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已漸失其用,首當其中者,乃在其斷情絕義。吾等雖歷劫為仙,自當摒除七情六欲,然此乃心之本性,便是為神,也難絕其根。汝當深有所觸。今借汝之罪過,朕欲暗修其是,望汝協助。』
精簡的言語,傳達出的訊息卻讓楊戬驀地一震,捏着絲絹的手幾乎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黑玉般的眼瞳微微低斂,有明亮的月光從素白的絹絲上反射到眼底深處,卻幽幽地看不出半分波瀾,只水色的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微微上翹,揉進了幾分凜冽訝然。
——沒想到,這一世的玉帝,竟然會生出這樣的念頭……
『朕曾有言,汝之二子乃龍鳳之姿,非常人可比,他日必當重任。今有一事望予之轉告。雖今之天庭形勢繁複暫不可得入朝堂之機,然當日之交易還望謹記,朕之所願亦爾之所求焉。望囑其勤學,所謂博觀約取,厚積薄發者,方可得大用。』
淺淺的清風從耳鬓邊拂過,清雅的蓮香幽幽彌漫開去,混合着清淺的水波緩緩蕩漾開去,周圍的薄霧都沾染了沁人心脾的幽香。
楊戬深深吸了口氣,琉璃似的眼眸深沉如水,仿佛桃山水牢中那潭深不見底的水波,不着痕跡地蕩漾出一點點的痕跡,就像忽然被丢進了一顆石子,剎那間攪亂了一池的靜谧。
灼灼的光彩流淌出來,映襯着清朗如水的月光,緩緩地飄蕩出去,瞬間迸發出幾分難以捉摸的神采。
楊戬勾着唇角幽幽地笑了起來——這一世的這個人,或許真的值得他叫一聲舅舅……
第一卷 80章晉江獨發
天界,瑤池。
氤氲的水汽從不遠處的蓮花池中升起,仙霧缭繞,混合着幽幽響起的樂聲,愈發顯得飄渺。出水的白蓮仿佛舞池中翩跹起舞的仙子,淺淺地染了幾分超凡脫俗的意蘊。
王母眯着眼斜躺在小榻上,細長白皙的手指輕輕端着杯盞,蔻丹染成的指甲叩擊着白玉的杯壁,叮叮作響,襯着杯中琥珀色的瓊漿,愈發顯得妖魅。她漫不經心地看着舞池中央翩翩飛舞的長袖,淡紫色的彩帶上下翻飛,如同花叢中飛過的蝶。
天羽跪坐在小榻一側,正或輕或重地為她揉捏着半露在薄被之外的腿。
“聽說,你那天給大金烏使絆子了?”王母擡手輕抿了口果酒,感覺到捏在腿上的手微微一頓,她斜挑着眉眼幽幽笑了笑:“七兒果真是長大了。”
天羽沒說話,如玉的手指輕緩地為她揉捏,半晌,才低垂着眉眼輕輕叫了句:“母後……”
“凡事有自己的主意是好,但也要看清楚是些什麽事。”
醇香的果酒順着舌尖滑入腹中,幽幽的淺香在唇齒間彌散開來,正是今年新進貢的酒液。
王母半眯着眉眼淺淺地笑了笑,細長白皙的手輕輕晃動着杯盞,随之波動的瓊液殷紅如血。
天羽微微一顫,眼簾低垂,怔怔地盯着王母那件華麗高貴的鳳凰羽衣,隔了許久才悶悶地應聲道:“母後教訓的是,是兒臣……是七兒疏忽了。”
王母仍是笑,略顯冷冽的目光落到庭院中央翩跹起舞的身影上:“嫦娥仙子曾以一舞驚豔全場,這支舞曲卻是比不過了。”
天羽不言,只默默地低着頭,倒是剛剛從南天門外趕回來的青鸾聞言輕笑了笑:“娘娘此言差矣,此舞華美而典雅,而嫦娥仙子的舞卻是凄清哀婉,兩者本就不同,何來比較之說。”
“哦?”王母抿了抿唇,微微睜開半眯着的眼,“想不到青鸾丫頭倒是懂得不少。”
明黃的宮裝從薄被下露出來,繡了五彩鳳凰的裙擺垂到地上,映着明晃晃的大理石地面,清晰地能看到最底端金絲勾成的流雲紋。
青鸾搖了搖頭:“娘娘這話可是要折煞奴婢了。”接過王母遞來的空杯,擡手斟滿。
殷紅似血的瓊漿泊泊流出,打着旋兒地緩緩蕩開。
王母閉眼嘆了口氣,似是想起什麽,又問道:“是了,方才本宮着你去瞧的事,如何?”
