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在他耳邊喚他的名字,卻聽不清明,直到意識漸漸渙散,朦朦胧胧只記得陷入黑暗前的最後場中多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藏青的衣袂随風而動,如同出水的青蓮,不染半分纖塵,青絲微揚,拂過那張清冷如玉的臉,愈發增添了幾分脫俗離塵。只是,原本的疏離被淡淡的怒氣掩蓋,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淡泊寧靜一樣,連吹過的風都帶上了幾分煞氣。

青衣道人仍是負手而立,面容淡漠冷冽,周身卻淺淺地散發着怒氣,雖略顯淡薄,卻不容忽視。他冷冷斜睨着被通天一掌打得倒地吐血的人,緩緩攏起寬松的袖擺,半晌,才面無表情地揮袖帶起一陣七彩霞光。

而霞光落下,青衣道人連同受傷的兩個少年,早已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一句清冷淡漠的言語在半空中久久回蕩——

“回去告訴張百忍,這兩個孩子本尊帶走了。想要人,就去昆侖玉虛宮。”

第一卷 45複活不是你想活想活就能活

金鳌島,碧游宮。

清風微拂,吹散開點點夜色,映襯着碧游宮外的一池仙蓮,愈發多了幾分不染纖塵。月光如水,淡淡地流瀉下來,融進淺淺的水波中,随着波痕起起伏伏,倒映出蓮葉墨綠的脈絡。

高挑出水的花瓣素白淡雅,偶爾有寬大的蓮葉被微風吹起,幽幽飄蕩着遮擋住了大半風光,只輕輕淺淺地露出幾點晶瑩的顏色,像是未曾滾落的露珠反射了月的清輝,半遮半掩地,愈發增添了幾分仙境之姿。

楊駿坐在碧游宮前的漢白玉石階上,手中抱着一只雕琢古樸精致的三足小鼎,一邊看着左手邊的那池蓮花,一邊對着那鼎說話。

“你那天居然還敢恥笑我!”

“……是你說的話好笑。”淡淡的聲音從香爐似的小鼎中飄出來,仿佛今夜的月光,飄渺而清冷,卻淡淡地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笑意,暖暖地倍感溫馨。

楊駿聞言頓時苦了一張臉:“誰讓他們沒說明白,我只道你沒得救了,哪裏聽說過還魂養魂之類的,更不知道什麽定魂鼎還魂陣這種高深莫測的東西。”

“我不是早跟你講過,元神不滅,神仙不死,我那天只不過是被大金烏的金輪砸傷了經脈和肺腑,只是看着吓人,魂魄與元神只不過是輕微地震傷了一點罷了,在這鼎中待個兩三日就能完全修養好,到那時候師……咳,碧游宮的兩位前輩自然有法子幫我還魂。”

——若他想的沒錯的話,最快明日就可以施行還魂之術。

“你說的倒是輕巧!”楊駿一聽這話頓時來氣,“你知道我看見你滿身是血地躺在我懷裏的時候有多害怕、多擔心麽?我怕你就這麽死了,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怕……”

——我怕我會永遠失去你。

他驀地咬住嘴唇,有些說不下去,只緊緊抱着小鼎,手指幾乎要在上面掐出血印來。

“……對不起,以後再不會這樣了。”鼎中傳來小小的道歉聲,隐隐約約帶了幾分委屈。

楊駿有些說不出話,似乎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充分感受到自家小弟的真實年齡——這種孩子氣的保證,就像以前每次被母親責罰了一樣。

半晌,他才無奈地嘆氣道:“罷了,我也只是說說,只要你以後都好好的,就夠了。”

說完,他又抱着小鼎站起身,沿了漢白玉的石階走到仙蓮池旁,倚着大理石雕刻的欄杆回頭望向碧游宮的大殿,細長流暢的眉眼淡淡地帶了幾分憂愁:“你知道吧,他們說最早明天就能施行還魂之法了,可是不知怎麽回事,我……突然就有點害怕。”

“怕什麽?”

