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裕……你從哪裏看得出時間充裕的?是因為王母定下的十年之約?”

楊戬冷笑一聲,精致的臉籠罩在月光下,顯得冰冷而無情:“我看你根本就不明白當初我告訴你的那些事!”

楊駿臉色更白,聽到他的指責,心裏愈發覺得委屈起來:“我不明白?呵,我怎麽會不明白?!是,我練功是不夠用心,可我耽誤做什麽了?!我們要做的,不就是救出母親救活父親麽?現在不是還沒去救……”

話沒說完,就被狠狠揪着衣領打斷了:“楊駿!你究竟是不是爹娘生的?!”

白皙的手指緊緊勒住月白的裏衣,楊戬單手橫壓着自家兄長的脖子,隔着被子跨坐在他身上,冷冷瞪視着他,咬牙切齒道:“什麽叫‘現在不是還沒去救’?你……你怎麽說得出這種話!你以為救爹娘是說說就成了的麽?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上輩子用盡全力煉成一身本事,到最後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母親在眼前化為灰燼?那種痛楚,那種無能為力,我再也不想嘗試一遍!

楊戬緊緊捏着手中的衣領,骨節泛白,幾乎要把身子底下的人給活活勒死——他總算明白為什麽一直以來楊駿都不愠不火不急不躁了,可笑他還以為自家大哥是真的沉穩冷靜,懂得急躁冒進難成大事,心底還對他贊賞有加,可結果呢,結果居然是……

他忽然想起了沉香,上輩子那個不成器的外甥原來是随了他這個大哥麽……

楊駿被勒得臉色發青,幾乎喘不過氣來,只能兩手抓着自家小弟的手臂,瞪着眼睛看他。

“小……小戬……你要……勒死……死我……”

瞧着向來淡漠冷靜的小弟怒氣勃發,恨不得活活掐死他的表情,楊駿咬牙擠出幾個字,話沒說完,脖子上的壓力卻忽然輕了。

“楊駿,你給我聽清楚,不管是救活父親,還是救出母親,這些不是兒戲,而是随時都可能丢掉性命的危險事!你要再這麽不分輕重,說這種混賬話,別怪我不念兄弟情誼!”

楊駿捂着脖子悶悶地咳嗽,心底卻暗自苦笑——他大概真是個混賬,自從家變之後心心念念的就只有自家小弟,救爹娘這件事雖從未忘卻,但也沒有真正全心全意地為此努力,否則也不會三個月連九轉玄功第一重也練不好。

“我……我知道了。”他低低地垂着眉眼,目光落到自家小弟月白裏衣的下擺上,暗繡的素白流雲紋淺淺地沿着邊緣勾勒開,素雅清淡,“之前是我的錯,以後不會了,我會加緊練功,努力救出爹娘。”

——身為人子,不把父母安危放在首位已是不孝。曾經因自己私心而害得父親不幸殒命,魂魄尚且危在旦夕,更是罪無可恕,救父母這件事,他若再不盡全力,那便真是個混賬了。

楊戬不為所動,揪着楊駿領子的手并未離開,整個人也依舊跨坐在他身上,神色冰冷:“好,這次我便信你,你要記住今天說的話。我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練好九轉玄功第二重,一個月後的日月同升之日,我會讓師父在鏡湖邊設陣。”

楊駿忙不疊地點頭,擡手指了指坐在他身上的人,苦笑道:“我知道了,你……你能不能先下來?我快被你壓死了……”

話音落下,壓在他身上的人不由一怔,半晌才猛地反應過來,冷着臉盯了他一眼,翻身躺回榻上——一夜無眠。

***

許是楊戬的說教真的起到了作用,第二日起,楊駿真的開始認真努力地練功,一連半個多月,幾乎到了廢寝忘食的地步,直看得玉子啧啧稱奇,差點以為這家夥跟他一樣被換了魂。

而楊戬看着自家兄長的變化,卻什麽都沒說,只細心地幫他準備好一日三餐,監督好他的作息時間。

很快,一個月眨眼即過,這日天還未亮,玉子帶着兄弟兩人來到了鏡湖。

“還有小半柱香就會日月同升,你們兩個做好準備了?”

