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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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姬的左手緊緊掐握着冰冷的鐵鏈,骨節泛白,許是力道太大,竟有些微微的顫抖,看起來似乎既憤怒又憎恨,配合着她怨毒的表情,任誰都能相信,她似乎已經幾近瘋癫。而她的右手卻正在緩緩地沿着冰冷的圓臺滑動,隐在幽暗的背光處,若非凝神細看,實是難以發現。
楊戬不着痕跡地盯着那只緩緩滑動的手,似乎要看清楚每一處細小的動作,半晌,他才幽幽轉開了目光,唇角若有若無地揚起抹笑來。
——原來如此……
他輕輕抿了抿唇角,黑亮的眼眸不着痕跡地向着陰暗森冷的水牢深處瞥了一眼。
清冷的月光從不知名的處所滲透進來,銀白的色澤,如同圓臺四周幽幽流淌過的水,不甚均勻地鋪灑下來,照着陰冷的石壁,凹凸不平的石頭顯現出斑駁的影子,反射出淺淺的光輝。
似乎沒什麽不同。
撚動着折扇的手指緩緩将墨黑的兵器撐開,楊戬低垂下眼盯着近在咫尺的水潭,淺淺的水花拍打在腳邊的石頭上,濺起細小的水珠,沾染到兄弟兩人墨黑色的靴子上,頓時暈染出一灘小小的印記。
他扭頭看了眼仍處在震驚中的兄長,不由抿着嘴暗暗嘆了口氣,上輩子的他又何嘗不是這副樣子,傻傻呆呆地愣了老半天才反應過來。
“娘看起來好像不認識我們了。”他斟酌了半晌,才開口喚回自家兄長的神智。
——如果剛才他理解的沒錯,那麽或許可以冒險一試。
“怎、怎麽可能?”楊駿頓時瞪大了眼,剛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的人聽到楊戬的解釋,下意識地不敢相信:“如果按你說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們從家裏逃出來以後才過了多長時間?娘怎麽會認不出我們?!而且……而且……”
他皺着眉盯着圓臺中陌生又熟悉的人,焦急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舅舅不是最心疼娘的麽?居然狠心拿這種鎖鏈囚禁她!”
楊駿擡手指着那些又粗又重的鐵鏈,一雙眼睛幾乎冒出火來:“他憑什麽……憑什麽要這麽對待娘……我要救她……”
他一直以為,母親就算被囚禁也不該是這般鎖鏈加身,他很清楚家變之前每年都來看望他們的舅舅究竟有多疼他們的母親,哪怕是為瑤池所迫不得不囚禁母親,也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可沒想到……
他終于明白那日楊戬聽到他練功倦怠之後為什麽會那樣生氣,恨不得将他掐死了,如果他能夠料想到母親會遭到這樣的待遇,也絕對不會浪費半點時間。
“我要救她……救她出了這個牢籠!”
楊駿恨恨咬牙,提氣就要飛身而上,但還沒等他動作,手腕就被一雙骨感分明的手握住了。
“不行。”
楊戬的聲音很平靜,冷冷淡淡的,好像根本不在意瑤姬的處境一般。他伸手抓住自家兄長的手腕,擡眼靜靜地看着他,面無表情道:“你現在不能再動……”
話沒說完,就被楊駿紅着眼打斷了:“那又怎樣?最多就是蠱毒發作!可是你看到了麽?那是我們的娘!生我們養我們的親娘!你看看她現在的樣子……你怎麽忍心讓她受苦?!”
“不行。”楊戬仍是搖頭,抓着楊駿手腕的指尖下意識地用力——他知道看到瑤姬的處境也許會刺激到自家兄長,當初他也同樣經歷過,所以他才不同意楊駿跟他一起來,若不是楊駿再三保證會冷靜對待,他也不會松口,可沒想到,他竟然……
“楊戬!”楊駿憋紅了臉,他知道自家小弟本事好經驗多,但他也清楚自己的法力修為并不在他之下,這次竟然掙脫不開,當真是出乎他的預料,不由呵斥道:“你給我放手!”