“娘娘英明,那孩子為了與娘娘的交易,果然與他哥哥鬧翻了。”青鸾将果酒遞回來,抿着嘴搖了搖頭,“不過,依奴婢看,這是他們的計策也未可知。”
“哦?”王母詫異地挑了挑眉,感覺到天羽揉捏的手猛地一頓,她不由暗暗抿了抿唇,垂眸冷冷瞧了天羽一眼,續道:“何出此言?”
青鸾沒有立刻回答,仍是抿着唇角輕輕地笑,半晌,才說道:“娘娘有所不知,陛下似乎對這件事也是極上心的。”
“嗯?”王母眉梢一皺,方才接過酒盞的手微微停頓,鳳眸幽幽地眯了眯,“他能上的什麽心?”
“奴婢只是推測,長公主畢竟是陛下親妹,以陛下的性子,恐怕……”
王母不由沉了臉,神色間微微帶了分疑慮:“他若真的插手,那對我們來說可就麻煩了。”
如今天庭的形勢錯綜複雜,她固然掌控着從女娲那裏繼承而來的絕大部分勢力,但玉帝卻也不是好相與的,短短幾年,就已經明升暗降地處置了不少火雲宮的心腹,現如今,真正掌控着天庭的倒十之六七都成了玉帝的人。
“這也未必。”青鸾神色不變,拿過放在小榻裏側的靠墊,細心地給王母收拾妥當,“若這不是他們的計策,那便最好;但若是他們的計策,娘娘倒也不必擔憂。”
王母依着靠墊挪動了□體,半屈起手肘撐着頭,一雙晶亮冷冽的眼瞳幽幽地看着青鸾,淺笑道:“怎麽,鸾兒又有什麽計策了不成?”
青鸾臉色一僵,罥煙似的眉梢倏地皺了皺:“娘娘,請喚奴婢青鸾。”微微停頓,又續道:“奴婢想到的,娘娘恐怕早就明白,不過仍是些将計就計的策略罷了。”
王母抿着嘴笑,感覺到捏在腿上的那雙手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不由暗暗皺了皺眉,面上卻沒有半分情緒波動,只輕輕笑着搖了搖頭:“呵,如果你不是自小就跟在本宮身邊,心裏實打實地向着本宮,本宮卻也少不得防備你幾分了。”
“能得娘娘信任,是奴婢幾世修來的福。”青鸾倒是不在意,恭恭敬敬地應了聲。
王母抿唇不語,端着杯盞的手指蒼白如雪,襯着白瑩瑩的玉瓷,愈發顯得鬼魅起來,蔻丹染成的指甲輕叩着杯壁,發出叮叮當當的輕響。
她垂眼看了看低眉順眼地替她揉腿捏肩的天羽,幽幽說道:“七兒,母後知道,你一直都對你姑母的事心懷不忿是也不是?”
