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水庫
王雪新摘完菜從廚房再出來,謝然人已經出門,只剩小兒子謝青寄坐在沙發上。
他眼睛朝下看,明明沒有情緒露出來,王雪新卻覺得謝青寄今天心情欠佳。她有些發愁地抓着頭發,一向不知該如何跟這個不善言辭的孩子交流。
謝婵從小性格開朗,有什麽事情從不瞞着她,謝然大大咧咧,就算王雪新罵他幾句也不會放在心上。
可一碰上謝青寄,她就格外小心局促,始終記得謝青寄這悶不吭聲的脾氣卻是最倔的,小時候過生日哭着說反正許願也不會實現,爸爸也不會回家,那幹脆就不要過生日了,結果挨了打,往後就真的再也不肯過生日許願望。
王雪新躲進廚房,給謝婵打電話。
“婵婵,今晚回家吃飯吧。”電話那頭的謝婵支支吾吾,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問道:“然然在家嗎?”
“臭小子出去約會了,不管他,就是你弟,看着心情不好,你回來開導開導他,看看是不是要考試了壓力太大。”
一聽謝然不在家,謝婵這才猶豫着答應下來。
王雪新剛挂完電話,低頭一看手機,發現一分鐘前進來一條銀行轉賬短信。她疑惑地點開,繼而震驚地張大嘴巴,發現謝然居然在斷斷續續給她打錢,加在一起快兩萬,之前的轉賬短信都被她漏掉。
有時一千,有時兩千,有多有少,不難看出是他和小馬分完錢後就立刻轉到自己的戶頭。
“天哪,你哥這是不想過日子了。”她喃喃自語,謝青寄湊過來往手機上看了一眼。王雪新立刻撥通謝然電話,又高興又生氣地罵道:“你把錢都給我幹什麽,自己不留一點?”
謝然那邊聽起來正在開車,電話裏傳來打轉向燈的聲音。
“我手上有錢,夠花就行…”他語氣一頓,不知道謝青寄就在王雪新的旁邊,語氣随意道:“小謝不是想考北京的學校嗎,那邊花銷大,我給他肯定不要,你給他吧,別說是我的錢。你要用不到,就都留給小謝,或者你再開個戶頭,以後我賺的錢都打進來,給小謝用。”
謝青寄的睫毛顫了顫,王雪新沒注意到他這一瞬間的失神。
“他上學的錢我早就攢好了…這些錢我也給你攢起來,留着給你和真真結婚用!”
謝然一陣頭大,說自己在開車,迫不及待地挂斷電話,生怕王雪新問他什麽時候跟張真真領證。
王雪新又“喂喂喂”了幾聲,收起手機,罵謝然不讓人省心,但根本就壓不住嘴角的笑意。
她眼中透出些許欣慰,又喜滋滋地把那些轉賬短信翻來覆去看上好幾遍,截圖發朋友圈炫耀,叫七大姑八大姨來給她點贊,最後才意猶未盡地進廚房做飯。
謝然到的時候張真真的飯局剛結束,有男同事把她送出來,被她雙手亂揮着推開,語氣不清醒道:“滾滾滾!別碰我……”
謝然上前把她接過來,那男同事見謝然看起來十分不好惹,當即賠笑着解釋道:“她喝多了,我扶她一把。”
謝然沒搭理他,轉頭問張真真能不能自己走。
張真真擡頭偷瞥一眼,見人都走光了,立刻活蹦亂跳地從謝然身上彈起,旁若無人地調整胸罩帶子,不說把謝然當“外人”,怕是連“男人”都不算。
“一個個都沒安好心,還好我裝醉,吃飯了嗎,請你吃燒烤。”
謝然無語地看着她龇牙咧嘴地把高跟鞋一脫,腳後跟都磨出血。二人往燒烤攤一坐,謝然去給張真真買拖鞋,回來時見她正在和人打電話,正在就出櫃問題和女朋友吵得焦頭爛額。
謝然無意偷聽,實在是張真真嗓門太大。
“大小姐!我媽去年光搶救室就進了三次,你讓我怎麽跟她出櫃,每個人家裏情況都不一樣,你的爸媽接受了,不代表我的爸媽也能接受。”張真真一提到父母,就大動肝火,最後來了句:“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
随後挂了電話。
燒烤攤老板端着兩瓶啤酒過來,謝然說還要開車,不能喝。
張真真一臉乏味道:“知道,就沒給你點,兩瓶都是我的。”
她随之嘆口氣,問謝然要了根煙,倆人大兄弟一樣站在馬路牙子上吞雲吐霧,張真真突然道:“你會考慮跟你家裏人出櫃嗎?”
