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清晨, 穆冰瑩梳好頭發,換好衣服,打開房間門,來到井臺刷牙洗臉。
洗清爽了之後, 走到院角, 剁了野菜,拌上米糠, 放雞鴨鵝出來吃飯, 再收了雞蛋,來到廚房。
看似日複一日的生活, 心情卻有了變化。
今天早上不會再有顧長逸過來吃飯, 如果再另外準備一些白面做的食物,定然會遭到全家人反對。
穆冰瑩笑了笑,把昨天晚上鍋裏剩下的河蚌肉燒面皮,熱了一下, 等到大鍋冒了煙,舀了水洗手,拿上搪瓷盆,出了院子,去食堂提前排隊打飯。
天色還早, 村裏人都在家裏忙着,食堂門口沒有幾個人, 但是大鍋同樣已經冒起了白煙, 玉米面的清香飄散在空氣裏,讓人饑腸辘辘。
七小爺提着泔水桶出來, 看到她一愣, “冰瑩來這麽早?”
“也不早了, 再過十分鐘就搖鈴了。”出來時在家裏看過鐘,穆冰瑩走上前想幫忙,“我來幫您拎。”
“不用不用,你不是昨天才從大隊醫務室出來,好好歇着。”七小爺拎着泔水桶走的飛快,不一會兒就從後面走回來,“來,進來吧,飯都已經做好了,我先來給你盛。”
穆冰瑩露出笑容,走了進去。
村裏人多,食堂做好了飯都是要提前盛出來,桌子上擺了三個大圓簸箕,裏面堆滿了剛出鍋的玉米面窩窩頭,黃澄澄的看着很是暄軟,地上并排放着幾個大鐵桶,正冒着熱氣,是高粱面煮紅薯幹。
七小爺拿起長勺子,從裏面舀了一勺又一勺,專門撈了很多紅薯幹,盛到穆冰瑩拿來的搪瓷盆裏。
穆冰瑩自己按家裏人頭數,拿了窩窩頭放進搪瓷盤裏,看到七小爺已經把稀飯盛好了,“謝謝七小爺。”
“不謝。”七小爺又突然回頭,從竈臺的盆裏拿出一個雞蛋,放到窩窩頭邊上,笑容慈祥道:“補補身體,你還是太瘦了。”
穆冰瑩笑了,又說了句:“謝謝七小爺。”
從小到大,七小爺經常把自己的雞蛋分一個給她吃,拒絕過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是老人家很固執,非要給到她手裏不可,所以現在她都不浪費那個時間了,沒将手裏端着盤子和盆再放下,直接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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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算過兩天送點白糖過來給老人家。
“冰瑩?來這麽早。”
村支書每天也是要比其他社員早起,因為他要在社員們還在吃早飯的時候,站到村口搖着上工的鈴铛。
穆冰瑩打了聲招呼,正想走,聽到村支書問:“我看小顧昨天晚上走了,什麽時候才回來?”
