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法!難道你要抗旨?”
“你胡說!”天羽急得臉發白,大着膽子吼回去:“父皇根本不可能下這種聖旨!你是奉了母後……”
話沒說完,就被大金烏冷冷打斷:“放肆!”揚手招呼天兵:“來人,把七公主給我拉開!”
可憐天羽一介女流,法力不高,很快被天兵抓住拉開了。
大金烏面無表情地盯了眼院子中央一語不發的少年,冷哼道:“繼續搜!一磚一瓦都別放過!我倒要看看,他們究竟能藏哪兒去!”
楊戬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低垂着眼簾緩緩地撚扇子,先是一格一格地輕輕撐開,露出扇面上龍飛鳳舞的銀墨大字,靜靜地打量幾眼,然後又慢條斯理地一格一格再重新收攏了去。
如此這般來來回回數十次,直到搜查的天兵垂頭喪氣地向大金烏報告一無所獲。
“沒有?”大金烏氣得咬牙,“重搜!把宅子給我翻過來搜!我就不信,他們三個大活人能躲到牆縫裏頭去!”
話音剛落,一直站在他身邊的副将忽然開口說道:“大殿下,我覺得這少年沒說謊,楊家的其他人恐怕真的逃走了。”
“那就追!”大金烏回頭狠狠瞪他一眼:“天蓬,玉帝派你來是協助本殿下剿滅楊家滿門的,可不是讓你來看熱鬧!領着你的人去給我追!”
被叫做天蓬的副将聞言卻呵呵笑起來:“殿下息怒,屬下也是實事求是地說話,至于這追殺楊家餘孽的事兒……你看啊,這七公主在凡間少說也得呆了半個月吧?要是他們半個月前就得了信兒,這會兒肯定跑遠了。”
“不可能。”大金烏想也不想地回絕,片刻,又像忽然想通了什麽,懷疑地看着天蓬,上下打量道:“我說天蓬元帥,你該不是想故意放他們一馬吧?”也不等天蓬回答,又冷冷哼了句:“既然你有心不去抓人,那本殿下就先把眼前這個殺了,然後親自帶人……”
話沒說完,就被天蓬打斷了:“哎呦,我說大殿下,這罪名可大了!我,我可擔不起!還是我帶人去追吧,啊,現在就去追,現在就去!”
說着連忙揮手召集部下,眨眼就化作一團金光消失了。
第一卷 42計謀不是想成功成功就成功
眼見着天蓬領兵而去,大金烏才冷冷勾了勾嘴角:“行了,現在就先解決你。”左手一揚,示意身後的天兵上。
楊戬早已暗暗戒備,捏着扇子的手看似在随意地把玩,實則卻是在暗中與這把三首蛟所化的神兵心意相通。此刻瞥見衆天兵得令撲來,手心立刻翻轉,原本精致大方的墨扇剎那間幻化成了七尺餘長的長刀。
大金烏見狀似是呆了呆,眼見只一瞬,撲過去的衆天兵就如同漫天散落的桃花瓣,撲通撲通地接二連三摔進了身邊的荷塘裏,就像凡人們煮餃子似的。他不由瞠大了眼,隔了半天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居然會法術?!”還是這麽高深的法術?!