玉子仍舊忽閃着八角扇,臉上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嚴肅,黑亮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兄弟兩人,知道兩人點頭,才又說道:“那就好,貧道一會兒将這塊吊墜放到湖中心那朵最大的白蓮上,等到裏面的陣法被日月靈氣引動的時候,你們兩個就同時輸送法力。記住,陰為主,陽為輔,兩者先相互交融,待穩定後方可注入陣法。”

“記住了。”楊駿點點頭,擡眼碰上自家小弟示意的目光,便向後退開幾步,靠着鏡湖邊的石頭坐了,暗自運氣。

玉子揚手将吊墜抛出,沖楊戬努了努嘴,示意他幫忙用法力将吊墜送入湖中:“幫個忙。”

話音落下,淡藍色的光暈頓時繞着白蓮四散開去,被抛入半空的吊墜仿佛有了靈性一般,順着法力的吸引很快就落入了白蓮的蓮心。

更大的光暈彌漫開去,陣法中的五彩煙霧頓時有了生命一般地飛騰起來,原本就煙霧缭繞的鏡湖頓時染上了斑斓的色彩,明明滅滅的光團上下飛舞,仿佛仙境。

楊駿不由呆了呆,看着煙霧中緩緩浮起的影子,平靜安詳的面容,依舊英俊儒雅,仿佛當年教授他們讀書識字的時候,透着淡淡的慈愛的氣息。

直到聽到玉子高喝了聲:“動手!”他才驀地反應過來,聚集起法力向湖中推去。

兩股法力順利地纏繞在了一起,如同飛舞盤旋的彩蝶,交相呼應,煞是好看,接觸到斑斓的陣法,仿佛瞬間被吸引了一般,頓時消失殆盡。

如此來來回回數次,直至天空中的月色消散,只餘日光,兩人才收功。

至此,楊天佑的魂魄終于得到了修養生息,直到很多年後順利還陽。

第一卷 75章晉江獨發

三個月後。

晨霧稀薄,淡淡的日光從斑駁的竹林間灑落下來,細長的竹葉交疊在一處,影影綽綽地投下淺淺的影子,偶爾有風拂過,頓時發出沙沙的輕響。

白衣的少年坐在竹林深處的一處岩石上,月白的長衫被林間穿梭過的微風幽幽一吹,淺色的流蘇頓時随風揚起。他手執一本古舊的書簡,眉梢輕蹙正看得仔細。

而在緊挨着他身邊的石階上,一個身着藏青色長衫的少年正同樣聚精會神地看着手中的書簡,眉目如畫,清朗英俊,神情中卻明顯帶着幾分狐疑不解。

“這裏是不是有什麽不對啊?”楊駿指着書簡上的文字,聲音清楚明晰,像水似的。

“嗯?”楊戬聞言狐疑地擡起眼,見他手中握着一半書卷,便伸手執起另一半,湊上前去問道:“哪裏不對?”

“就是這一段。”楊駿擡手指了指他反複看了幾遍的段落,“這裏不是跟第二重功法的最後章節一模一樣麽?為什麽我怎麽練都不對?”