“幾天吧。 ”
穆冰瑩想到結婚要開公社證明的事,去公社開證明,要先在村裏開好證明,去了公社才能知道你是誰,想了想,開口:“三大伯,我要結婚了。 ”
村支書本來眼睛還犯着困,一聽頓時瞪大了,“結婚?好事啊!這麽好的對象是該早點結婚,早點嫁過去才對,免得夜長夢多。”
穆冰瑩笑着道:“三大伯,等下社員上完工,我去村支部找你,你幫我開個結婚證明,我去公社蓋章。”
村支書臉上的喜色一頓,過了好幾秒,突然嘆了口氣,“冰瑩,現在人少,我跟你說句心裏話,你該上族譜還是要上,否則去了城裏一點底氣都沒有,等你上了族譜,我出錢讓你去拍張照片,到時候把你名字和照片拿到前後村,縣裏,市裏,給其他族人都看一看,以後要是有什麽事,你去找人,就都認識你了,想要辦什麽事,也多了很多門路。”
聽到要拿着自己照片到處給人看,穆冰瑩都快要窒息了,“三大伯,結婚以後我又沒工作,天天待在家裏,沒什麽事要去求人的,其實這個族譜上了根本就沒多少意義,我要是不願意幫忙,就算把我名字寫在公社大門口,也沒有任何作用。”
穆冰瑩雖然話是這麽說,知道一旦寫上了,就可能會出現很多人借着顧長逸和顧家的名頭,在外‘狐假虎威’,她是不知道村裏族譜的意義有多大,出生沒多久就趕上了不能祭祖進祠堂。
但是史書裏寫了很多這樣的事,一人當官,族人成了惡霸,地方官不敢管,百姓有苦說不出,也有無數官員,因為族人出事被拉下馬。
她知道村支書是想給村裏多一層庇護,不會縱容村裏人去做什麽,但誰知道時間久了會不會發生仗勢欺人的事,只要發生了,就會連累顧長逸,連累顧家。
再說,等時局真的好了,村裏修繕祠堂,修訂族譜等等事情,通常第一個找上的就是族譜上有出息的族人,讓他們出錢出物,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靠嫁人上族譜,這種事每當有人提起一遍,她內心就會生出越來越多的躁郁。
對她來說,上族譜,好處沒看到,麻煩已經顯而易見一大堆了。
所以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這個族譜都沒必要上。
現在是社會主義,又不是同族一榮共榮,一辱共辱。
“你還年輕……”
村支書還想再勸,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對話聲,将話咽了回去, “現在一時半會也說不清,等吃完飯,社員們都上工了,你來村支部開證明的時候,我們再接着聊。”
穆冰瑩看了看他,也沒有再說話,端着飯回家。
穆家人都起來了,董桂紅正在廚房用煤爐子給女兒下烏雞面,從廚房窗戶擡頭看到女兒,一眼就看出面色不對,拿抹布擦了擦手,走進堂屋。
“怎麽了?”
穆冰瑩把飯放到桌子上,想等家裏人吃了早飯再說剛才的事,免得影響食欲,“沒怎麽。”
“沒睡醒?還是哪不舒服?”董桂紅盯着女兒看了一會,突然笑了,“是不是今天早上沒有小顧了,感到不習慣了?”
“什麽呀。”
穆冰瑩被這句話一逗,沒剛才那麽煩躁了,“媽,您在廚房忙什麽呢?早飯我都燒好了。”
“不是還有烏雞湯,我給你下面條吃。”董桂紅看到女兒笑了,心裏也放心了,“來端碗吃飯。”
王雨娟洗完臉進廚房,看到大鍋裏冒着熱氣,“媽,河蚌肉面皮誰吃啊?”
“你吃。”
“哎,那我就拿碗盛了。”鍋裏就剩下兩小碗左右,不夠全家一人一碗的,王雨娟看到小姑子有烏雞湯面了 ,也不客氣,拿兩個小碗把鍋裏的面皮都盛了出來,“壯壯,來端碗!”
董桂紅回頭看見大鍋裏的面皮都被盛幹淨了,沒好氣道:“面皮燒得那麽辣,你一大早上吃能受得了,壯壯那腸胃能受得了?吃你自己的就行了,壯壯吃烏雞湯面。”
王雨娟雖然很想說,真要是吃了腸胃受不了,也是她受不了,不可能是她那什麽都吃的兒子腸胃受不了。
但是兒子有烏雞湯面吃,更好,她就什麽都不說了,端着碗進堂屋,誰要吃誰吃。
一家人坐下吃了早飯。
“唉,這就夢醒了,前幾天的好日子就這麽沒了。”王雨娟吃了一碗半面皮,剩下半碗被穆江波吃了,她看着吃得幹淨的碗,忍不住發出感嘆。
董桂紅把最後一塊紅薯幹嚼了咽下去,“家裏還有那麽些肉,還有那麽一頭野豬,你想吃就燒,怎麽也不可能過回頭些年那樣的日子吧。”
王雨娟笑着道:“是哈,我把那頭野豬給忘了,小妹結婚,全村人都跟着享福一頓了。”
“我剛才去食堂打飯的時候,遇到村支書了,跟他提了一下開證明的事。”
穆冰瑩一說,全家人瞬間就坐直身體看過來。
董桂紅:“他怎麽說?是不是又勸你上族譜了?”
