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盡管世界如此美麗
吶吶,你知道嗎?
你現在見到的這個想把胸膛抛開、把最熾熱的心拿出來給心上人看的黃濑涼太,在最初的最初,曾經是非常讨厭椎名陸尋的。
非常非常地讨厭——過分到甚至期盼着要那個人去死。
和記憶的軌跡重合。椎名陸尋是在二年級的上學期突然就轉入帝光的,他以精致隽秀的外貌、和煦溫暖的氣質、優秀無比的成績、溫柔和善的性格……輕而易舉地吸引了大量的注意。
從學生到老師,甚至是學校裏的園丁,都無不對他贊賞有加。
所以啊,原先只屬于“黃濑涼太”的關注,全部都被這個新來的家夥、就這樣給奪走了啊——原先圍繞着黃濑涼太成天圍繞着黃濑叽叽喳喳說個不停的女生們現在變成了圍在椎名陸尋身邊;原先和黃濑涼太勾肩搭背哥倆好的男生們也變成了在那個人身邊開朗地大笑着說話;而老師原先對黃濑涼太成績過差的抱怨轉化成了對椎名陸尋地褒揚……
會不滿是理所當然的吧,明明是我的東西,你憑什麽就那麽輕而易舉地拿走!
要知道在椎名陸尋出現之前,早早就成為模特的黃濑涼太、像王子般俊美完美的黃濑涼太、笑容耀眼絢爛的黃濑涼太、會和大家打成一片的黃濑涼太……可一直都是校園裏最閃耀的一顆星星呢。可現在,他被人從那麽高、那麽高的地方扯下來重重地摔倒地上,內心驕傲的黃濑當然是不會允許這種榮耀被踐踏的恥辱發生在自己身上。
[這個時候吶,還要露出笑容就可以了。]
——我已經看穿你了哦,一直帶着完美的面具扮演着大衆所喜歡的角色的你,其實和我是一類人呢。用僞善隐藏真心、用假笑掩飾厭惡、用面具遮擋不耐……
[我們是一種人呢。]
——正因為是同一種人,相似的氣場才會讓我如此地讨厭你,一定是這樣的吧,我讨厭你的原因。而且啊……“黃濑涼太”這種完美的角色只要有一個就夠了,一個就夠了。那麽,你真的以為自己能比我更好的扮演這個角色嗎?我可是從小就帶起面具了呢,到現在面具已經牢牢地貼在臉上、陷入肉裏、和我原本的臉深深地長在一起……再也拔不出來了哦。
接下來的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
黃濑涼太從椎名陸尋那裏,一件件地把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給奪了回來。
對着許多無關緊要的家夥說了很多甜蜜到令人作嘔的甜言蜜語,這樣漏洞百出、謊話連篇的假話卻始終有人願意相信,黃濑一邊暗暗嘲諷着一邊偷偷觀察着那個人的模樣。
[快要無法忍受了吧,我們這種人啊……最見不得自己被人來搶奪自己的東西了,即便那樣東西你從來都未在意過。就算是在狡猾的狐貍到現在……也該把尾巴露出來了吧,我可是做了“你這種人”最最最最、最讨厭的事情哦。快點在所有人面前露出你真實的、兇殘的、猙獰的、駭人的、陰森的、可怕的表情來吧,讓所有人見識一下“椎名陸尋”真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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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實際上,即便身邊變得冷冷清清,椎名陸尋始終都是一副安靜溫和的模樣。
[——這算什麽?]
[故意給我難看嗎?把我當成馬戲團裏供人取笑的小醜嗎?在一旁傲慢地、高高在上地、恍若神明般地看着這樣醜态百出的我,然後給我一個憐憫的眼神?]
[——別開玩笑了!]
[你和我一樣,你所有的美好都是裝出來的、是裝出來的!]
[喂——我說呀、不要再裝啦,我都看穿了。就老老實實地把那層面具撕下來,快一點喲,讓我稍微開心開心吧,就當做是我這些天忙碌不停的報酬,嗯?]