“不可能。”
謝然想也不想一口否認,但也理解張真真這種心情。
她光是看見家人進搶救室就吓到不敢出櫃,當年王雪新可是在謝然懷裏斷的氣,流出的血把謝然半邊衣服都給染紅了。
如果當年的王雪新僥幸活下來,怕是她以後提出多離譜的要求謝然都會想辦法答應。
“哎,有時候也想逼自己一把,想為了父母再讓自己直回來,但是不行啊,就是受不了和異性有親密接觸,還是喜歡軟和的妹子。孝道和自我,真是難以兩全。”張真真一臉滄桑老道,突然想起身旁站着的謝然比自己更加大逆不道。
她好歹只是性取向為女,謝然可是心狠手辣,六親不認地搞了親生兄弟。
誰知下一刻,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的謝然突然改口:“……也不一定。”
張真真一愣。
謝然皺着眉,一根吸完又點了一根,不情願地承認道:“我弟最近好像,好像要早戀,也不算早戀吧……對方在追求他,我找人打聽了,挺好一小孩兒,和他挺配,這你說要是以後真在一起了不得把我媽氣死,得給她找個目标轉移火力。”
他琢磨着,就算謝青寄不跟齊明在一起,按照他的性格也幹不出把自己掰直了再去禍害女人這樣的爛事。
讓王雪新接受從小不讓人省心的大兒子是Gay,總比告訴她大兒子禍害了最有出息的小兒子,兄弟倆在一起亂倫要好。
謝青寄的脾氣可比自己倔多了。
張真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準備犧牲自己成全弟弟,準備先一步在東窗事發的時候站出去吸引老娘的怒火。
她看着一臉郁悶的謝然敬佩地鼓鼓掌,心服口服地贊嘆道:“佩服!這氣度,被人搶了老公還能笑着祝福,反正我是做不到。哦,好像也是你先始亂終棄!對我紅杏出牆!你弟受委屈時那張小臉真是我見猶憐!看得我母性大發!但我愛莫能助!”
謝然:“……你喝的那二兩白酒現在才上頭?”
二人互損幾句,雙方心情都好上不少。
謝然抽完煙,嘴裏有點苦,看着滿桌的肉也沒了要吃的心情,僅僅兩根就把他全部煙瘾勾上來,好像除了吸煙就沒什麽可做的。
“主要是我弟他沒什麽朋友,現在有他能說得上話的同齡人也挺好。”
張真真火速解決掉兩盤串,百忙之中抽空問謝然是怎麽跟弟弟勾搭上的。
多年不見的遠房親戚之間因血脈吸引外加各種狗血因素而看對眼她倒是還能理解,但從小到大的親兄弟搞在一起實在太過驚世駭俗,就像她雖然性取向為女,可是看着一起長大的表姐表妹也不會有心動的感覺。
謝然嘆口氣,沒吭聲,就當張真真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卻聽對方緩緩開口。
“很多因素吧……我自己從小對女生也沒有什麽興趣,有次我媽帶着我們去水庫邊上露營,釣魚的時候掉水裏差點死掉,是他把我撈上來的。”
從很早以前起,謝然就發現他對女孩子沒有什麽興趣。
有次去小馬家,偶然發現他枕頭下面藏着一本封面裸露的色情雜志。
謝然內心毫無波動地翻閱着,反倒是看到最後幾頁,對着裸露着上半身,有着一層薄薄肌肉的男模特起了生理反應。
他當時就感覺有些大事不妙,後來班上的男生私下傳閱着成人錄像帶,謝然看的時候卻只想快進到AV男優生殖器特寫的鏡頭。
但他開竅以後就沒有喜歡過別人,那時的謝然心高氣傲,心想他喜歡的人一定要是最好的。
謝青寄十六歲那年,王雪新帶着他們姐弟三個去水庫附近露營,當天就工作問題和母親大吵一架,王雪新責備謝然不學好,天天做一些不正經的勾當,謝然則委屈又憤怒。
當時不知天高地厚的謝然大聲反駁:“我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和謝婵!我不跟人家稱兄道弟,你的水果攤每個月都會被人收保護費,謝婵就得天天放學被人跟着欺負!”