王雨娟緊張問:“他不會拿結婚證明來威脅你,不上族譜就不給開吧?”
穆江波皺眉,“不可能,哪有這樣沒道理的事。”
穆德厚看着女兒,“阿囡,他怎麽說?”
“是又跟我提上族譜的事,沒說給我開,也沒說給我不開,剛說了一半外面就來人了,讓我等下去村支部的時候再接着聊。”穆冰瑩想讓父母一起去,“我聽他那意思,不但沒死心,念頭還越來越強了,不上族譜的話,不一定能給我開。”
“他敢!”董桂紅把手裏的筷子用力放在碗上,“他要不開,他這村支書就是當到頭了,什麽狗屁幹部。”
“他要不開,就直接去公社找公社主任開,先在村裏開這個證明,是證明有你這個人,防止到了公社,人家幹部不認識你。”穆江波開過證明,知道流程,“公社有好幾個親戚在那,就算不認識你,爸媽去了還能不認識?”
“你哥說得對,等下我跟你爸不去上工了,陪你一起去。”董桂紅推了推不說話的丈夫,“你聽到了麽?不講話又在想什麽?”
穆江波:“爸,您可別又犯糊塗。”
“小顧家裏條件那麽好,要是有一天瑩瑩受委屈了?你們可想過怎麽辦?”
穆德厚看媳婦臉色一變,又要扯着嗓子喊,搶在她前面說:“你是要去罵還是要去打?出了這個村子,你動別人一下,就是犯法,別人可不會像村裏人一樣,就這麽算了,村裏人為什麽算了,還不是因為我們是同族人。”
穆冰瑩撚着桌子上的窩窩頭屑末,“爸,您還是希望我上這個族譜?”
“你還記得剛高中畢業時,去市裏紡織廠參加招工,是過了頭一次考試的?後來是因為身體狀況被刷了下來。”
穆德厚看女兒點了點頭,繼續道:“能去參加,就是村支書從市裏族人那邊得到的消息,能過第一關,不是因為你成績有多突出,考試就那麽一回事,進廠百分之八十靠的都是關系,你要不是身體原因,已經是一個吃商品糧,月月拿工資的體面工人了,這就是在外有族人的好處,你有,別人沒有,你上了,你要沒有,別人有,你就被擠下來了。”
王雨娟忍不住講了:“爸,您說的是有點道理,但是那些族人畢竟不是同一脈,要是我們村裏出去的,那還有的講,人家同一脈的人,還有那麽多人等着,哪天能輪得上瑩瑩。”
“就是這個理,村支書也是這樣想的,得要村裏出去人,只是這個人剛好是我們家瑩瑩,他不是針對誰。”
穆德厚看媳婦女兒都不講話,“瑩瑩嫁到市裏,咱們什麽都不了解,人家要是聽說,她家裏就是農村刨地的,不會有什麽顧慮,但要是知道她有親戚在市裏當幹部,在工廠裏當副廠長,郵電局,供銷社,知青辦,哪裏都有人,是不是要掂量掂量?小顧現在看着是好,萬一呢,萬一瑩瑩這身體,要是一直懷不上,小顧,還有小顧父母态度會不會變化?”
董桂紅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一輩子都在鄉下,知道自己這點橫勁也就能在鄉下用用,到了城裏根本能不過別人懂法的。
全家人安靜下來。
“爸,我知道您的考慮都是為了我好,但是您想,那些人要能願意給我撐腰,是為什麽?是為了顧長逸這個人,和他身後的顧家,對不對?”