天羽沒說話,只低垂着眼仍舊一輕一重地給她揉着腿——方才那些話她聽得不明不白,也不敢貿然開口。
王母似是早就料到她會是這般反應,也不在意,只端着杯盞又抿了口果酒,緩緩勾了勾嘴角:“其實這也沒什麽奇怪的,你自小長在瑤姬身邊,與她親厚些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這次的事情關系重大,萬萬不可感情用事。”
天羽眨了眨眼,仍是不言,替王母揉捏的手卻微微發顫。
王母仍是幽幽地笑,鮮血般的瓊漿在杯盞中微微蕩開,一圈圈的波紋碰到杯壁又緩緩地蕩了回來。她輕輕轉動着杯底,細長的手指沿着細膩的玉瓷滑動:“瑤姬觸犯天條在先,永禁于桃山已經是天大的恩典。可是你竟然為了個小孽種而阻撓大金烏執行公務……”
天羽猛地一顫,揉捏在王母腿上的手下意識地用力,黑曜石般清澈晶亮的眼眸幽幽閃動着幾分不甘:“母後此言差矣,他們到底也是瑤姬姑姑的孩子,是女兒的表親……”
話沒說完,就被王母擺擺手打斷了:“母後只是就事論事,希望你日後做事多多考慮,并沒說你阻撓大金烏是錯。”見天羽不解地眨了眨眼,她不由抿唇輕笑了聲,續道:“我當初的确想過要斬草除根,不過,現在改主意了。”
細長白皙的手指映襯着白瑩瑩的玉瓷,蒼白中點染了刺目的朱丹,幽幽地透着幾分詭異。
她擡手将再次飲盡的杯盞遞給青鸾,側歪了身子,屈肘撐起頭:“瑤姬的兩個兒子都不簡單。”
“母後的意思是……”天羽心下一跳,猛地明白過來王母先前那些話的意思,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方才被王母知曉她的真正想法,恐怕就是親生女兒也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
王母仍是幽幽地笑,鮮血似的瓊漿微微地蕩開:“本宮雖然說過你阻撓大金烏不是錯,但這并不代表你做的就是正确的,起碼,在本宮改變主意之前不是。”
明黃的宮裝映着小榻一側金碧輝煌的立柱,精雕細琢的龍鳳交頸相纏,華美而高貴。墨色的絲線勾勒出展翼的鳳凰,沿着四散開的衣擺緩緩地延伸開去,直到被金色的錦被遮掩住。
天羽輕咬着嘴唇沒做聲,但心裏卻隐隐約約明白了王母的意思——将功折罪戴罪立功從來都是這天庭裏永不過時的戲碼。
果然,王母撐着手肘緩緩轉過頭,淺勾着嘴角笑了笑,伸手從小榻裏側的暗格裏取出個檀木雕刻的木盒:“你幫本宮把這東西送過去,然後,再把本宮要的東西帶回來,本宮就對你既往不咎。”
***
玉泉山,月圓之夜。
淺淺的清風從平靜的湖面拂來,帶了些許涼意,滿池的白蓮沾染了靈氣,幽幽地不曾凋謝,襯着如水的月華,愈發顯得幹淨清雅。高挑出水的花瓣仿佛在薄霧中浸透了,通體透着誘人的奶白色,只蓮心一點斑駁的鵝黃,幹淨得好像琉璃。
“你真的考慮好了?”紫衣的女子緊緊擰着眉,目光落到對面少年手中的什物上,毫不掩飾地帶了幾分疑慮,“你可知道母後為什麽會與你提出這樣的交易?因為她……”
“我知道。”素衣的少年輕輕點了點頭,月白的長衫被風揚起道弧,襯着随風而起的淺紫色流蘇,愈發顯得飄逸出塵。
淡淡的月光照在少年清秀俊美的臉上,白皙俊俏的面容仿佛鍍上了層銀輝。他微微垂着眼,濃密的眼睫輕輕抖動,遮住了似水般清澈的眼眸,連同其中流露的清淺的冷冽也深深地隐藏了起來。
“那你為什麽還要這麽做?你明明知道這是姑母特意留給你……”紫衣的女子暗暗蹙眉,細長的手指緊緊摳着懷中的檀木盒子。
少年不語,只輕輕搖了搖頭,有迎面拂來的風拂過,揚起額前的幾绺碎發,淡金色的卷發輕緩地擦過臉頰,輕飄飄地:“公主只需按照她說的話做便好,其他的且暫勿多問。”說着,将手心中的吊墜遞了過去,“楊戬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楊戬希望,公主能對今晚之事保密,這件事請不要與天庭提起。”
清冷淡漠的聲音猶如身畔鏡湖中那一波波清淩淩的水,好像被月光渲染了一樣,透着幾分清澈透明,比之當初愈發地悅耳好聽起來。
天羽聞言皺了皺眉,擡手将檀木盒子遞給他,卻仍是猶豫着不曾去接楊戬手中的什物:“什麽意思?母後既然派我來與你交換,便是早就知道了。”
楊戬抿唇淺笑:“王母自是知道的,但天庭之主可未必就能未蔔先知了。”
“你是說父皇?”天羽狐疑地眨了眨眼,“為什麽?父皇心裏是向着姑姑的,這件事……”
“話雖如此,但公主心裏也該很清楚。”楊戬輕輕搖了搖頭,将手中的吊墜強硬地塞給她,“天色不早了,我若還不回去,大哥恐怕就該起疑心了。”
天羽還是猶豫,晶亮的眉眼怔怔地看着手心中的吊墜,咬牙道:“不行,這東西我不能帶回去,你還是……”
話沒說完,就被楊戬冷聲打斷了:“公主如果執意這麽做,恐怕會連累更多無辜的人。”
天羽不由一怔:“什麽意思?”