楊戬沒有立刻回答,順着他手指的地方細細浏覽了一遍,半晌,才輕輕搖了搖頭:“這不是第二重功法的最後章節。你看這裏,”伸手指着段落中的一處塗改痕跡,“這種修改痕跡都是有人故意加上去的,‘真氣行百彙而轉少陰,集于丹田’,該把順序颠倒過來才是,真氣從丹田開始,走過百彙穴後聚集在少陰附近。還有這裏,”細長的手指滑落到下一句話,“這裏也是颠倒的,同樣要将後面的一句改到前面。”

“……居然是颠倒的?”楊駿聞言頓時驚訝地瞪圓了眼,看着書簡上寫着的注解,不由輕輕皺了皺眉,“這不是故意害人的麽?練功之事半點都馬虎不得,怎麽能将書寫反……”

“師父不是故意寫反的。”楊戬暗暗嘆了口氣,指着竹簡上多次出現的塗改痕跡,說道:“這種塗改痕跡是上古時候的一種特殊記號,意思是,凡是這個記號前後的兩句話,都要颠倒過來看,師父這麽寫,其實是在告訴我們怎麽度過第三重九轉玄功的瓶頸。”

“瓶頸?”楊駿不解地眨眨眼,“你的意思是,師父故意颠倒了這最後一段的敘述,是在暗示我們突破第三重瓶頸的方法?”

一個月前他便已經練到了九轉玄功第三重,但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哪怕他不吃不喝不休息地日夜修煉,修為也沒再見提升,反倒差點弄得走火入魔前功盡棄。

玉子說他這是到了九轉玄功的第一個瓶頸,只要尋得方法成功突破,九轉玄功的威力就會有質的提升。

“嗯。”楊戬點了點頭,心中卻對玉鼎的這種做法又氣又笑。

若不是他上輩子已經修煉到了第七重,早就知曉瓶頸的突破辦法,要讓他們單純地從這個記號裏參悟出來,恐怕沒有個三年五載別想有發現。

楊駿聞言頓時眼神一亮:“真的?那……是什麽方法?這些句子若不颠倒,就是第二重功法的最後一章,是不是需要再重新練一次第二重?”

“不是。”楊戬搖搖頭,随手折下一根樹枝,在右手邊的土地上畫了個圖,正是書簡上反複出現的塗改痕跡,“但凡成為體系的功法,最講究的就是承前啓後,所謂承前,就是對前一重功法的鞏固,而啓後的重點則是對後一功法的提前滲透。”

“嗯,這個我知道,但跟這個符號有什麽關系?”楊駿不明所以地皺了皺眉,“這個符號的意思是要将前後兩句颠倒來看,那豈不是成了承後啓前?這不是沒有邏輯了?”

“并非如此。”楊戬暗暗搖頭,抿唇淺淺笑了笑,“承後啓前雖然從邏輯上說不通,但在這第三重功法當中,卻是完全行得通的。”

“哎?”楊駿更是驚奇,“什、什麽意思?”

楊戬笑而不語,伸手拿過自家兄長手中的書卷,小心地卷好收起,與自己尚未讀完的古卷堆放在一處,然後一把拉起尚且坐在石階上的人往鏡湖方向走去,一路上都對楊駿的驚訝不解視如不見。

直到來到鏡湖之濱,他才輕輕笑了笑:“那個什麽承後啓前說起來太麻煩,大哥若是不嫌棄,不如與小弟切磋一番。楊戬保證,結束之時,大哥的所有疑問俱都可以迎刃而解。”

“切、切磋?”楊駿還沉浸在忽然被自家小弟拉走的措手不及當中,聽到這話不由微微怔了怔,半晌才反應過來,頓時興奮起來:“你的意思是,要咱們倆比試武藝?”

——嗯,這好像是個不錯的主意,兄弟切磋,更有利于相互了解,增進感情。

“只是點到即止。”

楊戬笑眯眯地彎了彎眼,心中卻忍不住暗暗嘆氣——如果不能依賴上輩子積累的對敵經驗以及九轉玄功更高重的功法,以自家大哥現在的實力,自己還真的未必能贏,但是……

“點到即止?”楊駿目光一閃。

“嗯,這場比試……你我不比法力只比招式。”

自家大哥現在不能随意動武,其實最好是連法術都暫時不要修習。王母的陰陽蠱非比尋常,雖然毒性被推後了十年才會發作,但只要有強烈一些的法力波動,就會對設在上面的禁制産生影響,輕則會縮短毒發時間,重則可能當場毒發身亡。

“不比法力,只比招式?”