穆冰瑩一說話,全家人就立馬擡頭看向她。
穆德厚點了點頭,示意女兒繼續說下去。
“他們既然是為了顧家才多看我一眼,他們為的也是有一天能夠多一條路,多一個門道,但如果我在顧家過的不好,顧長逸對我不在意,顧家不拿我當回事,他們這一條路,這個門道就堵死了,他們還會為了我這一個不是很親近的族人撐腰,去得罪顧家麽?”
穆德厚愣住,想到這些年與那些族人的關系,這個頭怎麽都點不下去。
董桂紅搖頭,“不會的,怎麽可能會。”
“不會。”穆江波接話:“李紅姝一嫁給常文棟,村裏人态度就變了,自己村裏都這樣勢利眼,還指望別的族人?當年都是初中畢業,穆海能去當兵,穆廣能進廠,同樣報名的,我就去不了,還指望什麽,爸,管好自家門前雪就行了。”
“哥說得對,顧長逸要真是變了,就算爸你在市裏當幹部,我該受什麽委屈還得受什麽委屈,這樣的事,不是指望一點遠方不熟悉的親人,就可以避免。”
村支書來的當天,穆冰瑩看到父親的态度,心裏很難受,并且怪過父親,但這個時候聽父親說真正同意上族譜的原因,知道父親也是為了她想,她心裏就沒有什麽不舒服的了,語氣一直放得很和緩。
董桂紅推了推丈夫,“你別想那麽多了,與其去指望別人,不如自己多幹點活,手裏多攢點錢,要是有一天小顧和小顧家裏人對待瑩瑩不好了,就讓瑩瑩離婚,把她帶回家我們自己養,不就成了?”
“我看小顧不是那樣的人,人品能力擺在那,我看親家也不是那樣的人。”王雨娟插嘴,“爸,您說得是有道理,但是您都把事往最壞的方面想了,您怎麽不想,小顧一輩子不會變,瑩瑩一結婚就生兩三個健健康康的孩子,日子和和美美呢?”
穆德厚露出笑容,“那當然是最好了,瑩瑩,收拾收拾,爸媽今天不上工,陪你一起去村支部,去公社開證明。”
穆冰瑩笑了,全家都笑了。
“我也不去上工了。”穆江波說完,王雨娟也跟着點頭,“我們也跟去看看,等瑩瑩開完證明,我們再去地裏幹活。”
“都不去了,村支書就得找家裏來了,那不是更好?”
董桂紅笑着站起來收拾碗筷,全家跟着起身,幫忙收拾。
……
上工鈴铛搖完了,社員們都按點上工了,村子裏靜了下來。
穆家人沒去上工,村支書也沒找上門。
全家人又在家裏等了一會,才一起往村支部走。
“村支書不在,騎自行車走了,不知道忙什麽。”
穆家人都做好了村支書不肯開證明,要吵一架的準備了,沒想到根本找不到村支書人。
村裏村外找了好幾圈了,都不見人影。
董桂紅看向女兒,“瑩瑩,是說好了到村支部再接着聊?”
“是啊。”穆冰瑩都走累了,坐在村支部椅子上,“媽,先在這邊等一會吧,可能是臨時有事被叫走了。”
“也是,他巴不得做成的事,怎麽可能躲起來,再說,躲起來又有什麽用,應該是去忙了。”
董桂紅招呼全家人坐下,不打算回家,想在今天上午把證明給開了。
一家人在村支部等了好一會,聽到外面傳來自行車的聲音。
壯壯立馬沖了出去,又沖了進來,“三爺爺來了。”
“總算回來了。”董桂紅走到門口,看着外面停車的人, “說好的開證明,你跑哪裏去了。”
雖然前些天村支書頭發都被董桂紅薅掉了,現在頭皮上還有一塊疤,沒長出來新頭發,但是見了面,村支書沒有擺一點臉色。
當然,這也是因為穆冰瑩要結婚了,否則不會這麽算了,起碼得去找董桂紅要十個雞蛋才能罷休。
“我是村支書,一天還能就一件事啊,什麽都不幹,坐在這等着你?”
