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周六一整天, 宋覓都在忙着兼職,她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談西澤身上。

萬一最後沒能留在她身邊做事呢?

最後一份兼職是在洗車場,從下午兩點一直持續到七點。

整整五個小時。

在宋覓洗完第十一個車後, 摸出手機來看一眼時間, 已經六點半了, 還剩半個小時, 再洗一個車差不多就能結束兼職了。

就在這時。

一輛白色的寶馬緩緩駛停在洗車位。

宋覓趕緊走過去, 白色寶馬的駕駛座車門打開,辛媛從上面下來。

兩兩對視, 皆是一怔。

很快, 辛媛臉上便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冷嘲一句:“又在這裏當洗車妹了啊。”

宋覓臉上挂着得體的禮貌微笑,只當不認識一般, 也當沒聽見辛媛的話。

辛媛把車鑰匙套在手指上,轉着玩兒,目光在宋覓臉上掃來掃去,然後笑了下:“洗呗,打工妹。”

“嗯,好的。”宋覓點點頭,“請問需要清洗發動機嗎?”

辛媛眼神輕慢:“不用,洗普通的。”

“好的。”

在宋覓開始清洗車輛的時候,辛媛就站在旁邊逼逼叨叨的,故意說盛開許帶她去吃了什麽好吃的,去看了什麽好風景,還送了她什麽名貴禮物等等。

故意說來想要激怒她的話。

宋覓左耳進右耳出, 只當辛媛是個瘋子在胡言亂語, 甚至還會微笑着提醒:“麻煩女士你站遠一點哦, 不然身上會漸到水哦。”

辛媛偏偏不聽,反而越站越近,宋覓拿着高壓水槍往車身上沖着水,辛媛就非要站得死近,還說:“我怕你洗不幹淨,我得看着你洗。”

宋覓:“……”

随便吧。

她懶得再搭理辛媛。

辛媛沒一會就開始叫着訓斥她:“你小心一點啊!水都弄到我身上了!”

宋覓關掉高壓水槍,回頭,耐着性子對辛媛微笑道:“剛剛就有提醒過哦。”

辛媛把嘴一瞥,很是不屑。

宋覓繼續捏着高壓水槍的開關,沖着白色寶馬車身。

辛媛在後邊繼續叨叨。

“上回我打電話投訴你送外賣态度不好,想要你道歉,但是平臺告訴我你直接辭職不幹了。”

“我還以為你多有骨氣呢,沒想到是換了種兼職。”

“看你長得也不賴,怎麽不去找個大款呢?那你家的債不就有救了嗎?”

“……”

盛開許這人嘴怎麽這麽碎,她家裏的事情都盡數告知新歡。

真不講究啊這人。

宋覓只默默聽着,并不搭腔,放下高壓水槍,又去拿泡沫槍。

開始朝車上噴泡沫。

噴完泡沫,宋覓拿着手持拖布開始往車身上面拖,她洗得很認真,沒一處都洗得很認真。

她并不是怕辛媛挑刺所以洗得認真,而是屬于她分內的事情她都會想要做好。

盡職盡責地去做,才對得起她拿的那一份薪水。

看她洗得很認真,辛媛都無話可說,逼逼賴賴一會後就到旁邊玩手機去了。

幾分鐘後。

宋覓聽到辛媛接了個電話,用特別誇張地語氣撒着嬌說:“開許,人家就想要那條手鏈嘛,你是不是不愛我,哼!”

對面的盛開許應該是同意了。

辛媛捂着嘴笑得特別開心。

宋覓只當沒聽見,心裏卻是隔夜飯都快要吐出來。

太惡心了。

她不禁想到,以前盛開許送她的那些東西,都是一些特別不值錢的,從沒有什麽貴重物品。

那時候,朋友們都會說盛開許待她有些小氣。

但她覺得,禮物嘛,心意在就好,價錢多少不重要。

現在看來,自己挺傻的。

倒不是覺得沒收到貴重禮物才傻,而是她送給盛開許許多東西都挺貴的,球鞋,手表,皮帶等等。

時間來到六點,宋覓已經清洗完白色寶馬的裏外,拿着收款碼到辛媛面前:“請問掃碼,還是現金?”

