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不論是剛過來的還是已經在場的人, 全都被這一幕震撼住,仿佛這一刻才真正認識顧長逸。
正有人想說話,卻發現前面的穆冰瑩雙腿一軟,捂着心髒往下滑, 所有人立馬叫着喊着往前沖。
但有人比他們更快, 及時沖過去接住穆冰瑩的身體,将她緊緊抱在懷裏。
穆冰瑩失去意識前, 聞到一陣濃重的血腥味, 恢複意識後,聞到的還是那股血腥味, 還沒睜開雙眼, 眉頭就擰在了一起。
“瑩瑩?”
顧長逸在試探叫她,聲音裏充滿恐慌與擔心。
穆冰瑩掀開沉重的眼皮,對上他充血的瞳孔。
他臉上的血跡已經幹涸,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還沒有洗去。
“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顧長逸眼裏浮現欣喜,但是裏面的擔憂仍然沒有褪去,“你在大隊醫務室,嬸子說大隊醫生比公社醫生還要了解你的身體,給你吃了穩心丸, 又吊了鹽水。”
穆冰瑩轉頭看向窗戶外面,發現外面陽光明媚, 詫異問:“天亮了?”
“不止天亮了, 都中午了。”顧長逸倒了杯溫水在搪瓷缸裏,“你聲音有些沙啞, 睡了這麽久了, 喝點水潤潤嗓子。”
穆冰瑩還有點糊塗, 然而嗓子确實很幹很疼,撐着床板坐起來,接過水杯喝了好幾口,這才發現身上蓋着的被子也是自己家裏的, “我媽呢?”
“嬸子昨天晚上也守了你大半宿,沒怎麽睡,早上我讓她回去補覺了,正好等下順便給你帶烏雞湯過來。”顧長逸擔心看着她,“對不起,吓到你了。”
看到媳婦倒下去的那一刻,顧長逸特別後悔為了多觀察,沒早點解決那頭野豬,沒考慮到山下人的焦急心情。
“你先去洗個臉。”看他的樣子,不用再問是不是一夜沒睡,又是不是一直守在這裏,這些看他臉上的血痕,充血的眼眶,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已經顯而易見,穆冰瑩感動于心,“等你洗完我們再聊。”
“好。”顧長逸知道自己什麽樣子,刀尖插入野豬後頸,飛濺出來的血全都噴在他的身上,一晚上全都在盯着媳婦,根本沒想過去洗一洗,哪怕有人人提醒,他也只是搖了搖頭,連話都不想說,更不想離開病床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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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門後,架子上的洗臉盆裏有水,顧長逸直接将臉埋進盆裏擺了擺頭,雙手再用力搓了搓,清澈的水頓時變得渾濁,灼熱的眼眶卻變得舒服很多。
等洗完了回過頭,發現媳婦已經下床了,顧長逸趕忙走過去扶着,“好了?”
穆冰瑩“嗯”了一聲,“俗話說久病成醫,對我自己的老毛病,我很了解,只要吃了穩心丸,再休息休息就可以緩過來了。 ”
顧長逸搶在她之前把被子疊起來,“嬸子應該在給你送烏雞湯來的路上了,要不要吃完飯再回去?”
“我想回去洗一洗,這邊什麽都沒有。”穆冰瑩又端起杯子喝了兩口水,理了理頭發,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 “我現在能出去見人?”
“能,怎麽不能。”顧長逸笑看她,“你睡覺老實,不亂。”
穆冰瑩低頭一笑,看見他軍裝上也有血跡,“裁縫鋪就在旁邊,衣服應該已經做好了,正好咱們可以帶回去。”
“好,要不然你先在這等着,我過去拿?”
“真的沒事了,躺了這麽久,我也想出去走走。”
“喊醫生過來看一下,他說沒事咱們再回去。”
等醫生看完,兩人抱着被子剛走出大隊醫務室。
小時候經常發病,長大了才好一些,大隊醫生最了解她的身體,沒有往公社醫院和縣醫院送,就說明她的身體沒什麽問題,更多是因為受到了接連刺激,心情幾次起伏波動太大,又差點經歷生死,所以才承受不住暈了過去,
“怎麽起來了?”董桂紅手裏拎着籃子,籃子上面蓋了一塊布,裏面裝着飯。
“好了,回家洗洗再吃飯。”穆冰瑩觀察母親精神不是很好,“媽,您睡了麽?”