村支書走進辦公室,看到穆德厚,打了聲招呼,又看向穆冰瑩,“冰瑩啊冰瑩,我看我說再多也都是浪費口舌,這個族譜,你是真不想上。”
穆冰瑩笑了笑,沒有說話。
穆德厚掏了煙,拿出一根遞過去,“德勇,孩子不想上,上了也起不到作用,萬一真逼着她上,她惱了,那不但一點好都指望不上,還得落不少壞。”
村支書将煙接了過去,臉色不但不算差,還帶着點笑,“是嗎?我還能指望點好嗎?”
董桂紅笑着道:“想要指望點好,你肯定得把孩子哄開心了,別說她這麽大的人,就是壯壯這麽大的孩子,你也得買塊糖讓他高興了,他才能聽你話,幫你幹點事都。”
“說的是啊。” 村支書繞到辦公桌後面,把煙放到桌子邊緣,從抽屜裏拿出筆跟紙,“不能耽誤孩子結婚,上族譜的事以後再說,我先給冰瑩的結婚證明給開了。”
穆家人沒想到這麽順利,愣了片刻,高興露出笑容。
穆冰瑩反倒微微皺了皺眉,覺得事情有些古怪,早上看村支書的态度,不可能這麽輕易就同意給開證明了。
幾分鐘後,村支書不但開好了證明,還把自行車借出來了,讓穆江波騎車帶着穆冰瑩去公社。
家裏人倒是很開心,穆冰瑩坐在自行車後座,哪怕手裏拿着證明,心情依然沒能輕松起來,總覺得不應該這麽順利。
到了公社,下了車,穆江波看妹妹擰着眉頭, “怎麽了?哪裏不對?”
穆冰瑩搖了搖頭,都到公社門口了,真要有什麽事,進去就知道了。
進了公社不到十分鐘,兄妹倆便出來了,手上的結婚證明依然只有村支書蓋的章,沒有公社添的新章。
找不着人。
又是找不着人。
穆江波感到莫名其妙,“怎麽會在這個時候不見了。”
穆冰瑩捏着紙張,暫時也沒有頭緒,她就知道不可能這麽順利。
但是目前來說,村支書的表現沒有任何問題。
不知道公社主任是真的恰好出去忙了,還是有什麽人在裏面搗鬼。
這個搗鬼的人,究竟是村支書,還是公社副書記的兒子常文棟,或者是李紅姝和她媽胡豔秋,一時半會她也确定不了。
“先回去吧?”穆江波準備去推車,剛才裏面的親戚已經說了,公社主任去縣裏參加培訓大會,起碼要兩三天才能回來。
看妹妹沒跟着走,穆江波又走了回去,“就算等兩三天也沒事,小顧不是最早要三天才能回來,就算等他來了,再來開證明也不遲,蓋個章一兩分鐘的事,只要村裏把這個證明開了,應該就沒什麽問題了。”
穆冰瑩深吸一口氣吐出,“哥,你忘了常文棟了嗎,我擔心他又在背後搞些小動作。”
“他?他能怎麽搞?”穆江波覺得不太可能,“就算他爸是公社副書記,也沒權利卡着社員結婚證明,他要真敢這麽做,我就去縣裏,去市裏,去省裏告他,哪怕花錢找報社,都要把這事給捅到上面去,看他這烏紗帽還能不能保得住。”
聽到這話,穆冰瑩腦子突然清明了,“對,就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穆江波疑惑,感覺妹妹跟自己說的不是一回事,“什麽?”