“不放。”楊戬的聲音冷淡得就像腳邊淙淙流過的水流,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眸深邃平靜如一口古井,幽幽地看不見底。他不眨眼地看着楊駿,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你說的我都知道,我也不忍心讓娘遭罪,所以,如果要救娘的話,我去救,你先好好呆在這裏,不要妄動法力。”
見楊駿紅着眼睛死死瞪着他,他頓時放冷了語氣:“你要是想死,完全可以等我一放手就飛過去,我絕對不再攔着你。但是,你想清楚了,你要是死了,爹娘就算得救了也不會安心。”
話音落下,許久都沒響動,楊駿神色複雜地看着他,半晌才勉強點了點頭:“……好,我不動法力,你去吧。”
聽到這話,楊戬才暗暗松了口氣,放開被他緊掐着的手腕,向後退開幾步緩緩調運法力。
——現在也只能希望方才他沒有理解錯瑤姬的意思,否則他們兄弟倆恐怕是難以活着從這兒走出去了。
淡藍色的法力如同小小的火花閃閃爍爍地保護着白衣的少年向圓臺飄過去,緩緩飄落,好像輕飄飄的羽毛,生怕驚醒了目光空洞的人似的。
楊戬小心地向瑤姬靠近,待看清那雙美目中深深隐藏着的欣喜寬慰時,才暗自松了口氣——還好他沒猜錯!瑤姬之所以露出如此瘋癫的模樣果然是因為……
“娘!”他輕輕叫了聲,放下心來的後果便是警戒心微微下降。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手腕驀地一陣劇痛,眼前忽地劃過道白影,整個人眨眼就被瑤姬反擰着手臂壓跪在了圓臺上。他吃痛地悶哼了聲,不解地擡眼看了看瑤姬,卻見那雙美目中滿滿都是心疼和不忍。
“你看見了吧……”細細的聲音幽幽地鑽進耳中,瑤姬說的既輕又緩,正是密語傳音之法,“忍耐一下,等等盡快與他離開。”
待楊戬默默地點了點頭,她才咬牙冷聲問道:“老實說,你是不是王母派來想害死我的?!你們害死了我的孩兒和丈夫還不夠,連我也要害死了才算麽!”
楊戬先是一怔,接着明白過瑤姬的意思,忍着疼搖頭道:“不、不是……我……我是二郎啊……娘……”
聲音都微微有些發顫,瑤姬似乎真的一點都沒手下留情。
楊駿吓白了臉,高聲在對面叫起來:“娘!你這是做什麽?!快……快點放開他!他、他是你的親生兒子啊!”
他這才有些明白為什麽剛才楊戬死命拉着他不讓他去救人了,眼見自家小弟似乎真是疼得厲害,情急之下就要飛過去解救,剛剛動作,就聽瑤姬陰冷陰冷地呵斥了聲:“別動!你要是敢過來,我就把他給掐死!”
蒼白細長的手指緊緊扣在楊戬的脖子上,似乎楊駿動一動,她就會真的把人給掐死似的。
幽幽的水流倒映着她蒼白得沒有血色的臉,仿佛一只厲鬼,面目猙獰地注視着自己的獵物,細長的指甲離楊戬的脖子只有幾寸,好像只要微微彎一彎手指,就能在那上面劃出道血痕來。
楊駿頓時一動也不敢動,目光驚懼地看着圓臺上的母子倆,顫聲說道:“我……我不動!你、你把手拿開……我們真是你的兒子,不是王母派來的……”
瑤姬不為所動,猙獰的目光惡狠狠地瞪着他,私下卻又是一陣密語傳音:“你們來這裏是有原因的吧?王母是不是利用駿兒做要挾,讓你來騙取天眼?”
第一卷 78章晉江獨發
楊戬沒說話,只幽幽地看着她,半晌,才微微蹙着眉點了點頭,心下卻甚是不解。
——瑤姬怎麽會知道這件事?她不是一直被囚禁在這裏麽?