“我也不知道,就是沒來由得有點擔心。”

“不用擔心,還魂之法尚屬教為簡單的陣法,只要有足夠的能力可撐到結束就行。”

楊駿不解地皺眉:“什麽意思?”

“簡單點說,還魂陣的關鍵在施陣的人法力修為如何,修為越高,成功的幾率越大,所以……”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可他們兩個的法力修為夠高麽?你會不會有危險?”

然而,這話落下,鼎中卻是半天都沒回音,就在楊駿要開口再說一句的時候,鼎中突然“撲哧”一聲逸出笑聲來:“要是讓師……咳,他們兩人聽到你這句話,明天被丢進還魂陣裏的,可就不是我自己啦,不過那正好,咱們兄弟剛好做對同命鴛鴦。”

“哎?”楊駿一怔,驀地反應過來,“你敢取笑我?!”

鼎裏面的笑聲雖然斷斷續續,卻一直不曾停,兩人又說說笑笑了許久。

直到月過中天,楊駿才抱着小鼎回到道童給他安排的房間。

第二日。

楊駿如約帶着定魂鼎來到金鳌島另一側,茂密翠綠的竹林裏,早已有兩個人等在那裏。

通天仍是一身月白道袍,發髻輕绾,斜插着一支紫檀色的月牙簪,腰間束了根同色的腰帶,襯着那張略顯清冷的臉,愈發顯得仙風道骨。

那日的青衣道人今日卻換了身裝束,玄衣墨袍,掩去了那日的清冷淡漠和不食人間煙火超凡脫俗,卻愈發地彰顯出幾分少見的淩厲霸氣,配上那一頭散開的烏黑油亮的長發,讓楊駿恍惚中錯生出一種陰間羅剎之感。

“童兒,準備開始吧。”通天見楊駿抱着小鼎走進樹林,便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轉眼看向一身黑衣的人,道:“師兄,此陣雖不算兇險,但卻只有你闡教門人才會開啓,所以……本座這次是幫不上忙了。”

玄衣道人聞言點點頭:“無妨,你只管幫我守好關卡,在陣法結束之前不要有人來打擾。還有,等陣法結束後,立刻送這兩個孩子出島,昨日才得到消息,大金烏率人找到了躲去蜀州的楊家父女,他們二人只怕現在已經兇多吉少。”

通天一驚:“此話當真?!”見他鄭重地點了點頭,又忍不住皺眉道:“如此一來豈不是……”

話沒說完,就見道童已經接過楊駿抱着的定魂鼎,朝預定啓動陣法的竹林空地走過去。玄衣道人适時打斷他:“好了,此事等陣法結束再說,現在最要緊的是先幫那個孩子還魂。”

說完,理了理衣袍也朝陣法中心走過去。

空當的竹林上方懸空吊着五尺愈長三尺餘寬的玉床,漢白玉的質地,與碧游宮前的石階別無二致,四周隐隐約約有七彩的光芒萦繞,如風似霧,飄飄渺渺看不真切,仿佛附着在玉床表面,又好像漂浮在半空之中。朦朦胧胧的彩霧之中,有個人影正安安靜靜地躺在玉床之上。

——那不會就是他家小弟的肉身吧?

楊駿眯着眼猜道,遠遠看着道童将定魂鼎的蓋子打開,淺淺的白霧升騰起來,緩緩地幻化出身形,雖然輕薄又透明,卻是那道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他忍不住心跳了跳,靜靜地看着那裏正在發生的事。

只見楊戬似乎微微愣了愣,半晌才飄飄悠悠地坐到玉床邊上。然後,一身玄衣的道人走了過去,似乎對楊戬說了句什麽,他乖乖地貼着那具肉身躺了下去。

玄衣道人微微沉吟片刻,緊接着,五彩的薄霧中忽然沖出道白光,閃亮的顏色在白晝之中也看得分明,再後來,楊駿就看不真切了,沖出的白光漸漸擴散開來,像一束光球,将整個玉床連同玄衣道人的身影一同包裹起來,只隐隐約約能看到其中有五彩的霞光不斷飛舞盤旋,就像春天裏繞着百花飛舞的蝴蝶,高高低低,明明滅滅。