楊駿頓時皺眉——自家小弟的對敵經驗明顯比他豐富多了,只比招式,那他豈不是輸定了?

楊戬點點頭,輕嗯了聲算是應答,擡頭瞧了眼鏡湖中那叢幽幽綻放着的永不凋零的仙蓮,勾着嘴角笑了笑,正想再說句話,卻猛地瞧見層層疊疊的霧霭之中忽然若隐若現地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玉子幽幽地搖着八角扇在鏡湖邊上溜達,俊美的桃花眼兒幽幽地眯成了縫。

自從死纏爛打似的收了兩個小娃子做徒弟以後,從玉鼎真人這身體裏帶出來的懶惰毛病好像越來越嚴重了,之前還會偶爾烤烤魚做做飯背背天書什麽的,現在卻除了睡覺就只剩下遛彎兒看魚——哦,對了,他還可以逗小狗。

哮天犬神色恹恹地耷拉着耳朵,卷卷的尾巴無精打采地蜷縮着,一步一步地跟在玉子身後,水葡萄似的眼珠偶爾掃過玉子身上,便帶了幾分毫不掩飾的憤慨氣恨——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個曬太陽睡大覺的好地方,結果剛睡了一會兒,就被着綠袍子的家夥給拎了起來,說什麽天氣晴好,要出門轉轉,硬要他陪着。

“啊嘞,瞧瞧貧道遇見誰了!哈,那倆小娃子終于想起來要放松一下了!”

玉子遠遠便聽見鏡湖邊有兩道熟悉的聲音,雖然四周被霧氣彌漫看不真切,但聽得清聲音。他頓時有些激動,連忙加快了腳步,正要開口喚他們,卻先一步聽到了楊戬清朗悅耳的嗓音。

“弟子楊戬,見過前……嗯,師父。”

楊戬甚是乖覺地打招呼,心中卻陣陣竊喜——來的倒真是及時,他提出這次比武的目的就是想讓玉子替他給楊駿将突破瓶頸的方法解釋清楚。

“嗯嗯嗯,怎麽,找為師有事麽?”玉子心情真的不錯。

自從這倆徒弟見過真正的玉鼎真人開始修煉九轉玄功之後,他這個元始天尊“親授”的冒牌師父就完全沒了用處——這倆孩子在修煉過程中不僅沒有疑問來問他,反而進展神速,只用了短短五個月,就練到了第一個瓶頸。

他為此很是郁悶了一番,曾數次懷疑自己收的到底是不是徒弟,又猜想若是換成真正的玉鼎真人,會不會也像他一樣郁悶。

不過,還好在他郁悶到極點之前的時候,這兩個徒弟終于又來找他了。

“嗯,是這樣的,弟子修煉數月有餘,法術修為一直都有精進,但最近一個多月,卻……”楊戬一邊細細地斟酌詞句,一邊暗自盤算怎麽才能不着痕跡地讓玉子陷入自己的圈套,肯将方法直言告訴自家大哥,但沒想到,只說了一半的話,就被玉子迫不及待地打斷了。

“啊,這個為師知道,你們是不是遇到瓶頸了?嗯,這個沒關系,只要找到正确的突破方法就行了。哦,還有,關于這個正确的突破方法,貧道有辦法幫你們找,但是得讓貧道知道,你們的功夫究竟練的怎麽樣了。”玉子搖着八角扇,黑亮的眼珠骨碌碌轉了幾轉,目光在并肩而立的兩個少年身上遛了一圈,笑道:“不如你倆比試比試,讓貧道幫你們瞧瞧。”

——嗯,他剛才在遠處要是沒聽錯,這兩個小娃子來這裏本來就是想要比試功夫的。

果然,兩個少年聞言忍不住對望了一眼,只片刻就同聲答應了:“好。”

