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另一只手輕輕環住他的腰,小心地避開他背後的傷口,像抱玩偶一般緊緊把楊戬摟進了懷裏。
一夜無夢。
第一卷 8偷窺不是你想偷想偷就能偷【重修】
薄薄的晨霧籠罩着寧靜的村落,天光熹微,只隐隐聽得見幾聲高低不明的啼鳴,劃開了寂靜。
齊威側身藏在半人高的草垛後,華麗的暗紋錦衣邊緣微微沾了些泥土,将繡工精致的兩只寬的金色絲邊遮住了大半,只模模糊糊地看得出流雲的花式。
“喂,你到底在搞什麽啊?”靠在他身後的少年不滿地撇撇嘴,睡眼惺忪地看着離桃林不遠的楊府,“一大早就跟做賊似的,楊家的那個小崽子就真的讓你這麽上心?”
“閉嘴。”漆黑的眼瞳狠狠瞪他一眼,齊威抻着腦袋透過密匝匝的桃林裏往外看,隐約可見一襲玄色的衣袂在不遠處随風輕蕩:“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懂不懂?他敢削我齊家的面子,還狡辯得理所當然,連我爹都不放在眼裏,我要是再不給他點教訓,咱們早晚得讓他踩死。”
睡意未消的少年也瞧見了那道随風微擺的衣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挑眉嗤笑道:“啧啧,看上人家了就直說嘛,這麽拐彎抹角地可真不是你的風格……”
話音未落,額角就炸開一記爆栗:“滾你娘的!誰會看上那個挨千刀的臭小子!你他娘的要再敢胡說,我直接閹了你!”
“哎哎哎,您老說的是,是小的胡說。您只是想進一步了解了解這個不知天高地厚敢讓咱們大名鼎鼎的齊少吃大虧的家夥,給他個教訓。”被敲了的少年讨好地賠笑,原本沒消散的睡意也給敲散了。
他暗自鄙視地斜睨了齊威一眼——也不知道是誰聽說人家被罰了藤條,臉都變白了。明明就是想來探傷的嘛。
齊威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冷冷哼了聲:“算你識相。”目光又重新轉回樹林。
薄薄的晨曦中,一襲玄衣的少年迎風而立,微卷的發絲飄飄灑灑,襯着身後緩緩散落的花瓣,宛似畫卷裏走出來的翩跹美人,清冷又疏離,幽幽的淡漠從那雙如黑曜石般的眼眸裏流淌出來,飄渺遙遠,如同埋藏在江南煙雨中的遺世仙子,不染纖塵。
他不由呆了呆,一時間有些怔然,直到耳邊響起熟悉的戲谑聲,才回過神來。
“啧啧,果然是美人如玉啊。齊大少的眼光不差嘛!”
“呸,韶峰我警告你,再敢說這種欠揍的話,我保證你連續半個月都不要想出門了!”
齊威虎着臉冷哼,正要教訓教訓這個口無遮攔的好友,卻見那副水墨畫裏的仙子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紫衣少年。
“喂,對了,你不是說他被楊夫人打得快死掉了麽?怎麽才半個月就又活蹦亂跳的了?”他皺着眉看了眼破壞了美景的不速之客,撇撇嘴問了句。
玄衣少年琉璃似的眉眼間輕輕淺淺染上了笑,而旁邊的紫衣少年卻小心翼翼地替他将被風吹亂的發絲梳理整齊。
“那當然是多虧了楊駿這個當哥的,日日夜夜衣不解帶地照顧他,上藥喂飯樣樣親力親為啊!”韶峰擡手摸摸鼻子,小聲嘟囔道。
“什麽?!你怎麽不早說?!”
該死,早知道有楊駿那家夥陪着,他何苦還做賊似的守在這破林子裏?真是、真是白擔心了!
齊威瞪着眼氣得臉發白,惡狠狠地表情似乎要把韶峰給生吞活剝了。
冤枉啊冤枉,是你沒聽我把話說完就屁颠屁颠地跑來這裏了嘛!