……
再一次地,黃濑在又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女耳邊低聲地、溫柔地說着甜蜜的謊言。
毫無意外地少女紅了臉,甚至在黃濑低頭索吻的時候也沒有抗拒地、溫順地閉上了眼睛,那千篇一律的徜徉在幸福海洋裏的嬌羞表情忽然叫黃濑伸出了一股厭倦。
厭倦感絞痛着他的胃部,令他的身體都不由的開始痙攣。
薄唇懸在一線之上,他抿了抿唇,推開了少女,頭也不回地離開。
黃濑就看到那個少年還是坐在那裏——圖書館大門入口左邊靠窗的正數第三個位置,手捧一本書認真閱讀的寧靜畫面美好地令任何人都舍不得打擾。
就這樣遠遠地看着,黃濑卻覺得自己胃部的抽搐更嚴重了。
[好惡心啊,故意擺出這副溫煦無害的樣子……你到底是想做給誰看啊!省省吧,那些被你的假象所蒙蔽的家夥我已經統統拉回來了,所以……你給我——不要再裝了!]
陣陣的抽搐感像是要把他中午吃的還沒來得及消化的食物全部翻上來,黃濑彎腰捂着嘴,控制不住地開始幹嘔,而同時一手深深地按着胃部。
[——給我安靜一點!沒用的東西!都是他啊,都是那個人的錯……都是因為他太惡心了,所以我才會看到就止不住地胃痛到想要嘔吐。]
黃濑滿心的怨念化為淩厲森冷的眼神,向那邊無情瞥去,卻看到……
少年不知什麽已經擡起了頭,他揚着手朝前方露出了“虛僞”的笑容,在他對面有人正緩緩地迎面走來,或許是這副畫面刺激到了黃濑,那叫嚣的胃部居然變得不那麽清晰。
[——很明顯的,又一個呢。那你猜……這個會持續多久呢?]
上一個你和打招呼的家夥,結果轉眼就把你忘掉還在剛剛差點就和我接吻了呢。她應該是覺得很榮幸的吧,因為我可是帝光唯一的、完美無瑕的王子“黃濑涼太”喲。
一次次地奪走,又一次次地會有新的家夥前仆後繼……這些家夥真是煩死了!!!見縫插針、見風使舵這兩樣工作無論如何請做得更好一點吧,那樣輕易就成功……我也會覺得很無聊的喲。
失了興致的黃濑轉過身,已經不想再看接下去的畫面了。
[——玩不下去了呢,因為太無聊了嘛。一點刺激的新意都沒有,這樣我可沒有繼續陪你玩下去的工夫,如果你因為我收手而稍微反抗一下的話,我或許還可以考慮……和你再試一次——]
[嘛,反正你也不會那樣做,畢竟現在的這張假臉……你可是非常在意的呢。]
第二天收作業的時候,黃濑因為到校晚了點,錯過了小組集體上交的時間,在班裏勝任學習委員一職的椎名陸尋有站在黃濑的課桌旁,這是兩人第一次靠得那麽近。
黃濑将本子随意扔了出去,別過頭不願看對方一眼。
“謝謝你的配合,黃濑同學。”他聽到那人用溫和舒緩的聲音這樣說。
[——真是裝得像啊,椎名……同學。]
“你其實……一直都、很讨厭我吧。”
這句很輕很輕類似耳語的話還是被黃濑聽到了,他詫異地回過頭,那人卻已經離去,黃濑只能看到對方因為行走而揚起的衣袂——幹幹淨淨的,一如那個人看起來的模樣。
你其實一直都很讨厭我吧……
一直都很讨厭我吧……
很讨厭我吧……
讨厭我……
讨厭……
厭……
這句話在黃濑的大腦裏回蕩了一整天,就連他和女生說話的時候都會不由得走神,所有人對他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會被他自動過濾成那個人說話的聲線。
輕緩悠揚的、和煦舒服的……
[——果然是不能更讨厭了……那個家夥。]
黃濑撥開了如蝼蟻般聚集擋在他面前的女生。
“抱歉抱歉……”他雙手合十,眨着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誠摯地賠禮道歉,“想起小赤司說下午籃球部有個活動,雖然超級舍不得和你們分開的,但沒辦法吶,今天只能到這裏了……”
“是訓練嗎?我們可以去現場給你去加油的吧……”
“只有今天是不可以的喲。”黃濑歪頭将手指貼在嘴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不是訓練,是什麽有關什麽戰術商讨的……有點複雜的樣子,我也不太懂啦,不過小赤司說所有人都要到場……”
“那麽……下次再聊吧。”
黃濑一邊走一邊向後揮手,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
在走了十來步後,手插回了口袋裏,低頭掩住了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眸。
[哪有什麽戰術商讨啊?說着是帝光籃球部的忠實粉絲,結果連籃球部早已四分五裂到連訓練都不用進行這種事情都不知道。真是每天都在新一遍地刷新着我對你們愚蠢的認知呢。]
[反正啊,你們也不關心那些虛名,你們只要明天看着自己喜歡的男孩子并配合着他任何一個還算不錯的動作發出尖銳的尖叫聲以證明自己的存在就夠了,所以……女生這種生物真是叽叽喳喳又反得不行,只要給她一點小小的甜頭就什麽都可以滿足……太無聊了呢。]
……
黃濑再次來到了那個椎名陸尋紮根的圖書館。
有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走到了那個人身邊。
黃濑高大的身形把窗外的陽光阻隔,而那個少年就仰起頭,習慣性地沖黃濑揚起那溫柔而美好的笑容,眯起的黑色眼眸就像看着主人的哈士奇那般溫順虔誠。
黃濑的心跳漏了幾拍。
[怎麽回事?——這種被期待、被等待的、被渴望……奇妙又詭異的感覺?]
