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心眼、她有八百個心眼子
濃夜稠黑,如人們化不開的愁緒。
淩晨三點,冉酒處理完工作室的事情才下了班,然而此時工作室還有人在忙活,她這個輿論中心的人物卻被迫站在旋渦外邊。
當時在直播間收到這麽巨額的禮物,冉酒頓感不妙,臨時挂機找了衛風他們商量怎麽處理。
連筱稚得到消息也讓他們別輕舉妄動,大半夜找了公關商讨應對辦法,她們正打算找到刷禮物者的聯系方式,看私信能不能退款解決,警察電話就過來了。
他們才知道,昨天給刷禮物的是個年齡剛14歲的初中生,等家長發現的時候,銀行卡已經流出20多萬現金了,
折騰了一晚上,和警察解釋半天是烏龍事件,剛進行到一半的直播也被迫打斷,好不容易給人家退了款,挨了一頓說教,還得各種道歉……
最惡劣的是,這件事差點被頂上了熱搜。即使筱稚她們及時運作給撤了下來,還是在微博形成了不小的轟動,引起了諸多小範圍的讨論話題。
直到半夜,工作室的公關還在商讨對策,筱稚見她臉色不好,溫聲讓她別看微博,先回去休息。
她卻知道,現在網上的風向八成已經臭罵滔天了。
每當出現爆/炸/性/事件,很少有人關注真實信息來源,人們不知道真相,也不明白誰是作俑者,更不會有人把視線聚焦在一個孩子身上,那麽總要有個人來背鍋。
她疲憊地打了輛車,又打開手機微博,看到自己的超話被封了,好多人艾特她時帶着亂七八糟的話題。
#一初中生給女cv刷錢20萬
#現在的直播怎麽了,開始詐/騙了嗎?
#球球無良cv放過未成年人
#女生被哄騙20萬元,家長說銀行卡被掏空
她後臺的私信很快就超過了幾百條,大多是鍵盤俠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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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看不起你們這群人了,想恰爛錢就直說,天天哄騙小孩子算怎麽回事。】
【想要錢直接去當商業模特啊,騙什麽未成年人,要不是人家jc發現及時,這筆錢你就打算吞了是不是?是不是?你好意思嗎?】
【要不要臉啊,直播的環境都是被你們搞壞的,自己賺不上錢了開始騙小孩子的錢,你媽怎麽教你的?】
【女cv都這麽ex的嗎,人家辛辛苦苦攢的錢都要惦記,你們工作室還好意思洗白呢。你怎麽還做縮頭烏龜,出來說句話啊!】
還有來自粉絲的:
【酒徒,你一直算是我喜歡的cv大大了,發生了這件事我真的對你很失望,脫粉了,和你說一聲。】
【滾出來道歉!被逼我人/肉你!】
......
冉酒疲憊地關掉微博,看到有十幾個未接來電,愣怔間又打過來一個。
她接起來,對方就立刻破口大罵:“你出息了是不是,居然還開始騙錢了?要不是鄰居家的孩子和我說這件事,我還什麽都不知道呢!你人在哪兒呢,早就告訴你這個職業吃不成熟飯的,你非不聽,現在知道了吧......”
冉酒沒挂斷,而是拿着手機離耳朵遠了點。
那些聒噪,喧嚣仿佛也随之遠去。
到了位置,司機見客人遲遲不下車,正打算催促,忽然聽到後邊有很輕的啜泣聲。
冉酒哭相很隐忍,啜泣起來無聲無息,清淩淩的淚珠斷了線的從她蒼白妍麗的臉上掉下來。
司機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出來,幹脆關了後邊的車燈。
反正半夜也沒人打車,他一時半會兒沉默下去。
後邊的啜泣聲半天都沒停,不知是憋了多久的委屈,仿佛要一次發洩個夠。
司機忍不住勸道:“姑娘,現在什麽事兒過不去啊,你手腳還都健在,趕緊回家找個舒服窩兒,鑽在裏邊睡一天就沒事兒了。”
話糙理不糙,冉酒淚痕凝在臉上,又是漠然不在意的神情。
她用手背輕輕擦了把臉,默默領受了這份善意,下車的時候和人道了聲謝。
開門的時候她就知道家裏沒人,進去也不開燈,趿着拖鞋懶散地洗漱,更衣,鑽進厚實的被窩裏沉沉睡着了。
沉重的夢境像個過于貪吃的怪物,夢裏雨水連綿,荒野上草木瘋長,簡直像進了不見天日的地獄河,裏邊每個人都探出手來想拉她下水。
快點吧,她面無表情地看着夢裏的場景,等着人們張牙舞爪的手慢慢淹沒她,感覺到身體慢慢沉淪,下墜......