“睡了一會,那先回去,回去再吃。”董桂紅看兩人拐的方向不是往家裏去的,“你們是要去哪裏?”
“打算去裁縫鋪拿做好的衣服。”
但她心裏原本是打算拿好衣服之後,讓他回去洗澡,“你餓不餓,拿完衣服吃飯然後回去洗澡睡覺,還是先去洗個澡,再過來吃?”
“昨天晚上在你床邊眯了一會,現在還不困。”
顧長逸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血跡,天氣熱,昨天晚上又出了不少汗,再不洗就有味了,“拿完衣服,我先回去洗澡。”
三人一起來到裁縫鋪,大隊老裁縫一看到顧長逸就露出了笑容。
昨天晚上全村人都去參加捕蛙比賽了,他也不例外,還跟着去山上看打鳥,雖然後來抓野豬,他因為年紀大被送下山了,但是小顧勇猛斬殺野豬的事,傳遍了整個村子,他都清楚了,看着般配的兩個人,就像是看着自己家閨女女婿似的滿意。
“冰瑩,你找到一個好對象啊,村裏就你眼光好。”
穆冰瑩笑了笑,把衣服都拿過來,一般做完衣服是要在鋪子裏試穿一下,看合不合身,但今天兩人身上都不太幹淨,便直接拿着衣服走人,打算洗完澡再換。
一路上又遇到許多村民,每個人見到她們,都會主動湊上來說兩句話,主是想和顧長逸多說兩句話。
尤其是年輕小夥子,跟顧長逸說話時,滿臉崇拜,争着搶着要多說幾句,大姑娘就更別提了,走過去了,還要回頭偷偷看上他一眼,然後再用羨慕的眼神看向穆冰瑩。
村裏人這次上趕着過來,和之前那次他父母來上趕着過來完全不一樣,這次完全是被他的人格魅力折服,發自內心崇拜他。
當又有一個大姑娘走過去,穆冰瑩再次收到這樣的視線,忍不住笑出聲,“一覺醒來,你都成電影明星了。”
“可不是。”董桂紅自豪得很,“昨天晚上你一倒下,小顧就抱着你走了,都不知道他們從山上下來,說了多少小顧的好話,我看那些男人都恨不得自己就變成小顧,連穆炎都不得意了,一口一個我姐夫怎麽怎麽樣。”
經過昨晚的事,看到小顧那麽緊張瑩瑩,她們全家人對于小顧都沒什麽可不放心的,就等着兩人結婚了。
當聽到自己被他抱着走以後,穆冰瑩就聽不進她媽後面說的話了,也不好意思再去看男人的臉,心裏萌生出一種幸好失去意識了,否則當時更不知道該怎麽面對。
她連忙轉移話題,“那頭野豬了?”
顧長逸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擡家裏去了,早上你爸和大隊殺豬的老三給宰了,現在正在那卸呢,這豬是真的重。”董桂紅說起這件事,看向女婿,“小顧,他們都說你昨晚出力最多,這野豬算你贏,所以搬咱家來了,你看怎麽處理?”
“我出力沒他們多,怎麽處理嬸子說了算吧。”
“我是覺得那個賭不能那麽算,你們六個人都上去追着打了老半天,都應該有功勞,但是穆炎這次居然說什麽都不肯要,穆晖他們也說應該算你的。”
董桂紅看着小兩口,“我打算先腌上,等你們結婚的時候,把這頭豬拿出來做喜宴,讓全村人都能吃上,昨晚除了你們六個人辛苦了,村裏人也都被折騰得夠嗆。”
穆冰瑩剛想說話,顧長逸就笑着道:“嬸子說得對,我看這麽做可以。”
董桂紅還想問,那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想了想又把話咽了回去,這才剛訂親,還是讓小兩口多相處相處,他們自己感情要到了,自然就會急了,不過,她還是拐着彎說了一句,“天熱,肉就算拿鹽腌上,也不經放。”
穆冰瑩聽出來她媽的意思,垂下頭沒說話。顧長逸倒是想說,但看到媳婦頭低下去了,沒在這個時候說。
回到家裏,已經中午了,家裏人都在。
穆冰瑩被噓寒問暖了許久,表示自己想洗澡洗漱,洗完了再吃飯。
“大鍋裏燒着水,爐子上也有熱水,暖水瓶裏都灌滿了,知道你愛幹淨,一回來肯定要洗澡。”王雨娟看向顧長逸,“小顧要麽也在家裏洗得了,我拿江波的衣服給你穿。 ”
“不用,我去農場那邊洗,還得刮胡子。”
顧長逸連忙拿起做好的新衣服走人,走了一半又退了回來,退到穆冰瑩身邊低聲說:“等下我們一起穿水綠色襯衫?”