[真是了不得呢,居然還弄清楚了我喜歡怎樣的類型嗎?]
他對黃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請坐,黃濑同學。”
“不用,用不了那麽久。”
書本被小心地合攏,少年主動拉開了身邊的椅子:“這樣會影響別人……”
黃濑粗暴地按下他的動作,不耐地皺起英氣的眉:“我說了不用,你聽不懂嗎?”
對于兩個平常不怎麽說話的同班同學來說,黃濑此刻的态度簡直惡劣到了極點,而那位少年卻始終神情淡淡,他豎起一根食指從黃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比起剛才黃濑做過的用來哄騙女生的還帶着些許挑逗的那個,眼前的這個則是單純了很多。
周圍又吵到的人早已将視線投向這裏,他站起來、沖別人露出歉意的笑,并接着輕輕地扯着黃濑的衣袖,溫柔且不容抗拒地帶着朝外邊走去:“我們出去說。”
六月的天,悶熱焦灼。
在偏僻角落、無人問津的那塊陰涼的樹蔭中,黃濑又換了一張面具,嘴角揚起燦爛明媚的笑,眼眸裏的譏諷嫌惡卻比笑容更深更濃,手指撣過被椎名陸尋觸碰過的衣角。
黑發少年仰頭看着他,像是沒感受到他的反感,語氣平和地開口。
“請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黃濑同學。”
“我做過什麽?”黃濑無辜地眨眼,滿臉迷茫似乎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那可能是我誤會了。”不驕不躁地繼續說,他面朝黃濑,視線卻透過黃濑不知道落在哪裏,“總之,無論是不是我以為的那樣,那些人只是來跟我打個招呼而已,他們還是屬于黃濑同學,你不用覺得自己被遺棄了,用盡一切把他們搶回來又扔到一邊,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與你争搶——無論你信不信,我都是這樣。”
[吶吶,又是這副樣子呢,無辜的、善良的、寬容的、憐憫的……你還真以為自己是神父或者是救世主嗎?異想天開着想要拯救別人的家夥,當然是……裝的啦。]
“我說……”黃濑裂着嘴角,扯出陰森詭谲的笑,他彎下腰手指就搭在椎名陸尋下颚上,強迫對方直視自己的眼睛,“和別人說話的時候,至少請看着我,可以嗎?這是對他人的尊敬。”
松開時,少年白皙細嫩的皮膚都留了一層不淺的紅印,黃濑視線在那裏多停留了幾秒,這才接着說起:“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我一樣樣地把你圍繞在你身邊的東西奪走,但我可不會道歉……”
黃濑朝一側歪着頭,斜睨着比他矮小的椎名陸尋,眼裏深藏的那些陰暗漠然與猙獰深邃盡數洩露而出,“因為那就是我的東西啊,是你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搶過去的喲,我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所有權又全部拿回來而已,但是會背叛主人的狗……就算被搶回來也不能再想以前那樣備受寵愛了吧——不過似乎……我本來也沒有喜歡過他們。本來只要聽話就夠了,結果一定要惹我生氣呢。”
最後的話語惡劣得叫椎名陸尋不由皺眉。
“真的非常抱歉,黃濑同學,但我……”并沒有想那麽做。
黃濑打斷他,換成了輕佻的口吻:“也無所謂啦,反正我已經全部拿回來了嘛。不過……”黃濑挑起椎名陸尋的幾縷黑發纏在自己修長的指尖,将嘴唇貼近對方耳廓,無數濕熱的氣息噴灑着,那裏很快了露出可憐的緋色,聲音甜膩地好似毒藥,“你也差不多可以摘下面具了,嗯?”