不過,瑤姬卻沒有替他解惑的意思,神色冷厲瘋癫,惡狠狠地瞪着楊駿,捏着楊戬的手腕輕擰了下,聽到他壓抑地悶哼,眼底迅速劃過絲心疼,又複怨毒憤恨地冷笑道:“怎麽,還想騙我?是不是真的要等我把他給弄死了,你們才說實話?!”
楊駿吓得臉色慘白慘白的,瑤姬失了神智似的模樣讓他有些手足無措,看見自家小弟似乎忍痛忍得辛苦,不由着急起來,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我們、我們真的是你的孩子!真的!我們沒死!其實當初我和小戬很早就知……”
話沒說完,就被瑤姬厲聲打斷了:“胡說八道!”
暗中卻悄悄地囑咐楊戬:“等等娘會找機會把天眼給你,然後你就按照跟王母約定的,把天眼給她。”見楊戬微微蹙着眉搖頭,又解釋道:“當然,你需要配合娘演一場戲,把天眼給‘騙’過去。”
素白的長衫起了褶皺,不知何處鑽來的風将垂挂在圓臺邊的衣擺吹了起來,與楊戬月白的錦袍交錯在一處,幾乎分不出彼此。
楊戬輕抿着唇不做聲,一時有些不解瑤姬的意思,手腕上一陣劇痛,他下意識地緊眉悶哼。
“藏在那兒的,是她本人。”
瑤姬的聲音很低輕,絲絲縷縷地鑽進楊戬的耳朵,卻恍如一記悶雷,打得他頓時煞白了臉——原來如此!
難怪瑤姬對他毫不留手,若是作假,必然會在第一時間就被看破!
他暗暗咬牙,心裏差點忍不住破口大罵:上輩子跟她鬥了八百年還不夠,這輩子還沒到天庭呢,就先吃了兩次悶虧!
楊駿不知那母子兩人正在密語傳音地對話,只道瑤姬是真的快要被玉帝折磨瘋了,心中又痛又急,見她神色猙獰地厲聲喝止了自己的話,一張臉更是蒼白如紙,嘎着嘴唇半晌擠不出一個字,白皙細長的手指下意識地緊緊掐着藏青的長衫,骨節泛白,幾乎要在上面摳出個洞來。
瑤姬依舊面無表情地瞪視着他,過了半天才又冷笑道:“好啊,既然你們口口聲聲說是我的孩子,那就證明給我看。”
冷硬的聲音聽起來沒有半點緩和的意味,似乎她這麽說也是只為了讓人知難而退一般。
楊駿白着臉看向自家小弟,不知名的處所有月光籠罩下來,映照着楊戬那張白慘慘的臉,似乎還有冷汗順着臉頰滴落下來。
楊駿只覺得自己要喘不過氣來,目不轉睛地盯着瑤姬那只勒着鎖鏈絞在楊戬脖子上的手,心中急速思考着如何才能證明兩人的身份。
不過,正當他糾結之時,楊戬略顯低沉的聲音卻忽然緩緩在空曠的水牢中響了起來,清冽悅耳,正是小時候記憶裏最熟悉的童謠——
遠處有座山,山上有棵樹,樹下有個茅草屋。
天上有朵雲,慢慢散成霧,地上的風兒在追逐。
一家人在屋裏住,非常非常的幸福。
楊戬目不轉睛地看着瑤姬,緩緩地一遍一遍地重複。
他思忖了半晌才明白瑤姬的意思,暗暗苦笑,卻不得不硬着頭皮接下瑤姬的這份“暗示”。
——只有“趁機”讓瑤姬“相信”他們是自己的兒子,相信他們還活着,才能夠順理成章地配合瑤姬将天眼“騙”到手,才能順利地瞞過藏在暗處的那個人。
只是……
楊戬垂下眼暗自嘆了口氣,現在他這身體裏頭裝着的可是被玉帝從三千年後喚回來的靈魂,當年小時候的那首童謠,這一世的瑤姬究竟有沒有唱給他們聽過可說不準,畢竟自他重生以來很多事情都與上輩子發生了改變,誰知道以前的事情會不會不一樣?而且,他記得上輩子瑤姬曾經穿了個風鈴,這輩子可沒見着。
好在瑤姬果然漸漸地将原本深藏在眼底深處的欣喜寬慰流露了出來,他才暗暗松了口氣,額上因痛楚而附的一層薄汗順着臉頰滴落下來,沿着細細的衣衫紋理暈了開去。
瑤姬輕輕松開了扣着楊戬的手,低頭看見白皙的手腕上隐隐一圈青紫的痕跡,頓時心疼得不得了,但臉上卻不得不維持乍然得知孩子平安的驚喜,顫聲道:“你……你真的是二郎!你們……你們真的還活着!”
