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依偎
“陳老先生生前,”路初陽尚不适應上午還活蹦亂跳的人,傍晚就躺進了告別室,“是個樂觀的人。”
“是的。”白韶說,他翻開相冊,在标記為【陳塢】的相片下方标注日期,簡單落筆,生命告一段落,他合上相冊,擡頭,路初陽怔怔地看着他,白韶問,“怎麽了?”
“我,”路初陽苦笑,“我需要一點時間,接受這件事情。”他揉揉臉頰,“我帶人拍攝的時候,陳老先生最喜歡上來湊熱鬧。只要鏡頭掃過他,他必然擺出新鮮的pose,笑呵呵地開玩笑。”
白韶将相冊放進抽屜,看向路初陽,敞開懷抱,輕柔的語氣仿佛哄小孩:“要抱抱嗎?”
路初陽湊過去,下巴搭在醫生的肩窩,他沒有刻意撒嬌讨要更多安慰,閉上眼睛緩慢呼吸,努力平複失落的心緒。白韶輕輕拍打路初陽的脊背,聊起晚上的安排,轉移路大導演的注意力:“我覺得我的手可以彈吉他了,晚上你想聽什麽?”
“不知道。”路初陽說。
“我這兩天新學了一首歌,《馬》,福祿壽的。”白韶說,“在網上找了一些譜子,晚上試試。”
“嗯。”路初陽抱緊白韶的腰,“想吃草莓了,等會兒咱們去菜場買點。”
“行。”白韶說,“再買點藍莓酸奶之類的,做水果沙拉。”
路初陽偏頭蹭了蹭白韶的鬓角和耳朵,他問:“你是怎麽擺脫這種低落情緒的?”
“擺脫不了。”白韶說,“縱使是醫生,見過無數場生離死別,也無法徹底去除遺憾。”他摸摸路初陽後腦勺的發絲,用手指将對方細軟濃密的發梳理整齊,“我只是把難過藏起來了。”
路初陽問:“可以給我看看嗎?”
“這不是正抱着你呢。”白韶彎彎眼睛,“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在懷念陳塢老先生嗎。”他拍拍路初陽的背,“走,我們去買草莓。”
路初陽膩在白韶懷裏不動彈,緩過勁兒來的路大導演又變成一只快樂小狗,他耍賴:“再抱一會兒嘛。”
“天快黑了。”白韶說,他推開路初陽,習慣性将手揣進口袋,踏出辦公室,“我發現你最近沒有去參加聚會,你朋友們回北京了嗎?”
“他們都在北京。”路初陽小跑幾步追上白韶的腳步,“從小到大都是這撥人,沒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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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聚會一般做什麽?”白韶好奇有錢人的娛樂活動。
“吃飯,唱歌,蹦迪,吹牛逼。”路初陽說,“偶爾找個車場飙車,或者打游戲。”他撓撓耳朵,“二十多歲的時候感覺挺有意思,現在覺得沒勁兒。”
“三十歲的變化這麽大嗎。”白韶問,“我感覺我一直是這樣。”
“因為你一直都很沉穩。”路初陽說,他笑嘻嘻地把胳膊搭在白韶肩上,“要允許一部分幼稚人類慢慢成長。”
“也沒必要成長。”白韶說,“你這樣挺好的。”
“哎呀。”路初陽嬌羞地捂住臉,“讨厭啦怎麽突然誇人家。”
“……”白韶揣在口袋裏的左手動了動,他頭回産生想揍人的沖動。
幸好地鐵及時趕來,挽救了白韶岌岌可危的溫柔形象。他走進車廂,路初陽像個小尾巴緊緊貼在他身邊,即使人不多,路大導演也要把腦袋放在醫生的肩頭。
地鐵轟轟隆隆駛向下一站,白韶翹起唇角,心中甜意翻湧,他享受路初陽的依賴,甚至三百六十度喜歡對方的一切。
樂觀活潑,低調真誠,以及一點幼稚的小脾氣,白韶都喜歡。
挺拔的醫生像一棵筆直的樹,右手握住吊環,左肩撐起路初陽的腦袋。路初陽利用地鐵到站的剎車慣性,再次抱住白韶的腰,他毫無誠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撞到你了。”
白韶斜睨他一眼,倒是沒拍開路初陽鬼鬼祟祟的手。
走出地鐵站,黃昏霞光漫天,将行人的影子拖得悠長。路初陽拽着白韶停在賣水果的三輪板車旁,問:“大哥,這草莓多少錢?”