而未等話音落下,站在湖邊稍稍靠裏的楊駿就已經徒手攻了過去——既然明知自己經驗比不過對方,那就先搶得先機好了。

沒帶法力的一掌夾着冷風從楊戬耳邊刮過,他本能地側身子避過,緊跟着反手一掌,斜劈對方門面。

楊駿變招也快,見自家小弟斜切一掌,立刻順勢矮下|身子,一腳踢出攻向楊戬下盤,被對方輕松避過,還來一個連環襲擊。他只好向後退,一邊躲閃,一邊抓準時機向對方出擊。

兩人拳腳相交來來回回數十回合,正鬥得興起,楊駿突然斜出一腳,瞅準對方露出破綻,狠狠踢了過去。他經驗尚淺,完全沒看出這是虛招,等到他反應過來已經晚了,楊戬一掌橫劈下來,正正打在他胸口。

——一陣氣血翻湧,即使楊戬這招完全沒用法力,但力道卻不小。

楊戬不由一呆,似是完全沒料到自家大哥沒有躲開,半晌,才猛地醒悟過來——适才這招正是他上輩子對敵時最最慣用的誘敵招數,即便是經驗豐富對敵老道,也鮮少有人躲得開。

他不由暗悔,正想上前看看,卻不防忽然一道夾雜了七成法力的掌風橫劈過來,情急之下來不及反應,本能地調動起法力回擊。

“住手!”玉子忽然驚叫一聲,尾音未落,一身藏青色長衫的人已經痛苦地跪倒在地上。

第一卷 76章晉江獨發

翌日,霧霭初散,薄薄的日光從半開的窗棂間透進來,照着金霞洞中久不見太陽的桌椅床榻,仿佛頓時就籠上了一層明麗的光輝。

“你……真的決定了?”玉子神色嚴肅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流暢的眉眼緊緊皺成了疙瘩,“桃山不比他處,瑤池必然會派人留守,你們兩個這般貿然前去,只怕不妥。”

“不,若守在桃山的真的是瑤池的人,我們兩人前去,就必然不會受到阻攔。”楊戬搖了搖頭,細長的手指習慣性地沿着冰冷的扇骨上下滑動,扇柄輕點着手心,偶爾發出輕微的敲打聲。他輕輕嘆一口氣,說道:“當初與瑤池定下的條件,是從我母親那裏騙取天眼,倘若見不到我們母親,這個條件也就無法實現。瑤池絕對不會半途而廢,更不會舍了我們這兩顆棋子,所以,只要我們去,就一定能見到母親。”

“可是……”玉子還是不放心,烏溜溜的眼睛緊緊盯着臉色蒼白的楊駿,說道:“你現在身子弱,蠱毒才剛剛被鎮壓下去,這時候出遠門,仍是不妥。”

楊駿白着臉笑笑,不着痕跡地倚靠上身邊的石桌:“前……師父不必擔心,只要我不妄動法力,蠱毒在短時間內是不會發作的。你信不過我,也總該信得過小戬的法術和那個上古陣法。”

——他昨日差點被楊戬錯手打傷,情急之下本能地調用法力回擊,卻不想這股源自他本身的激烈的法力波動竟突然引動了陰陽蠱,險些把他給活活疼死,幸好楊戬當機立斷用九轉玄功幫他鎮壓,又借用了玉鼎真人很久很久以前設在金霞洞密室中的一個上古陣法,才重新把蠱蟲給封印下去,但人卻有些虛脫了,估計百八十天之內都動不得法力。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你昨天那樣子……你确定去了不會給你家小弟添亂?”