楊戬沒有立刻回答,只擡眼幽幽看了看天邊垂挂着的圓月。
清冷的月光流瀉下來,如同涓涓流淌的溪水,清澈明淨,籠罩在鏡湖之上,仿似仙境。
半晌,他才輕輕嘆了口氣,目光重新落回天羽身上,說道:“如果楊戬所料不錯,這盒子裏的東西雖能解開家兄身上的陰陽蠱,但卻極有可能是另一種更為隐秘的藥劑,如若公主未能按照約定将東西帶回,家兄恐怕……”
天羽驀地一震,精致秀雅的臉唰地慘白,半晌才咬牙道:“好,我把東西帶回去。但是你們要小心,如果母後知道你們是真的鬧翻了……”眼神驀地一暗,“總之,你有機會的話,還是好好跟他解釋清楚吧,如果你是真有苦衷的話。”
她輕輕搖了搖頭,就連她都對這個小表弟的做法有些不滿,更遑論楊駿。
楊戬不答,細長的手指幽幽地從雕工精致的檀木盒子上劃過,半晌,才催促道:“公主還是盡早回去複命吧,這件事,楊戬自有分寸。”
說着徑自拂袖轉身,沿着鏡湖岸邊緩緩離去,直到确定身後的人已經駕雲走遠,才停下腳,靠着岸邊的古樹坐了下來,幽幽地牽起一抹苦笑。
半晌,他才輕輕嘆了口氣,掀開合得死緊的檀木盒子,露出裏面的一顆暗紅色的藥丸。
清幽的香氣彌漫開來,混合着空氣中的蓮香,淡淡地幾乎感覺不到。
楊戬臉色倏地一變,忍不住皺了皺眉,“啪嗒”一聲又猛地将盒子蓋了上去,捏着木盒的手指骨節泛白,幾乎要生生地摳進檀木中去。
——鳳曦,你果然夠狠!
第一卷 81章晉江獨發
幽幽地燭火映照着素白的帷帳,楊駿側卧在床榻上,黑亮的眼睛好像天上的星子,冷冷地瞪視着門口,寶藍色緞面的被褥上繡着的蓮花瓣被他揉捏成了一團,幾乎看不出原來的形狀。
“你……沒睡?”