韶峰委屈地想砸牆,暗暗鄙視了他無數遍,嘴上卻期期艾艾地繼續嘟囔:“我以為你知道了啊。再說了,你不是來給楊戬送教訓的麽?他活蹦亂跳的,才方便你報複麽!”
齊威聞言立刻憤憤地振袖:“誰說我要報複他了?”
話音剛落,他差點要張嘴咬掉自己的舌頭——呸呸呸,他才說了是要教訓教訓那個不長眼的臭小子,這不是打自己嘴巴麽?!
“哦,是麽?可是齊大少,我怎麽記得剛才有人說要給人家點教訓來着?”
齊威連眼皮子都不用掀就知道,韶峰那只死狐貍這會兒肯定兩眼冒光,笑得要多惹人厭就有多惹人厭。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他擡着下巴哼哼,微微眯眼地盯着桃林裏親密無間的兩人,精致得有些陰柔的臉掩在晨曦裏,若隐若現地恍惚着,看不清,道不明。
韶峰笑眯眯地咧着嘴,平淡無奇的面容似乎因為這笑而染上了淡淡的光彩:“呵,被我說中了?你跟楊駿不對盤倒也罷了,怎麽忽然跟他弟弟有打出來的交情了?”
齊威緊繃着面皮,狠狠瞪他:“屁話!我不是說了麽,他敢削我齊家的面子,害我當衆受傷出醜,又耍心思逼我不能讨回公道,我讨厭他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有什麽狗屁交情?!”
錦緞織成的天藍色長衫沾染了些許腳下的泥土,韶峰眯着眼瞥瞥他,把目光又轉回了桃林裏的兩人身上。
昨夜的雨讓整個林子都有了種煥然一新的清新感,細細的泥土味輕輕緩緩地彌漫開去,混合着滿地落紅特有的餘香,萦繞在鼻尖,無端地令人陶醉。
玄衣的少年輕笑着将搭在他左肩上的手拉下來,沖神色擔憂的紫衣少年微微搖頭,水色的唇輕輕揚起,仿佛劃破天空的暖陽,瞬間融化了原本有些疏離冷淡的表情。
沒有譏諷不帶冷冽,也不複令人難以琢磨的深邃,純純淨淨像山間的清泉。
紫衣少年不知低聲說了句什麽,原本淺淡的笑顏卻忽然斂去,就像盛放的白蓮,驟然凋零。
“等人?”淺淺地焦慮印在那雙澄澈如水的眸子裏,殷紅的桃花瓣在白瑩瑩的手指間來回穿梭,楊戬默默看了眼腳下被雨水打得愈發零落的花瓣,輕輕抿了抿唇,“等誰?”
楊駿沒立刻回答,略顯擔憂地看着眼前忽然情緒低落的人,細心地将手裏拿着的玄墨色繡金流雲紋的鬥篷給他披上:“我也不知道,娘只說是個很重要的人。”
細長流暢的眉眼不着痕跡地輕蹙,楊戬低垂着眼看他細心地幫忙把鬥篷系好,輕咬了下嘴唇沒再說話,擡手拉起他的手,往桃林的深處走過來。
躲在桃林深處草垛後面的兩人連忙閉起呼吸,直到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在幾十步之外停住,才輕輕舒出口氣。
齊威蹲得腳麻,輕振了下袖擺想換個姿勢,只是還沒等他從草垛後站起,就聽耳邊猛地響起聲喝問:“誰躲在那裏?!”
他心神猛地一慌,尚未完全站起的身子重心不穩地晃了晃,“撲通”一聲狼狽地跌坐到了地上。他疼得眉梢緊皺,卻不敢叫出聲來,緊咬着嘴唇狠狠瞪着身邊笑彎了眉眼的好友。
耳邊的腳步聲卻越來越清晰起來。
“小戬?”楊駿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家小弟舉步往幾十步開外的草垛走,“怎麽了?”
