累着了,便揉揉它的前額,露出一絲輕笑,“怎麽了?”
被他碰觸的剎那宛如時光交錯,一大一小兩個清和重疊在一起,令溫留目眩神迷。它嗷嗚一聲扒住他的手,扣在懷裏。
“說起來……山人适才夢到了你。”清和的眸光飄遠,“也不知那是什麽地方,你躲在石縫後悄悄看一個孩子。”
溫留力道發沉,“你懷疑老子要喝他的血?”
他不記得了,真的全都不記得了,又或許是它也做了一個夢,并未真的見過小時候的清和,也沒有救過他。
難怪有人說莊周夢蝶,蝶夢莊周,是耶非耶兩不知。
“你要飲血,大可直接撲上去,那孩子豈有掙紮的餘地?”清和垂眼道:“嗯……山人相信你是在守護它。”
頭一次從清和口中聽到這樣毫無保留的話,溫留也分不清是何滋味,別扭地推開道士,“哼,別以為老子不曉得你跟那小崽子說過什麽!堂堂太華山訣微長老,了不起啊,何曾正眼瞧過一只妖獸?何須承它的情?”
“哦。”清和一聽便知徒弟已無大礙,打趣道:“不欠什麽那是最好。”
溫留當即扣住清和的身子,“想的美!”他越是不想欠,它越是要他欠,還不還不重要,有沒有最關鍵。
“你……”清和無奈道:“這般執着如何得道?”
“誰說老子沒得到?”它瞪圓六眼。
清和心知它想歪了,啼笑皆非道:“也罷,這幾日你在我這裏休憩,有人來了隐去行藏,待我閉關你再回秘境。”
閉關?這些修道之人閉關起來沒完沒了,溫留張張嘴,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它明白,再要清和受甘木之惠已是不可能了,最後化為兩字:“多久?”
“……順其自然吧。”與其反反複複療傷,不如好生調息,夷則未來的路還很長,他不能總是護着他,也該試着放手了。
“你倒看得開。”閉關就閉關,誰怕誰?大不了再把太華山鬧個烏煙瘴氣,它就不信清和沉得住氣不露面。
“溫留你別又——”
“長老,南熏真人有請,說是逸塵師兄醒了!”
乍聞喜訊,清和利落下地,連外袍也顧不上披便去探視。溫留一爪子撲空,磨了磨牙,竄上他的床榻打滾——
有徒弟就忘了一切?哼,讓你回來可勁兒清理。
不過,對清和而言只要夷則平安,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眼看徒弟有了起色,又有名喚阿阮的小姑娘從旁照顧,不覺放心許多。正好山中有不速之客來訪,自己也要分神應對,便靜下心來一一處理。
翌日,見過微服入觀的聖元帝,清和直到午後才回居所。他彎下腰搬起乘黃的爪子,“高擡貴‘手’。”好端端的古籍竟成了它睡覺的墊子?
“一個時辰前有道童送到你屋子裏來的。”它百無聊賴地打呵欠。
“我知道,是我讓人把觀中相關典籍找出來的。”清和翻開書卷,“只要能确定南海從極之淵是否有神農的記載就好。”幾個孩子在找尋昭明劍的下落,總得有個具體方位,至于以此對抗流月城……細細思來,當年他與溫留在海市遇到的假龍血草,就是流月城的斷魂草吧!也不知為何公西先生會同意手下寶官拿來禁锢生靈,好在夷則他們毀了植株,不然,他如何心安?只是不知人界尚有多少這樣的東西……
“臭道士,山上來人了?”它眯縫着眼問。
清和手一頓,“你知道?”
“切,又不是在秘境裏,太華山上下有一點風吹草動,老子會沒察覺?”它索性趴在清和的膝上繼續打盹。
“嗯……是夷則的父皇。”
“他來向你索要小崽子啊。”溫留冷笑,“半妖時喊打喊殺,易了骨就肯認親,果真善變。”
“無情最是帝王家。”清和沉聲道:“我只要我的徒兒一世安好,誰要與他為難,先過了我訣微長老這關再說。”
“皇帝老兒吃癟了吧。”溫留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