[——這個人身上的氣息、混合着洗發水和沐浴露的味道……格外的甜美呢。是因為這樣才又無數人前赴後繼着想要靠近你嗎,連身體都不惜犧牲的可憐蟲?]
黃濑被猛地推開,那個少年幹淨白嫩的臉上正泛着驚人的紅暈,他躬身按住心口,劇烈的喘息聲重到黃濑都聽得一清二楚。而造成這一切的金發少年卻靜靜地矗立在一旁冷眼旁觀。
[身體不好?這點我當然知道,不過連這種東西都能利用着成為你博取他人同情的工具……也還真是了不起。怎麽?你的那顆心髒就當真脆弱到了這種地步,連這麽一點點小小的刺激都承受不了?現在感覺是怎麽樣的感覺呢?心髒絞痛地想要停止跳動了;呼吸急促地似乎下一秒就要窒息一樣……?吶吶,既然已經這麽辛苦了那又為什麽還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呢?明明心髒跳動的每一秒對你來說都是折磨,放自己的靈魂早日解脫不好嗎?——所以呢……快點、去死吧。]
[讓我就這樣看着讨厭的你、虛僞的你、惡心的你、做作的你……直接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吧。]
黃濑歹毒猙獰的目光如利刃般剮在少年身上,椎名陸尋彎腰的姿勢越來越深,到最後他整個人蜷縮着蹲在地上,用膝蓋抵着胸口、用雙手環住兩腿,這才讓自己稍微好受了一些。
他緩緩地擡起頭,見那雙被遮蔽的逐漸展露,黃濑心裏又湧上一陣不懷好意的期待。
[——在我面前展露真正的你吧。把對我的憎惡厭嫌全部暴露在着灼灼的陽光下,讓它們來一同見證你的美好假象下內心真實的污穢肮髒,快一點、再快一點……]
[——要快一點喲,因為我已經如此得蠢蠢欲動、迫不及待了。]
可萬分遺憾的是,黃濑再一次失望了。
椎名陸尋的臉上并無厭惡的神色,甚至連憤怒都沒有,他沖黃濑露出包容又歉意的笑。
“真的是非常抱歉,居然能讓黃濑同學因為我的存在而感覺那麽不舒服。不過……我是确實從來沒有想過要和別人争搶什麽。因為我的身體啊……黃濑同學剛剛也看到了吧,我這種随時都會枯竭殆盡的身體,我從來都不敢奢望自己能握住些什麽。畢竟——要是不小心給了別人期待而我最後又不負責任地丢下別人就這樣死去的話……被留下的那個人實在是太可憐了。我想在我還茍存于世的這些時間把我喜歡的事情都做一遍,那麽即便我忽然有一天再也睜不開眼睛也不會有遺憾;我想對每一個我認識或者不認識的家夥都露出笑容,讓他們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是有着所謂的溫暖存在;我想結識更多的朋友,這樣啊……即便我死了也還是會有人記得曾經有個叫‘椎名陸尋’的讨厭的或者還算不賴的人,我不想就這樣輕易的被人遺忘。”
他說話的語速越來越慢,連臉上勾起的笑容都淡得恍若透明,“這樣自私地想要留下自己存在過這個世界上證據的我,在黃濑同學看來是非常虛僞和讨厭的吧。确實呢……我也是到現在才認識到這一點,一廂情願地想和別人成為普通朋友卻沒有考慮過他們的感受——果然我這樣的人還是不要和別人有接觸的比較好,這樣我死去的時候也不會有人傷心地大哭了呢,我果然還是早點去死比較好——如果我就這樣死去的話,黃濑同學可以不要傷害那些你的朋友了嗎?因為是我有意無意……需要接受懲罰的人……應該是我才對,是我……”
最後一個字出口的瞬間,本就搖搖欲墜的少年再也支撐不住地倒在地上,柔軟細絨的黑發鋪開,像被撒開的墨水。隔了好久,黃濑才走過去,用手指探了一下對方的鼻息,微弱地叫人膽戰心驚,對方剛剛說過的那些話還在他耳邊回蕩,終于他還是任命地彎下腰抱起了少年。
黃濑的懷抱比堅硬的地面柔軟了太多,而陷入昏迷的少年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手上的分量清得不可思議,最後看了一眼椎名陸尋,那人好看的眉毛皺成深深的褶痕,黃濑邁開了步子。
“——別死啊,你……”
[能把一席話說得那麽滴水不漏讓我都辨不出真假的你、好不容易叫我再次産生興趣的你……怎麽可以在我還沒有揪出你狡猾的狐貍尾巴,在真正将你整個人毀掉之前就先死了呢?我對你有所期待哦,所以你這樣抛棄我真的可以嗎?]