楊戬卻是不答,緊緊握着三尖刀,細碎的卷發被法力激地飄忽而起,半遮半掩住了那張俊俏清冷的臉。白衣翻飛,獵獵冷風将那件鵝黃的披風揚起道弧,只一瞬又緩緩落了下來。
他負手而立,墨黑的刀柄斜點于地,幽幽藍光萦繞開去,整個人都仿佛鍍上了層淡淡的光輝。
大金烏這一驚可真是非同小可,比初見楊戬居然會法術更要驚訝,居然下意識地倒退了幾步。他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滿目都是不可置信,老半天才嘎着嘴唇擠出句話來:“你是昆侖弟子?!”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嗓音仍是淡淡的,清清冷冷的,好像空山幽谷裏淙淙流淌的泉水。楊戬微微斂着雙眸,低沉中帶了幾分倨傲,落在眼前之人的眼裏,卻真真多了分絕世風華——雖然年紀尚小,但這份氣勢與修為,就連當初的他也及不上。
大金烏心中咯噔一下,忍不住暗暗皺眉——據說,闡教的元始天尊是個蠻不講理又極度護短的家夥,只要是跟闡教扯上關系的人,別說被人殺了,就是不小心被碰傷了皮兒,都會給整得丢掉半條命。如果眼前這個楊姓少年真的跟闡教有關系……
他不着痕跡地擰緊了眉梢,隔了半晌,才又緩緩送了開去,冷冷勾着嘴角哼笑道:“不管你是還是不是,今日都難逃一死,聰明點,就乖乖束手就擒,本殿下還能給你留個全屍。”
“想殺我?”楊戬聞言輕笑,手腕翻轉,原本斜背在身後的長槍劃過半圈,橫擋在胸前,“那得憑本事!”
話音落下,手中的長槍驀地劈空刺出,竟是直取中宮要害。
他的話雖然說得輕松,但也深知情勢艱險——就他目前的法力修為而言,自然及不上成仙得道已經數千餘載的天庭幹将,就是他上輩子積累來的實戰經驗也未必一定比大金烏豐富,想得勝,就只有占得先機。
果然,大金烏只是一愣神,在長槍掃過來的瞬間便側身避了開去,手中金輪迅速轉動,照着斜劈而來的兵刃狠狠砸了過去。
“叮當”脆響,他只微微震了震,對方卻生生被撞退了半丈。
胸口一陣氣血翻湧,楊戬暗自深吸了幾口氣,勉強咽下嗆上來的血,扶着三尖槍穩穩站住——雙方的實力差距完全出乎意料,大金烏的法力似乎跟他上輩子三千載的修為不分上下。
他忍不住暗暗苦笑,單一個大金烏就打不過,再加上這幾千個天兵,難道他好不容易才重活一輩子真要交代在這兒了?
當日與三首蛟交手還能靠智取,今天這一戰拼得可是實打實的真功夫。
重來一世,他只是修煉了短短五個月,就算修煉九轉玄功事半功倍,想要憑真功夫打贏大金烏,那也是天方夜譚——他不由緊緊皺起了眉,握着三尖槍的手幾乎要掐出血來。
大金烏雖然沒動,但也被楊戬的法力傷得不輕,內息一陣紊亂,硬撐着才沒嗆出血來,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他不着痕跡地打量了眼被震出半丈遠的少年,暗暗嘆了口氣。
如果不是奉命要剿滅楊家滿門,他一定會放眼前這少年一條生路——能接住他近乎全力的一擊,放眼三界都找不出幾個。只可惜……
楊戬冷冷看着對面的人氣定神閑地走過來,捏着三尖槍的手頓時骨節泛白。他暗暗平複下胸口依舊翻湧不止的氣血,看準時機再度遞出長槍——這次卻是改攻下盤。
大金烏似是沒料到他還有力氣再度攻擊,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直到被強勁的法力掃中,才猛地驚醒過來,也顧不上徹骨的疼痛,翻身躍起,手中金輪再度全力擲出。
鋒利的齒輪夾雜着令人窒息的法力撲面而來,楊戬暗道糟糕,手中招式來不及收回,只能憑借上輩子積累來的經驗後躍避閃。然而,他舊力已竭,新力未生,這一躍只堪堪避開了金輪,那股強勁的法力卻一絲不落地全盤擊在他身上。
徹骨的疼在瞬間的麻木過後沿着全身彌漫開來,楊戬有一瞬間以為他已經死了,一口血霧噴出來,全身就像散了架似的,連動一動手指頭都覺得疼。
直到眼前出現了一雙繡着四爪蟠龍的靴子,他才強忍着疼撐着身子想從地上起來。只是,尚未等他爬起,冰冷的刀鋒已經死死抵住胸口。
“住手!你不能殺他!”