忽然,一聲清淺的低吟沖破了白光的包裹,雖然輕微,卻讓陣外的兩人都捏了把汗。

果不其然,伴随着這聲壓抑沉悶的輕哼,原本平和的陣法忽然動蕩起來,翩翩飛舞的五彩霞光像是脫了缰的馬兒,在白色光圈的包圍之中四處亂竄,撕扯着其中偶爾能看出輪廓的影子。

輕哼聲驀地拔高,雖然仍然清淺,卻頓時讓陣外原本神色淡然的通天駭然變色:“這小子的元神是怎麽回事?!”

其實,在将他的魂魄與元神聚集進定魂鼎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發現,這孩子的元神與魂魄很是奇異,元神之強竟然堪比三千餘載修為,卻詭異地呈現出一種遭遇過重創的痕跡,而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則是那虛弱到極致的魂魄,如果不是及時入住定魂鼎,只怕離體最多半個時辰就會完全散去——明明只是個繼承了三百餘年法力的仙凡之子,怎麽會擁有如此強大的元神,而他的魂魄卻為何如此虛弱?!

不過,兩人雖然都有不解,卻不曾料到會在還魂陣內引起這麽大的變故。

——如果強行将其導回肉身,那原本就異常虛弱的魂魄必然會被撕扯成碎片!

通天可以幾乎聽到額頭上的汗珠滾落下來的聲音。

而陣法中的玄衣道人更是驚駭異常——這孩子……這孩子以前居然被人用還魂陣救過一次?!他的魂魄如此虛弱,原因竟然是上一次還魂過程中不僅被凝聚了魂魄,還被施以時空逆轉之術!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緊緊皺着眉,一邊想着這匪夷所思的情況,一邊小心地逆轉陣法——置之死地而後生,既然如此,那便讓他真真正正地“死”過一回吧!

陣外的兩人不知曉其中的情況,而楊駿見通天駭然變色,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連忙追問道:“喂!怎麽了?!到底怎麽了?你說話!”

通天不眨眼地盯着陣中的變化,只見白色光暈越來越重,飛舞的五彩光芒如同沒頭的蒼蠅一般亂飛亂撞,碰到光暈璧就反彈回去,來來回回私下流竄。

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直到陣中的混亂漸漸平息,白色的光暈也逐漸清明起來,才稍稍放松了心。而疑惑升起,他又有些不敢輕易地松了這口氣——究竟是什麽情況使得元始竟然逆轉了陣法,要重新置這孩子與死地才能救他?

楊駿聽不到他答話,但見陣中的混亂已經平息,也就漸漸放下心來。他不通此道,自然看不出混亂平息并不是因為已經安全無虞,而是逆轉陣法所致,只道兇險已過,甚至還稍感慶幸。

不過好在逆轉陣法之後沒再出什麽差錯,整整兩個時辰後,玄衣道人終于成功收陣,只是楊戬因為耗力太大而陷入了昏睡,被楊駿抱回房間好生休養。

“總算沒事了。”玄衣道人接過通天遞來的茶,輕抿了口,見他似乎有話想問,便道:“你若是想問那孩子怎麽回事,還是算了罷。”

“這是為何?”通天不由皺眉。

玄衣道人搖頭道:“天道輪回,因果必報,等時機到了,便自然明白。”見他頓時憤憤,又續道:“倒是我先前與你說的事,好好想想如何跟那兩個孩子說。”

通天聞言仍是皺眉:“這件事還是你自己跟他們說,怎麽說,你也是他們将來的師祖。”