她喜極而泣地摟住楊戬的脖子,貼在他耳邊的嘴唇卻輕輕動了動:“記住,配合娘的話,一定要讓她親眼所見,天眼是你因為駿兒被威脅,才不得不‘騙’過去的。”
“嗯。”楊戬點頭應了聲,聽在寒潭對過的楊駿耳中,卻正是回應了瑤姬欣喜而顫抖的話,“我們還活着……娘,我們都活着!”
“太好了……你們活着,真是太好了……”
瑤姬的欣喜不是作假,她當初剛剛被囚禁在這裏的時候,王母曾經帶來了玉帝的親筆書信,信裏面寫着,除她之外楊家所有的人都已經死了,雖然後來玉帝告訴她那封信是用來迷惑王母的,但親眼見到自己的孩子平安無事,還是讓她高興。
現在,她終于可以不再掩飾自己的欣喜。
楊戬微笑着點頭,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眸映着清淺如水的月光,仿佛一泓清泉,漾開的幽幽波痕攪亂了平靜。
楊駿站在寒潭對面,看見這情景終于松了口氣,心神也難免激動起來,正想說幾句話,卻聽瑤姬已經開始問起別後的事情。
“你們當時是怎麽逃出來的?”
雖然玉帝暗中傳來的消息都已經講述明白,但得不到親自确認,她仍是不放心。
楊戬因為有所顧慮,便沒提玉帝暗中相助的事,但他知道瑤姬當日去了天庭,有些事必然已經清楚,便只挑重點地簡略說了說。
說到楊天佑不幸殒命的時候,他甚是傷心地搖了搖頭:“孩兒不孝,大金烏法力高強,我與大哥聯手都沒保護好父親……”
話音沒落,就見遙遙站在寒潭對面的楊駿皺着眉嘎了嘎嘴唇,尚未說話,就被瑤姬攬過了話頭。
“這麽說,你們是因為法力不夠,才沒能保護得了天佑?”
瑤姬輕輕抿了抿唇,蒼白的臉愈發顯得憔悴,細細的淚順着臉頰滑落,聲音略帶哽咽:“都是我的錯,如果……如果當初沒有抛下你們,天佑也不會……”
微微停頓,似是想起了什麽,伸手從懷裏取出枚精致的吊墜:“現在雖然已經晚了,但這個東西還是給你吧。”
清淺的月光灑落在簡練的十字型飾物上,仿佛鍍了層銀輝,淡淡的光彩從中間鑲嵌的淺綠色寶石中流露出來,圓臺上被照出小小一方光亮。
楊戬輕輕一震,目露驚訝:“娘!”
——如此簡單就将天眼“騙”到,依着那人多疑的性子,絕對不會相信!