她沒有呼救。
等醒來的時候,床上日光晃眼,屋子裏的紫色宇宙開着,在日光中飄散出微弱的紫色燈花。
她抹了把臉,有點納悶兒,自己什麽時候把這玩意兒也打開了。
沉澱許久的痛苦似乎在夢裏宣洩殆盡,她起來的時候有點暈,一頭柔順的發被汗水沾染成絲絲縷縷的。
胸口,胳膊,腿,手心都是濕漉漉的,像是進行了一場巨大的體力消耗。
現在的她很虛弱,只想回自己安全的繭房,被關心,被溫情和軟聲細語包裹着。
可是她出了卧室,卻見到滿眼寂靜,茶幾上已經落了一層灰,廚房的門緊閉着,衛生間的毛巾全幹成片,貓恹恹地蜷縮在窩裏,見她出來也就是軟噠噠地喵了一嗓子。
如果這些還不夠令人崩潰。
冉酒下意識走到容汀卧室門口,鋪天蓋地的都是單色調。
白色牆壁,黑色的書桌,塑料床墊,除了她留下來的幾個彩色集裝箱,裏邊像是根本沒住過人。
冉酒只覺得心死疲乏,悶痛又起來了,心髒縮成一團,隐隐的抽疼。
她的桌子收拾的那麽幹淨,冉酒以為她理所當然是搬走了,可是倏然又會想起每天晚上她伏案認真做着筆記,開着可愛的兔八哥暖黃色臺燈,熟練優雅地敲打鍵盤,朝她看過來時笑容恬淡。
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從她心裏升騰起來,不知這一刻是太憤怒還是太寂寞,她破罐子破摔地給她打了電話。
響了二十幾秒,那邊才接起來。
冉酒想揍人的架勢:“你是賊嗎?專挑我不在家的時候偷偷進來搬東西!小心我換鎖!”
對方等她說完,語氣很平靜,仿佛在通知她一件事情。
“我已經都搬走了,裏邊剩餘的東西可以留給下一任租客用,也可以扔掉。”
冉酒要氣死:“就算搬走,和合租的人說一聲也是基本的禮貌。”
這回容汀好長時間才回答,“我以為我們已經告別過。”
這次冉酒洩了氣,徹底失力地坐在沙發上,發呆的樣子:“我想喝你煮的槐菊茶。”
那邊動靜有些嘈雜,容汀的聲音時隐時現:“抱歉,我現在不在帝都了。”
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時冉酒噌的站起來,“那你在哪?”
“回我老家了。”
“要住多久。”
“不知道,看假期長短吧。”
貓不知道什麽時候跳到她身上,冉酒驚叫出聲。
那邊的容汀聽到了,下意識着急地問:“怎麽了,你沒事吧。”
冉酒忽然噤聲,居然聽出一絲破綻。
“沒事,就是手劃破了,稍微流了點血吧。”冉酒耍了個小心機,慢慢窩在沙發上,貓也好久沒黏人了,跟着窩在她胸口,毛茸茸又暖乎乎的。
果然,容汀就追着問:“傷口大嗎,你碰着什麽了?要是嚴重的話快去醫院,用不用打破傷風?”
冉酒就這麽得逞了,忍不住輕笑出聲。
那邊安靜了一瞬,似乎識破她的詭計,容汀淡聲道:“沒事我就挂了。”
冉酒突然叫住她:“你真要搬走嗎?”
“嗯。”
“我剛才被貓撓了,你不回來我就把貓丢掉。”她頗有種置氣的意味在裏邊。
誰知容汀渾不在意:“只要你和龐姨解釋清楚就好。”
冉酒氣急:“那幾天我不是故意不回家的,有人跟蹤我,我不方便。”
容汀:“和我有什麽關系,你又沒和我說。”
她把無知者無罪這套耍的這麽好,冉酒直接支棱起來,“你還有哪裏不高興,都說清楚。”
容汀很快道:“你把微博的日常都删了。”
“我沒有删,我只是設置權限隐藏了。”冉酒自知理虧,聲音也降了些,“但是我真的沒删......”
