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穆冰瑩千絲萬縷的感動和無數想說的話頓時卡在喉間, 驚得下意識往四處看,“你……你這是幹什麽呀,快……快點起來!”

他怎麽可以在外面對着她跪下!

她看了那麽多小說,當然知道單膝下跪是最浪漫的求婚。

在數不清多少個夜裏, 她仰望着月亮, 無數次憧憬這樣的場景,有一個相愛的人, 對着她單膝跪下, 舉起戒指說:“穆冰瑩,嫁給我。”

但她知道, 那只是憧憬, 現實裏永遠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她也永遠不會遇到會這樣做的人。

然而這些隐秘的心思,不能讓人知道的幻想,卻成真了, 突如其來在她面前上演。

穆冰瑩無法抑制心裏的感動往鼻尖湧,酸澀沿着鼻梁又湧到眼睛裏,她盯着那枚狗尾草戒指,無法移開視線,但又怕被人看到兩人正在做的事, 伸出雙手握住男人的手腕,想要把他拉起來。

“你得接受, 我才能起來。”顧長逸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你願不願意嫁給我?願不願意跟我結婚?”

穆冰瑩看着他,認真點了點頭, “我願意。”

顧長逸笑了, 笑得溫柔, 反握住她的手,将狗尾草戒指套進她的無名指,“謝謝你願意嫁給我。”

穆冰瑩笑得心酸又高興,“你快起來,別被人看到。”

“看到就看到,我巴不得有人看到。”顧長逸臉上的笑變得肆意,看着穆冰瑩的眼神也逐漸變得肆意,就這樣看着她,緩緩起身。

穆冰瑩躲避他越來越熾熱的視線,收回手看着無名指上的戒指,毛茸茸的草蹭着皮膚,很柔軟,但還有些癢,尤其察覺他正在靠近時,就更癢了,“綠絲帶。”

顧長逸頓住,往稻田裏看了看,“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找回來。”穆冰瑩轉過身子,面向綠海, “得找回來,我頭發還沒編呢。”

“好,我去找。”顧長逸再次湊近,“如果我找到了,你得答應我一個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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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冰瑩不知怎麽地,立馬察覺出這絕對不是一個正經請求,“我也一起去找。”

“可以,要是你先找到了,我就答應你一個請求,要是我先找到了,你得給我獎勵。”

“……是什麽獎勵?”穆冰瑩對于他說的請求有點心動,這樣以後他再買東西送她,她就可以把它拿出來用了。

“很簡單的請求,不會讓你很辛苦,也不會讓你動,你就站着就行了,坐着也行。”顧長逸指着天空忽然出現的綠絲帶,“來了,你要再不快點答應,又不知道飛哪裏去了。 ”

穆冰瑩突然轉過身看着他:“我要不答應,你就不幫我找了嗎?”

顧長逸忙道:“我哪敢,你答應我也得去找,追到天黑都得把絲帶找回來。”

穆冰瑩抿唇笑了,轉了回去,點了點頭,“我答應你,快一起去追。”

說完,穆冰瑩先走下田埂,不再顧着小白鞋會不會弄髒,朝着綠海飛奔而去。

風吹起她的發絲,穿透天空的光束照耀在她身上,綠海微波蕩漾,她所過之處,一道道漣漪向前散開,仿佛是在為她開路祝福。

顧長逸不動,看着她奔跑在綠色稻田裏的背影。

穆冰瑩伸出潔白的手腕,綠絲帶飛得太高,她夠不着,回頭看向田埂,“快來呀!”

顧長逸看着,又看了一會,看着她像一只自由的小鳥,在天地間自由飛舞,看到她真的開始惱怒了,才邁開長腿,大步奔向稻田。

綠海無邊無際,兩人走着,跑着,追着那兩條緊緊交纏在一起,風撕不碎,光穿不透,天地都分不開的綠絲帶。

……

最後,顧長逸還是憑着身高的優勢獲得勝利。

穆冰瑩伸手撥了撥散亂的頭發,風吹了這麽久,早就徹底幹了,發絲變得蓬松,她有點不習慣,想要盡快綁起來,朝着他伸手,“給我。”

“我可是贏了。”顧長逸突然欺身過去,“我來要獎勵了。”

穆冰瑩下意識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你,你要幹嘛?”

看着媳婦瞪圓了眼睛,顧長逸沒忍住笑出聲,“讓我親一下。”

“啊?”