“這是娘唯一能給你們的東西了。”瑤姬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卻也不介意,伸手将吊墜遞過去,輕輕笑了笑:“這叫天眼,是三界中難得的寶物,可通古今曉未來,任何變化之術都逃不過它。如果當初娘就将這個留給你們,天佑可能就……”
想起不幸殒命的丈夫,瑤姬神色愈發凄楚難過起來:“二郎,都是娘的錯,是娘連累了你們,這個就算是補償,你拿着……好好保護婵兒,你們的父親已經不在了,娘又被囚禁在這方寸之地不見天日,你們兄妹三人就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尾音未散,就聽楊駿皺着眉頭接口:“娘這是說的什麽話?我們兄弟兩人一定會把您給救出去的,而且,父親雖然不幸殒命,但他的魂……”
“說什麽傻話!”瑤姬臉色一冷,不悅地看了楊駿一眼,見他委屈的閉口,不由暗暗嘆了口氣,“娘知道你們還活着就很滿足了,從沒想過要你們相救……娘犯的是天條,天條是女娲娘娘所定,你們根本就鬥不過……”
“那又如何?難道我們要眼睜睜地看着娘在這裏受苦?!”楊駿看着那一條條的鎖鏈就怒氣上沖,“我們會救你,一定一定會救你!女娲娘娘又怎麽樣,她憑什麽就能這麽對你?我們不僅要救娘,還要救爹,只要爹的魂魄修養好了,很快就能還陽複生……”
“胡說八道!”瑤姬氣得咬牙——這個孩子平時不是還挺穩重很明白事理麽,怎麽連她這麽明顯的暗示都聽不明白,居然還将楊天佑未死的事情抖落出來……
楊戬暗道糟糕,自家大哥尚且不知暗處有人,而父親未死之事事關重大,玉帝能夠壓下必是費了不少功夫,如果引得瑤池起了疑心……
“我沒胡說!”
身為人子,他怎麽忍心眼睜睜地看着娘親被囚禁受苦而不相救?他已經因為一己私心害得父親殒命,若是再棄母親于不顧……
楊駿急紅了臉:“小戬才胡說八道!父親會死根本不是因為我們聯手打不過大金烏!”
話音落下,楊戬卻暗暗松了口氣,這是他與楊駿早就商議好了,适當的時候要楊駿将他欺騙瑤姬的話戳破,因着先前他與王母交易時說過,瑤姬并不信他,如果只憑他簡簡單單幾句話就騙到了天眼,王母必然會起疑心。
“你!”瑤姬臉色頓時鐵青。
她費了這麽大的功夫,還狠心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下重手才騙過躲在暗處的王母與楊戬聯手演了一出“騙天眼”的戲碼,如今楊駿一句“小戬說謊”,不是明擺着告訴王母,她與楊戬一直在做戲?!
“娘,您別生氣,是二郎不對,不該說謊。”楊戬斟酌了下詞句,決定先認錯,暗中卻密語傳音解釋道:“這是我與大哥商議好的,為了消除王母的疑心。”
——消除疑心?
瑤姬有些不解:“什麽意思?”
這話明裏聽起來似乎在問他為什麽說謊,實際問的卻是消除王母疑心是什麽意思。
“我先前與王母談條件,為了大哥能與我一起平安離開,就謊稱母親并不相信我,要大哥做幫腔。如果母親這麽簡單就将天眼給了我,必定會引起她的疑心。”
楊戬暗中解釋了句,面上卻低垂着頭輕輕搖頭道:“父親……父親其實是因為大哥才殒命的,我……我擔心母親會恨大哥……”
“哦?”瑤姬的目光閃了閃。
“可、可是我說的我們聯手打不過大金烏是真的!”楊戬深深吸了口氣,生怕瑤姬不相信似的,扭過頭去問楊駿:“大哥,你說,我們是不是打不過大金烏還差點死在他手上?”
楊駿心下一顫,猛地想起了那次兩人在樹林裏的遭遇,楊戬為了救他,是真的死過一次的,頓時連連點頭:“是,那次要不是碰巧有人相救,娘恐怕就真的見不到小戬了,他為了救我差點就魂飛魄散……”
“真的?”瑤姬臉色一變,猛地憶起玉帝曾經來信,說到楊戬曾經身受重傷,若不是元始天尊出手,恐怕就魂飛魄散了,頓時擔心地拉着楊戬上上下下檢查起來,手腕上的鎖鏈嘩啦啦地一陣輕響:“傷在哪裏?怎麽會受那麽重的傷?”
