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蒙蒙亮,謝堰跟随二皇子朱靖安回到王府,朱靖安一踏入書房,雙手伏在案上,洩出一身疲憊,他後怕地回眸,對上謝堰深邃的眼,幾乎是失聲道,
“清晏,今日全靠你當機立斷,否則我怕是也難逃其咎.....”
“李蔚光一出手,果然非同凡響,我聽說他早羅列了杭振海多年貪污軍饷的證據,打算三司會審一并遞上去,看來他這次是要把杭振海釘死....”
想起面前這氣度淩赫的男子是李蔚光關門弟子,朱靖安心頭緩緩爬上了幾許隐憂,“清晏,咱們會是他的對手嗎?”
謝堰深深看他一眼,雙手一揖,“殿下,我們謝家永遠效忠殿下,此事朝野皆知,殿下莫疑。”朱靖安倒也不懷疑這一點,這麽多年謝堰明裏暗裏替他謀劃,他的功勳和能耐,朱靖安看在眼裏,他根本離不開謝堰。
謝堰眸光一轉,“此外,太傅與王晖之間也不如表明那麽和睦,我聽說,王家的小厮從來進不去李府大門....”
朱靖安想到這裏越發放松了戒備,笑着道,“對對對,你不說我還忘了,當年王皇後入宮,王晖功不可沒,李蔚光絕不可能與王晖待在一條船上,與其說李蔚光是四皇子一黨,不如說他身為左都禦史,保的是大晉嫡皇子的正統。”
朱靖安堪堪站直身子,想起十八名侍衛慘死城門口,後背瞬時滲出一層冷汗,
“清晏,那女賊到底怎麽回事?”
謝堰聞言神色微微一恍,撩袍跪了下來,“殿下,臣害殿下損失這麽多精銳,是臣之罪。”
朱靖安心中固然痛惜,還是連忙扶謝堰起身,“與你何幹?他們能把你救下來,已是完成了他們的使命...你可認出她是何人?”
謝堰薄唇抿了抿,默了半晌,搖頭,“臣沒能窺出她的底細...”
朱靖安惋惜一聲,不再多言。
經過半月三司會審,郊祀一案幾乎落定。
杭振海阖家被打入牢獄,杭振海在獄中自盡而亡,臨終寫了一封悔恨書呈給皇帝,又有杭貴妃脫簪請罪,皇帝終究給杭家留了後,女眷削發為尼,其餘被發配邊疆。
至于丁毅與張贛等人,也悉數午門抄斬,撤換上了年輕好掌控的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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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五軍都督府左都督一職,被空缺了下來。
這麽一來,原先一直被杭振海壓制的右都督周延幀便凸顯出來。
周延幀的妹妹正是宮裏的周貴妃,杭貴妃經此一打擊,被降位為妃,避宮不出,六宮之權落在了周貴妃手裏,周貴妃性子恬淡,沒有那麽強的權力欲,只一心與皇帝議起了隆安公主的婚事。
隆安公主看上的正是謝堰。
皇家有規矩,議親之前要先去欽天監合八字,倘若相宜再下旨賜婚。
于是皇帝着人要了謝堰的八字,欽天監這一合,倒是出了意外,不僅不相宜,還極是相克。
周貴妃最是信這些,再看重謝堰,也只能舍棄這門婚事。隆安公主撕心裂肺哭了三日,非要鬧得周貴妃去求皇帝賜婚,
“我便是死也要嫁他!”
周貴妃頭疼不已,思來想去瞥見福兒紅着眼跪在一旁,想起了容語,她将女兒安頓在塌上,悄悄朝福兒揮了揮手,福兒會意,跟着周貴妃來到殿外。
“娘娘有何指示?”