“不行!”穆冰瑩紅了臉,用力将他推過去,“這是在外面!”

“不在外面就能親了?”

“……不……我不是這意思。”

顧長逸看了看四周,“我們現在在稻田中間,附近沒人,就算有人也看不清,我就親一下,你答應過的。”

“我不知道你要做這個。”穆冰瑩沒想到他這麽大膽,“秧苗才剛摘上沒幾天,太矮了,要是來了人,一眼就能看到我們在幹嘛。”

顧長逸滿臉是笑,反握住媳婦的手腕,拉着她蹲下,“那我們藏起來親,有人來也看不到。”

“哎呀。”穆冰瑩想抽出手,根本抽不動,男人力氣大得很,她知道,沒有白費力氣,“那……那你快一點。”

顧長逸又笑出聲,看着她紅透的臉頰。

穆冰瑩瞪他,“你笑什麽?你還……”

炙熱的雙唇忽然覆在她的左邊臉頰,靠近耳朵的地方。

她還感覺他剛剃過的胡須仍然有點紮,紮在她的耳垂上時,就像是電流突然鑽進了骨子裏,渾身忍不住打着顫。

穆冰瑩就像被定住似的,怔怔看着秧苗,紅暈蔓延至耳後根,又染紅了脖頸。

顧長逸盯着紅暈蔓延到的地方,眸色漸深,伸出手又停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摩挲指腹,最後握起她的頭發。

穆冰瑩一激靈,醒了過來,“你,你又要幹什麽?”

顧長逸将她的頭發放在掌心,“怎麽編?”

穆冰瑩多用了三四秒時間,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忙把頭發從他手裏抓回來,“我自己來。”

說着便将頭發分成三股,低着頭,快速編了起來。

手上有事做了,不用再處于讓她不知道怎麽辦的氛圍裏,一條辮子編到底,男人遞過來一根綠絲帶,穆冰瑩斜了他一眼,心裏想,這會倒是主動了。

“斜我做什麽。”顧長逸笑着道:“我說話算話。”

得逞的笑。

穆冰瑩在心裏哼了一聲,想要接過綠絲帶綁起來。顧長逸突然握住她編好的辮子,“我來系,你去編另一邊,老蹲着要是有人來……”

“哼!”穆冰瑩這次哼出了聲,顧長逸頓時笑得胸膛發顫,“我幫你,讓我幫你,咱們就能快點去捉魚了。”

穆冰瑩摁住編好的發梢,将辮子遞到他手裏,然後一邊看着他纏,一邊編另一邊辮子。

想到他昨晚勇猛制服野豬,再看他現在抓着她的辮子,笨拙地繞着絲帶,穆冰瑩編着編着笑出聲了。

顧長逸擡頭,“笑什麽?”

“你綁得亂七八糟,一點都不好看。”穆冰瑩從他手裏抽掉另一根絲帶,對折繞在發尾,将兩條帶子穿過對折的孔裏拉緊,便可以松開手,再繞幾圈打個結,就綁好了,“我自己來,你先站起來,別都蹲在這裏。”

顧長逸不知道怎麽樣才能好看,只得松開手,站了起來。

穆冰瑩快速将辮子綁好,走到小溪邊,看着水裏的倒影,檢查辮子是否編得整齊。

本來就沒梳子沒鏡子,再在無人的地方做了些不能讓人看到的事,萬一頭發再看起來松松散散,回到村裏被人看見了,還不知道有什麽樣的傳言出來。

“很利索。”

顧長逸知道她在擔心什麽,走了過來,笑道:“也很好看,比皮筋要好看,因為和襯衫顏色很搭配。”

“和你襯衫顏色更搭配吧。”

“那更好看。”

穆冰瑩又斜了他一眼,不放心往小溪裏沾了點水,抹在頭發上,這才真的踏實了,“你渴不渴?走過前面這條路就到供銷社了,我帶了零錢,可以去買汽水和冰棒吃。”

顧長逸點頭,“好啊,正好可以從那邊往回走,去捕稻花魚。”

“就惦記着吃。”