辛媛抱着雙臂,看她一眼,拿出手機掃碼。

動作很慢。

宋覓微笑着,說:“一共五十哦。”

磨蹭半天,辛媛的手機裏才傳來掃碼成功的滴聲,一邊輸着密碼,一邊又拿話刺宋覓。

“洗個車才多少錢呀,不如去陪有錢的老男人喝酒。”

宋覓保持着笑容,也持續着沉默。

付完錢,辛媛拉開車門坐進去,離開前還不忘再次刺宋覓一下。

“我要去和開許吃晚飯啦,拜拜打工妹。”

“……”

等白色寶馬車消失在視線裏,宋覓渾身才完全放松下來,她揉揉酸疼的肩膀,把收款碼放回原處。

然後找老板領了今日的薪水,按每個車提成二十來算,總共二百四十塊錢。

領完錢,宋覓到更衣室換掉身上髒兮兮的工服,穿回自己的衣服。

她還不能回家。

還得去推路邊的小電瓶回家。

叫個小拖車的話,也得二百左右,宋覓舍不得花這個錢,于是硬生生把電瓶車推了回去,耗時兩個小時。

人簡直被累得半死,深秋濃夜,整得一額頭的熱汗。

推着電瓶車到舊小區門口的時候,宋覓發現有消防車在往小區裏開,裏面鬧哄哄的似乎有很多人。

發生什麽事情了?

宋覓推着電瓶往家的方向去,離得越近,人就越多。

最後,她發現——

人是圍在她家樓下的。

心裏突然升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宋覓把電瓶車的腳架放下來,停好後,快步跻身到人群裏,随便拉着一個人問。

“阿姨,發生什麽事情了?”

正好是個認識她的鄰居阿姨,就住在她家樓下,平時見面都會打招呼,姓孫。

一見是宋覓,孫阿姨情緒就有點激動,忙說:“宋姑娘,是你爸爸呀,擱天臺上!”

宋覓啊一聲,心頭一跳:“我爸?”

爸爸為什麽在天臺山?

孫阿姨說:“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聽說是你爸爸和你媽吵了一架,所以要跳樓!”

跳樓!

這兩個字眼差點把宋覓砸暈。

怎麽會呢!

爸媽結婚二十多年,感情穩定,小吵小鬧也是常有的事情。

不至于吵個架就要跳樓吧!

宋覓半信半疑,卻聽到周圍人群爆發出驚懼的尖叫聲,一瞬間炸開,沸騰。

她就在鼎沸的人聲中擡的頭。

樓層總共七層。

在天臺的危險邊緣,宋天明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夜色下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的這個舉動讓所有人都吓得尖叫。

看見還真是爸爸的宋覓,一瞬間直接忘記呼吸。

怎麽會這樣……

她的嗓子跟着在發緊,漸漸聽不清周圍那些刺耳的尖叫聲,只覺的一顆心開始撲通撲通狂跳。

完全沒辦法想象爸爸真跳下來的情景。

消防車停在人群後方。

幾名消防員動作迅速地搬來安全氣墊,指揮着人群。

“散開散開!全部散開!”

宋覓在原地怔幾秒才回過神,回神後直接拔腿就沖進單元樓裏。

發瘋般朝樓梯上沖。

一口氣爬完七樓。

天臺的門是開着的,門口還有兩名警察守着,見她沖上來就直接攔着,宋覓氣喘籲籲地緊張道:“……那是我爸爸,讓我進去!”

聽她這麽說,警察才放她上天臺。

天臺上擺放着許多居民們廢棄不要的雜物,破爛的床墊,瘸腿的桌椅,長滿青苔的破魚缸等等。

宋覓繞過雜物堆,飛快地朝着天臺邊緣跑去。

已經有一個老民警在對宋天明進行思想工作。

媽媽敬蘭也在。

宋覓沖過去,喊了聲:“爸!”

宋天明回過頭來,月色下,他的臉上有一種悲怆的灰敗,他淚眼婆娑地看着宋覓。

“閨女,爸爸對不起你……”

敬蘭在旁邊急得哭,看見宋覓就和看見救命稻草一樣,緊巴巴抓着宋覓的手臂。

“覓覓快勸勸你爸!”

“什麽啊!”宋覓急得要命,“有什麽話你下來說,下來好好說!”

宋天明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說:“沒什麽好說的了,我只有去死,死了才能贖罪,死了你才能輕松。”

宋覓簡直一頭霧水。

什麽事情這麽嚴重啊!

她急得不行,但怕刺激到爸爸,還是盡量放緩語氣:“爸,你下來和我說話,我會好好聽你說的。”

宋天明站在邊緣,沉默了。

宋覓便問旁邊站着的敬蘭:“媽,你告訴我怎麽回事!”

老民警繼續進行安撫規勸:“兄弟,你看你女兒都來了,你任性丢她不管啊,天無絕人之路的,你看你……”

剩下的話宋覓沒聽清。

她全神貫注在聽媽媽講事情的來龍去脈。

“覓覓,我今天休息回家,你爸爸就告訴我,說你上周拿了三萬塊給他,讓他除去房租錢和家裏生活費後,剩下的拿去還銀行。”

“……”

宋覓認真聽着:“然後呢?”