[——這樣單方面結束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小樂子,我可不允許。]
[收回之前的話,你繼續給我……一直這麽痛苦地、永遠地活着吧。]
校醫務室的床上,黑發少年揪着胸口,隽秀的眉宇深深皺起,似在做一個解不開的噩夢。黃濑低頭、把耳朵貼近對方開合的嘴唇邊。
“對不起,黃濑……同學,對不……起……”
[——身體虛弱的可憐蟲?這種存在還真是太犯規了,恭喜你哦,把自己弄出一幅凄慘無比的樣子讓我稍稍心軟了呢。那麽接下來……你也會繼續這樣取悅我的,對吧?]
黃濑拂開了椎名陸尋濕噠噠貼在貼在頭上的黑發,如施恩般地說。
“我接受,你的道歉。”
[——所以,對于之後會發生的事……請務必不要叫我失望,椎名……同學。]
***
***
而此刻,這個穿越了時空之門過來尋找摯愛的少年正安安靜靜地站在月光之下。
璀璨的金發被寡淡的月輝打上了一層冷色,手裏的利刃也正反射着不可忽視的銀光——那上面還殘留的新鮮血液一滴滴落到地上,在這寂靜的黑夜裏清晰可聞。
就在剛剛,他用這把刀刃刺入了那人最為脆弱的心髒裏,那人吃痛地醒過來,卻自己捂住了不自覺要尖叫的嘴,沒過多久,美好且具有朝氣的身體就再次失去了活力。
黃濑殺了這個世界的椎名陸尋。
——因為,那不是他的尋醬。
椎名陸尋放任黃濑殺死了自己。
——因為,他一直想死。
無數次遭遇危險,從最初就是他有意為之的,他一直想死、一直想死。
折木所謂的“別太過分”——就是要讓他适可而止一些。
對虹村所說的“你已經妨礙我太多次了”——則是虹村無數次拯救了這樣的他。
對赤司講過的“我一直在尋找”——他尋找的,只是一個可以殺死自己的人。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椎名陸尋每天都在夢中目睹着另一個“自己”在別人世界和用無數的表情、無數的聲音和無數的人說着不同的話。
更可怕的是……每天早上醒來昨夜夢見的一切他都會銘記在心。用同一張臉、同一張屬于自己的臉做出豐富各異的不同表情,連他都分不清到底那個才是真正的他。
于是,他瘋狂了、崩潰了。
好想死……這種連自己身體和情緒都無法控制的感覺——椎名陸尋也确實想過并試着想要自殺,但每次真正施行,身體卻會變得再次不聽差遣。既然自己辦不到……那就交給別人吧。
從那刻起,椎名陸尋一次次地将自己推進命懸一線的危險裏,但每一次、每一次地折木和虹村甚至是其他毫不相識的路人都會将他拯救出來。
——這個世界在拒絕着他的死亡。
他甚至連自己的什麽都無法掌控。
這種什麽都做不到的、無能為力的感覺……真是太好笑了。
然後,他就遇到了從另一個世界而來的尋找“尋醬”的黃濑。
無論如何黃濑都無法忍受別的靈魂用“尋醬”的殼子做出哪些和尋醬性格格格不入的事,于是他選擇了殺死椎名陸尋。
——被妖怪侵入的尋醬嗎?
——那真是太過分了呢,占據我最愛的人的身體,你必須去死。
——這是我對你最後的恩賜。
在瀕臨死亡的最後一刻,那位長着“尋醬”臉的少年終于沖黃濑露出了平生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黃濑有一瞬間的恍惚,但他還是讀懂了對方的唇形。
“——謝謝。”
——不必客氣,這是給尋醬的呢。
黃濑掏出鑰匙放到唇間落下一吻。
——無論穿越多少個時空,我都會找到你、找到真正的你……尋醬。
——我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