楊戬小心地将藏在袖中的木盒遮掩好,擡腳方跨進門來,就對上了自家兄長那雙帶了幾分冷意的眼眸。
楊駿沒回答,只別過頭去冷哼了聲,卷着被子往床榻裏側移動了一下。
楊戬暗暗嘆氣,伸手從桌上取來一只茶盞倒滿。
清幽幽的茶水緩緩從壺嘴中傾瀉而出,“嘩啦啦”輕響着注入玉瓷的杯盞,瑩瑩的火光籠罩着,飛濺而起的水滴頓時散發出零星的光芒。
他不動聲色地将袖中的木盒打開,取出那顆暗紅色的藥丸,蹙眉看了半晌,終于還是輕輕丢進了盛滿茶水的杯盞中。
暗紅的藥丸緩緩地融化開來,幽幽的清香彌漫開來,混合着竹葉茶的香氣,愈發迷人而魅惑。楊戬不眨眼地盯着杯中一點一點擴散開去的暗紅,仿佛滴落在雪地中的鮮血,又好像宣紙上描畫的染了朱丹的臘梅,從紙面上蔭透過去,直直地滲進心裏。
半晌,他伸手輕輕晃了晃杯盞,待那絲令人心悸的血紅消失不見,才轉身面對楊駿,淡淡笑了笑:“不管你是願意也罷,不願意也罷,我都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你難受,這是解藥……”
話沒說完,就被楊駿打斷了:“你!你竟然真拿娘的天眼去換解藥了?!”
看到楊戬手中端着的杯子,他那張原本表現得很是淡漠的臉頓時變得扭曲起來,“噌”地一下從床榻上跳了起來:“楊戬!你……你怎麽能這麽做?!”
——他一直以為自家小弟也就是說說罷了,雖然這近一個月兩人都因為這事鬧得不愉快,但他從來都沒有真的生氣,反而因為楊戬表現出來的關心而感到暖暖的,可沒想到……
他想都沒想地随手拎起床頭上的木質枕頭,狠狠朝站在桌邊的人仍了過去:“你混蛋!當初說的不是試探麽?你怎麽能……怎麽能……”
他已經對不起父親,如果楊戬真的拿瑤姬給的天眼去換解藥,那他就是對不起母親,他怎麽能……當初他搶先喝下陰陽蠱是為了不讓楊戬受傷害,雖然想過楊戬也許真的會為了他去騙瑤姬,但他想的是到那時就會有辦法阻止了,可沒想到……
楊戬側身躲過砸來的梨花木枕頭,帶了極大力道的硬木“咚”一聲打在桌沿上,生生帶得桌子向後移動了半尺,上面的燭火微微一晃,緊接着就“噗”地聲熄滅了。
卧房中頓時幽暗下來,只留下清冷的月光從紅木雕刻而成的窗棂間灑落下來。
楊戬怔怔地看着地面上拖出來的兩道模糊的劃痕,素白的衣擺沾染了燭火晃動時飛濺出的燈油,緩緩地沿着衣衫紋理暈染開去,勁風拂過,幽幽地飄起一道弧。
他暗暗咬了咬唇,輕輕苦笑了聲:“東西我已經拿去換了,你就算再生氣也于事無補,倒不如……”
“倒不如什麽?”
楊駿氣急地扔了個枕頭,火氣倒也平靜下來一些,一雙眼睛瞪得溜圓,迎着月光冷冷地看着自家小弟那張精致俊美的臉,咬牙道:“小戬,我當初雖然替你喝了陰陽蠱,卻沒想過要你真的去拿娘的東西換解藥。”
“……我知道。”平靜的聲音,淺淺地染了幾分無奈,楊戬端着杯子沿了床榻邊坐下,黑曜石般晶亮的眼幽幽地對上自家兄長略顯清冷的目光,嘆氣道:“若是換成我,也不會同意拿娘的東西換解藥,但是……”
他輕輕咬了咬嘴唇,半晌,卻還是沒将瑤姬囑托他的事說出來,只淡淡笑了笑:“你若是信我,就好好把這藥喝了……”
語音未落,就聽楊駿嗤地一聲冷笑起來:“那我要是不喝,就是不相信你了?!小戬,你除了這句話還會不會說別的?”