敬蘭重重嘆一口氣,愁容滿面地繼續說:

“你爸着了他一個朋友的道,說有個什麽來錢快的小投資,一萬塊錢一周就能賺五千,你爸被忽悠着把三萬塊錢全投了進去。可這一周時間過去,沒見到收益,那個朋友也聯系不上了。”

“他說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你,我又和他大吵了一架,一直在罵他,所以……”

所以就要跳樓。

宋覓捋清楚這個來龍去脈了。

她聽得血壓瞬間上升,腦袋都要炸掉。

憤怒值達到頂點。

這并不是爸爸第一次被騙。

家裏之所以會破産,也是因為爸爸交友不慎導致的,一個所謂的好友游說爸爸去做擔保人,幾千萬的巨額貸款,還不是一般擔保人,而是連帶責任擔保。

也就是說,借錢的還不上,那麽做擔保的就得還,賣房都得還。

很顯然,那位借錢的“好朋友”已經卷着錢跑路了。

留了一屁股的債給宋家。

宋覓真的不明白,為什麽爸爸在經歷過如此大的挫折後,還是會這麽輕信他人。

但現在不是指責的時候,她怕再說點難聽的話,爸爸真的會一個沖動跳下去。

宋覓深深呼吸一口氣,說:“爸,沒事的,我不怪你,錢可以再賺的,人沒了的話就真的沒了。”

一聽到這話,宋天明的情緒更加激動,哭得更兇。

“不!”

“我活着就是一個禍害!”

宋覓眼圈一點一點變紅,她站在夜風裏,烏發飄散,彌漫半張臉。

她不受控制地有些哽咽,聲音又輕又顫:“生活真的已經很苦了,我不想再做沒有爸爸的孩子。”

“……”

旁邊的老民警聽到宋覓的話都動容了,眼裏閃着淚光,啧一聲,說:“你看你女兒多讓人心疼,快點下來吧。”

說沒有被打動都是在騙人,宋天明表情明顯在有所猶豫,他是真的對不起這個女兒。

“爸爸要是死了,你就不用還債了……”

宋覓:“……”

看來爸爸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法盲成分在身上的。

她紅着眼保持着鎮定,解釋道:“是,你死了以後,債務是不會落到我身上,但是會落到媽媽一個人身上,那樣我們的日子将會更不好過。”

宋天明傻眼了,吶吶道:“怎麽會這樣,我以為只要我去死,就……”

“就怎麽?”宋覓打斷他,“債務會自動清空?”

“……”

依爸爸這種天真的程度,反複被騙也不稀奇了。

蠢得讓人心疼。

老民警适時開口:“對啊,你女兒說得對,到時候債務落到你發妻一個人頭上,你也忍心?死你都不怕,你還怕活着嘛,下來吧。”

宋天明沉默了。

見狀,宋覓知道爸爸這是動容了,于是主動緩慢靠近,伸出一只手去。

“爸爸,我們回家吧。”

宋天明臉色蒼白一片,看着女兒伸來的手,唇哆嗦了兩下。

遲疑半晌。

他最終還是伸出一只手去,握住了,緊緊地。

老民警趕緊上前來,扶着宋天明跳下天臺邊緣,等宋天明雙腳沾地,所有人才不約而同地長松一口氣。

敬蘭快步走過來,邊哭邊重重地在宋天明身上拍打:“犯了錯還說你不得!讓你犯渾要跳樓!讓你犯渾!讓你犯渾!!!”

打完數下後,敬蘭崩潰地跌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她差點就要成為失去丈夫的妻子。

宋覓忙蹲下去,輕輕拍着敬蘭的肩膀,心疼都寫在眼裏:“媽媽沒事了,我會好好說爸爸的,你不要傷心了。”

敬蘭哭個不停。

宋覓連忙仰頭看一眼爸爸,伸手拽了下他的衣角,“爸!你愣着幹嘛,還不趕緊安慰一下媽媽?“

經過提醒,宋天明才從驚魂中回神,忙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摸到妻子顫抖不止的肩膀。

他一把将敬蘭抱住,所有安慰的話卡在喉嚨。

失控地也開始嚎啕大哭。

宋覓:“……”

本來只用安慰一個人,現在卻要安慰兩個人。

算了。

讓爸媽兩個人哭着發洩一下吧。

說實話,她現在也很想哭,因為債務實在壓得一家人都喘不過氣來,她每天都過得很辛苦,晚睡早起,饑一頓飽一頓的努力和生活對抗着。

但她從來沒有放棄過希望,覺得總會熬過去的。

現在,卻有一股濃濃的無力感包圍着她。

一天的兼職已經榨幹她的體力,又經歷一場精神沖擊,這讓宋覓身心俱疲。

累……

真的好累。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耳邊是爸媽悲傷的哭聲,還有秋夜裏的風聲,天臺的風特別大,風聲都是呼呼呼的。

在這樣一個瞬間。

她很恍惚。

好一會後,宋覓緩緩籲出一口氣,蹲下去問敬蘭:“媽,奶奶呢?”