就在楊戬以為他真的要這麽死了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熟悉的嗓音,他詫異地睜開眼,卻見一道紫色的身影正正擋在身前,細細的血流沿着如玉般白皙細膩的手蜿蜒而下。
天羽不知何時掙脫了天兵的束縛,緊緊握住了冰冷的刀刃:“你不能殺他!”
“……你讓開。”大金烏似乎也被她的舉動吓住了,一向冷冽的語調微微帶了絲猶豫,雖然一瞬即逝,卻沒逃過天羽的耳朵。
她靜靜地看着神色嚴肅的兄長,任憑手上血流如注,都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半晌,她才輕輕說道:“天蓬元帥雖然已經帶人去追楊家其他的人了,但他們也未必能找得到。他昨日剛剛接到楊天佑的來信,想來一定知道他們人現在何處。不如先留他一命,待問出楊家其他人的所在,再殺不遲。”
第一卷 43救人不是你想救想救就能救【修改捉蟲】
入夜。
清冷的風從池塘拂過,碧波微漾,卷起的水花拍打着零零散散撕裂破碎的蓮葉,仿佛無根的浮萍。
月色熹微,偶爾有雲從空中飄過,朦胧的光亮便愈發模糊了幾分。
一道黑影緊緊貼着半人高的土牆,半蹲在牆根的背光處。被月色拉長的土牆影子将他的身影籠罩起來,即便有人從此經過,也不易察覺。
他屏息不語,靜靜地看着不遠處閑聊的兩個守衛。
“哎,大哥,你聽說了沒,大殿下剛回到前殿,就當着其他兄弟們的面吐血昏過去了,到現在都沒醒。”
其中一個天兵“呸”地聲朝手中的銀槍上噴了口唾沫,抻着袖子邊擦邊說:“真是奇了怪了,今兒下午對那小子逼供的時候看着倒是神氣十足的。”
“這有什麽。”被叫做大哥的另一個天兵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拄着長槍往地上一磕,“任誰連用三個時辰的法術也會法力不濟的吧?更何況,大殿下動的可是本命真元。”
“這倒也是。”那人恍然地咂咂舌,手中的兵器已經被擦得锃亮,反射着淡薄的月光,幾乎能映出他咧開的嘴,“就算他是金烏神将,這烤人逼供的活兒只怕也是頭一遭。”
說着嘿嘿地幹笑了兩聲。
另一個天兵看傻子似地瞄他一眼,嘆氣道:“不過話說回來,那小子雖然長得斯斯文文的,沒想到性子倒是真倔。”
“可不是嘛!”擦着長槍頭當鏡子的天兵說道,惋惜似的搖搖頭:“那麽水靈靈的小娃子,被大殿下逼得昏了醒,醒了昏的,啧啧,差點就要給烤成幹屍喽!咱們在邊上瞧着,真是覺得可惜啦!”
那個天兵仍是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看你說的,難不成你小子還當真可憐起那個小孽種來了?”
“難道大哥你不這麽覺得?照我說啊,大殿下最後能收手,還讓咱哥倆好好看着他,鐵定也是動了恻隐之心啦。”
那個天兵聽到這話立刻呸了聲:“你這叫什麽屁話?!你小子心軟想憐香惜玉可千萬別拖上老子!”
“可他要是死了,咱哥倆也沒好果子吃不是?大殿下還沒問出那仨人究竟逃到哪兒去了,肯定不會就這麽讓那小子死了的。”
那天兵正仰頭打着呵欠,眼角餘光瞄到天上朦朦胧胧的新月,低頭又看見同伴那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樣,頓時有些不耐,拔出插在腳邊的長槍說道:“瞧你這德性,還大殿下的親兵呢,說出去不怕被人笑死。行了行了,你在這兒守着,我去西廂那邊兒打點水。”
瞧着同伴立刻眉開眼笑,他幾乎又忍不住想罵娘,嘴唇嘎了老半天,才好不容易憋住,繞過黑影藏身的那道土牆,哼哼唧唧地去池塘取水,剛走幾步,卻身子一軟,頓時失了知覺,而與此同時,那個留在原地的天兵也緊跟着軟倒于地。
那道黑影這才緩緩從土牆後走出來,俊朗英氣的面容籠罩在暗淡的月光下,不是本應遠在幾百裏之外的楊駿,又是誰?!