兩人一起順着田埂往外走,到了供銷社,又吸引了一大群人視線。

不過這邊是前村,不是人人都認識穆冰瑩,所以沒那麽多人湊上來攀談。

穆冰瑩問他吃不吃奶油冰棍,顧長逸說不吃,他想吃赤豆冰棍。

最後拿了兩根赤豆冰棍,又另外拿了兩根老冰棍和兩根赤豆冰棍,一根奶油冰棍,還拿了兩瓶汽水。

這會太陽已經沒那麽熱了,兩人咬着冰棍,走在路上,小風吹得渾身舒爽。

穆冰瑩舍不得把冰棍最上面的一排赤豆先吃掉,她只咬了一半,然後順着這一半往下咬甜水冰塊。

顧長逸看到了,笑着道:“你吃冰棍還吃出一個高低櫃,真是天生會過日子的好姑娘。”

“什麽呀。”穆冰瑩看着手裏的高低冰棍,有點不好意思,張嘴開始咬另半邊有赤豆的地方。

一根冰棍吃完,剛好回到了村口,遇上了穆德厚。

“我猜你們可能繞到前村去了。”穆德厚看着小兩口,露出了笑容,“你哥回去拿漁網了,等下我們去捉魚。”

穆冰瑩将手上的東西遞過去,“爸,你吃冰棍還是喝汽水?”

“買這麽多。 ”穆德厚看着兩人手裏,明顯買了全家人的份,“冰棍放不住,我先吃這個,汽水留着你們晚上喝。”

“小姑!”

壯壯扛着漁網沖了過來,“我也要吃冰棍,還要喝汽水。”

“給,你的奶油冰棍。”穆冰瑩拿着手都快凍疼了,急忙将東西送出去。

壯壯開心撕開冰棍外面的紙,大口咬起來,“小姑,穆炎和常文棟在村裏打架呢。”

“打架?”穆冰瑩冷哼一聲,“他活該。”

常文棟找來穆炎使壞,想讓她一個工分都掙不到,結果因為有顧長逸,她不但掙到了,還是掙到了第一名的100工分,村裏又另外獎勵了100工分。

這結果常文棟估計要氣死了,肯定不願意出錢給穆炎。

穆炎又不是個好說話的人,更不是一個能輕易算的人,有這結果一點都不意外。

“你給我站住!把錢還給我!”

村裏傳來一道聲音,穆炎正捂着口袋往前飛奔,看到他們眼睛一亮,‘嗖’地一下沖過來,躲在顧長逸身後。

“姐夫,有人欺負我!”

常文棟追得滿頭是汗,看到他們,腳步慢了下來,然後視線就黏在了穆冰瑩身上,眼睛裏寫滿了驚豔。

他真後悔沒有早點對穆冰瑩下手。

這樣貌,這身段,就算十個李紅姝都比不上,尤其穿了這身的确良,就更是好看到找不着形容詞。

要是再穿上他當初買的那個顏色,肯定比這套綠色還要好看。

常文棟心裏就像是有貓爪子在撓,越看越覺得不能就這麽輕易放棄。

剛這麽想,眼前又換了一道寬闊的綠色,一擡頭便對上那雙讓他連做好幾天噩夢,讓他一想到就膽寒的眼神,常文棟後背汗毛瞬間豎起,連忙移開視線。

穆冰瑩看着還想往這邊躲的穆炎,沒好氣道:“你走開!”

穆炎弓着腰躲到壯壯身後,“冰瑩,你不能見死不救,我可是因為你才被他追的。”

穆冰瑩氣笑了,“你真不要臉,你收了別人的錢回來害我,沒讓你害成,你們倆翻臉了,還說我見死不救?”

“我怎麽可能害你,我們才是一大家子,我不是一見到你就告訴你這件事了,再說就算我想害,穆晖也不可能害你,都是姐夫突然說打賭,才會那樣的,原本我們就是忽悠常文棟,騙他煙呢。”

穆炎緊緊抓住想走的壯壯,“常文棟現在知道了,管我要錢,還打我,威脅不給我安排好師傅,你們快救救我。”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就你那體格,村裏有幾個人能打得過你,你趕緊走,不要在這裏給我招惹麻煩。”

穆冰瑩簡直沒眼看他的慫樣,居然躲在壯壯後面。

就這樣還能當兵,還對國家,對人民起作用?

“小常,你都結婚了,為什麽還在背後撺掇着人惹我們?”穆德厚皺着眉,“你和我們家瑩瑩沒有緣分,就不要再把心思放到我們這裏了,要是再有這樣的事,我就去公社找你父母了。”

“德厚叔,沒有這樣的事。”常文棟眼神躲閃,“這些都是穆炎胡說的,我什麽都沒做,都是穆炎在村裏散播謠言,毀我名聲,所以我才會追着他打。”

“我操!你小子!”