“啊?”穆冰瑩愣了一下,下意識看了看家裏面人,“這時候穿新衣服?不是留着結婚穿的嗎?”
“你不是還做了一件水粉格子襯衫?結婚時候你穿那個,今天我們一起穿水綠色襯衫。”顧長逸找了一個借口, “贏了比賽可以去撈稻花魚,我想吃,等下我們換上新衣服一起去稻田。”
“既然要去撈魚,幹嘛還要穿新衣服?那不是會弄髒了?”穆冰瑩不敢看家裏人的眼神,有點搞不懂他在想什麽。
顧長逸:“衣服做了不就是為了馬上穿,我等下想和你穿一樣的衣服走出去。”
穆冰瑩擰着衣角,過了好半天,才點了點頭。
他說這句話時語氣帶着讓她完全無法拒絕的懇求,一旦拒絕他,心裏仿佛就會生出強烈的罪惡感。
顧長逸眉間的疲憊消失了,眼裏出現笑意,拿着衣服道:“那我走了,等會見。”
看兩人總算用正常聲音說話了,董桂紅咳了咳,“洗完就趕緊過來吃飯,烏雞湯裏已經下了面條,久了就糊了。”
“好,知道了嬸子,我一會就過來。”
等人走了,穆冰瑩也沒覺得多自在。
全家人雖沒盯着她看,但臉上都帶着若有若無的笑容,她一看到,就感覺渾身爬滿了小螞蟻,說難受也不是難受,但就是不自在。
連忙拿着衣服去房間,準備洗澡。
拿了大木盆放在屋裏,又拿鐵桶去廚房裝了幾瓢熱水,再往裏添熱水調兌到合适的溫度。
“我幫你拎。” 王雨娟拎起水桶就往外走,“你先洗澡還是先洗頭?”
“先洗頭吧。”
“那你洗,我幫你舀水沖。”
有人幫忙,穆冰瑩便拿了搪瓷盆到井臺,先舀了溫度适中的水到盆裏,今天太臨時,沒有時間提前熬制茶籽皂角液,便拿出很少用的洗頭膏,解開發辮,彎着腰蹲下,先打濕一遍頭發,再挖了些洗頭膏均勻抹在頭上,揉搓出綿密細膩的泡沫。
泡沫一揉出來,穆冰瑩就緊緊閉着眼睛,生怕睜開一條縫,泡沫就會流到眼睛裏,造成酸疼。
“嫂子,幫我舀水沖一下。”
“準備着呢,低頭。”
穆冰瑩将頭垂到盆外面去,等到溫熱的水流淋到頭皮上,連忙繼續揉着頭發,順便将流淌到額前的熱水抹開。
頭發長,沖洗了三四瓢水,黏膩的泡沫被沖走了,頭發變得清爽幹淨。
穆冰瑩将頭發握在一起,擰幹了水分,再接過嫂子遞過來的毛巾擦幹,“謝謝嫂子。”
“水少了一半了,我再給你兌點水進去。”王雨娟轉身從廚房拎了暖水壺出來,倒在桶裏,再從井臺的涼水桶裏舀了冷水兌進去,不等小姑子說話,便直接拎到耳房,出來後叮囑,“你還得好好休息,不能幹重活,等下洗完了喊一聲,我幫你把洗澡水端出來倒掉。”
“好,我知道了。”
穆冰瑩将頭發上水分擦得差不多了,用毛巾包起來,從晾繩上拿了洗澡巾,走進房間。
将鐵桶裏的水倒進大木盆裏,拿了香皂放在旁邊,脫了衣服洗澡。
緊繃的精神,碰到熱水以後才開始真正松懈,一晚上受到的驚吓與刺激,仿佛也随着澆在身上的熱水緩緩流下,融化在盆裏,消失不見。
穆冰瑩洗了好一會,才拿了毛巾擦身子。
穿上小衣服後,看到床上疊放在一起的新衣服,猶豫了兩秒,還是拿起水綠色襯衫穿在身上。
的确良,沒有想象中舒适,尤其剛洗完澡,哪怕擦幹了水分,仍然有熱氣,感覺很悶熱,沒有純棉透氣。
“這麽不舒服,為什麽賣這麽貴,還被這麽多人喜歡,搶着買。”