甫一進門,楊駿便感覺到一股尚未散去的熱氣,逼得他呼吸一滞,下意識地後退半步,随即謹慎地擡頭打量四周。
迷迷蒙蒙的月色從一人多高的小格子床中透進來,黑沉沉的柴房中只模模糊糊看到個半吊在屋梁上的人影——單薄而熟悉身形,除了那個被他捧在心上疼了十幾年的小弟,還能是誰?
他頓時心下一緊,連忙上前将人放下來。
入手的身子比印象中的要輕了許多,連呼吸都有些斷斷續續,清淺地幾乎察覺不到,若不是還能感覺到微弱的心跳,楊駿差點以為被他摟在懷裏的是個死人。
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平躺在柴草堆邊,取下身上的披風替他蓋好。想起方才躲在暗處聽到的談話,又轉身出門取水。
暮春的夜風已不見了涼意,吹在臉上,竟有股淡淡的溫暖。
楊駿恨恨地踢了腳昏在地上的天兵,俯身拾起握在他手中的水罐,走到池塘邊灌了滿滿一罐,然後又急急忙忙趕回柴房。
楊戬仍然沒有半分要轉醒的跡象,只是呼吸比之方才稍稍穩定了些。
楊駿小心地跪坐下來,一手半摟起昏昏沉沉的人,一手托着水罐緩緩地給他喂水,動作既輕又柔,偶爾有水不小心從唇角溢出來,又仔細地幫忙擦掉,直到懷裏的人發出細微的抗拒,才停下來。
感覺到楊戬終于漸漸緩過氣來,他緊繃了許久的心稍稍放松哦了些,緩緩吐出口氣,重新安頓好人,又起身出了屋子。
子時已過。
偌大的庭院安靜地如同陷入沉睡的孩子,籠罩在朦胧的月光裏,凄清如水。先前正堂裏尚且零星的燈火已不知何時完全熄滅,整個楊府都陷入了一片昏暗寂靜之中。
楊駿“吱呀”一聲輕輕将木質的門欄打開條小縫,四下查探一番,确定無人,才大敞了門扉将适才被他打暈的兩個天兵像拖麻袋似的拖進屋裏。
“要不是看在你倆還有點兒良心,又是替人辦事的份兒上,哼……”
他重重将之前去水塘取水的天兵掼在地上,拾起不久前剛從楊戬身上解下來的繩子——他曾在返回之前聽小竹妖提過,要抓神仙,除了那些上古神器,最好用的莫過于捆仙索啊捆仙繩之類的,既然這是那什麽大金烏用的,指不定就是傳說中的絕好利器。
他打定主意,又憤憤地踢了那兩個天兵幾腳,才三繞兩繞地把人捆成粽子,丢到屋子西南角,然後才小心地抱起楊戬,趁着夜色翻牆而出。
待大金烏得知事情有變,已是第二日清晨再來審問之時,可憐兩天兵卻是什麽線索也說不出,竟生生被剔了仙骨除了仙籍重新打入了六道輪回——當然,這是後話。
楊駿帶着楊戬逃出府宅就一路狂奔,只撿最偏最人跡罕至的路,也不辨方向,直到依稀感覺已經離開了危險之地才放緩腳步。
稀薄的月光透過交錯縱橫的枝桠灑下斑駁的影子,偶爾有風從中穿過,發出沙沙沙沙的聲響,伴着窸窸窣窣的蟲鳴,仿佛情人間最溫婉的低語。
楊駿深深喘了幾口氣,靠着身邊最近的一棵樹停下,小心翼翼地把懷裏的人放下來。
許是急着趕路而颠簸太過,懷裏的人臉色慘白似雪,原本已經平穩下來的呼吸再度變得有些淩亂,隐隐約約還能聽到幾聲模糊地低吟,呓語似的,無意識地從幹裂的唇縫中逸出。
楊戬仍然沒有轉醒的跡象。
原本精致清俊的臉被水色的光暈染得愈發慘淡起來,薄紙似的,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被林間刮來的風兒給吹跑了。
楊駿看着他,忍不住暗暗苦笑——碰上這麽個弟弟,他這當哥的真是活該得心疼死……