弄得楊戬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只能連連搖頭:“沒、沒事了,已經好了。是孩兒學藝不精……”
話沒說完,就被瑤姬強硬地把天眼放到了他手裏:“拿着!這是三界至寶,裏面蘊含着無盡的力量,你要善用,用它保護好所有你想保護的人。”
見楊戬仍有些猶豫,她幹脆直接擡手将吊墜系到了楊戬的脖子上。
“這裏面有娘留給你的一樣東西,等你看過之後才能把天眼交給王母。”
輕緩低沉的聲音貼着耳鬓傳來,瑤姬借機囑咐了一句,細細地将楊戬微顯淩亂的衣領整理平整。
細長而蒼白的手指沒有塗染蔻丹,沿着月白的錦袍領口滑到剛剛替楊戬佩戴好的天眼上,目光隐約有些複雜。
半晌,她才猛地想起什麽似的,一把推開楊戬,催促道:“好了,你們快走吧!如果被瑤池發現你們出現在這裏,恐怕到時候要走都走不了了!”
說着,也不等楊戬反應過來,直接将人隔着寒潭扔了出去:“快走!記着娘說過的,保護好婵兒,千萬不要來救我!”
楊戬輕飄飄地落在地面,神色複雜地默默看了瑤姬一眼。
楊駿想起他們來此的目的,正要再說幾句,卻被瑤姬一句緊着一句的“快走”給打斷,說明不得。
“小戬……”他求助地看向楊戬,卻不防手腕一緊,自家小弟拉拽着他就向離開的方向走。
“走吧!”楊戬淡淡道了句。
“可是……”
話音沒落,楊駿只覺得眼前一黑,接着又是一白,再睜開眼睛,人已經出了桃山水牢,刺眼的陽光正從茂密的樹叢間灑落下來。
居然已是第二日晌午。
“你為什麽不告訴娘,王母要對付她?”楊駿不滿地問了句,聲音有些生冷。
楊戬沒回答,低頭看了看脖子上挂着的天眼,黑曜石般的眼眸幽幽閃過絲冷冽,深邃如水,映着斑駁的日光,卻依舊看不透其中的情緒。
半晌,他才輕輕笑了笑,淡淡道了句:“好了,咱們走吧,你身上的蠱毒已經不能拖了。”
“……你什麽意思?”楊駿眼神一冷,自家小弟這話……
楊戬仍是笑,淡淡的陽光照在他臉上,如同醉人的春風:“天眼既然已經到手,我自然是要拿它去換陰陽蠱的解法,有什麽不對麽?”
第一卷 79章晉江獨發
幽幽的清風從密匝匝的樹林間拂過,輕柔似水,枝葉搖擺,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嫩綠的色彩沾染了陽光,仿佛新生的嬰兒,透着令人着迷的光澤與水潤。
“你……你怎麽能……”楊駿心裏驀地堵了一股氣,黑玉似的眼瞳冷冷地看着眼前笑得溫潤的人,臉色有些難看。
楊戬仍是笑,只是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裏卻沒有半分笑意,如同深邃的星空,渺遠得看不見底。衣袂随風而起,素白的流蘇幽幽揚起道弧,滑過捏着墨扇的手,又飄落了下來。
“我為什麽不能?”
“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楊駿氣得瞪眼,他當初搶着喝下陰陽蠱只是擔心自家小弟受到傷害,從來沒想過真要楊戬拿天眼去換解法,而且,兩人明明說好了,這次來桃山騙天眼只是為了試探瑤池是否真的在這裏布下了眼線,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告訴瑤姬,王母在算計她。
“呵。”楊戬聞言卻嗤地一聲笑了起來,細長的手指撚開冰冷的扇骨,蒼白的指尖映在墨黑的折扇上,愈發顯得修長而骨節分明,“你身上的蠱毒我解不開,所以……”
“那你也不能拿娘的東西去換!那個老妖婆肚子裏懷的什麽鬼胎你會不知道?”