“不妥。我現在就離開金鳌島回昆侖閉關三百年,所以這件事還是由你來說的好。”玄衣道人嘆了口氣,放下手上茶盞,“盡快送他們出島吧。”

說完立刻化作一團金光消失不見,只餘下一句輕輕淺淺的話在竹林上空回蕩——

“那個叫楊戬的孩子,來路不簡單。”

第一卷 46結果不是你想改想改就能改

通天聞言一怔,看着石桌上剩餘的杯盞——淡淡的茶香尚有餘韻,淡綠色的水中隐隐約約還能看到有細小的茶梗沉沉浮浮,偶然被竹林間的微風一吹,便随着輕微的波痕幽幽飄蕩幾下——他忍不住輕嘆口氣,頓時覺得喝進嘴裏的茶有些發苦,半晌,才輕拂了一下衣袖站起身來,吩咐道童收拾幹淨,擡腳返回碧游宮。

兩日後,碧游宮內殿。

通天懶散地斜靠着小榻,骨節分明的手輕捏着一顆白子,另一只手則有意無意地輕摸着下巴,偶爾擡頭瞥一眼坐在對面的人,又忍不住眉梢輕鎖。

深紫的道袍半敞着領口,清淺的暗金色流雲紋沿着袖擺淡淡地彌漫開去,延伸到胸前,又緩緩地分裂成兩處,對稱地蜿蜒到下擺處,被兩指寬的耀眼金線勾邊阻斷。

“本座今日找你,可不只是下棋。”他斜挑着眉眼淡淡看了眼手執黑棋的少年,細長的手指夾着白子“啪嗒”一聲敲落在棋盤上。

楊戬一身玄色長衫端坐在通天對面,襯得身形愈發挺拔俊秀。

他不說話,指間的黑棋靈活地在各個手指之間穿梭,半晌才輕輕落下一子:“那麽前輩可是有事?”

“不錯。”通天眼睛不離棋盤,端起左手邊的茶水輕抿一口。

楊戬聞言皺眉:“何事?”

心中卻隐隐一陣不安——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他正在努力改變的這件事,莫非又出了什麽變故不成?

通天不答,只靜靜地盯着棋盤,白子黑子各有千秋,短時間內要分出勝敗似乎還不太容易。他不動聲色地摸着下巴,細長的指尖輕敲着棋盤,發出“嗒嗒”地輕響。

坐在他身邊的楊駿忍不住插言:“究竟是什麽事?不要總是賣關子!”

“你們真的想知道?”通天斜眼瞟了他們兩人一眼,左手輕搭在杯盞邊緣,輕輕地繞着杯口打轉,指尖偶爾沾到碧綠的茶水,便漾起小小的波紋,碰到杯壁就淺淺地蕩漾回來,仿佛在河水中投進了小小的石子。他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幽幽嘆了口氣:“你們可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話音落下,兩人果然微微變了臉色。

“師兄臨走之時交代過本座兩件事,第一件是,傷愈之後要盡快送你們離開金鳌島。”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淺淺笑了笑,“這裏本是仙家之地,多在這裏耽擱一日,外面便多耽擱一年,這道理你們該是懂的。”

楊戬聞言眼睫輕輕顫了顫,卻沒有言語,只靜靜地等待他的下文。

楊駿只輕輕點了點頭,也未曾言語。

“至于第二件……是有關你們父母和妹妹的。”

尾音剛落,原本還平靜的兩人頓時緊張起來。

“我們的父母和妹妹?”楊戬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中的黑棋,俊秀的眉梢緊緊擰成了疙瘩。他略帶狐疑地看着通天,良久才嘎了嘎嘴唇問道:“他們……怎麽了?”難道真的出事了?!