他抱着楊戬扶他靠在樹上,确定他不會滑倒摔下,接着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腕,用力一扯,猩紅的血跡立刻泊泊湧了出來。
他顧不上疼,連忙将鮮血淋漓的手腕湊到楊戬幹裂的唇齒邊,将血一點一點地喂給他。感覺到血流變緩漸漸凝固,便又重新照着手腕上的傷口咬一次,如此來來回回重複了十幾遍。
直到楊戬慘白的臉漸漸紅潤,幹裂的唇也漸漸有了血色,他才輕輕松了口氣,失血過多讓他眼前一陣昏沉,心神稍松,便倚着尚未轉醒的人也沉沉睡了過去。
再度睜開眼,天光已然大亮。
刺眼的日光穿過交錯相疊的樹枝漏下來,楊駿下意識地擡手擋了一下,包着繃帶的手腕自然地擋在前額上。
……等等,繃帶?!
他悚然一驚,剛要撐着身子坐起來,耳邊就傳來了聲熟悉的清洌如泉水的嗓音:“你可算是醒了。”
淡淡的溫暖裏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放松。
楊駿扶着身邊的樹枝坐起來,回頭見楊戬正盤膝坐在不遠處,手執一根半米長的樹枝,輕輕撥動着堆砌在一處的枯枝敗葉,偶爾有青煙從上面冒出來,還能聞到淡淡的果木清香。
楊戬撥開燒透了的樹枝,從看不出模樣的灰燼中拿出顆圓滾滾的黑球:“你睡了一天一夜,餓了麽?”說着熟練地将那顆黑球撥開,露出了裏面金黃色的果瓤。
卻是山林野地裏最常見的紅薯。
楊駿這才認出那黑鐵蛋似的玩意兒是什麽,不由微微愣了愣,猛地想起那夜楊戬重傷差點死掉,脫口問道:“你感覺怎麽樣了?可好一些了麽?”
最後一個字落下才發覺問得可笑,又忍不住尴尬地憋紅了臉。
楊戬不答,只是擡手把剝好的烤紅薯遞給他,目光瞥見他手腕上綁着的繃帶,微微蹙了蹙眉,垂眼道:“以後不要在用這麽危險的法子了。”
楊駿一怔,見他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繃帶,這才明白過來,笑嘻嘻地應道:“只要你以後都好好的,我要是想用也用不……”
話音沒落,不遠處忽然傳來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夾雜在沙沙的樹葉聲中,顯得清晰而詭異。
兩人同時一驚,連忙起身藏到離此處不遠的唯一一處可藏人的地點,借着歪歪斜斜長在懸崖邊緣的枯樹遮擋住身形。
剛剛躲好,一道清冷淡漠的男音便打破安靜從先前兩人休息的地方傳了過來——
“俗世之事本就與你我二人無關,師弟又何苦傭人自擾。”
第一卷 44滅門不是你想滅想滅就能滅
“師兄倒是冷情的緊。”回應的是另一道微顯冷硬的聲音。
交錯的樹枝遮擋住了那兩人緩步而來的身影,只隐隐約約能看到飄飄搖搖的衣袂。
楊戬覺得這兩道聲音都莫名地耳熟,但一時半會兒卻未曾記起究竟是何時聽到過。直到兩人出了灌木叢來到略顯空曠之地,他才看清了來人的樣貌。
當先一人身着藏青的道袍,看上去也不過而立之年,但渾身上下卻充盈着一股難以言喻的仙風道骨,仿佛從煙雨江南深處走出來的仙人,透着分出塵脫俗的飄渺。
他負手而立,绾着的發髻被林間的微風吹得稍顯散亂,卻愈發将人襯托得不入凡塵。
“非是我冷情,而是師弟你凡心太重,戾氣未消。”聲音依舊淡漠,卻帶了幾分淡淡的責備。
“本座相信命運由己不由他便是凡心太重?戾氣?他張百忍受不了妹子思凡丢了顏面,下令剿滅楊家滿門,可算是得道上仙所為?”跟在那人身後的素衣青年冷笑道:“哼,重金懸賞捉拿天庭欽犯,也就是那個昏了頭的玉帝老兒才能生出這種兒子!”