——每次遇到事情就只要自己一味地相信他,從不解釋,也從來不告訴他究竟是怎麽回事,像護孩子似的護着他,将他緊緊地隔離在事件之外……
楊戬呼吸一滞,細長流暢的眉眼低低地垂下,清冷的月光從窗棂間投射進來,籠罩着那張精致俊秀的面容,卻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他的神色,許久,他才端着茶盞向前湊了湊,低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你以為瞞着我就是對我好?”楊駿卻好像沒聽到他這句話,目光灼灼地注視着自家小弟,清亮烏黑的瞳仁深邃而清澈,仿佛打着漩渦一般,要将眼前的人深深地吸進去。
“是,我承認,我不夠成熟,不夠理智,容易感情用事,甚至有時候會做出一些影響大局的事情,但這不應該成為你隐瞞我的理由。”
“人要在歷練中才能不斷成長。我不知道為什麽你明明比我小卻顯然要成熟穩重很多,但我也有我想要保護的人,我也想變得強大變得成熟,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并肩站在你身邊。”
“我知道你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在保護我,但我需要的不是保護,而是能夠與阋黃鸪械!!
略顯低緩的聲音幽幽地回蕩在石洞中,經久不息。
楊戬垂眸不語,半晌,才擡起頭來靜靜地看了看自家兄長,目光與那雙澄澈如水的眼眸撞在一處,又瞬間轉了開去。他暗暗嘆了口氣,擡手拉開楊駿搭在他肩上的手,淡淡道了句:“我知道。”
起身回到小桌旁,将熄滅的油燈重新點燃,擡手往冷掉的藥水中重新加了些茶。
“話雖如此,但我仍然不能告訴你,因為……”細長的手指輕輕抹掉沾染在杯口的水珠,晶瑩剔透的水滴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愈發精致耀眼起來,緩緩地沿着白皙細膩的指尖滾動,滑落到地上,頓時消失不見。楊戬微微停頓了下,抿着嘴唇苦笑道:“我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怎麽跟你說?”
——瑤姬要他将天眼交給王母的目的,他只是隐隐約約猜到一點,雖然從天眼中藏匿的那封信裏,他知道了玉帝想要做的事就是他上輩子苦心經營了八百年的事情,但這與瑤姬的目的之間究竟有什麽聯系,他仍是想不清楚。
他不着痕跡地蹙了蹙眉,端着茶盞的手下意識地頓了頓。
楊駿聞言頓時蹙眉,冷嗤道:“你自己都弄不清楚?拿娘的東西去換解藥這件事,你自己也弄不清楚?不要糊弄我。”
楊戬不答,只端着茶杯又複走回床邊,重新将冒着熱氣的茶水遞給他。
“你不解釋清楚,我就不喝。”楊駿別過臉不去接,抓着被子向床榻裏側挪了挪,“我只想知道,拿母親的天眼去換解藥,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白皙的手指緊緊握着光滑細膩的杯盞,微微屈起的指尖蒼白如紙,襯着白瑩瑩的杯盞,愈發顯得慘白而詭異。
楊戬仍是不答,細長流暢的眉眼卻微微蹙了蹙,許久,他才淡淡應了聲:“有如何,沒有又如何?你只管将藥喝了便是。”微微停頓,見楊駿臉上拒絕之色愈重,他忍不住沉下臉來:“別逼我用強,被人灌藥的滋味可不怎麽樣。”
“用強?”楊駿聞言冷嗤,适才兄弟倆才剛剛緩和了一點的氣氛頓時又僵硬起來,“好啊,有本事你就灌,我倒是……唔!”