楊戬只覺得手心一片冰涼,幾乎端不住手中的茶盞。

“他們……出事了。”通天不着痕跡地觀察着兩人,看到楊戬強作鎮定的動作,忍不住輕輕皺了皺眉:“你們的母親,三天前在南天門被王母派去的天兵堵了個正着,玉帝一怒之下将她鎮到了桃山之下,下旨說什麽永世不得翻身……”

話音沒落,耳邊忽然傳來“啪嗒”一聲輕響,杯盞跌落,尚且冒着熱氣的茶水頓時飛濺而出,落在地面上,激起小小的水花,沾染到衣衫下擺,沿着細細的紋理緩緩暈染開去,仿佛暈開的墨汁,在玄色的衣衫上留下一灘小小的印記。

楊戬臉色頓時有些發白,緊緊地扣住手邊的棋盤,細長的手指仿佛要深深地摳進檀木制成的邊框裏面去,骨節泛白,青筋暴露。

懊惱夾雜着苦悶翻卷上來,幾乎一瞬間就要将他淹沒——即使重來一世,他竟然也沒改變得了這件事!

他勉強深吸了幾口氣,仍然止不住手指的顫抖,直到雙肩被一雙溫暖的手牢牢環住,才慢慢平息下來。回頭,卻正對上一雙晶亮如同天邊星辰的眼眸。

“小戬……”楊駿的聲音平靜而微微帶着溫暖,與平常沒有半分不同,只淡淡地帶了幾分堅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母親只是被囚禁了而已,只要活着就還有希望。就算死了……”他微微一頓,“神仙不是有還魂之術麽,我們現在雖然還不會,但只要勤懇地修煉,自然有朝一日也可以救她還魂。”

楊戬聞言一怔,半晌,才輕輕道了句:“相信我,即使要等幾千年,我也會将母親救出來。”

——是的,雖然沒能改變母親被壓在桃山下的結果,但他還有機會,他要用最保險的辦法帶給全家人一世安康!

通天看着表面上都甚是平靜的兩人,多少有些意外——這兩個孩子真是奇特,若是其他人遇到這種事就算不崩潰,也定然不會有這般鎮定,更遑論連如何補救的措施都想好了。

他暗暗稱奇,伸手從懷中摸出一顆十字型的吊墜,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聽楊駿淡淡問道:“你不是說第二件事跟我們的父母和妹妹有關麽?現在只說了我們的母親,不知家父與舍妹如何?”

“……他們的情況也不算好,大金烏不知用的什麽方法居然重新找到了他們,本座的弟子雲游歸來,恰巧碰上了這件事。不過,雖然有他出手相助,你們的父親還是不幸去世了,他只來得及救下你們的妹妹和一只小竹妖。”見兩人神色還算淡定,他伸手将掌中的吊墜遞了過去,“他雖然沒救得了你們的父親,但卻有人暗中護住他的魂魄不散。”

楊戬淡淡地瞥了他手中的吊墜一眼,暗暗嘆了口氣——玉帝果然還是信守了承諾,雖然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與他最初的設想相差太遠,但總歸比上輩子要好上許多。

楊駿說的沒錯,神仙可以還魂,雖然現在他們兩人的法力修為都尚且不夠開啓還魂陣法,但最多三年,就可助楊天佑重返人間。

他擡手接過通天遞來的吊墜,回頭看了一眼神色同樣平靜的兄長,忍不住嘆了口氣。他不知道楊駿究竟為何會如此平靜,是真的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還是佯裝平靜,只是不為了自己擔心?

他暗暗搖頭,卻說不出話來。

倒是楊駿率先打破了安靜:“你莫要擔心,父親既然魂魄未散,假以時日,你我也定能助他還陽。”微微停頓,轉頭向通天問道:“你說你的弟子救了舍妹,那她現在可在金鳌島?”