“師弟……”先前的青衣道者輕輕皺眉,見他仍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樣,暗暗搖了搖頭。
素衣青年見狀嗤笑:“若天道果為天道,因果真是因果……呵,”輕拂袖擺,驀地冷眉一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虧他們說得出!”
“……你這又是生的什麽氣。”青衣道者聞言仍是搖頭,輕嘆道:“師父當年果然沒說錯,他日若是我等意見會有分歧,十之□會因你通天而起。”
“爾等自願與之同流,本座獨善其身又有何不對?”
楊戬躲在枯樹背後聽得真切,心下驀地一動——這話倒是有些似曾相識。
青衣道者似乎頗為了解他的脾氣,聽到這話只幽幽嘆了口氣便沒再繼續,淡淡地轉開話題道:“罷了,總歸是我說你不過,還是先做那件正經事才是。”
“你的正經事,可未必是本座的正經事。火雲宮那位哪裏是心慈手軟之人?”通天仍是嗤笑,“天條是女娲定的,她自個兒不識情愛,便要全三界的神仙都與她一個樣,真是好笑。”
“師弟!”青衣道者聞言緊緊皺起眉來,“你若不滿便自偷偷不滿去,此等言語可是胡亂說得的?!”
通天斜睨他一眼:“怎麽,她做得,本座便說不得?”
“你……”青衣道者被噎得說不出話,半晌,才嘆了口氣,“你去也罷不去也罷,玉鼎是我徒弟,便是你不出面,他也總要顧及我闡教的門規。”
通天聞言只冷冷站在原地,斜挑着眉眼涼涼地看他:“玉鼎先前曾受過重創,法力未複不說,還是那般情形,你覺得那楊家的兩個孩子會如他們期待的那般拜于玉泉門下?”
話音落下,楊戬驀地一震——通天的意思是……
“……你我只需将女娲娘娘的意思傳達到了便是。”青衣道者聞言只緩緩道了一句。
楊戬雖然已隐約猜到些什麽,但聽青衣道者親口說出,心中還是不免升起股難以纾緩的郁氣來,扒着樹枝的手幾乎要在樹皮上摳出道血印來——上輩子不知道,如今看來,他們一家的遭遇,他大半生的苦楚竟然全是源于他人的算計!
楊駿緊貼着他坐在另一側的樹枝上,感覺到自家小弟忽然波動的情緒,他不明所以地側過頭去,伸手附上那雙幾乎要掐出血來的手,輕聲問道:“小戬,你怎麽了?”
楊戬猛地一驚,頓時回過神來,感覺到手上溫暖的觸感,不由笑了笑:“沒什麽,只是這裏風有點大……”
話沒說完,忽聽樹下傳來聲冷喝,周身氣流幾乎頓時就被一陣法力波動給翻攪起來——
“什麽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樹上?!”
通天神色嚴肅地看着兩個從天而降的少年,雖然衣衫略顯狼狽,但落地的身法卻是輕靈優雅,比之他的那些個門徒還要利落幹脆。他不由暗暗蹙眉,原本生冷的聲音愈發地帶了幾分咄咄逼人:“你們是什麽人?!”