“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我總覺得好像有人在偷看。”
清晰可聞的清澈音色幾乎是貼着耳邊鑽了進來,躲在草垛後的兩人吓得連呼吸都閉住了。
齊威憋得臉通紅,原本就漂亮精致的臉,愈發顯得豔如春花,麗若朝霞,更添風致。他瞪圓了眼恨恨盯着笑得愈發燦爛了的好友,卻不敢說話。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似乎是有人開始翻找草垛了。齊威唰地變了臉,正欲想方設法躲藏起來,卻忽聞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叫:“小心!”
近在咫尺的翻找聲戛然而止,一陣陌生的腳步聲帶着翻找的人稍稍遠離了草垛。
齊威劫後餘生一般松了口氣,咬着嘴唇狠狠瞪着身邊仍舊眉眼彎彎的好友。
“笑什麽笑……”他瞪圓了眼。
韶峰笑得無辜,眨巴眨巴眼努嘴道:“喏,趕緊感謝感謝你家美人身邊剛出現的男人吧!要不是他,咱倆說不定又要被楊小公子教訓了。”
齊威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不過啊,啧啧,你家美人好像很招別的美人惦記啊。喏,瞧見沒,剛才救了咱倆的男人,可真是個天上有地上沒的極品!”
齊威聞言立刻“噌”一聲從地上蹦起來,扒着草垛往桃林裏看——
藏紅的長衫外罩純黑色華袍,金絲勾邊,腳上一雙墨色長靴,頭發绾了發髻,只松松地斜插了支彎月形紫檀木發簪,渾身上下都透着股迫人的氣勢。俊朗高大的陌生男子正眼眸淺眯唇角含笑地接住險些摔倒的人,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配合着俊美非凡的容貌,讓他一瞬間以為見到了說書先生口中的神仙。
“他是誰?”齊威咬着耳朵問身邊的同伴,還沒等到預料中的回音,就聽楊駿怔怔地嘎了嘎嘴唇:“你是……舅舅?!”
第一卷 9心思不是你想猜想猜就能猜【微修】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微修。。。
抓蟲~~
華服的青年聞言輕輕颔首,鷹隼般的眼眸斂了犀利,溫和的目光落到楊駿身上,恍恍惚惚仿如一泓清澈卻深邃的潭水,打着旋兒地,要把人吸進去似的。他低垂下眼笑眯眯地看着被撈在手臂上的人,幽幽嘆了口氣:“怎麽,三年沒見,這麽快就不認識舅舅了?”
熟悉的嗓音一如過去的記憶,低沉好聽,帶着幾分慵懶散漫。
楊戬身子一僵,幾乎控制不住地蒼白了臉,一瞬間以為自己見到了鬼。
哦不,就是真的見到黑白無常,他也不會這般失态——碎裂不僅僅是他引以為傲的冷靜,他甚至都能感覺到身體在不受控制地輕顫。
……怎麽會?
這個人……這個記憶中不該在此時此刻出現的人為什麽會……
是母親思凡的事情被發現了,他是來……
不,不對,如果是這樣,他不該孤身一人,而且……
楊戬輕輕從來人的臂膀間掙脫,黑曜石般的眸子淡淡地看向自家兄長——他沒聽錯,楊駿方才的稱呼就是舅舅。
舅舅麽?
他不着痕跡地眯眯眼,斂下眸中一晃而過的冷冽。
青年似乎沒察覺到他的不同尋常,只淺淺地挑着罥煙色的眉梢,修長好看的手指揉搓着他微卷的發絲,寵溺地抿抿嘴角,笑道:“有沒有想我?”