楊駿眼睛瞪得溜圓,看着自家小弟那張精致好看的臉,眉梢輕輕皺了皺,“你要是真把天眼給她了,咱們恐怕更難把娘救出來了。”
他雖然比不得楊戬料事如神,但心思卻不傻,王母要他們來騙天眼,必然是顧及這東西的神力,若真是如她所願,那麽将來受制于人的地方恐怕會更多。
楊戬搖頭不語,晶亮的眼眸幽幽地看着神色不愉的人,半晌,才輕輕道了句:“那該如何?要我眼睜睜地看着你痛死?”
楊駿一滞,呆呆地瞧着他,似乎沒聽清這句話,半晌才嘎着嘴唇喃喃道了句:“怎麽會……”
“為什麽不會?”楊戬擡手捏着脖子上的挂飾掂了掂,抿着嘴唇苦笑道:“我說過了,陰陽蠱我解不開,翻遍了師父珍藏的古籍也沒找到解法,而師父本人又因為你我的緣故還需要二十年才能複原。要解蠱,除了問王母,別無他法。”
而且,他還答應了瑤姬,要按照王母的要求把天眼交出去。
楊戬的目光微微閃了閃,仍是思慮不透瑤姬此舉究竟是什麽意思。
“……那我也不同意。『雅*文*言*情*首*發』”楊駿倔強地咬了咬牙,“我們跟王母定的時間是十年,這麽長時間……”總會找到解蠱的辦法的。
話沒說完就被楊戬搖頭打斷了:“十年……若是十年之間仍然找不出解法怎麽辦?況且……”
他皺着眉冷冷哼了聲,卻沒再說話。
王母既然已經親眼所見他将瑤姬的天眼拿到了手,依着她的個性,少則十天,多則半月就必然會有所動作,到那時……
“況且什麽?”楊駿不解地看着面色忽然轉冷的人,眨巴眨巴眼,皺眉道:“你該不會是擔心王母那個老妖婆會食言而肥吧?她可是堂堂的西王母,說話不算話會被人笑話的。”
——那是你不了解她。
楊戬暗暗嘆氣,卻沒回答,只輕輕搖着折扇,深邃的目光幽幽注視着遠處綿延起伏的群山。
微微的清風揚起額前的碎發,淡金色的發絲輕輕飄動,揚起小小的弧,随風而動。月白袍子的下擺稍稍有些暈濕,淺淺的痕跡順着下擺邊緣的金絲線流雲紋舒展開去,顯得愈發沉靜。
他不動聲色地眯了眯眼,水色的薄唇幽幽淺勾,清冷疏離,一雙琉璃般的眼透着誰也讀不懂的冷寂——以為用楊駿做要挾,他就會順了她的意麽?真可惜,上輩子那八百年,他算計的可不僅僅是如何暗中改動天條救出妹妹,更重要的是,他早已學會了暗中守護那些他想守護的人,即使他們正處在最危險的境地。
就像現在一樣。
楊戬低垂着眼幽幽笑了笑,捏着天眼的手下意識地握緊。
“小戬?”楊駿見他冷冷淡淡的不再說話,一張臉頓時皺成了包子,手指攥着藏青的袖擺,下意識地用力掐緊,“你到底想說什麽?不要總是說話說一半。”
“……沒什麽。”
半晌,楊戬終于輕嘆了口氣,微微搖頭,面上神色早已恢複了淺笑如初,淡淡的恍如春日的暖陽:“大哥說的是,十年時間,總會有辦法的。縱然師父的藏書中沒有記載,其他的師叔師伯們也該辦法的。”
“哎?”楊駿一怔,“其他的師叔師伯?我們還有其他的師叔師伯麽?”