穆冰瑩扣上扣子,穿上新做的褲子,站到後窗前,看着玻璃上的倒影,發現衣服版型挺括,和純棉做出來的衣服一點都不一樣,顯得人格外精神,而且即使玻璃上的影子不清晰,也能看出來衣服顏色特別鮮亮,襯得人充滿活力。
看到這樣的自己,穆冰瑩感覺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悅,總算懂得這種布料的好處。
拿着毛巾又使勁擦了幾遍頭發,怕裏面殘餘的水分滴到新衣服上,等到頭發被擦得已經開始毛躁了,才停下來,用梳子梳順。
一打開門便看到院子裏站着的一抹綠色,不同于軍裝的冷硬,這抹綠色就像是驕陽之下的白楊樹,風華正茂,仿佛風一吹就能聞見朝氣蓬勃的清爽味道。
“喲,咱們家這小兩口,以後得生出多好看的孩子來啊!”
聽到王雨娟的話,顧長逸往耳房門口看過去,眼神頓了頓,嘴角翹了起來。
媳婦披散着長發,穿着這一身水綠色襯衫,就像是一株夏日新荷,清幽潔淨,只要看着她,便覺得消了暑,燥熱與煩悶全不複存在了。
“真好看,到底是的确良,瑩瑩,你可真好看。”走出去要是被李紅姝看到了,得讓她這輩子都擡不起來頭,王雨娟笑着走過去,“我來幫你倒水。”
“嫂子,我來吧。”
顧長逸快步超過王雨娟,走進耳房。
“不用!”穆冰瑩剛才先是看他看愣了,接着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擡頭,男人走的太快,一進房間她才反應過來換下來的衣服還沒收,正堆在旁邊的凳子上,頓時急得叫出聲。
但仍然反應得慢了,顧長逸已經走進屋裏,她還明顯看到他的背影僵了一瞬。
穆冰瑩渾身發燙,感覺剛洗的澡都白洗了,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只怪男人沖的太快,都沒提前問她一下,要是問了,她肯定不讓進的,不說這些衣服,就是剛洗完的洗澡水,也絕不能讓他去倒的!
顧長逸一進來聞到滿屋子香味就覺出不對了,剛瞟到椅子上換下來的衣服,耳邊就聽到媳婦急切的叫聲,更覺得自己魯莽了。
不用回頭,都能想象出來媳婦得急紅了臉。
這個時候,顧長逸該趕緊想辦法解決此時的尴尬,但他卻在想媳婦剛才穿着綠襯衫的樣子,如果臉頰再變得粉撲撲,是不是就像池塘裏的小荷才露尖尖角一樣……
顧長逸彎腰端起洗澡盆,轉過身先看了一眼媳婦,果然如他想象一樣清透好看,他鎮定說:“醫生說了讓你這兩天別幹重活,這麽重的盆,還是我來搬。”
穆冰瑩頭快垂到胸口了,避開他的視線,就算他的聲音很正經,她渾身的燥意也絲毫沒有減少。
等男人一走到井臺,她便沖進房間,沖進來的時候是抱着一絲希望的,等看到自己的小衣服堆放在襯衫上面,頓時感覺有一團大火快把她燒化了,只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聽到外面倒水的聲音,穆冰瑩上前把衣服卷起來,放到旁邊籃子裏。
她太後悔剛才沒用洗澡水直接把衣服給洗了。
後悔不洗也沒把髒衣服好好放在籃子裏,堆在凳子上就跑出去。
還後悔剛才耳朵不好使,怎麽顧長逸來了,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
“瑩瑩,小顧都來了,你還不出來吃飯!”