穆炎一聽就不躲了,他本來是摔得屁股疼,不想打架,也不想惹公社副書記的兒子,結果沒想到對方把屎盆子往他頭上扣,立馬沖過去抓住常文棟的衣領子,“你剛才說什麽?”

“本來就是,我什麽時候讓你害冰瑩了,你自己舍不得村裏工分的錢,還冤枉我,說是我讓你回去的。”

常文棟剛才一直怕顧長逸忍不住打他,山上的事他都聽說了,輕輕松松就能把一頭大野豬殺了,要是對付他,只怕是讓他一只手,他也打不過。

武力不行,就用腦力,他靈機一動就把事推到了穆炎身上,這樣既不會得罪穆冰瑩,讓她更讨厭他,顧長逸也找不着任何理由對他動手。

常文棟心裏暗喜,佩服自己這麽聰明。

穆炎把他的領子抓得更緊了,“你給我來陰的?”

穆冰瑩忽然道:“你沒說過,追着他要什麽錢?”

常文棟臉色一僵。

穆炎頓時笑了,将他推開,“好啊,既然這樣,你沒有撺掇過我,這二十塊錢肯定也不是你的了,以後見了我,可別再說你給過我錢了。”

常文棟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雙手捏得死緊,二十塊錢他得攢上兩個月!

剛還覺得自己聰明,沒想到穆冰瑩一說話,就讓他把攢了兩個月的錢損失了,收不回來了。

這樣聰明的人,就該當他的賢內助才是!

結果他卻賠了夫人又折錢,除了一肚子憋屈,什麽都落不着。

顧長逸突然往前走了兩步。

常文棟吓得連忙往後退,結結巴巴:“你……你……你想幹什……什麽?”

“姐夫!幫我打這個不要臉的!”

“你走開!”穆冰瑩上前拉住顧長逸的袖子,“你別沖動,別為了這種人影響自己。”

軍人不能跟人民群衆動手,這個道理她還是知道的。

顧長逸朝村裏微微擡了擡下巴,“我只是看到嬸子她們來了,準備過去迎一迎。”

常文棟立馬松了口氣,又往後退了好幾步,遠離男人。

看他怕極了的樣子,顧長逸冷冷瞥了他一眼。

昨天晚上什麽事都沒發生,沒見到胡豔秋,也沒見到李紅姝,他就知道事情不對。

加上媳婦暈倒了,他覺得不能再耽擱,所以才會提出結婚。

等他回市裏确定了,如果真是這一家子在背後搗鬼,他絕對讓這家人吃不了兜着走。

“小常?你怎麽又在這裏!”

董桂紅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從地上抓起一塊土疙瘩就往他身上丢,“你以後離瑩瑩遠一點,再敢偷偷摸摸想什麽損招,我就搬個板凳去你家門口坐着,罵上個幾天幾夜,讓你這輩子擡不起頭來見人!”

眼看人越來越多,二十塊錢更不可能收回來了,常文棟看了一眼穆冰瑩,又看向穆炎,咬牙切齒道:“你這輩子別指望學會開車了,卡車司機就更別妄想了!”

穆炎得意表情一僵,嘴硬道:“不教就不教,趕明兒我進城找師傅教,有你這二十塊錢,我還怕找不到師傅嗎?”

“我就等着看你能不能學會!”常文棟咬着牙離開。

“切!”穆炎看向穆冰瑩,“冰瑩,幸好你剛才提醒我一句,要不然我就被他潑一身髒水了,你可別信他的,我閑的沒事幹了,在村裏散播他謠言。”

“你以為你是什麽好人?”

穆冰瑩拉過小侄子,看了眼顧長逸,“走,去捉魚。”

“你就是個潑皮無賴,不是好人!”董桂紅罵了一句,接過丈夫手裏的冰棍咬着追上女兒。

穆江波:“趕緊回去躺着休息吧,屁股摔成那樣還在村裏折騰。”

一家人甩開穆炎,走向養魚的那兩片稻田。

等人都來到田埂上,穆冰瑩看向正在喝汽水吃冰棍的家人,“爸,媽,哥,嫂子,我們準備結婚了。”

全家人頓時停住動作,接着一齊露出笑容。

“我早上還想問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畢竟這小顧也不能在村裏待幾天,又怕你們有壓力,就沒問。”董桂紅高興不已,“定下來哪天了沒有?”