“鬧得越大,我的名聲就跟着響了,肯定很多人議論這件事,說族裏勢利眼,也會有人說我不懂事,這不是什麽好名聲,事情繼續發酵,順藤摸瓜肯定也會把顧家扯進來,一起出名。”
穆冰瑩越想越心驚,她希望只是村支書和常文棟他們因為私心惹出來的事,而不是有她想象中的人,已經把手伸到鄉下來了。
穆江波也吓了一跳,“我都沒想到這點,這要是鬧出名了,顧家肯定不樂意,婚事能不能成就兩說了。”
穆冰瑩知道大哥沒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她沒有打算解釋,擰着眉頭仔細想了一圈,覺得歸根結底,問題還是出在族譜上面。
只有村支書和公社裏的親戚都死了對族譜的心,全站出來了,才能安安穩穩把這結婚證明拿到手。
“哥……”穆冰瑩剛擡頭說話,看到被人從公社趕出來的穆炎,腦子頓時一轉,有了新主意,走了過去。
“你就勢利眼吧!沒你,小爺也照樣能學會開車!遲早有一天小爺讓你刮目相看!”
“人家不收你了?”
穆炎正在罵罵咧咧,聽到聲音轉頭,“哎,你們怎麽在這裏?”
穆冰瑩看了看裏面,“師傅不教你了?”
“是啊,常文棟這個狗東西,就會來陰的。”穆炎收起地上一雙破破爛爛的勞改膠鞋, “唉,又得回村裏掙工分了。”
“穆炎,我給你一塊錢一天,給你三天時間,你幫我辦一件事。”穆冰瑩看着他手裏的鞋子爛了,腳上鞋子也爛了兩個孔,“等事情辦成了,我再給你買一雙新膠鞋。”
穆炎眼睛一亮,“什麽事,你居然舍得花這麽多錢給我?你說,保證給你辦成。 ”
“什麽事啊?”穆江波疑惑,妹妹一向節儉,很少這麽花錢,還是花給穆炎。
“村裏姑娘嫁的基本上都在本市,你要在三天時間裏,讓她們全回村,就說我結婚了,請她們回來喝喜酒。”穆冰瑩重點囑咐:“一定要先去趟縣裏,去找穆薇,就說八月十二當天,我請大家喝喜酒,馬上八月半了,她們都要回村送節禮的,這件事你辦起來不難。”
“哦~”穆炎聽了上下打量穆冰瑩,“冰瑩,平時看你不争不搶,清心寡欲的樣子,原來你也這麽能嘚瑟啊?還特地要去先邀請穆薇,不過也是,穆薇這些年是能瞎顯擺,放心,多跑幾圈的事,哪裏要三天,我一天就能給你辦成,你把錢一起給我。”
穆冰瑩沒有解釋,掏了一塊錢遞給他,“先給這些,等她們都回來了,我再給你,你不要想着省錢不做車,多找幾個人幫你,盡快通知,別耽誤我的事,如果耽誤了,剩下的錢和鞋就都沒有了。”
“還多找幾個人?這點錢都不夠我坐幾趟車的。 ”穆炎剛說完,看到穆冰瑩要把錢收回去,立馬搶了過來,“誰讓姐夫救了我的命呢,看在姐夫的面子上,我也得幫你把這件事辦成,放心回去吧,我現在就出發。”
穆炎倒是個行動派,說走直接就往公共汽車站臺去了。
“瑩瑩,小顧那邊日子還沒定下來,怎麽就十二請人喝喜酒了?”穆江波知道妹妹一定是在計劃着什麽事,但他想了好一會,都沒想出來。
“過兩天就知道了。”
穆冰瑩剛想走,餘光看到穆炎剛被趕出來的那道門裏,閃過常文棟的身影,她在心裏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
顧長逸是半夜回來的,将車停在院子裏,就上樓睡覺了,沒有打擾父親。
天一亮,便醒了過來,進衛生間沖了個澡,洗漱幹淨下樓。
看到父親正坐在餐桌旁邊,勤務員已經去食堂打了早飯回來,饅頭雞蛋稀飯,還有兩道小菜,都沒動過,知道是在等着他下來。
“我要不起來,您還不吃了?”