楊駿見他面色不善,連忙把楊戬半掩在身後,也不答話,只神色戒備地盯着他。
楊戬抿着唇不說話,修長的手指半遮在袖子裏,露出半截白皙的骨節。他微微輕斂着眼,看不出眸底的情緒,只一張精致好看的臉,帶着幾分傷勢未愈的蒼白,顯得人愈發單薄起來。
通天等不到回答,只道兩人是故意躲在樹上偷聽,嚴肅的臉色愈發陰沉起來:“說,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躲在樹上偷聽?!”
“我們不是故意的。”楊戬這才淡淡地應了聲。
他不着痕跡地看了眼袖手而立的青衣道人,卻見那張清冷淡漠的臉除了冷漠疏離根本沒有半分多餘的情緒。他忍不住暗暗皺眉,擡眼碰上通天陰沉的目光,驀地心念一動,續道:“我們之所以會躲在樹上,是因為要躲避追殺我們的人。”
“追殺你們的人?”通天眉梢輕挑,“是誰?”
“不瞞前輩,追殺我們的,正是天庭的金烏神将。”
話音落下,通天果然如楊戬預料的那般微微變色,就連負手而立神色漠然的青衣道人也幾不可見地震動了下。
“此言當真?!”
楊戬輕輕點頭。
“哦?你們難道不會躲在樹上聽了本座與師兄的話,然後故意這麽說?”
話雖仍然說着不信,但兩人卻都忍不住暗暗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兩個少年——
因為尚且年少,這兩人的身形都仍然略顯纖細,雖然穿的單薄狼狽,卻自有一股華貴氣質,尤其是這個方才回答他問話的少年,雖然年紀不大,但渾身上下都隐隐散發着一股堅韌清冷,像是經過千百年才淬煉出的神兵利器,雖鋒芒盡掩,卻仍然不失其本身的光彩。
——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氣質,将來必非池中之物。
他暗暗贊嘆,見楊戬又輕輕搖頭,淡淡應了聲“不,你知道我們沒說謊,而且已經相信了”,忍不住又問道:“何以見得?”
楊戬勾着嘴角笑了笑:“因為你方才根本就沒有提到追殺我們的人是誰。”
通天一怔,接着哈哈笑起來:“有意思,沒枉費方才本座手下留情。”又問:“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晚輩楊戬,這位是家兄,我們是……”
話音未落,寂靜的樹林上空突然狂風大作,天地之間九萬裏仿佛瞬間陷入混沌初開——
黑壓壓的雲層卷積着陰風,仿佛要把四周的一切都撕裂開來,樹枝劇烈地顫抖着,左右搖擺,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偶爾傳出一聲“咔嚓”輕響,卻是承受不住了的大樹攔腰折斷。
飛沙走石,滿目之中除了土石枯枝再看不出其他事物。
楊戬暗道糟糕,楊駿為了救他而失血過多在此處耽擱了一日,大金烏就已經率兵找來,而且看這陣勢,少不得是将安頓在楊府的全部兵力都搬來了——想要脫身,只怕比當日更難。
他暗暗皺眉,勉強撐着口氣站穩身子,透過迷迷蒙蒙的沙石朝雲層中望過去。
影影綽綽間有星星點點的人影出現在雲海之中,迎着撕裂天空的稀薄亮光,雖然看不清明,大金烏那赤色的長發配上金色盔甲的身影,卻在一片青黑的烏雲中顯得很是紮眼。
楊駿暗暗咬牙,見自家小弟半仰着臉往天上看,便也順着瞧了過去,待隐約看清其中的那道金光閃閃的身影,差點忍不住立刻撲過去跟他拼命——敢傷了他捧在心尖上的寶貝,不剁成肉泥真是難消心頭之恨!