“我們去找母親,并不只是為了試探王母,其實是另有要事。”楊駿扭頭瞥了自家小弟一眼,忍不住嘆了口氣,想起昨夜自己幾乎一夜未眠才說動他松口答應讓自己跟着,又不由暗自苦笑了下:“而且,我現在雖然不能用法力,但好歹自保絕對沒問題。”

——打不過就跑可是連三歲的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他只是不能用法力,不是不能逃跑。

“可是……”玉子仍是猶豫着不同意——他是相信楊戬的法術和那個陣法沒問題,但也不能确保萬無一失啊,那個上古陣法又不是專門用來克制陰陽蠱的封印。

“玉子師父不必擔心,師父留下的那個古陣我曾在書上看到過,雖然并不是克制陰陽蠱的專用封印,但其中的五行分布和八卦排列極為相似,若兄長不動用法力,是絕對不會引得蠱蟲發作的。”楊戬輕輕嘆了口氣,扇柄敲打在手心上,透着冰涼卻熟悉的溫度。

玉子這才稍稍松開了點眉梢,看着眼前這倆名義上的徒弟,隔了老半天,又幽幽嘆了口氣:“罷了,既然你倆都這麽堅決,那就去吧,不過要記得,打不過就跑,誰也不許逞強,貧道要你們怎麽下山的就得怎麽回來,破一點皮都得給我小心着。貧道整治不了你們,自然有整治得了的。”

聲音明明嚴肅又冷冽,但聽在楊戬耳中卻莫名地多了份說不清明的意味,半晌,他才應了聲是,與楊駿一道回房間收拾東西準備上路。

***

正是人間七月時節,寬闊的官道盡頭是桃山鎮的城門,臨近城門,就是此地最熱鬧繁華的街道,也是當初楊家的三個孩子最常游玩的地方。

日近黃昏,卻依舊人流攢動,小商小販的叫賣聲和吆喝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繁華的小鎮,似乎與當初沒什麽不同,就連街角那個賣包子的婦人都依稀還能辨認出是當年那個長相漂亮可愛的鄰家姊姊。

楊戬緩緩地沿着街道走,看着眼前這一處處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風景,心中百味雜陳。

“這裏還是一點都沒變。”楊駿輕輕嘆了口氣,看着街角對面那家賣桃花酥的老店,幽幽笑了笑,“這家人做的桃花酥可比娘做的好吃多了。”

楊戬沒說話,捏着扇子的手卻骨節泛白,許久,他才輕輕道了句:“行了,咱們盡快趕路上山吧,明日是中元節,桃山因為母親的緣故靈氣充足,到時候恐怕會有不少鬼仙來找麻煩。你現在情況特殊,最好趕在明天落日之前回去。”

“明天落日之前?”楊駿聞言一怔,“那豈不是說,我們今晚要連夜上山?母親雖然是神仙不用休息,但……”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桃山雖不是仙山,但囚禁母親的地方卻也并非凡界,若交談兩炷香的時間,那麽出來的時日便差不多是中元節當夜了。”

“……仙凡兩界的時辰差距原來是這麽算?”楊駿狐疑地抿了抿唇,如果是這樣,那當年母親的事情從發生到被發現,在天界也只是短短的半個月?

他心頭驀地一跳,隐約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從腦海中閃過,卻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楊戬淡淡地輕嗯了聲,微微眯眼看了看懸挂在西面酒肆旗風上方的太陽,道了句:“今夜戌時上山。”便唰地撐了墨扇,徑自向着桃山的方向出了城門。

留下楊駿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才苦笑着追了過去——既然想不通,那便暫時不想了吧,現在要做的事,便是盡快見到母親。

***

入夜,淡淡的星光從藍絲絨一般的天幕中灑落下來,清淺如水,傾瀉在略顯崎岖的山道上。

兩道人影正緩緩沿着青石階鋪成的小路向半山腰處走。

“小戬,你确定可以從半山腰處進山?我可不記得這桃山上有哪一處山洞可以下到山的裏面去。”

楊駿青衣飄飄,隐在夜色之中,幾乎辨認不出,而并肩走在他身側的少年,卻白衣勝雪,融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便宛如一片幹淨純潔的羽毛,輕輕飄落。

楊戬沒有答話,只輕輕嗯了聲,半晌,才又淡淡回應道:“要見母親,這般肉體凡胎地自是不行,還是要借着元神才能自有穿山入牆。”

他側過臉來看了自家兄長一眼,暗暗嘆了口氣——他家大哥究竟知不知道什麽是神仙?為什麽每次都會……嗯,都要問一些這麽小孩子的問題?難道是他當初解釋得不夠清楚?