正當穆冰瑩快把頭發揪斷時,外面傳來她媽的聲音,蔫巴巴應了一聲,“知道了。”
“怎麽了這是?聲音不對啊,是又不舒服了?”
“來了!”穆冰瑩聽到她媽往這邊來的腳步聲,揚聲應了一句,破罐子破摔往外走,剛走到門口,又‘砰’地一下撞上男人硬邦邦的胸口。
穆冰瑩捂着頭往旁邊踉跄兩步,顧長逸急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對不起,我沒注意你從旁邊出來,還以為你又不舒服了,走得急了點。”
“沒事,沒事。”穆冰瑩感覺被他抓着的地方,皮膚都要灼傷了,放下捂着的胳膊,順便躲開他的手,“餓了,吃飯。”
顧長逸看着媳婦小跑着離開,笑得露出一排幹淨白皙的牙齒。
兩人先後進入堂屋。
“前面那一鍋面都糊了,我撈出來留着晚上我跟你爸吃,剛給你們重新下了一鍋,趕緊吃。”董桂紅将碗筷放在桌子上,幫兩人盛飯。
“幹嘛還重新下一鍋。 ”挂面也是白面,能吃上就很好了,糊了只是口感差一些罷了,但是都重新下好端上來了,穆冰瑩就是随口一說,找個由頭說話,讓自己不那麽尴尬。
“烏雞是小顧拿來的,下頭一鍋面還能讓人吃糊的?”
董桂紅撈了一只雞腿放進顧長逸的碗裏,顧長逸拿起筷子又夾到了穆冰瑩碗裏。
“怎麽給我?”穆冰瑩想夾回去,筷子卻被他的筷子摁住,“你昨天晚上也辛苦了,出了那麽多力,還一夜沒睡,要好好補一補。”
顧長逸不讓她夾,“我身體好得很,不用補。”
剛走進來的王雨娟腳步一頓,臉上笑容突然不對勁了,但她什麽都沒說,怕被婆婆罵。
穆冰瑩掙了兩下,掙不過他,在看到她媽又将另一只雞腿放進他的碗裏,這才罷休。
正準備低頭吃飯,忽然看到院子裏還有一只烏雞,頓時愣住,指向外面,“怎麽回事?”
“還能怎麽回事,小顧拿來的呗。”王雨娟剛吃完飯,不餓,泡了杯荷葉茶坐下,“你剛才在洗澡的時候,他拎過來的,也不知道是打哪變的,我和媽說他半天了。”
穆冰瑩擰住眉頭看向旁邊吃飯的人,“你不是沒有東西了?來得這麽快,不可能是去了趟供銷社,你都把東西藏哪裏了,究竟還藏着多少準備送過來?”
“沒有了。”顧長逸喝了口湯,擡頭看着媳婦滿臉寫着不信,“這次是真的沒有了,快吃,等下面又糊了。”
“你真的別再拿東西來了,家裏現在這麽多菜,根本就吃不完。”
穆冰瑩确實餓了,看男人吃得那麽香,就更餓了,埋頭吃起飯來。
王雨娟突然道:“對了,村支部對李紅姝那事讨論出結果了,等暑假過去,再開學她就不是咱村裏的小學老師了。”
“公社副書記沒有保她?”要是沒結婚,穆冰瑩能斷定李紅姝當不成小學老師了,但她已經和常文棟結婚了,還真沒法斷定,現在聽到這個消息,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你是不知道,小顧爸媽來的那一天,公社副書記都到咱們家門上來了,村裏幹部和公社幹部眼睛又不瞎。”董桂紅冷哼一聲,“不當最好,就她那樣,繼續當下去,誰知道到底是教孩子,還是禍害孩子。”
穆冰瑩沒将這事放在心上,對方要是不來招惹她,兩人比陌生人還要陌生人,不會有任何關系。
“瑩瑩,等下你就穿上我給你買的球鞋或者涼鞋,都穿這麽一身新衣服了,得再配一雙球鞋。”然後好好去村裏轉一圈,多轉幾圈,王雨娟後面一句話沒說。
“等下應該要下河抓魚。”穆冰瑩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那我等下穿新鞋吧,反正下河要拖鞋的。”