正當他磨牙磨得馬上就要牙根酸軟身邊狂風卻突然止息了,眼前緊跟着金光一閃,略顯空闊的林間空地上頓時多出幾百個人影來,而當先的那道金光閃閃的人影,正是他恨不得剝皮抽筋剁成肉泥的天庭神将,大金烏。
“玉帝口谕,今捉拿天庭欽犯楊氏兄弟,所有無關人等,速速離開,不得妨礙公務。”
大金烏冷冷環視一圈,除了昨日從他的囚牢裏跑掉的楊戬以及站在他身邊的少年,還多了兩個一青衣一白衣的陌生人。他暗暗警惕,直覺這兩個人絕非泛泛之輩。
無關人等?
通天聞言眯了眯眼,清冷的眸子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幾分嘲諷,他正待開口譏刺,卻聽身旁的青衣道者幽幽開口道:“師弟,這等紅塵俗事,還是少沾惹些的好,省得濫殺無辜,平白添了業障。”
大金烏頓時臉色一黑:“老道士!你說什麽?!信不信本殿下現在就依陛下法旨懲辦你!”
青衣道人只做不聞,仍是冷冷清清地說道:“貧道只是就事論事與師弟說些道理罷了,何須動怒?既然這是昊天陛下法旨,我等自然是遵從的。”
說着竟然真的拉着通天出了衆天兵的包圍圈。
大金烏斜眼睨着他們一點點地退出林中空地,直到确定這兩人真的打算袖手旁觀,才幽幽吐出口氣來,目光兇狠地瞪着立在空地中央的白衣少年,咬牙哼道:“本殿下看你這次還往哪兒跑!”揮手發令,“給我上!”
話音落下,衆天兵立刻像一波一波的洪水似的圍攏上來。
楊戬仍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見青衣道人頭也不回地拉着通天出了包圍圈也不着急,細長的手指半攏在廣袖之下,指尖輕輕沿着藏在袖子裏的折扇滑動——雖然當日故意大意輕敵落入敵手,但好在這随身兵器可随意念召喚。
他靜靜地看着天兵們愈靠愈近,如水的眼眸如同凝霜的嚴冬,剎那間迸射出幾分冷冽,待天兵們圍至十步以內,才低聲對身旁的兄長道了句:“你右我左,分開突圍。”
說着率先一槍挑翻了橫刀劈下來的天兵,接着反腿一腳,“砰”地踢開身後那人的兵刃,反手一槍紮了過去。
楊駿赤手空拳自然比不得楊戬神兵的威力大,但好在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勤學苦練,把前些時候因為煩惱心事而落下的武藝全都補了過來,打得倒也不吃力,加之少年身形靈活多變,左牽右帶,常常引得收勢不及的天兵們被己方同伴的兵刃穿透胸膛。
兩人鬥得酣暢淋漓,大金烏在包圍之外卻急紅了眼。
眼見包圍圈裏的天兵死的死傷的傷,而那兩個少年卻絲毫沒有敗象,他頓時覺得胸口憋了團氣,沖着赤手空拳鬥天兵的楊駿将積蓄了他十成法力的金輪用力擲了過去。
“小心!”
楊戬一槍震翻了圍堵過來的十幾個天兵,回頭猛地瞧見大金烏掄起金輪朝楊駿偷襲過去,心下大驚,來不及細想便合身撲了過去——
“噗嗤”一聲,是利器切割開皮肉的聲音,凄厲的聲響似乎要把靈魂也一同割裂開來。
楊戬只覺得有一雙溫暖的手顫抖地接住了他,熟悉而溫暖的觸感,似乎把痛楚都沖散了。他咬着嘴唇說不出話,看着抱着他的人身後又一次躍起個紅發金盔的身影,全身猛地又生出股力氣,用力把摟着他的人推向一側——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依稀還是金輪落在身上的感覺。他幾乎一瞬間閉過氣去,良久才勉強撐開眼,視線中卻是一片模糊,只隐隐約約感覺到有人緊緊地抱起他,焦急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