第一卷 47棋局不是你想破想破舊能破

通天沒有立刻回答,只招手喚過門口随侍的小童,示意他将适才楊戬打翻的杯盞碎片收拾幹淨。然後,端起桌上的清茶幽幽抿了口,才說道:“這倒是沒有。本座那弟子原本是想将他們一起帶回來,可沒想到,你們的那個妹妹卻是又哭又鬧,堅決不肯跟來。”

他微微停頓了下,擡頭不着痕跡地打量了眼兩人的神色,端着茶盞的手指習慣性地輕輕繞着杯底的邊緣緩緩滑動,“不過回門也不必擔心,他們雖然沒有跟來金鳌島,卻也決計不會有什麽危險。”

“你怎麽知道?”楊駿微微皺眉。

通天不語,略顯清冷的眉眼不動聲色地淺淺眯了眯。半晌,他才将手中的茶盞擱回桌上,輕輕嗤笑了一聲:“不論是我金鳌島,還是他玉虛宮,在天庭那班‘忠心臣子’眼裏,恐怕連火雲宮的半片磚瓦都及不上。”

“火雲宮?”楊駿更是疑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什麽意思?”

通天不答,神色間的冷冽淡漠愈發明顯了幾分,看得他愈發不解。

好在一旁的楊戬察覺他情緒有異,連忙接過話茬,說了句:“既然如此,我與兄長的确是不用擔心了。”回頭笑着向楊駿解釋,“有了女娲娘娘的庇佑,三妹必然安全無虞。”

“女娲娘娘?”楊駿頓時驚異地瞪圓了眼,“是那個傳說中煉石補天,捏土造人的女娲娘娘?”

——那不是娘給他們講的神話故事中的古神麽?竟然是真的存在的?而且還救走了他們的親生妹妹?

見楊戬神色冷淡,沒有半點作假的樣子,他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把這個“驚人”的消息給吸收完全。但,新的疑問有緊接着産生了。

“可是,女娲娘娘為什麽會庇佑三妹?”

——以女娲娘娘的身份地位,就算她心地善良博愛衆生,不忍見垂髫幼女流離受苦,但世間萬千生靈,受苦罹難颠沛失所家破人亡者何其之多?為何會獨獨親自出面庇護三妹?

“為什麽?呵,這個問題倒是有趣。”

通天聞言冷笑,眉梢輕挑,微屈起左手指尖,輕輕捏住一顆白棋,有下沒下地輕叩着棋盤,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楊駿不解地擡眼看着他,只見他面色生冷地盯着棋盤上錯落交叉的黑白棋子,眉眼間隐隐約約流露出幾分肅殺冷冽,不言不語地靜靜端坐着。

良久,通天突然再度冷冷嗤笑一聲,“啪”地将手中棋子敲落在棋盤上,擡眼瞧見楊駿明顯一副不明所以的神色,輕哼道:“這等疑問休要再提,待時機成熟,爾等自會明白。”微微停頓,倏地拂袖而起,“既然爾等傷勢已經痊愈,那麽本座明日就讓座下弟子代為送你們離開金鳌島。”

說着,徑自喚了守在內殿門口的道童,擡腳出了碧游宮,只留下兄弟二人,各懷心事地坐在小榻旁,半晌都沒言語。

楊駿被通天一句話窩住了心,悶悶地半天沒喘勻氣兒,愣愣地看着他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又有些搞不清楚這人為何突然就變了态度。

他忍不住暗自嘆氣,目光無意間落到了桌上未曾收起的棋盤上。

因為通天适才的最後幾下敲打,原本無暇的漢白玉棋盤右下角微微裂了道縫,刀刻的經緯線将棋盤分成了八八六十四塊方格,細小的裂痕混合着方格邊緣的縫隙,看得并不真切,反倒是整個棋盤在夜明珠的映照下熠熠生光,幽幽地透着幾分冷意。

楊駿被棋盤上錯落的棋子吸引,忍不住細細打量起這局殘棋來。

白子合而圍之,将大片的黑子牢牢分割成數片區域,每片區域都有白子從外而內團團圍住;而黑子雖表面看上去呈現出不可逆轉的敗勢,但零星散落在白棋包圍圈之外的幾顆黑子卻恰到好處地牽制住了白子,任憑它們圍得再牢,也不敢輕易吞掉其中的黑棋。