話音未落,一股溫熱的液體忽然順着唇齒間的縫隙傾倒進來,他忍不住難受地哼了聲,下意識地向一旁閃避——
楊戬冷冷看着他半伏在床邊嗆咳,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偶爾抻袖抹一把嘴角,仍是止不住地悶咳。
“咳,小戬……你、你……咳咳……”楊駿憋得臉通紅,他沒想到自家小弟居然真能幹出這種灌藥的事情來,被嗆得難受,眼前都模模糊糊一片。
他瞪大了眼瞅着自家小弟冷生生的表情,目光落到那雙修長白皙骨感分明的手上,看着那盞與手指幾乎同色的杯盞,忍不住悶了口氣。
“剩下的你是要自己喝,還是繼續要我了吧。”
楊戬暗自嘆氣,伸手将剩下的半杯藥水遞過去,“喝完了,我就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訴你。”
“真……咳,真的?”楊駿狐疑地眨眨眼,心中卻忍不住暗暗啧聲——早說要把事情告訴他,他自會乖乖喝藥,又哪裏用得着……
楊戬不知他心中所想,暗自打得卻是另外的算盤。
瑤姬讓他将天眼交給王母的事雖然不能說,但那日兩人在桃山之下是配合演戲的事說出來倒是沒什麽,而且……
他靜靜地看着一口将茶水悶幹的人,輕輕皺了皺眉——這藥雖然解了楊駿身上的陰陽蠱,但卻同時又是另一種霸道的毒藥,雖不致命卻陰毒無比。不過……
“我喝完了,你現在可以說了吧?”楊駿摸摸嘴唇,擡手把空了的茶盞遞過去。
“嗯。”楊戬點點頭,接過茶盞随手放在桌上,重新掀起衣袍坐回床榻邊,“其實,那天在桃山水牢裏,是我跟娘合力演了一場戲。”
話音落下,楊駿頓時瞪圓了眼:“演戲?!”
楊戬默默地點了點頭,緊接着挑了些無關緊要的與他說之,最後說到王母躲在暗處,楊駿又是一陣驚訝:“你是說,那天躲在暗處的人,是王母本人?!”
——原來如此,怪不得瑤姬會下那麽重的手,還一起将他也騙過去。
他暗暗眯了眯眼,心念驀地一動:依着自家小弟的性子,會毫不猶豫地用天眼去換解藥,恐怕是應了瑤姬什麽話才是。
“嗯。”楊戬不知他在片刻間就已經轉過了這種念頭,只淡淡地應了一聲,擡手扯開另一條被褥,應着自家兄長的動作和衣躺下,正想再說幾句,卻被楊駿打斷了,而話題,居然出乎意料地轉到了另一個方向上。
“對了,你知道吧,昆侖山上據說有什麽神兵利器,你想不想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晚上雙更,補發承諾在今天晚上的第三更……某只快要累死了,希望大大們見諒~下一章兩人要去昆侖山了哦~大哥的兵器會是啥捏?有木有大大猜到?【好吧,肯定是我低估大大們的能力了……
82昆侖
昆侖之墟,在西北,帝都之下。
皚皚的白雪順着綿延起伏的山巒向遠處延伸,冰封千裏。
“昆侖不是仙山麽?怎麽荒蕪成這樣。”青衣的少年斜挑着眉眼打量四周,明明尚是秋日,腳下的雪卻絲毫沒有融化的跡象。
他擡手拂去棧道扶手上落下的雪,冰涼的溫度讓他不禁激靈靈地打了個顫:“好涼!”
身畔的白衣少年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細長的手指搭在玄墨色的折扇上,緩緩地沿着扇骨一格格撚開:“昆侖仙境在三重天上,這裏是凡間。”
“可現在才剛過八月。”青衣少年撇撇嘴,順着棧道拾級而上,墨色的靴子踩在松軟的雪地裏,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八月凡間會下雪?”
白衣少年沒答話,只與他并肩而行。
刺骨的冷風從棧道旁的山谷吹過來,夾雜着飛舞不止的雪花,仿佛花叢間翩跹而過的蝶,沾到兩人的衣擺上,卻瞬間消失不見。
“喂,你們兩個,站住!”