顧昌巍睨了一眼大兒子,看着他坐下後,拿起饅頭開始吃早飯。
顧長逸看着桌子上的飯沒食欲,又是沒媳婦燒飯,不能跟媳婦一起吃飯的一天,起身準備上樓,吃媳婦給他準備的東西。
“去哪?”
“上樓。”
“坐下!”顧昌巍饅頭還沒咬幾口,就放回盤子裏,“我問你,穆冰瑩是不是有遺傳性心髒病?”
“等我下來再說。”
顧長逸不聽指令,依然我行我素往樓上走。
等拿了飯盒蘋果和冷掉的牛奶下來,顧長逸随意看了看臉色更黑的父親,坐回剛才的位置,打開飯盒,臉上浮現笑容,拿起一塊牛肉放嘴裏嚼着。
“好好的早飯不吃!”
顧昌巍認出來,那還是他送到穆溪村的牛肉,“回話。”
“什麽?”顧長逸打開牛奶聞了聞,怕天熱壞了,覺得沒什麽異味,應該沒壞,仰頭喝了兩口。
顧昌巍壓抑住怒氣,“我問你穆冰瑩是不是有遺傳性心髒病?會遺傳給下一代的心髒病?”
顧長逸拿起桃酥咬着,“是有心髒病,遺不遺傳不一定。”
“那就是有了,有了你還要娶?”顧昌巍徹底吃不下了,“你到底在想什麽?”
“又不是什麽嚴重的病,去治不就得了,我為什麽不娶?”
“去治?治好了就不遺傳了?要真這麽簡單,為什麽要在這個病前面加上遺傳兩個字,就是因為哪怕本人治好了,照樣還會傳給下一代,所以才叫遺傳性心髒病!”
顧昌巍盯着大兒子,“我告訴你,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顧長逸學着媳婦,斜了一眼他爸,“又沒讓您同意。”
“混賬東西!”顧昌巍忍了半天,終于忍不住了,“我不同意,你以為你能結得成?整個軍區這麽多健健康康的姑娘,一個個都上趕着等你挑,你想娶誰都可以,但是穆冰瑩不行,這關乎到顧家下一代的健康,我絕對不同意你和她結婚,你從北疆打的結婚報告,已經送到我這,不作數!”
顧長逸将吃了一半的桃酥放回飯盒裏,對待什麽寶貝似的,珍重蓋好蓋子,才擡頭看向他爸:“這次要不作數,這輩子您就收不到我的結婚報告申請了。”
“混賬東西!”顧昌巍拍桌而起,“你威脅你老子?”
顧長逸點了點頭,“是的。”
顧昌巍氣得瞪大眼睛,直喘粗氣,“你小子!”
“別說不一定能遺傳,就算真遺傳了,也有辦法治愈,比起一個孫子都沒有,怎麽樣更好,爸,您自己再好好想想。”顧長逸拿了個饅頭,夾了鹹菜放上去,咬了一口,“對了,我不結,老二老三和佳夢,還不知道等上多少年才能結,啧,您肯定很急哦?”
“混賬東西!”
顧昌巍拉開椅子,氣得臉色黑裏透着紅,用力踩着步子往門口走。
他是拿這個大兒子一點辦法都沒有,也說不過他,只能先走人。
預感再說下去,他就得被氣出心髒病來了。
顧長逸還嫌不夠,沖他爸背影喊道: “好好想想。”
門外傳來‘砰’地一聲,用力關車門的聲音。
等人走了,顧長逸臉色沉了下來,把一塊饅頭吃完,出了餐廳,走到客廳,坐到離電話最近的沙發上,目光陰晦看着窗外。
“叮鈴鈴——”
沒坐下兩分鐘,電話便響了起來。
顧長逸拿起話筒,“找誰?”