語調溫和缱绻,似乎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長輩。
楊戬的神色已經恢複了慣常的波瀾不驚,但心中的戒備卻漸漸升騰起來。他不動聲色地側身避開揉着頭發的手,精致平淡的面容籠在薄薄的晨曦中,如同玉琢,透着令人着迷的光彩,只眼眸被濃密的睫毛輕輕遮掩,讓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緒。
他抿着嘴點點頭,卻不置一詞。
不論這人來此究竟是何目的,既然給了他重生的機會,他就絕不會再讓歷史重演。
細細的血珠暈染上墨色的披風,順着遮擋了手指的袖擺彌散開,燙金的流雲絲線偶爾露出一點猩紅,卻被薄薄的晨曦遮掩了去——廣袖下的手狠狠攥拳,尖利的手指竟已刺破掌心。
楊戬不着痕跡地眯了眯眼。
縱使眼前的這件事在從前的記憶中從未發生,但他也可以肯定,眼前的這個人絕對一點都沒變——溫文爾雅甚至是平庸無害的表面之下,是絕對不輸于瑤池的手腕與狠絕,精明銳利,像一把裹在鞘中的劍,光華內斂,卻犀利難擋。
華服青年垂眸看着眼前沉默不語的少年,卻沒錯過那雙琉璃般的燦若星辰的眉眼間一晃而過的冷冽防備,仿佛被風吹皺了的荷塘,蕩起圈圈的漣漪,卻小心翼翼地将波痕固守在寬大的蓮葉下,生怕被人發現。
戒備麽?
他不動聲色地勾勾嘴角,眸底精光初現即隐。
“舅舅您怎麽想起到這裏了?”楊駿似乎察覺到空氣中淡淡的緊張,嗽嗽嗓子問道。
“怎麽,不歡迎我來?”
華服青年擡手再想揉揉楊戬的卷發,且再次被他不着痕跡地躲開了。伸出去的手略帶尴尬地頓住,許久才又若無其事地收了回來。
楊駿似乎也不喜歡他揉搓自家小弟的動作,輕笑了聲:“怎麽會?只是沒想到母親讓我等的貴客就是您。”牽起楊戬的手緩緩向桃林外走,“母親等您很久了,好像有很重要的事對您說。”
重要的事?
跟在他身後的人不着痕跡地咬了咬唇。
華服青年聞聲挑挑眉,似乎早有預料,波瀾不驚的目光淡淡掃視了一眼眉梢緊蹙的少年,嘴角輕勾,忽然幽幽地露出抹淺笑來。
純黑的鑲金布靴一下又一下地碾壓過零落的花瓣,發出窸窸窣窣的踩踏聲,華麗的衣袍摩擦着袖擺,輕微的摩擦聲混合着餘香彌漫開去,如樂聲繞梁,竟是經久不散一般。
躲在草垛後的齊威怔怔地看着三人離去的背影,直到那扇沉重厚重的楊府大門徹底隔絕了他的視線,才悶悶地拽着笑得詭異的好友離開桃林,回齊府去了。
沿着曲曲折折的鵝卵石小路繞過荷塘,半羞半遮的蓮花出水半尺,起伏的蓮葉翩翩輕蕩,宛如曼妙的少女,廣袖輕展,蓮步巧移,娉婷起舞。清風拂面而過,仿佛醉人的熏香,透着浸透心脾的清甜,又淡淡地沾染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氣息。
楊戬緊緊抓着身側的假山石,繡着金色線紋的墨黑長袍被不遠處的飛瀑濺起的水花沾濕了大半,細細的水珠順着微卷的發絲滴落下來,映着那張略顯蒼白的臉,愈發晶亮剔透起來。他微微蹙着眉,閉着呼吸靜靜聽着不遠的水榭中傳來的聲響。
“你說的是真的?那個孩子想動用法力抗你的家法?”
還是那道略顯低沉的聲音,不是記憶裏熟悉的慵懶散漫,清冷凜冽地如同徹骨的寒風。
“當初的決定果然是正确的。”伴着嘩嘩的水聲,是一道冷靜清冽的聲音。
楊戬低伏着身子,輕輕皺眉。
“你是說朕封了三個孩子法力的事?”茶盞輕擡,袅袅熱霧升騰起來,“只是權宜之計罷了。”
袖擺拂過石桌,冰涼的溫度貼着皮肉傳來,俊朗的青年眉頭稍蹙,捏着茶杯底座的手指刮擦着印花的紋路:“朕怕是拖不了多久了。”
“你的意思是……”
“瑤池已經知道了你的事,還有他們的存在,動手也只是時間問題。”
美麗端莊的少婦聞言唰地慘白了臉,猛地振衣而起:“不可能……”
不可能的,明明已經做好了萬全的防範,怎麽會被瑤池發現?!