敬蘭情緒有所緩解,說話還是抽抽噎噎的:“出、出去買膏藥了。”

宋覓點點頭,冷靜地說:“這件事情不要告訴奶奶,我不想讓奶奶傷心。”

敬蘭點點頭。

“爸、媽,你們先回家吧,我在天臺一個人靜會。”

“……”

很快,天臺上的警察和爸媽都逐漸離開。

四周只剩下風聲。

下方嘈雜的人聲也漸漸變稀,變輕,直至完全沒了聲。

宋覓來到破舊的一張床墊前,這塊床墊是小孩子們最喜歡的,經常跑來上面蹦蹦跳跳,當成是蹦蹦床在玩。

她坐到舊床墊的邊沿,抱着雙膝,把臉埋進臂彎裏。

頭發被大風吹得不停飛動。

也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包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有人給她打電話。

宋覓翻開包蓋,摸出手機一看,屏幕上顯示着清晰的三個字。

——談西澤。

他怎麽會突然打電話來?

沒有多想,也怕談西澤等得不耐煩,她趕緊将電話接起來,放到耳邊。

卻沒有第一時間說話。

那邊靜悄悄的。

沉默大概持續一分鐘,聽筒裏才傳來男人低沉嗓音,許是感冒還沒好的原因,聽着還有點啞。

“宋覓?”

宋覓不知道自己在抽什麽風,在聽到談西澤的聲音那一瞬,她鼻子猛地一酸,不受控地就去應他,發出短促委屈地一聲:“……嗯。”

談西澤翻着書頁手指一頓,他合上書,沉吟片刻,輕聲問:“你怎麽了?”

“……”

本來不想哭的,可是他溫和地問她怎麽了。

換誰能忍住?

宋覓的眼淚幾乎是在瞬間湧出來的,她沒發出聲音,只不停地用手去抹着臉上的淚水。

她發現,這個淚像是抹不完似的,臉上越抹越濕。

宋覓想開口說話,但她哽咽得不行,張了幾次嘴,都沒能發出聲音,只能緊着嗓子又把嘴重新閉上。

談西澤沒有催促她,一直在那邊靜靜等着。

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煩。

他聽到呼呼的風聲,看來她在風很大的地方,而且是一個人。

并且她似乎遭遇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而且在很隐忍地哭。

宋覓的眼淚啪嗒啪嗒掉個不停,她并不知道談西澤已經猜到了她在哭,她還在竭力地收拾情緒。

幾番嘗試後,她終于用自認為并不哽咽顫抖的聲音開了口。

“怎麽了談總,這麽晚打電話有什麽事嗎?”

談西澤把手裏的書輕放到桌上,薄唇輕抿,保持着沉默,臉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宋覓一直都沒有等到他的回答。

天臺風真的很大。

她被吹得瑟瑟發抖,臉上一片淚做的水光,孤零零地坐在破床墊的一角,在偌大的天臺,披着月光和夜色,顯得那麽狼狽。

就在她以為,電話已經被挂斷的時候,聽筒裏突然傳來談西澤清沉的嗓音,只說了三個字,每一個字都重重地砸進她的耳朵裏。

“來見我。”

宋覓怔住,一時間連哭都忘記,吶吶問:“……現在?”

男人的嗓音似乎有着蠱惑人的魔力,他沒說現在,而是說的。

——“随時。”

這一瞬間,她的呼吸屏住了。

心髒跟着重重跳了一下。

緊跟着情況就是兩級反轉,現在輪到談西澤拿着手機等待宋覓的回答。

同樣的,時間也是久到談西澤以為那邊挂斷了,才聽到小姑娘委屈巴巴的微弱聲音:“……見你幹嘛?”

談西澤身體朝後倒,慵懶地靠在椅背裏,他交疊着床腿,懸在空中的那只腳無規律地輕點着,有一下沒一下。

他的聲音帶了幾分玩笑,又有幾分認真。

“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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