楊駿的确對神仙理解不深,只模模糊糊地知道,他們無所不能,會法術、能駕雲、人死了還能還魂……雖然他的法力修為已經開始日漸成熟,自己也用得順手,但他卻從來沒有意識地把自己當成個神仙看待。

聽到楊戬的解釋,他不由暗自紅了紅臉。

——是了,他現在已經是神仙,會法術、能救人,随便念個咒語就能在石頭上砸出大坑……元神出竅,自然也是想當然的事情。

兩人很快就走到了半山腰,順着山中唯一的木質棧道往下走,轉過一道彎,便是一處空曠的平臺。有微風從一側的山谷中吹來,星光下那些婆娑的樹影頓時随着微微晃動了下。

遠山如黛,融在夜色中,卻仿佛沉睡着的害羞的姑娘。

楊戬靠着平臺的邊緣站定,夜風吹起了素白的衣擺,流蘇飛揚,映着背後如墨的星空,整個人都顯現出一種超凡脫俗的意蘊。

“我需要感知一下娘的位置,等确定了,你再元神出竅。記住,只要元神出竅即可,千萬不要動用與之無關的法術。”清冷的聲音如同夜空中傾瀉下來的星光,淺淺的好像水一樣。

——他并沒有告訴玉子,那道上古陣法的封印其實至少還能夠承受三到四次較強的法力波動,所以,他才會想到用上輩子的方法來桃山探望母親。

“好。”楊駿聞言點點頭,也不遲疑,見楊戬已經盤膝而坐,便緊跟着坐□來,靜靜地等待自家小弟查探感知的結果。

果然,沒過多久,楊戬便睜開了眼,晶亮清澈的眼瞳如同天幕上最閃亮的星子,帶着幾分欣喜與激動:“娘就在桃山的最底端,你跟着我,咱們一起進去。”

***

清冷的水流緩緩從半尺見方的圓形平臺下流過,發出幽幽的流動聲,混合着水珠滴落下來的“滴答”聲,愈發顯得流暢悅耳起來。

白衣的少婦面無表情地跪坐在平臺中央,昔日風華絕代的容顏微微有些憔悴,許是長久不曾見過陽光,她的臉色有些發白,略顯淩亂的發絲散披在肩上,襯着束縛在身上的玄鐵重鏈,顯得更是單薄虛弱。

她呆呆地看着平臺邊緣的水流,裏面倒映出那張憔悴的臉,依稀還能看出當日的絕色風華。

她就那麽一動不動地坐着,仿佛已經坐了很久很久,就連水牢裏突兀地響起零星的腳步聲,都沒能引起她的注意。

楊戬攜着自家兄長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上一世的影像瞬間與眼前重合——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人,同樣的鐵鏈加身,甚至連那種空洞無物的眼神都如出一轍。

他的呼吸一下子就亂了,臉色唰地一白,直到感覺緊握在他手上的暖暖的溫度,才猛地驚醒過來。

耳邊響起自家兄長略帶擔憂的聲線:“你還好吧?”