青年不說話,微掀着眼皮淡淡地看了看她,玩弄着杯盞的手愈發靈活随意起來,許久,他才輕輕嘆了口氣:“瑤兒,你一向聰明伶俐,這次的事能拖延這麽久,朕……真的已經盡力了。孩子們都不是普通的凡人,早晚有一天會……”
“你有辦法的是不是?哥,你一定有辦法的!我長這麽大從來沒求過你,這次、這次,算我求你,求求你,幫幫我!”
又是一陣沉默。
青年靜靜地看着她,半晌,才淡淡道了句:“瑤兒,你應該明白,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就算朕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韪逆天反地的成全你,可天庭衆仙如何想?三界律法又該如何服衆?朕不僅是你的哥哥,還是這三界的主,天庭的君,朕能瞞得過一時,卻瞞不了一世。”
素衣的身影頹然落座,美目如昔,卻淡淡地泛起哀愁:“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吶……”
相愛有什麽錯?想與心愛的人一輩子在一起又有什麽錯?
華服青年擡手斟茶,細細的水流敲打在平靜的水面上,輕輕蕩開細密的漣漪,碰到白瓷的杯壁又幽幽蕩了回去,抿唇輕品,是淡淡的君山銀葉的香味。
楊戬躲在假山背後的瀑布邊,靜靜地趴在石頭上,晶亮的眼眸深沉如水,深邃得仿佛渺遠的天際,卻平靜淡漠地看不出半分情緒。
他的猜測果然沒錯,那人突然來此就是為了那件事。
垂眸看了眼腳下存積的水窪,他了然地勾了勾嘴角——三個孩子,那麽……繼承了母親仙家血脈的就不止是他一個了。
真心是個不錯的消息。
不過……
他眯着眼恨恨地撇了撇那道華麗的身影——沒想到法力竟然是被這位重量級人物給封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人既然舍得耗費萬年功力助他重生回過去,卻為何又……
他忍不住有些煩躁——這個家夥的心思,怎麽早在三千年前就這麽難猜啊?!
第一卷 10牆角不是你想聽想聽就能聽【抓蟲】
“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些微的水漬飛濺出來,在藏紅的長衫上暈開一點點的痕跡,淡淡的茶香沿着衣衫的紋路滲進去,柔軟的天衣頓時染上了沁人心脾的香氣。
青年垂眼看了看,不動神色地抹去茶痕,輕笑:“瑤池還在等時機,也許明天,也許後天,或者會更久。”
“……什麽意思?”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想得到你想要的,就不要只想着靠朕幫你。”
“你是說……”
“沒錯。”青年颔首,指尖微屈,輕叩着大理石制的桌面,嗒嗒的輕響淹沒在飛瀑的“嘩嘩”聲中,無人可聞。眉眼淺眯,視線所及仿若利劍,華光乍現,犀利地讓人不敢直視:“雖然時間久了不易,但多拖延個兩三天還是可以的。”
“不行!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不懂,別說兩三年,就是二三十年也不可能與瑤池對抗!更何況……”
她如何舍得讓無辜的孩子卷入紛繁複雜的天庭争鬥?
“那你就打算瞞一輩子?是,你不希望孩子們卷進無謂的鬥争,希望他們平安喜樂無憂無慮地過完這一生,但你不要忘了,他們身上流着一半的仙家血脈!就算朕封印了他們的法力,也不可能抹殺掉這個事實!瑤兒,從你生下他們開始,就注定了他們不是普通人!”
略帶低沉的嗓音如一陣風被吹進楊戬的耳中——飛瀑的轟鳴聲淡化了其中的萬般情緒,卻怎麽也遮不住那淡淡的冷厲。
墨色的長衫被身後飛濺的水珠打得透濕,淅淅瀝瀝的水滴從下擺邊緣的金絲線滾落下來,敲在腳邊,青石板鋪成的地面如同宣紙上暈染的潑墨畫,或皴或點,融進了江南煙雨似的。
他緊緊靠着身後的石壁,如墨的眼瞳透過迷蒙的水霧意味不明地看着水榭中的身影,唇角微翹,冷冽如霜——果然是一點都沒變,無害溫文的外表之下還是那般精明得吓人。
“別說了!就算這樣我也不同意!他們是我的孩子,不是你利用的工具!”