“還沒有,這不剛定下,跟你們說,看你們商量麽。”

“哪能光我們商量,還得和小顧父母一起決定。”董桂紅看向顧長逸,“小顧,你是不是這兩天就要回去了?軍隊開證明也得要兩天時間吧?你先回去問問你父母,正日子還是得看你們男方定哪天,我們女方這邊辦事都是在男方正日子的前一天。”

“你們年齡都不小了,是不能再拖下去,等結了婚,有的是時間相處。”王雨娟比當事人還要興奮,小姑子終于要嫁出去了,她也總算少了一樁心事。

穆德厚:“怎麽突然就決定好要結了?”

“本來明天就得走,我現在改成晚上吃完晚飯走了。”顧長逸一說完,看到媳婦驚訝看過來,沖她笑了笑,“想起部隊還有些事,只有一大早才能找着我爸,要是明天再走,又得耽誤一天,叔,嬸子,我回去就找他們定日子,開好證明便過來。”

“怎麽今天晚上就要走了?”穆冰瑩擰起眉頭,“晚上開車,走夜路安全嗎?”

“當兵的沒有怕走夜路的,以前上戰場出任務,在外面待上一個月都是常有的事。”顧長逸安撫道:“別擔心,夜裏還是白天對我來說無所謂,你這邊是不是也要去公社開證明?需要多久時間?”

“公社開個證明幾分鐘的事,主要看你那邊,小顧,要是有事被拌住了,你就打個電話到公社,公社主任,副主任,還有傳發室都有咱親戚,讓他們轉告一下,否則咱還要在家裏等。”

董桂紅又覺得這樣顯得有些心急,“主要那頭野豬還沒腌,要是你回來得早,我們就少放點大鹽,再開始準備其他的菜。”

“還有被子,被子都還沒做,要是回來得晚,我們時間就能寬松些,時間早得話,就得緊着做了。”

“大概要三天到一個星期時間。”

顧長逸看向媳婦,“三天回來我就不打電話,超過三天了,我就打電話給公社。”

穆冰瑩點了點頭,“好。”

“那趕緊抓魚吧,今晚上一定要讓小顧吃好,不能讓他路上挨餓。”

董桂紅張羅着家人拿起漁網,下河抓魚。

看到女兒和女婿的衣服,讓他們不要拖鞋下來了,家裏人都是河邊長大的,捉魚捉慣了,總共也就二斤稻花魚,沒一會就能抓上來。

穆冰瑩正好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便沒有下去。

顧長逸湊過去,“怎麽?舍不得了?”

“不是,就是有點突然。”穆冰瑩腦子裏想着別的事,“我們再去趟供銷社,不對,家裏有很多點心,那我們先回去,收拾些點心,再煮些雞蛋,給你留着路上吃。”

顧長逸笑出聲:“你又不是沒去過市裏,開車就兩個小時的事,哪裏用得着準備這些。”

“……是我糊塗了。”穆冰瑩拉了拉辮子,心頭有點悶,她都不知道他家在哪。

顧長逸說了一串數字,“這是家裏號碼,你要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沒事也能打,等下找張紙,我再把地址寫給你,你如果這幾天正好去市裏,可以直接來家裏。”

“總之,我會盡快回來。”

穆冰瑩突然覺得心裏又沒那麽悶了,反而變得有些輕盈,臉上也多了笑容,“我會在你來之前,開好證明,準備好一切,對了,你來的時候千萬不要再去買東西了,千萬不要。”

“好,知道了。”

“還有。”穆冰瑩看着河裏正在撈魚的家人,“我媽她們想在我們結婚之前去一趟市裏,想要看一看我們結婚後要住的地方,你看,怎麽安排?”