忽然,一聲清脆悅耳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仿佛透亮的溪水拍打在岸邊發出清越的聲響一般,熨帖清亮。
兩人下意識地擡眼去看。
腰若細柳,眉似遠黛,一襲素白的長裙随風拂起,映襯着漫天飛雪,愈發顯得玉骨冰肌面如桃花——卻是個尚未及笄的姑娘。
白衣少年不由微怔,黑曜石般晶亮澄澈的眼眸中劃過絲錯愕,似乎沒料到此處會有人,撚着扇骨的手輕輕一頓。
及腰的青絲散披在肩上,只松松地斜紮了支玉簪,翠青的紋路從雕琢精細的麒麟紋飾中緩緩彌漫開來,仿佛濃墨點染出的畫卷。
“你們是什麽人?”少女的聲音裏帶着幾分清冷淡漠,雖然脆生生的依舊好聽,卻隐隐約約透出些許不耐與冷冽,“此乃昆侖禁地,汝等凡夫俗子還是速速歸去。”
冷風卷起了素白的衣袂,襯着少女疏離的神情,愈發顯現出幾分嚴肅冷厲。
“我們不是……”青衣少年怔怔地看着眼前忽然出現的人,清澈的眼眸淡淡地沾染了幾分驚豔,雖一晃而過,卻沒躲過少女的眼睛。
白衣少女略帶厭惡地撇撇嘴,打斷他的話:“行了,你們趕緊離開這裏,莫要再……”向前走。
話音沒落,就聽一旁捏着玄墨扇子的人幽幽嘆了口氣:“闡教三代弟子楊戬攜師兄特來拜會東華帝君,還望姑……師姊代為通報。”
清幽幽的嗓音如同三月的春風,剎那間融化了這漫山冰封,連從棧道旁卷攜而來的寒風都變得柔和了不少。
楊戬微微猶豫了下,聽這少女的口氣,必然是昆侖山上的子弟,雖不知是那位師叔師伯的弟子,但尊稱一聲總也不會有錯,況且……
他抿唇咬了咬牙,這個尚未及笄的少女看上去似乎比他現在這個身體要大。
“三代弟子?”少女懷疑地打量着眼前這個只有十三四歲的人,淺淺地眯了眯眼。
一襲月白的長衫,細細的流雲絲線順着領口斜開下來,彙成一道兩指寬的鑲金邊線。随風飄動的衣擺下方是暗繡的蓮花圖樣,素白的蓮瓣,一針一線都極盡精細,倒是比天宮的繡工還好一些。
淡金色的卷發被身畔拂來的風幽幽吹起,拂過臉頰,微微有些發癢。楊戬淺勾着唇角笑得溫潤,淡淡的意蘊舒展開來,那張原本精致俊秀的臉愈發顯出一點不一樣的光彩來。
少女暗暗道了聲奇,白瑩瑩的手指頭輕輕捏着裙角,斜挑着眉眼問道:“誰收的徒弟?我怎麽不認識你?”
——她待在這昆侖山上少說也有六七千年,玉虛宮那家夥的弟子見過的沒見過的也都多多少少聽說過,卻不知這兩個尚未成年的孩子是誰人的弟子。
“實不相瞞,家師正是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
清朗如泉的聲音,泠泠地從耳邊拂過,似風如水,煞是悅耳。
“玉、玉鼎真人?”少女倏地瞪圓了眼,好像聽到了什麽詭異的怪事,整張漂亮的臉都扭曲了:“你、你說的是、是玉泉山的那個死變态?!”
她幾乎聽到了自己恨恨地磨牙的聲音:“他不是差點魂飛魄散了麽,這才過了多久,就又活蹦亂跳的了?”
她可沒忘了自己究竟是怎麽才落到今兒這個地步的,不僅法力大損,還變成了……
少女瞪着楊戬的目光簡直像要把他給活生生吞了似的,仿佛要不是礙于女孩子的形象,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一口咬斷他的脖子。
青衣的少年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連忙斜向前跨出一步,牢牢地把自家小弟隔絕在那道充滿殺傷力的眼神之外:“你又是什麽人?跟我們師父有仇麽?”
有仇?何止是有仇!!
少女一張俏臉憋得通紅,咬牙哼哼道:“我是誰你不用管,小子,你倆回去告訴那個死變态,能滾多遠就他娘的給老子……給老娘滾多遠!我要是再看見他,就……就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把他變成刷子天天拿去涮混元金鬥!!”
——敢算計堂堂的東華帝君,看老子不整死你!!
楊戬低垂着眉眼靜靜地站在自家兄長身後,清澈如水的眼眸卻淺淺地帶了幾分驚異不解。
死變态?
他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嗯,他家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