淡雅清越的女聲帶上了幾分凄厲,仿佛聲嘶力竭地掙紮。
楊戬輕輕一震,黑曜石般的瞳仁幽幽倒映出水榭之中兩人劍拔弩張般的身影,深沉如水。
利用?這才是那人的最終目的?
或者……
他默默地盯着那道挺拔俊逸的身影,思緒飄散,連混合在水瀑中的腳步聲都沒聽到。
“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熟悉的嗓音劃破了楊戬飛散的思緒,還沒等他完全醒過神來,水榭亭中卻驀地傳來聲喝問:“誰在那兒?!”
飛珠散輕霞,流沫沸穹石,清越的水瀑聲響從假山後傳來,叮咚悅耳如碎玉落盤。就像遮不住先前的談話一般,來人的詢問聲也清晰地傳遞到了水榭亭中。
楊戬驀地驚醒,扭頭看向身後的人——淡紫的長袍朦朦胧胧隐藏在淡淡的水霧之後,水色氤氲,卻同樣濕了大半。他暗暗嘆了口氣,仰頭,果然碰上了那雙犀利冷冽的眼。
如天際的繁星,清冷疏離,淡淡地沾染了些許凜冽,尖銳的目光落到水霧包裹着的單薄身影上,恍惚間劃過絲驚異,只片刻便轉為平和,像驟然融去的寒冰,蕩漾出淺淺的水紋。
楊戬皺皺眉,還沒等他說話,玄墨色的披風就兜頭罩了下來。
“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小心感冒了引得舊傷複發!”
還是那道熟悉的嗓音,帶着淡淡的抱怨和擔憂,聽在楊戬耳中卻硬生生地讓他把想罵人的話全都堵了回去。
他暗暗嘆氣,默默地系好披風,由着楊駿将他從水霧彌漫的假山後面拉出來。
精致的臉透着幾分蒼白,濕嗒嗒的發絲緊緊貼在單薄的身體上,顯得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兒。
楊駿心疼地看着他,原本板着一張臉想要訓斥,這會兒卻是一個字說不出來了。
良久,他才無奈地嘆了口氣,正要帶他回房收拾梳洗,卻忽聞水榭中傳來聲清冷的質問:“你剛才在那兒做什麽?!”
邁出的腳生生停住。
澄澈如水的眼眸幽幽擡起,望向不遠處的素衣少婦,楊戬暗道糟糕,不着痕跡地盯了眼害他被抓包的人,輕輕咬了咬嘴唇,搖頭道:“沒,沒什麽,只是不小心滑了一跤,跌到假山後面去了。”
“是麽?”少婦蹙着眉冷哼,似是不信。
楊戬沒說話,低斂的眉眼遮住了其中的神色,只一張俊秀清雅的臉,映着陽光,彷如美玉——想要騙過這個比他還要精明好幾倍的母親,可不是一般的高難度動作。
相對而言,他倒是更願意跟另一位交鋒。
純黑的鑲金布靴踩在青石磚鋪成的地面,啪嗒啪嗒地聲響融合在飛瀑的轟鳴中,不知為何聽得卻是清晰。藏紅的衣擺仿佛一團燃燒的烈焰,映着清冷的眼眸,顯得愈發濃烈起來。
“告訴舅舅,你剛剛躲在那裏幹什麽了?”
溫文低沉的嗓音,熨帖而溫柔,仿佛真的只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舅公。
楊戬暗暗皺了皺眉,良久,才仰頭來看向那張曾經面對過無數個日夜的臉,孩子似的撇撇嘴,低聲嘟囔道:“如果你能保證我娘不生氣,我就告訴你。”
話音未落,素衣少婦果然微微變了臉色——即使是轉瞬即逝,他也看得清明。
“好,朕……咳,舅舅保證你娘不生氣。現在可以說了?”