顧長逸:“等開好證明回來,我要去市裏領證,正好可以讓她們一起過去,領完證兩家人再坐一起吃個飯。”

穆冰瑩覺得這個想法很好,要是全家人一起陪她進城去領證,那她心裏肯定會踏實很多,不會再忐忑。

領完證就真的成一家人了,立馬就能一起吃個飯,這樣更是好得沒話說。

穆冰瑩低下頭笑了,她心裏沒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了。

顧長逸看着媳婦嘴角的笑,喉結上下滾了滾,眼神變深。

……

捉了魚去村支部稱了,回到家裏,全家人便開始忙着做飯。

今天穆冰瑩沒進廚房幫忙,她讓顧長逸去農場把沈先生和郝從雲請過來,正好把車子也給開過來,然後在家裏給他準備路上填肚子的東西。

來到父母房間裏,打開床頭箱子,拿了兩塊桃酥放進鋁飯盒裏,打開牛奶粉罐子,舀了兩勺放進水杯裏,添了點白糖,攪拌均勻。

再把牛肉罐頭打開,發現是牛肉糜做成的整塊,便用刀切成了片狀,再去自己房間打開那盒精致的點心,拿了兩塊一起放進飯盒裏。

覺得這些差不多了,感覺還少些果子,洗了一個蘋果,拿起來梨的時候,本來不信任何玄學鬼話的穆冰瑩,想起村裏老人常說的出門不帶梨,因為梨代表分離,她突然猶豫了。

但随即又想起小時候做的那些試驗,最後還是洗了梨放進去。

準備好這些,覺得差不多了。

外面傳來了動靜。

穆冰瑩走了出來,“沈先生,郝老師,你們來了。”

兩位先生滿臉喜氣,穆冰瑩本來還以為是在為她高興,但仔細一看,發現那是一種由心躍上眉梢,能讓他們一直彎曲的背脊直立起來的喜氣,心頭頓時一跳,“是有什麽好事嗎?”

“冰瑩,恭喜你們要結婚了。”沈聰走近,沒有壓低聲音,用這麽多年非常少見的語氣道:“你郝老師平反了,即将被調回城了!”

穆冰瑩欣喜若狂,“真的?郝老師這是真的?是要回報社嗎?”

“回城等待安排工作。”郝從雲眼底不再是一潭死水,此時波光粼粼,“我能被平反,就說明文學有了新希望。”

穆冰瑩激動地淚花都湧出來了,連連點頭,“是!沒有錯!郝老師你能平反,就說明壓在文藝頭頂上的那片黑霧,真的要被揭開了!文學和國家有了新希望!”

“你別激動。”顧長逸心裏暗自驚訝,兩輩子都沒見過媳婦這麽激動過。

“怎麽了,怎麽了這是?”

全家人聽到動靜,全從廚房裏跑出來,看到女兒熱淚盈眶的樣子,詫異不已,她們從來沒有見過女兒情緒這麽外洩過,也從來沒見她這樣大聲喊着說話。

“發生什麽事了?”董桂紅上前順了順女兒的背,“我剛聽見平反,是沈先生平反了,還是郝老師平反了?”

“是郝老師。”雖不是他自己,但沈聰一樣高興,就像他們剛才說的,郝從雲當年站的觀點完全與現世背道而馳,他能得到平反,說明真的有了新希望。

他們這些人平反回城是遲早的事。

“好事,好事,郝老師,恭喜你了。”

董桂紅高興歸高興,但還是不懂女兒怎麽會激動成這樣,難不成是想着以後進城有個熟悉的人能照顧着了?也不至于啊,只是剛平反,回城後還不知道怎麽樣呢,說不定還得她照顧人家。

王雨娟忙走了過去,“郝老師,你這個老師當年還是瑩瑩費了不知道多少心思,磨了不知道多少力,求了不知道多少人,還把自己位置讓出去,才把你推薦到小學裏,你回城要是發達了,可別忘記我們瑩瑩對你這份恩情啊。”

“嫂子!” 穆冰瑩着急叫了一聲,然後看向郝從雲,“郝老師,我嫂子說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

要說有恩情也是郝從雲對她有恩。

當初她那篇文章,寫的觀點比郝從雲登在報上的觀點還要直接,并且那時候她還沒有用筆名,直接用的真名。

但是郝從雲出事後,她卻一丁點麻煩都沒有,這說明郝從雲提前把她的文章處理幹淨了。

後來兩人相認,她也問過。

郝從雲說國家難得還能找出來一個清醒的青少年,他自然是要保護好這棵希望的苗子,并讓她不要放在心上,說這是他的私心,與她無關。

這怎麽可能真的無關,村裏農場是沒有發生很過分的事,但是經常有從其他農場調轉過來的人。

每當看到他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每當聽到哪裏又發生了讓人痛心的事,每當聽到農場裏傳來的哭聲,她對郝從雲的感恩,與日俱增。