董桂紅:“拿網抓,叫上你爸和你哥,他們有經驗。”
“嬸子,我等下想和冰瑩單獨出去走一走,不急着抓魚。”顧長逸一碗面已經吃完了,自己動手又盛了一碗,“來村裏幾天了,還沒去田裏好好逛一逛。”
“那也行,昨天支書都說了,讓瑩瑩休息兩天。”董桂紅露出笑容,“瑩瑩,那你就好好帶小顧去田裏看看。”
穆冰瑩點了點頭,昨晚剛經歷那麽多刺激,下午去田裏,看着秧苗莊稼舒緩舒緩精神也很好。
兩人吃完了面,碗筷都用不着洗,就被搶走了。
穆冰瑩回房間換上白球鞋,換完了伸直雙腿左右晃了晃,看着嶄新潔白的鞋子,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長這麽大,她還是第一次穿白鞋子,在村裏經常要下地幹活,路上也都是泥路,基本上穿的鞋子都是黑布鞋,除了嫁到城裏,偶爾才回來一次的姑娘,不會有人會穿小白鞋。
穆冰瑩欣賞完了,打開床頭櫃,從放錢的書本裏拿了些零錢,準備等下要是溜達遠了,正好可以去前村那邊的代銷點,買汽水和冰棍給他吃。
稻田裏栽上了秧苗,就沒什麽人到這邊上工了,但是前往稻田的路上,卻有很多個工點。
顧長逸和穆冰瑩一出現,就成了一道靓麗的風景線。
“平時瑩瑩在村裏就夠好看的了,這一收拾更不得了。”
“可不是,我剛才都沒認出來是瑩瑩,一看這不小顧麽,再一看才發現是瑩瑩。”
“瑩瑩穿的那是的确良啊,哎呀,原先紅姝穿我還沒覺得的确良有多好,現在瑩瑩一穿,就覺得怪不得那麽貴,真是好看。”
“太般配了,在全公社也找不出這麽般配的一對。”
隔得遠,風只帶來斷斷斷續的聲音,穆冰瑩頭發還沒幹,用了顧長逸身上襯衫多出來的布,做成了兩根絲帶,又把兩根絲帶并在一起将頭發攏起開,綁在腦後,打算等下頭發幹了,直接用來綁麻花辮。
綠絲帶搭配綠襯衫,協調又清新好看。
她一直注意不踩到帶水的泥,怕幹淨的白球鞋剛穿上就弄髒了,看得久了覺得心累,這種不耐髒的鞋穿着下地,真的就是一種負擔。
走到一條可以兩人并行的田埂上,顧長逸問:“你是跟誰學的打槍?”
“這還用學麽,前些年看也看會了,又不是什麽複雜的事,一個上膛,一個扣扳機。”到了幹燥的路上,穆冰瑩不用再像剛才那樣注意,可以擡起頭走路,“會打槍和打得好是兩碼事。”
“你說得對。”顧長逸想起媳婦當時的樣子,嘴角就落不下來,“你當時一個人拿着槍沖進來不怕嗎?”
“我都不知道你們在打野豬,聽到你們沒下來,又打賭去了,已經夠着急的,一到跟前就聽到穆炎的慘叫聲,吓得腦子都空白了,哪裏還會想着怕不怕。”說起這事,穆冰瑩就生氣,“穆炎當時為什麽叫成那樣?”
顧長逸笑了笑,“當時确實挺驚險的,野豬生命力頑強,總會裝死,穆炎被野豬出其不意頂起來了。”
這麽一說,穆冰瑩倒不像剛才那樣生氣了,“那昨晚上怎麽樣?你考驗出結果了嗎?”
顧長逸:“穆炎光憑他身上的天賦,就已經是一個千裏挑一的好苗子,不過,想要成為一名對國家,對人民真正起到作用的軍人,還需要很長很長很長時間的打磨。”
穆冰瑩笑出聲:“我是在想,他那種哪邊有便宜就往哪邊倒的性格,真去當兵了,你不怕嗎。”
“缺點很多,但是他也有他的優點,例如他對勝利的追求,就像他父親對他的評價,打不死的蟑螂,換個角度看,可以說他很有韌性,對于想要做成和得到的目标,不輕言放棄,也不在乎手段,這一點又強于大部分人,只要起到正面引導和訓練,他會成為我想要的軍人。”
“你還真準備讓他去當兵?”穆冰瑩停下腳步,“穆炎?你真的決定要他去當兵了?”