“現在我掙這麽多錢不好嗎?你罵不着我爸,就來罵我,我怎麽做你都看不順眼!”
王雪新被氣得臉色煞白,扶住謝婵的胳膊喘氣,看上去快暈倒了。
謝然發洩完,逐漸冷靜下來,他胸口不住起伏,拿起漁具往水庫走,悶聲道:“我去釣魚,不用管我。”
後來失足掉進水中,不會游泳,他的腳壓根觸不到底,只能眼睜睜冰涼的水面瞬間沒過頭頂,肺部的空氣一點點變少,每次張口求救,灌進去的都只有帶着腥味的泥水。
謝然頭昏腦漲,視線逐漸模糊,身體一寸寸沉下去前只是後悔地想,他為什麽要和媽媽吵架。
難道他留給王雪新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一句憤怒的牢騷嗎?
隐約間聽到有人撲騰入水的聲音,接着他灌了鉛一樣的身體被人托舉起來,破水而出的一剎那謝然已經沒有力氣呼吸。
被人平放在地上的時候他能感覺到,甚至是胸口被人按壓着吐水喘氣的時候,他都知道,可他卻還是大腦缺氧,視線一點點黑下去。
最後有人貼着他的嘴唇,緩緩送進來一口氣,謝然勉強掙開雙眼去看。
這個在命懸一線間把他救上來,給了謝然第二次生命的人,居然是和他流着一樣的血,從小被他陪伴保護到大的弟弟謝青寄。
水是冷的,謝青寄的手心卻是熱的。
弟弟炙熱的掌心按在他的胸口,用已經開始發育變寬變厚的肩膀把他背起,謝然神志不清,感覺腦子裏還有水,但在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謝青寄長大了。
當天晚上沒有回城的車,謝然不敢讓王雪新知道自己差點被淹死。他發起燒,躺在帳篷裏一直喊冷,謝青寄沒辦法,只好把自己脫光,只留條內褲,躺進去抱着哥哥睡。
謝青寄一晚上沒睡着,時不時給謝然喂幾口水,拿襯衣浸濕涼水放到他的額頭上。
到淩晨四點的時候,謝然終于退燒,安靜地睡了過去,不再折騰人。謝青寄疲憊地合上眼,想躺到一邊去,可謝然卻抱着他。
二人赤裸的皮膚緊貼着,謝然身上的肉很結實,是成熟男性才有的體格,謝然還有副好皮相,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
謝青寄想到自己的性取向,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推開哥哥,然而卻被纏得死緊。
他怕再弄醒謝然,只好這樣湊合着睡。他被謝然抱着,被迫看向他,頭一次發現原來從小崇拜的哥哥,在面對媽媽的質疑時也會憤怒,也會口不擇言。
謝然的燒退了,謝青寄身上卻熱起來。
謝青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他們的帳篷裏亮着燈,他抱着哥哥,二人距離近在咫尺,外面天都快要天亮了。
他能聽到外面的風聲、蟬鳴、鳥叫,甚至是謝然細小靜谧的呼吸聲,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一刻他意識到,原來一直為這個家遮風擋雨的哥哥,也沒有他想的那樣強大。
他以前為什麽會覺得謝然無所不能?
謝青寄定定地看着睡着的謝然,心想這樣有弱點短處的一個人,比以前擺着哥哥架子的他更加想要讓人親近。
第二天一早,謝然一動,謝青寄就醒了,他意識到什麽,狼狽地往身下一摸,突然面色漲紅,他在心裏用最惡劣的言辭形容此刻對着哥哥起了生理反應的自己。
在謝然徹底清醒之前,謝青寄狼狽地穿好衣服逃出帳篷。
過了一會兒,謝然也醒了,他穿好衣服怔怔地發呆,神情有些恍惚,突然擡手摸着自己的嘴唇,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費解。
王雪新不計前嫌,第二天就忘了吵架的事情,叫謝然收拾東西準備回城去。前後說了好幾遍,謝然都沒有反應,等王雪新問到謝青寄去哪裏時,謝然終于回神。
“謝青寄”,這個謝然從小喊到大的名字,突然随着弟弟的長大成人賦予了別樣的意味。
那時候的謝然并沒有想明白這是什麽。
而那天的謝青寄,是穿着一條洗完來不及幹的濕內褲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