——竟是難分軒轾的和局之象。

他忍不住暗暗贊嘆,竟一時忘了他要做的事,半晌才回過神來,起身走到棋盤前,小心地将上面擺着的黑白棋子小心收起來,一邊收,一邊對坐在原處沒動的楊戬說道:“小戬,時候不早了,你重傷初愈,該早些回房歇息。”

話音落下,他許久都沒聽到回音,一擡眼,卻見楊戬正輕蹙着眉梢,神色郁郁,因傷勢初愈,俊逸的臉除了仍然帶着幾分病态的蒼白,隐隐約約中還透了幾分冷冽陰沉。

他神情專注,很明顯是根本就沒聽到楊駿方才所說的話。

楊駿不由輕輕嘆了口氣,将剛剛守好的棋盤推放到緊靠在小榻裏側的另一張桌子上,伸手在楊戬眼前微微晃了晃:“小戬?你怎麽了?”

見楊戬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片刻才驀地回過神來,他忍不住抿了抿唇角,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家小弟蒼白瘦削的臉,又輕聲問了句:“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可是身體還有哪裏感覺不舒服?要不要讓通天教主再回來給你看看?”

楊戬聞言搖了搖頭:“不必,我只是有些擔心父親。”

“擔心父親?”楊駿暗暗皺眉,“他……”

楊戬攤開手掌,将挂飾遞給他:“你自己看看。”

楊駿伸手接過,低垂下眼細細地打量——兩種色澤交疊形成的十字形狀與他們兄弟之前曾經作為生辰賀禮互相交換的吊墜十分相似,只略略大了一圈,質地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如水溫涼細膩。十字挂飾的中央鑲嵌着一顆夜明珠一般的圓形珠粒,通體俱都晶瑩剔透,還隐隐約約能看到內裏有淺淺的七彩薄霧幽幽飄蕩,就像那天的還魂陣一樣。

他忍不住暗暗贊嘆,正想開口詢問,卻聽楊戬淡淡道了句:“這裏面雖然設置了保護魂魄的陣法,但将魂魄長時間安置在這小小的挂飾裏面也總不是什麽長久之計。”

他幽幽嘆了口氣,這固然是他方才失神的原因之一,但更為重要的卻是女娲親自出面庇護楊婵的用意——上輩子不知其中關竅,如今看來,卻不過是引君入甕的一步隐棋罷了。可笑他上輩子到頭來機關算盡,甚至不惜背負罵名,原以為盡在掌控,卻終究只是他人棋盤上渺小至極的一顆棄子罷了。

他忍不住苦笑,面上卻未露分毫,見楊駿聽到他的話不由露出幾分苦思之色,便開口安慰道:“你也莫要太過擔心,我只是害怕等三五日後魂魄重新凝聚,父親醒來會覺得裏面太悶不适應罷了。只要你我能盡快練好法力修為,盡早替父親還陽便是。”微微停頓,“倒是現在……”

他擡眼看看楊駿,清清淡淡笑了笑:“這金鳌島風景如畫,是難得一見的仙都之景,若是不去看看,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大好時機。”

“哎?”楊駿聞言一怔,待見楊戬拂袖起身,連忙一把拉住他:“現在已經月過中天,你傷勢才剛剛好一些……”還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話沒說完,就被楊戬眉眼彎彎地打斷了:“明日你我就要離島,以後就是想看,恐怕都沒機會了。大哥,你難道不想在離開之前再去看看那些前日夜裏陪伴着你我談笑風生的玉池仙蓮?”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所有還在看文的大大~謝謝乃們的支持哦~第一次v文,真的很忐忑~啥也不多說了,我會繼續努力的!滾滾扭扭求花花~

第一卷 48表白不是你想表想表就能表

月色清冷,淡淡地從夜幕中灑落下來,仿佛清澈水流,緩緩流淌過層層疊疊蓮葉,伴着徐徐而過微風,将乳白色清輝投射到清淺水塘深處。透亮水流從随風起伏蓮葉間隐約露出幾星波瀾,反射着盈盈月色,亮晶晶,仿佛把天宮裏琉璃瓦揉碎了似。