語氣過差,那邊明顯頓了頓,然後才傳來好聽的聲音:“長逸,我是媽媽,聽說你昨晚上回來了,我們一大早就來了,現在在進軍區的路上,你出來,去文工總團大樓,我們到那邊喝杯茶,我這還有很多東西要給你。”
“知道了。”
顧長逸挂斷電話,走回餐廳,拿起牛奶咕嚕咕嚕仰頭喝光了,看着空杯,眼神可惜,然後拿起飯盒上樓,收拾完出門,前往軍區文工總團。
“長逸,這裏!”
顧長逸剛走到大樓樓下,頭頂上就傳來他媽的聲音,擡頭一看,她媽正在三樓窗戶口招手。
文工總團團長沈懷霜是她媽的多年好友,很早以前,她媽來軍區看他們,都是選在這邊的三樓待客室。
顧長逸一進入大樓,就瞬間成為焦點。
不管是男同志還是女同志,全都從練習室裏伸出頭來看他,還有的故意走出來,跟他擦肩而過,然後再頻頻回頭,一副看不夠的樣子。
“長逸哥!”
剛想走上三樓的臺階,走廊裏跑過來一個女孩,長得白皙漂亮,笑容也很甜,“長逸哥,好久不見了。”
顧長逸停下腳步,看了看她。
這是本書女主,童玥。
他沒忘記,女主童玥和對照組時香薇,都在這棟文工團大樓裏。
而時香薇,就是上輩子他要娶但沒娶的戰友前妻。
這兩個人現在都還沒結婚,從在文工團開始,就是一直對照對襯,一直到死,都在比。
顧長逸不動聲色看了看周圍,沒發現那個天天盼着他媳婦死的對照組,轉身繼續上樓。
後面頓時傳來不可置信又失望的聲音,“長逸哥!”
顧長逸上了三樓,找到待客室,敲門進去。
屋裏坐着兩個人,一個是她媽,一個是文工總團團長,沒見着魏叔。
“長逸這樣貌,一走進來,把咱們團的那些男同志都給比的擡不起頭了。”沈懷霜滿臉笑容看着從小長大的孩子, “真是照着你和總司令的優點長的。”
“不像他爸,像我。”翟潔玉聽到兒子被誇,滿心高興,“來,快坐下,你喜歡的綠茶已經給你泡好了,剛從洞庭湖送來的。”
顧長逸走過去,坐了下來,“魏叔了?”
“這次來這邊軍區有事,去開會了。”
翟潔玉對着大兒子噓寒問暖一番,眼神示意看向老友。
沈懷霜拿起旁邊的文件袋,掏出一沓照片,“長逸,這些可都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最拔尖的,個個都能配得上你。”
顧長逸掀了掀眼皮,看向她媽。
翟潔玉避開兒子的眼神,拿起一張照片,“咦,這是胡副司令的小女兒?聽說現在是在第三醫學研究院?”
“是,是醫藥研究員,人長得好,腦子聰明,胡副司令家的門檻都快踏破了,都不見點頭,一聽說我要給長逸找對象,他們家主動送了照片過來。”
沈懷霜抽出一張照片,“還有這個,長得好吧?是你們那邊軍區管轄南海趙師長的女兒,在咱們團裏當舞蹈演員,已經當上領舞了,性格努力又乖巧。”
“領舞?”翟潔玉搖搖頭,“都當上領舞了,暫時為了身材,肯定不願意生孩子,不行。”
“那這個,這個也是我們團裏的,童參謀長的女兒,明年就能當領唱了,嗓子和你一樣好,什麽樂器都會,性格和嗓子一樣甜。”
翟潔玉來了興趣,接過照片,“童玥?我認識啊,長逸也認識,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