楊駿緊緊握着自家小弟略顯冰冷的手,神色間微微有些擔憂,待楊戬輕輕搖了搖頭,才暗暗松下口氣,目光轉移到水潭中央的圓臺,剛剛放下的心頓時重新揪了起來,擰得心口生疼。

“……娘!”他下意識地喊了聲。

圓臺上的少婦表情依舊未變,空洞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從臺下淌過的水流,素白的裙角鋪散在圓臺邊緣,偶爾有急流沖過,便會濺起小小的水花,将裙角打濕。

“娘!我……我們來看您了!”楊駿又提高了聲音,顫抖的聲線中夾雜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那一條條纏繞在少婦身上的沉重鎖鏈刺得他眼睛生疼。

白衣少婦這次終于有了些反應,擡起空洞無物的眼眸下意識地環視了下四周,長期麻木了的神經反應明顯遲鈍,她呆呆地盯着兩個人影看了許久,才嘎着嘴唇問出句話來:“你們是誰?又是王母派來的?”

低啞粗粝的嗓音不複當初的清婉動人,夾雜着絲絲怨毒與憎惡,陌生地令人心驚。

楊駿不由愣了愣,半晌才反應過來,幾乎是失聲叫道:“娘!我……我們是你兒子啊!我……我們……”

“兒子?”白衣少婦疑惑地偏了偏頭,只片刻,就又恢複了惡狠狠的表情,咬牙切齒地擠出句話:“別想騙我!我的兒子女兒早就被王母害死了!說,你們到底是誰?是不是王母讓你們來的?!”

第一卷 77章晉江獨發

清淺的水滴從冰冷的石壁上滑落下來,滴入淙淙流過的水流中,濺起零星的飛沫,灑落在圓臺邊緣,順着凹凸不平的石縫緩緩地蜿蜒而去,沾染了白衣少婦的裙擺。

深不見底的寒潭對面,呆愣了的人怔怔地看着圓臺上神色陌生的人,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怎麽,不說話了?呵,就知道你們是騙我的!”

白衣少婦的臉上帶着戳穿敵人僞裝的興奮,混合着猙獰和怨毒,仿佛厲鬼一般凄厲地嘶叫,帶起嘩啦啦一串鐵鏈響動的聲音。

“你們害死了我的孩子,害死了我的丈夫,現在又想來害我……”

她緊緊盯着離她不遠的兩人,眼眸渾濁卻透着淩厲兇狠的光,口中的嘶叫卻漸漸變成了喃喃低語。

楊駿呆呆地看着對面的人,明明還是那張熟悉的臉,卻帶着令人陌生而恐懼的表情,曾經溫柔慈愛的目光不複存在,冰冷而怨毒的注視刺得他一陣心驚——

這……到底發生了什麽?不過是短短幾天(注釋1)的光景,怎麽會變成這樣?

楊駿嘎着嘴唇說不出話來,一雙手比楊戬的還要涼上幾分。

楊戬緊緊皺着眉,死咬着嘴唇不說話,只反手握住自家兄長更加冰涼的手掌,暗自嘆氣。

這情景跟上輩子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一樣的,就是瑤姬怨毒憎恨的人從玉帝變成了王母,但是……

他暗暗咬了咬牙,擡頭緊緊盯着不遠處那道熟悉的身影。

泠泠的水流映襯着瑤姬蒼白而憔悴的臉,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隐隐約約能感覺到那雙空洞無物的眼眸正狠狠地盯着他們,仿佛若不是被身上的鎖鏈束縛住,就會撲上來将他們撕碎。

如果上輩子瑤姬認不出他是因為催齡掌改變了他的樣貌,那麽這一世從家變至今不過才短短三兩年,而且這水牢所在又非凡間,算起來也就幾日不見,為什麽瑤姬會認不出他們?

——似乎有哪裏不對。

楊戬拉着尚未反應過來人緩緩向前走了幾步,待水波的反光影響不到他的視線便停了下來,深邃清冷的目光幽幽鎖定在圓臺上,細細地打量起來。

只能容納一人的處所被瑤姬鋪散開的裙裾遮掩住,沾染了水漬的下擺從圓臺邊緣倒垂下來,粗糙的鎖鏈扣在瑤姬的手腕、腳腕還有頸項上,固定在圓臺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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