容汀有些激動:“你知道我喜歡你,為什麽非要問我給不給于萊微信號。”
冉酒小聲解釋:“我沒給,他問我要的時候我就拒絕了。”
“你還帶人回家,你們倆在一起睡覺,是嗎?”
冉酒知道她壓抑,但是沒想到她憋了這麽長時間。
“藍玟是我以前,很好的朋友。我們......那天是分開睡的,她睡在地毯上......我只和你睡過。”她語無倫次,不知道怎麽解釋:“我們只是朋友,她幫過我,我不能不幫她。”
容汀淡聲問:“你和她是朋友,那我們呢?”
說來說去她還是要個标準答案,冉酒氣她死腦筋,一點都容不得含糊虛僞。
她既不肯服軟,又抓着對方不肯撒手,氣得抽噎起來,“你就會逼我!你們喜歡我,我就必須要給出你們回應嗎!被你們喜歡是我的錯嗎!”
她氣她給自己生活帶來難以磨滅的慣性,讓她一度離不開這樣的慣性,似是溫水煮青蛙,等溫水已經滾燙時,她卻早已無法離開這一鍋水了。
“那我不逼你了。”那邊說了聲抱歉,接着匆匆挂機。
強烈的委屈感席卷了她,冉酒伏在沙發上哭,淩亂的頭發散落在白皙的肩頭,因為是趴着的,有一下沒一下打着哭嗝,全身都随着顫抖。
貓小心翼翼地過來舔舐她的手,被她摟在懷裏,她哭得更傷心了,眼淚沾到貓身上,把貓的毛毛都哭成一绺一绺的。
為什麽不解釋是錯,解釋了她還是要走。
晚上,她洗過澡後披着濡濕的頭發,拿了瓶啤酒,穿了白色睡裙坐在窗口看夜景。
下過雨的天空濕漉漉的,外邊涼風微拂,她喝完酒,心率還是有些過度了。
太快了,跳得她快要喘不上氣,外邊也是低氣壓,是持久的憋悶。
她從抽屜裏翻來覆去,最後找出盒已經很久沒抽的煙,敲出來一根。
可是她找打火機時又找不着了,有些無語地把爆珠捏碎,拈在手裏垂着,偶爾聞聞氣味看着外邊發呆。
家裏靜了好多,連貓似乎都發現她氣場不對,下午還讓抱來着,現在就躲得遠遠的了。
誰也不是挨了個巴掌還能跑回來。
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她迅速拿過來,看到是筱稚又失望了一瞬。
接起電話,那邊照樣是柔聲的安撫,告訴她事情差不多解決了,公關已經把事情壓下去了,再過一段時間應該就能徹底平息。
她叮囑她這兩天不要看微博,不要回複私信,至于直播也都給她暫時取消了,也沒有新的配音任務了。
冉酒有些嘲諷地笑了:“那麽最近沒有我的事情了嗎?”
那邊看似很為難,似乎在組織一個體面的措辭,筱稚說:“小酒,不然給你放一段時間的假,想去哪裏玩就去哪玩,路費住宿費我給你報銷了。”
能做到這個程度,冉酒也并非不領情的人,何況筱稚和工作室的人已經對她仁至義盡,這點感恩之心她得有。
她溫聲道:“好,謝謝筱稚姐了。”
筱稚那邊不挂電話,還是很猶豫:“那個,你在家有人照顧嗎?”
她悶着聲說:“沒有。”
“啊?你室友還在吧。”
“她搬走了。”
筱稚似乎比她還要震驚,“說搬就搬啊!”
“嗯。”冉酒輕聲說,“我給她打過電話了,她說不租了。”
筱稚很遺憾:“這也太快了吧,感覺就是前兩天的事情呢,真的沒辦法說通了嗎,我還覺得她是個挺好挺可愛的小朋友呢。”
冉酒頓了一會兒,似問問題,又好像勸自己,“筱稚姐,你覺得......我怎麽能說通。”
她到底要說通誰,是容畩澕獨傢汀嗎?還是她自己。
筱稚想了一陣子,頗有些為難地沉吟:“小酒,我們都只希望你開開心心的。你真的接受不了她嗎,接受不了就逼着自己放過,好不好。”
若是她也無法放過呢。
此時面對筱稚,她頭一次有了松口的沖動,那些驕矜,那些放不下的面子,忽然都變得不是很重要了。
冉酒渾身舒緩下來,也不知講給誰聽:“她是我遇到過最好的人,和她在一起就會很舒服,她會幫我整理東西,做很多好吃的,會陪我看動畫片,給我撕兔肉。有她在,家裏永遠都很幹淨,我不怕生病,也不怕人欺負我,貓貓也很喜歡她......”