犀利的眼眸即使附了曾溫和的面具做屏障,那份淡淡的冷冽還是遮擋不住似的流露出來。
楊戬只當不知,故作孩子氣地點頭道:“嗯,其實……其實我剛才是去抓魚了!”
在場的三人全都愣住了。
“抓魚?!”楊駿瞪大了眼,秋水般的眸子裏全是驚訝。
楊戬無辜地攤攤手:“是啊,前幾天吃的魚湯味道很好啊,廚房裏的張嬸說就是從這個潭子裏抓的。我還想讓張嬸做一次,就自己來抓魚喽!”
“你……”楊駿只覺得滿頭黑線,擡頭見身邊的兩個大人都僵着臉,忍不住嘆了口氣:“要吃魚不會告訴我麽?你的傷才剛好一點,若是凍病了,鞭傷複發怎麽辦?”見他單薄的身子似乎有些發抖,頓時心疼起來,還沒開口說要帶他回屋的話,就聽素衣少婦淡淡囑咐了句:“好了好了,趕緊回去洗個熱水澡,再喝點兒姜湯。我與你們舅舅還有話說,你們先回去。”
楊駿應聲拉着楊戬離開,直到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後院,華服青年才輕輕笑出聲來:“這個小家夥很像你。”
素衣少婦沒說話,神色卻掩不住擔憂。
“你不用太擔心,他若真的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城府,一定能明白你的苦心的。”
華服青年目光不離兩個孩子離開的方向,犀利的眼眸微微眯起,隐隐有冷光湧動,卻仍是一現即隐。
“好了,朕方才說的你再好好想想,三個月以後朕再來看你。”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舉步向楊府外走。
而在冷水中呆了大半個時辰以後,楊戬終于還是不負兄望地生病了。這場病也一如楊駿預料的那樣,将他還沒完全好利落的傷重新勾了起來,足足養了一個多月,直到秋祀的前一天,他才徹底擺脫了苦藥的折磨。
第一卷 11巧遇不是你想遇想遇就能遇【捉蟲】
“二哥,大哥終于肯放你出來了!”
楊婵笑眯眯地靠着天井,看着坐在水塘一側的玄衣少年,一雙細腿兒耷拉在天井外側,悠閑地晃晃蕩蕩,粉白的裙子被水塘裏吹來的風撩起,她不在乎地用手壓了壓。
如玉的手指輕撚着沉甸甸的竹簡,楊戬聞言掀掀眼皮,輕輕點了點頭,還沒說話,就見一雙蔥蔥玉手搭在了剛剛被他打開的書簡上:“為了慶祝二哥你‘重獲自由’,不如跟我上街玩兒去!今天是秋祀,外面熱鬧着呢!”
澄澈如水的眼眸晶亮如天上的星子,透着不染纖塵的純淨。楊戬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燦若春花的笑靥,拒絕的話卡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來——縱使他半分游玩的心思也沒有。
楊婵一手奪下竹簡重新卷好放在一側,眉眼彎彎地拉起還坐着沒動的人:“快點啦,趁現在大哥不在,咱們偷偷溜……”出去。
像是吃魚突然卡了刺,她猛地睜了眼愣愣地看着楊戬背後。
“你們要偷偷去哪裏?”