兩人并肩而行,穿過七七四十九層高漢白玉石階,順着大理石雕欄杆緩緩走到仙蓮池邊。淺淺風從池中拂來,隐約帶了幾分蓮花幽香。

楊戬輕扶着手邊欄杆,涼涼溫度隔着手臂上衣衫傳遞過來,清冷如水,竟讓人無端端地想起了上輩子住了将近八百年之久真君神殿。

他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白皙細長手指輕輕沿着欄杆上雕刻紋路緩緩滑動,偶爾碰到奇珍異獸尖角,細碎疼立刻從指尖傳遞過來。他半眯着眼靜靜望着遠處随風搖擺蓮葉,許久才幽幽開口問了句:“哥,……有沒有怨?”

“怨?”楊駿背靠着大理石雕刻橫欄,不解地扭過頭來看他,右腳輕踩着欄杆底部微微凸起石階,“為什麽這麽說?”

“若不是當初執意要瞞着爹娘,事情也許不會發展到今天這一步。”

重來一世,心心念念不過就是竭盡全力地阻止這件事,可結果卻……

楊戬微微垂下眼,看見翠綠蓮葉随風輕輕搖動了幾下,像是被閃電剎那間撕裂了似,被風輕輕掀起了微卷着邊緣,仿佛娉婷舞女旋轉着飄起裙裾。

月光似水如霧,趁着荷葉微卷空當灑落到先前被遮蔽得嚴嚴實實水波上,粼粼地反射出幾星光亮,連潛藏在蓮葉下游魚都隐隐約約看得清楚。

“這是說什麽話。”楊駿聞言搖搖頭,反轉過身子,面對着那池瑩白粉嫩蓮花,微屈起手肘撐在欄杆上,抿着嘴輕輕笑了笑,“就算與爹娘說了又怎麽樣?娘當初既然懇求舅舅封了們先天法力,就是不希望們存在被天庭人發現,不希望們卷入這些事。若是跟他們說了,也未必就比今日這結果好。”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見楊戬仍是神色郁郁,寬慰道:“們不是普通人,有些事自然也不能以普通人視之,雖然爹他不幸殒命,但卻保住了魂魄,們還可以助他還陽。而娘雖然被舅舅囚禁了,但們也可以去救她嘛。”微微停頓,聲音驀地轉低,“要真想論清楚這件事責任,那也絕對不會在。”

楊駿幽幽嘆了口氣,目光從素白蓮瓣上轉移至方才被風吹起半邊蓮葉上,潛藏在蓮葉之下錦鯉正歡快地甩着尾巴來回游動,偶爾攪動起小小浪花,立刻引來水流一陣晃動。

“如果不是撇下爹爹和三妹獨自返回桃山,他們恐怕就不會出事了。”他淡淡苦笑了聲,擡起眼來幽幽看看自家小弟,續道:“但是,卻不後悔回來。而且,如果再來一次,也會一樣。”

見楊戬眼中驀地劃過絲驚訝不解,他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這麽說,并不是希望看見爹和三妹出什麽事,只不過是……”

他下意識地停頓片刻,輕斂下眼暗暗咬了咬嘴唇,繼續說道:“一想到只有一個人留在那裏,而天庭随時都會派兵殺下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遇到危險,就忍不住地擔心害怕,生怕萬一出了什麽事該怎麽辦……”

聲音漸弱,隐隐約約幾分哽咽似,雖然有些模糊,楊戬卻仍是聽得分明:“而且,爹和三妹還有小瑞保護,前往蜀州又是秘密之事,覺得不會出什麽大事才放心趕回來……”

楊戬靜默不語,只靜靜地看着他,一雙眸子澄澈透亮,仿佛一泓清泉,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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