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到太華山沒多久,清和便來登門造訪。以往,這人都是拎着酒壇子來的,這一次卻兩手空空。葛山君倒也不怎麽在意,習慣性地站在房檐的尖頂上極目遠眺。

“你怎麽來了?”

“你就不能先下來麽……”清和仰首半天,不禁脖子發酸。所謂高處不勝寒,那裏風太大,他一點也不想上去,可這位摯交的喜好又實在與衆不同。

葛山君一眨眼的功夫來至近前,“何事?”

“你跟它說了什麽?”

“我跟誰?”葛山君一怔。

“溫留——”清和嘆口氣,“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只乘黃回來之後判若兩人,定然是你跟它說了些什麽。”

“那它現在不好麽?”葛山君不答反問。

“這——”

現在的溫留并沒有不好,既不粗魯,也不狂躁,還會主動讓他教它對弈,舞劍,品茶,什麽雅致來什麽,說起話也文绉绉的……

簡直令他震驚。

“清和。”葛山君拂了拂袖,“我讓它在最短時間內變成一個你挑不出毛病的妖獸,為什麽你不高興?”

“因為這不是它的本性。”

“那它的本性是什麽?”葛山君一擡眼,“你不說,我替你說,是——噬血。”

“山君,你到底想說什麽?”清和微微皺眉。

“随我進屋來吧,你身子不大好,別吹風。”葛山君領着他進了仙居,小小的紅泥爐燒得通紅,剛燙好的酒面浮起一層細細的酒渣,其色青綠如蟻,芬芳撲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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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也不客套,自斟一杯驅散寒意,“山君真乃酒中之仙。”

“哪裏比得上你新埋在院子裏的那幾壇?”

“這樣都瞞不住。”清和擺擺手,“好吧,下次你到太華山,我請你嘗嘗便是。”

葛山君不置可否。

酒入衷腸,清和瞅着杯中的佳釀,輕輕道:“本性啊……聖人說: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那是兵者本身之錯,還是濫用者之過?若然兵者有罪,紫胤便會第一個出來為他那些藏劍辯駁。”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難道不都取決于選擇?

“這樣的話……你又何必為它介懷?”葛山君一飲而盡,“它要為人就為人,它要為妖就為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是定數。”

清和聽畢笑了,“說來說去竟是為了這一樁。”頓了頓,“好吧,是我顧慮太多,但有一件事我始終不解。”

“說說看。”

“你用什麽法子讓它變得如此恭謙?”他與溫留在一起那麽久,都不能讓它改掉一些壞毛病,怎麽到山君那裏就這麽簡單。

“哦,我跟它說我知道它不知道的秘密。”葛山君無比嚴肅道:“關于你的。”

“我?”清和挑眉,“這就怪了……你我之間似乎沒有什麽……”

“只要是它不喜歡的,自然不會做,沒做過的,也就成了秘密。”葛山君理所當然道:“月下簫,竹林弈,花前飲……這些皆是人間雅事,于你我雖是常見,它如何得知?若想一窺就只能好自為之。”

好……好一個循循善“誘”啊!

比起葛山君的引導,清和自诩在這方面自愧不如,然而,想起溫留多日來被“秘密”蒙在鼓裏,又有幾分不忍,感慨道:“不早了,我先回太華山。”

葛山君也不挽留就由他去了。

清和一進太華山秘境,那在地上翻來滾去的乘黃立刻化成人形,正襟危坐地翻起被壓得皺巴巴的曲譜,“訣微長老,你來了,老——我正要向你請教,這玩意阿不是,這譜子究竟怎麽看得的?”虧它生了六只眼,竟然沒有一只看得明白!

“你叫我什麽?再說一次。”清和一甩拂塵。

“訣微長老啊,你不就是訣微長老?”溫留莫名其妙道。

“不叫我‘臭道士’了?”清和雙手負在身後,“也不直呼山人的道號了?”

溫留将脫口而出的話咽回去,“哼,斯文人不說葷話。”

斯文……人……?!清和開始挽袍袖,一步一步走向溫留,“接招。”

接招?溫留瞪大了眼,“你不是不跟老……我在秘境動手?”

清和身形轉動,手腕一翻劍花,利刃直指它的眉心,“那是對溫留,不是對你,妖孽,快快放開它,否則山人對你不客氣——”

“等——”不等把話說完,那道士已毫不留情向它刺來。

溫留化身為人已比原來弱勢,又受到秘境束縛,左支右绌,難以伸展,而對方咄咄相逼全然不留情面,于是,它氣惱之下大吼:“老子不玩了!”

誰知溫留的話一出口,清和倏然收劍,害得它那一掌差點打在他的胸前,堪堪錯開,便将人摟緊懷裏,“你要逼瘋老子?”

“這才是你啊。”清和輕笑着垂下眼。

聞着鼻尖的熟稔氣息,溫留又将他推開些許,“什麽意思?”

“你只知你有未曾見過的我,豈不知旁人也有未曾見過的清和?”清和上前半步,在它耳邊呢喃低語。

溫留由怒轉笑,幾雙眼繞着清和瘦削的身子打轉,“哈,哈哈哈……是了是了,老子見過的他們都沒見過!”

清和無奈地望着它那副癡漢模樣,就知自己的意思又被扭曲。不過,倒也罷了,這只乘黃最可貴的地方不就在于率真麽?

無論可以相處多久,無論未來際遇如何,一番相識已是彌珍,夫複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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