清冷悅耳的聲音順着耳孔鑽了進來,剛剛從水池旁站起的楊戬頓時激靈靈打個寒顫,回頭看去,正見楊駿一身月白錦袍,唇角輕抿,似笑非笑地眯着眼站在不遠處——原本冷硬俊朗的面容剎那間染上了幾分儒雅。
“啊,大、大哥,你、你好啊!”楊婵磕磕巴巴地沖來人吐舌頭,漂亮的臉蛋憋得發紅。她暗暗扯了扯楊戬的衣袖,示意他幫忙說幾句話。
楊戬會意,只是還沒等他開口說話,肩上驀地一沉,熟悉的玄墨色披風再度搭在了肩上:“要讓我說多少次才記得,現在已經入秋,天氣轉涼,出門記得穿暖和點。如果再染了什麽風寒,小心再關你一個月。”
語氣略帶責備,看着他的眼神卻滿滿都是關心。
楊戬勾勾嘴角,暖暖的熱流從心底流竄出來,似乎全身都跟着暖了起來。
“我的傷已經好了。”他垂下眼暗暗嘆氣,看着那雙細長好看的手熟練地系扣子,“只是出來透透氣罷了,哪裏會這麽容易生病。”
楊駿沒說話,待系好扣子,才涼涼地哼了聲:“站在池塘邊上吹涼風,不會生病才怪。”
他又不是玻璃做的,微微一碰就會碎——楊戬暗暗咕哝了聲,對自家哥哥的敏感覺得頭疼。
他斜眼看了看身邊的妹妹,見她正眨巴着大眼愣愣地看着兩人,這才想起剛才的事,淺笑道:“悶了那麽久,沒病也要悶出病來了。今兒是秋祀,不如出去轉轉如何?”
楊駿了然地挑挑眉:“呵,方才小丫頭說的偷偷溜出去,就是這件事?”
“是啊是啊!”楊婵聽到這話連忙點頭:“我知道二哥要悶壞了,想跟他出去透透氣,但是又怕你不同意,像爹爹那樣兇我,所以才說要偷偷溜出去的!”
“怕我不同意?”像爹爹那樣兇你?
楊駿不由臉色一黑,他看起來很兇麽?
他下意識地伸手捏捏自己的臉——不記得有人說他長得兇神惡煞啊,反而挺好看的不是?
“你怎麽了?”楊戬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家哥哥呆呆地捏着臉,把原本清俊的臉捏得微微扭曲。
楊駿一頓,猛地意識到方才的動作像個傻瓜,臉色驀地一紅,道了句:“沒什麽。”便扭頭往前院兒走:“好了,要出去就別磨蹭,咱們雖然不用做秋祀,但夜間祭月的習俗還是要進行的,回來晚了小心被爹娘罵。”
在自家小弟面前出了這種糗事,最好的辦法就是轉移話題!
時值殷商開國初年,戰争的陰雲還未完全散去,小小的桃山縣城雖然人丁不甚興旺,但因為是秋祀之日,街上的人還是比往日要多了不少。
商販們都聚集在主街兩旁,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一派濃郁的節日氣息。
三人随着采購祭祀用物的人流在街道上随意走,楊婵年紀尚小,免不了對什麽都好奇,兄弟二人跟在她身邊,倒也見識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哎,這把劍好漂亮!”楊婵興沖沖地拿起一件擺在攤位中央的長劍,沖着楊戬晃了晃:“二哥你看,好像是金的哦!”
三尺長的劍,被古樸的劍鞘包裹着,蟠龍的紋飾,被秋陽一照,仿佛要騰飛起來一般,整個龍身都閃着熠熠的光彩,當真如金子雕刻而成。
很是眼熟的樣子。
楊戬微微一怔,正欲伸手取來仔細确認,耳邊忽然傳來了小販怒氣沖沖地喝罵:“呸呸呸,哪兒來的小妮子,不識貨的快別在這裏丢人現眼!什麽好像是金的,貧……呸,我這劍拿玉皇大帝頭冠上的夜明珠來都不賣,區區金子怎麽能比?!”
連聲音都莫名地熟悉。
楊戬詫異地挑挑眉,順着聲音的來處望去。
一身墨綠衫子,腰上系着根蠶絲腰帶,腳穿麻鞋,頭發簡單地梳了髻,用一根彎月形的簪子固定。那小販一手搖着八角扇,另一只手兩根手指夾着幹枯的草葉,懶懶散散地叼在嘴裏,眉梢斜挑,眼含怒意地瞪着楊婵。
“喂,小妮子,貧……咳,我說的話你沒聽懂麽?那劍不賣,別亂動。”
扭臉卻正看見站在一旁的楊戬。
原本甚是淡然的臉色忽然微變,秋水般的眉目間流露出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