“不止他,還有穆晖。”顧長逸跟着停下,“穆晖的天賦不明顯,但他從來沒有接受過訓練,卻幾乎已經具備一名軍人的很多素質,沉穩,踏實,勇敢,應變能力強,團結性強,穆溪村很會養人。”
雖然話都是在誇穆晖,但穆冰瑩卻感覺他的最後一句話,不只是在說穆晖。
“那你走的時候是要把他們兩人都帶走嗎?”
“這次不會,回去有別的事要安排,就是我和你說的事,只有做得成,我才能有招兵名額,如果做不成,再做別的打算。”顧長逸囑咐:“不要和他們透露消息。”
“不會的,我在想,如果把他們倆帶走了,村支書會不會誤會,以後會一直找你,讓你安排村裏的人去當兵。”
穆冰瑩沒說的是,族譜還沒上,村支書就嘗到這種甜頭,接下來會不會更執著讓她上族譜。
顧長逸從地上摘了兩根狗尾草,編在一起,“有了穆炎,他不會輕易再找我了。”
穆冰瑩微怔,越想越覺得他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
親兒子的前程握在他手裏,村支書自然是要有所顧忌的。
兩人站在小溪邊的田埂上,吹着午後的風,聞着青草與的香味。
穆冰瑩忽然又想到烏雞的事,“你把東西都藏在哪裏了?”
“沒有了。”顧長逸将兩根狗尾草編成一個毛茸茸的戒指,“真的沒有了,明天我就沒有東西可以拎着去找你了。”
看他說得很認真,穆冰瑩姑且相信了,“沒有最好,你本來就不用非得拎着東西來,早說了不讓你送。”
顧長逸突然又說了一遍:“明天我就沒有東西可拎着去家裏了。”
“我聽到了。”穆冰瑩看向他,跟着重複一遍,“你不用拎着東西來。”
顧長逸将狗尾草戒指放到她手裏, “可是我想拎,每天都想拎着東西回到家裏,給你吃,給你用,讓你高興。”
毛茸茸的草撓着手心,有點癢,穆冰瑩攥緊了,“你什麽都不拎,你人來了,我就很高興了。”
顧長逸忽然笑了,笑裏有一絲無奈,還有很多溫柔。
看他笑了,穆冰瑩跟着抿唇一笑,下一秒男人突然伸手拉掉她綁着頭發的絲帶,滿頭發絲頓時落在頸間,随風吹起,輕撓着側臉。
穆冰瑩下意識擡手按住側頸的頭發,剛說話,又看到顧長逸将那兩根絲帶抛向高空,很快被風吹走。
“你……”
顧長逸伸手撫摸她的額頭,“仔細看,用心感受。”
穆冰瑩因他接二連三的舉動徹底怔住,不知該如何反應時,便聽了他的話,追着兩條綠絲帶看去。
綠色絲帶乘風而起,飄向沒有邊際的稻田,一道道波浪像是因她而傾斜蕩漾。
她穿過綠海,迎向穿透湛藍天空灑下來的光束,進入陽光裏變換千奇百怪的形狀,與塵埃共舞。
成卷的,成絲的,輕快的,靈動的,狂烈的,潇灑的……
天地突然變得好安靜,穆冰瑩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是來自關在心底,那個壓抑的靈魂在跳動。
她還看到了曾經瘋長的枝繁葉茂,後來被死灰掩蓋住的世界,又逐漸恢複郁郁蔥蔥,變得綠意盎然。
穆冰瑩意識到,顧長逸知道那些書的由來。
顧長逸發現了她忐忑又隐秘的世界。
顧長逸解下縛住她的綠絲帶,綠絲帶瞬間在綠海,在高空,在陽光裏有了自由的形狀。
他讓自由朝她飛奔而來,不用她張開懷抱迎接。
顧長逸是在告訴她,她是自由的,她不但是自由的,他還會化成綠海,化成高空,化成陽光,讓她一直盡情自由。
穆冰瑩感覺心被掐住了一角,酸酸漲漲,轉過頭,看向他。
顧長逸拿起她掌心的狗尾草戒指,單膝下跪,“穆冰瑩,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