話音剛落,輕搖着墨扇的手驀地一頓,楊戬臉色倏地僵了僵——糟了,這輩子玉鼎只教了他們倆一套九轉玄功最基本的入門之法就消失不見,根本沒來得及告訴他們闡教其實還有別的師叔師伯……
“真是奇怪了,我明明一直都跟你在一起啊,我怎麽不知道?”楊駿眼珠骨碌骨碌地轉了幾轉,見他神色頓時聯想起了幾個月前差點就逼出真相的事,不由輕輕皺了皺眉:“該不會跟以前一樣,你又提前預知了什麽吧?唔,真是奇怪……”看楊戬嘎着嘴唇又要解釋,又連忙擺手道:“你要是再想說什麽‘天道輪回各有因果’的,還是算了吧,我悟性不高,參不透。”
“……”楊戬的嘴角幾不可見地抽了抽,半晌,他才嘆氣道:“既然如此,那就莫要再耽擱時辰,今日是中元節,我們要趕在日落之前回玉泉山。”
中元節,人間俗稱“鬼節”,是凡間陰氣最盛之時,凡此一日,各路神仙皆不會過問凡間的妖鬼之事,故而常常會有各種奇異之事發生。
而楊駿如今情況特殊,若是碰到什麽難纏的鬼怪,少不得要費些功夫。
“……日落之前趕回去?你确定?”楊駿挑着眉看了看太陽,嗯,正午已過,日已西偏,最多再有兩個時辰就要日落了,而玉泉山……卻遠在八百裏之外。
楊戬沒說話,卻抿着嘴笑了笑,擡眼見自家兄長懷疑的表情,“啪”地一聲合攏了墨扇:“大哥莫不是忘了,楊戬的駕雲之術,可是上個月便煉成了的。”
說完,只道了句:“閉上眼,抱緊我別松手。”便化作一道金光,眨眼間就消失在了空中。
***
玉泉山,鏡湖之濱。
終年不散的霧霭在清澈平靜的湖面上緩緩散開,蒙蒙的水汽彌散開來,一朵朵素白的仙蓮頓時隐入霧氣深處,仿佛羞澀的少女一般,半遮半掩地露出娉婷多姿的蓮葉。碧綠的色彩随波起伏,仿佛一葉葉輕巧的扁舟。
月色如水,輕輕緩緩地流瀉下來,映着湖水中幽幽蕩漾的波痕,反射出泠泠的光輝。
楊戬靜靜地坐在湖邊,修長的手指輕輕撚着一張薄如蟬翼的絲絹,圓月投射下明亮的銀輝,清晰地映照出上面斑斑駁駁的字跡。
『吾妹親啓:今朕迫于形勢,不得不強禁汝于桃山之下,鎖鏈加身非吾之願,深望汝之見諒。今朝中之勢,尚且不便多言,然兄今有話,急托妹予之轉告。』(注釋1)
熟悉的字跡一如上輩子看慣了的蒼勁有力,一撇一捺間都仿佛能感覺到那人俊朗剛毅的臉上時不時流露出的冷冽與果斷。
楊戬暗暗嘆氣,只這一行,便讓他憶起了上輩子最不舒爽的時日——他可忘不了上輩子這人究竟是怎麽不動聲色地掩藏了真正實力,慵懶散漫地事事要王母沖鋒陷陣——他固然是這人手中的棋子,而到頭來同樣機關算盡的王母也不過是白白地被人當槍使了而不自知罷了。
他抿着嘴輕哼了聲,又想起家變前兩人在桃山後山的那條小溪邊整整談了一天的交易,溫文爾雅,鋒芒暗斂,明明就是一副掌權者的模樣,卻偏偏喜歡扮演慈愛的長輩……
要是他當時就知道自己換了個了解他到骨子裏的靈魂,是不是還會這麽裝模作樣?
楊戬斜睨了眼輕輕拍打在岸邊的水花,淺淺的水漬沿着衣衫的紋理暈染開去,籠罩在清朗的月色中,幽幽透出幾分安逸。他垂下眼繼續看下去。
『今天庭之律法乃女娲承上古遺訓而創,是維系三界平衡之重要準則。然時移世易,古之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