筱稚剛有所觸動。
冉酒卻開始抱怨:“她有時候也很豬蹄子,趁我不注意就偷偷摸我,有的時候會騙我給她抱,她還偷親我。”
筱稚在那邊聽得心驚膽戰,知道的以為是你家小兔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小流/氓。
筱稚很認真地問:“那你真的排斥嗎?”
冉酒又不說話了。
筱稚柔聲說:“小酒,你剛才說的事情早就超過朋友的界限。”
冉酒反駁:“可是我以為關系親密的女孩子都會這樣做。”
筱稚笑了一聲,沉聲道:“那你會對我這樣做嗎?”
冉酒挂掉電話,心潮洶湧,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她沒有回答筱稚最後的問題。
因為硬幣抛起來的時候,抛硬幣的人就已經有了答案。
她快速找到容汀的微信頭像,點進去給她發語音,可是響了好久也沒人接,她挂了又打,打了又是未接。
來回折騰了幾次她都氣餒了,要不是容汀沒把她拉黑,她都懷疑微信新出了什麽屏蔽功能。
思人及物,她沒事做又沖進容汀那屋,既然她都說不回來了,那剩下的東西她翻一翻也可以吧。
結果還真讓她找出個東西,那本封面拉垮的旅游書還躺在桌子與鍵盤抽屜中間的夾縫裏,明明那麽明顯,卻似乎完全被人遺忘了。
她克制不住激動的心情,給她發消息:
【你是不是有東西忘帶了。】
容汀回複看起來很自信:【重要的東西都不會忘帶,忘帶的都是沒必要的。】
冉酒編輯信息時蹙着眉,總不能讓她知道自己是故意翻的吧,她拍了張照發過去。
她删掉重寫:【今天有新租客過來看房,發現你這本書沒帶走。】
這下容汀回複還挺快:【抱歉,是學校借的,你能幫我還了嗎?】
她傲嬌勁兒又上來了:【憑什麽,我又沒有時間。】
容汀又不回複了。
冉酒的架子突然端不住,悶悶地打字:【還有多長時間到還書期限啊。】
容汀:【四天。】
冉酒愣怔了一下,只有四天了啊,怪不得這只兔子向來不肯麻煩別人,這回卻拉下臉求她還。
好吧,還就還,她也不是這點忙都幫不成。
她想了想:【可是我沒你學生卡。】
容汀回複:【不需要學生卡,圖書館門口有自動還書機,你把書放在那裏對着掃就好了。】
堪稱保姆級教程,聊天到了這一步似乎也進行不下去了,兩人都及時終止,再也沒了後續。
冉酒氣餒地坐在只有床墊的床上,屁股都挨硌,對着這本又醜又綠的書簡直提不起來好感。
第二天她爬起來給她做苦力,去到圖書館時人家剛開門,管理員見她來得早,自己正好沒事做,“姑娘,還書啊。”
“嗯。”冉酒晃了晃手裏的書,“這本。”
那人笑了一下,伸過手:“我幫你還吧。”
冉酒樂得簡單,直接把書給他了。
沒走幾步卻被人叫住,她狐疑地回頭,管理員遞給她一張卡片,“自己的東西怎麽也不看好呢,你們這些糊塗學生,天天往書裏夾東西也不往出拿。”
冉酒接過來那張薄薄的卡時,以為只是普通書簽。
翻過來才看到原是漲明信片,上邊印着的西浔地标建築和郵編,色澤也是土綠土綠的,簡直和容汀那無法拯救的審美差不多。
她第一反應又想借機拍照嘲笑她,然而看到上邊的油菜花田,忽然福至心靈。
一種不可思議的猜測在她腦海裏逐漸成型,她拿着那張紙卡,忽然笑了一聲,又連着輕笑好幾聲。
這只兔子審美不行,倒是有八百個心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