“十三一斤。”坐在板車邊緣的大哥說。
“要一斤草莓,香蕉也要。”路初陽掰下四根香蕉,遞給大哥裝袋,“還有桃子。”他扒拉竹筐,挑出三個圓滾滾的水蜜桃,“一共多少?”
“二十二。”大哥說。
路初陽掃碼付賬,白韶接過塑料袋,提在身旁,朝小區大門走去。
“家裏有酸奶嗎?”路初陽問。
“沒有了。”白韶說,“那邊有小超市,咱們去買點。”
“哎。”路初陽着實喜歡當下悠然惬意的感覺,他的手晃來晃去,不敢直白地牽起白韶的手,只能輕輕觸碰醫生的手背,平添幾分遮掩的暧昧。
白韶佯裝不知道,他擡腳邁入超市,挑一整袋酸奶,放在櫃臺上結賬。
“我來我來。”路初陽擠走白韶,掏出手機快速付賬,提起酸奶走在白韶身邊,試探地問,“你有沒有想,呃,找對象?”
“看緣分。”白韶模棱兩可地回答,“緣分到了,自然就找了。”
“你喜歡什麽樣的男性?”路初陽問,他怕問法太直白,又給自己墊了一層,“我朋友多得是,看有沒有合适的給你介紹介紹。”
“介紹啊……”白韶忍笑,故意逗弄路初陽,“年輕的吧,二十來歲,最好是教師,銀行職員也行,總之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家庭條件嘛……不用太有錢,父母開明就行。”
年輕、工作穩定、中産家庭,路初陽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有一樣條件不沾的時候。他塌下肩膀,眉眼委屈,失落地說:“這樣啊……”
“你身邊應該都是富家子弟,不用麻煩給我介紹了。”白韶說,“這事講究緣分,緣分到了什麽條件都行。”
“是哦。”路初陽的心情随白韶的話語跌宕起伏,他問,“那個姓夏的,怎麽跟你表白的啊?”
“他打電話。”白韶說,“他膽子小,一個人打電話一群人聽,我都聽得見他那些哥們小聲說話的聲音。”
路初陽輕蔑地說:“膽小鬼。”渾然不檢讨自己并沒有膽大到哪去。
白韶掏出鑰匙打開房門,踏進玄關彎腰換鞋。
路初陽說:“我申請明天下午出去一趟,跟發小們聚會。”
“嗯。”白韶說。
“姓夏的這事兒就算結了呗。”路初陽說,“你別理他了。”
“他現在是病人家屬。”白韶踩着拖鞋去洗手間,“我哪兒能不理他。”
路初陽頓時左右為難,他既想和狐朋狗友們商量表白大計,又擔心被撬牆角,低頭換上拖鞋,提着水果進廚房做沙拉,滿臉寫着不高興。
“你那什麽表情。”白韶站在廚房門口,抱臂看路初陽洗水果,對方腦袋上俨然頂着一朵小烏雲。
“他看你落單,請你吃飯怎麽辦。”路初陽洩憤地搓洗香蕉皮。
“香蕉就不用洗了吧。”白韶哭笑不得,“什麽叫我落單,你是不是動物世界看多了。”
“哼。”路初陽剝開香蕉皮,用水果刀大力将香蕉切成小段,仿佛把香蕉當成階級敵人,嘴裏嘀嘀咕咕,“好氣啊,回去就把明斯克光學收購了。”
“你家是藥企,要光學公司做什麽。”白韶說,“況且一天時間應該不夠收購公司,你打算把你們法務氣死嗎。”
講理講不過白韶,路初陽不得不開始無理取鬧、撒潑打滾,一邊剝桃子皮,一邊抹了抹虛假的淚水:“嗚嗚嗚嗚嗚小白大夫不要我了。”
白韶忍俊不禁:“幼不幼稚啊你。”他眼中溫潤的笑意,滿是路初陽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