對于國情,她沒有能力去改變,對于同齡人被腐蝕的思想,她說不通別人,因為這件事,她也不會再去說。

但看着學校裏還沒成長起來,三觀還沒形成的孩子,她還有機會。

然而她的知識太淺薄,沒有教師經驗,無法真的能夠将思想毫無痕跡融到教學之中,郝從雲的功底就能做到。

所以讓出小學老師這個位置,看似是在幫郝從雲,也是為了村裏孩子,出發點都是她的私心,絕對談不上有恩。

就算扯到‘恩’這個字,也是她在報恩。

郝從雲突然朝着穆冰瑩作揖,“冰瑩的大恩,我一直銘記于心。”

“老師!”穆冰瑩急忙避開這麽大的禮,“老師,你不該這樣的。”

郝從雲露出一笑,他當然知道穆冰瑩是什麽意思。

饑荒年代,一個窩窩頭都是天大的恩情,這些年來,穆冰瑩不知道給過他多少個窩窩頭,高粱的,玉米的,白面的,沒有這一次次贈予,他一定堅持不到今天。

更不用說,他還能站在教室裏講課。

體驗過地獄,這些點滴彌足珍貴。

郝從雲知道,穆冰瑩為什麽這麽照顧他。

但是對于他而言,就像當初對穆冰瑩說的話,燒掉那篇文章,是給自己留一份希望。

所以穆冰瑩後來做的這些,就是比天還大的恩情,哪怕舍命相報都不為過。

“受別人幫助,就應該要知道報答,郝先生是好人,人家知道這個道理,你就別勸了。” 王雨娟推了推穆冰瑩。

她有時候真的覺得小姑子絕頂聰明,有時候又真的覺得小姑子笨得要命,在有些地方就是不開竅。

“都別站着了,趕緊坐下吧。”

董桂紅弄不明白女兒到底在想什麽,也不覺得郝從雲回城能怎麽樣,不指望他能有什麽報答。

還是把今天晚上準備的好菜好飯,痛痛快快吃到肚子裏才是正事。

一群人圍着桌子坐下。

郝從雲突然湊近低聲道:“雖然有了希望,但目前才剛開始,想要恢複高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事肯定得等重要的人物回到原本的位置上,才能促成,這個過程需要很長時間,何況,能不能促成也不知道,所以你不要動搖你結婚的計劃。”

穆冰瑩一怔,她還沒來得及往這件事上面想。

忽然,袖子被拉了一下。

轉頭對上顧長逸緊張的眼神,穆冰瑩笑了,“不會動搖。”

顧長逸跟着笑了,繼續去給老丈人倒酒。

晚上紅燒了一盆稻花魚,炖了紅燒肉,韭菜炒小蝦米,還在河裏摸到了河蚌。

董桂紅覺得女婿要走了,一點都不心疼,直接用白面擀了面皮,切了和河蚌煮上一大鍋,放了很多小米椒,所有人辣得不斷發出‘嘶哈嘶哈’的聲音,熱了一頭汗,辣得眼淚都出來了,不但不肯放下筷子,還要接着再盛。

一桌子人吃着,喝着,聊着,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容,一頓飯吃下來,笑聲不斷,屋子裏充滿了喜悅的氣息。

飯再怎麽吃,也得吃完。

穆冰瑩拿出自己準備好的東西,在顧長逸上車之前,交給他。

“這麽多。” 顧長逸抱着東西,“這幾天回去不吃飯了,就吃你準備的這些。”

穆冰瑩瞪了他一眼,“沒喝酒,說起胡話了。”

顧長逸笑着打開車門,把東西放到車裏,又從裏面拿了一個大包裹,“記得之前給你喝過的巧克力牛奶粉嗎?這些就是,你不要急着瞪眼,這是早就買了的,還有巧克力奶糖,白糖,你每天喝一點,大米白面都多吃一些,養好身體,等我回來。”

穆冰瑩簡直沒話說了,接過大包裹,嘆了口氣。

顧長逸忍住揉她頭發的沖動,回頭與出來送的人打了招呼,然後看向她,“我走了?”

“開車當心。”

他說常走夜路,穆冰瑩盡量去相信,否則這一夜,以及之後幾天,還不知道要怎麽熬。

顧長逸深深看了穆冰瑩一眼,轉身上了駕駛座,發動車子,又看了看她,才踩下油門離開。

黏黏糊糊只會耽誤時間,得趕緊走。

這一趟回去,再回來就能把媳婦娶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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