“本宮聽聞容語心思敏捷,你現在去東宮,告訴容語,本宮讓他想個法子,斬斷隆安對謝堰之心。”
福兒夜裏便替周貴妃傳了這話,容語捂着額愣了好半晌,她能有什麽法子斬斷人情絲?她又有什麽閑功夫替謝堰收拾手尾?只是主子有令,勉強應了下來。
容語問了福兒詳情,便覺欽天監有問題。
但凡有點腦子,都不可能占出這樣的蔔來,必定是謝堰那只狐貍使出的手段。
容語親自去了一趟欽天監,這一查果然查出謝家派人賄賂了欽天監監正,監正絕不可能為了點銀子欺君,他定是謝堰的棋子,她與謝堰各為其主,自然能揪出一顆是一顆。
于是,容語将這事捅了出去,皇帝得知謝堰不想尚公主,使出下策拒婚,一面撤了監正的職,将其發配邊境,一面派人将謝堰傳來,着錦衣衛杖責了他二十板子。
隆安公主得知真相,這下是徹底死了心,她身為公主的驕傲還是有的,謝堰寧死也不肯娶她,她何苦讨人嫌。
容語不僅斷了隆安公主的情絲,又替周貴妃出了一口氣,周貴妃重重賞了她。
捧着幾匹蘇杭綢緞回東宮的容語,心中感慨萬千,皇帝對謝堰的偏愛還真不是零星半點,她還以為這一次至少要撤了謝堰的職,或者将他發配郡縣,不成想打一頓便了事,她心中惋惜不已。
午後陽光熾烈,謝府四下彌漫着悶熱的氣息。
二少爺挨了打,長公主心疼得在後院抹淚,老爺也罕見紅了眼眶。
謝堰本人倒是平靜得很,除了臉色白了一些,旁的瞧不出異樣。
謝堰是因拒婚被挨打,臣僚們誰也不敢來探病。
唯獨小王爺朱赟大喇喇進了謝府,下人曉得二人交情不淺,徑直将人領來了書房。
只是小王爺明顯一臉幸災樂禍,也不知掩飾些。
朱赟踏入謝堰書房,迎面撲來一股冰氣,将他嗆的咳了幾聲,四下掃了一眼,見屋內四角鎮了冰,猜到是為了謝堰傷勢之故。
謝堰趴在塌上,臉色倒是尋常,他先前忙于郊祀一案,不曾抽開手詢問容語一事,今日逮着了朱赟,正好問出心中疑窦。
“小王爺,你實話告訴我,容語是男是女?”
朱赟心中一驚,眨眨眼道,“她當然是個男人啊,你不會以為她扮了兩回女裝便以為她是女人吧?”
謝堰深深望着他的眼,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你為何如此篤信?”
朱赟刷的一聲打開玉扇,搖着扇道,“實話告訴你,上回采選結束,我讓她送我回府,路上扒了她的褲子,是男人沒錯,只是...咳咳,你也知道,她是個太監....”
“你曉得我的脾氣,若不是扒了她的褲子,我與她的恩怨豈能善了?我這人嘛,出了一口氣,便不打不相識,也敬她的本事,遂與她結交...”
朱赟話雖如此,謝堰心裏還是存着疑慮。
“她是不是李四小姐?”
上回容語假扮李四小姐一事,實在是太多巧合,如果容語不是李四小姐,那位楊嬷嬷為何說李四小姐出了門。
朱赟佯裝納悶,“她不是啊,她就是假借四小姐之名嘛,再說了,楊嬷嬷說四小姐出了門,又沒說來赴宴,或許真是巧合呢。”
謝堰見朱赟說的頭頭是道,忽然計上心頭。
“你我現在去一趟太傅府,逮她個現行。”
謝堰有功夫在身,還不至于真被打得下不來地,由兩名小厮攙着,便上了馬車。
朱赟與他一路來到太傅府西北門外,隔着一條小巷盯着那道門。
謝堰心思缜密,悄悄吩咐人去皇宮打聽消息,确認容語是否在東宮,朱赟與他是臨時起意,想必不會洩了消息。
二人在李府外蹲了大約一刻鐘,便見楊嬷嬷開了門,将一簍子污穢倒了出去,不多時,一穿着杏黃裙衫的女子從門內往外探出個頭,她嗓音清脆柔順,
“嬷嬷,我的夏裳放在哪個箱籠裏?端午節将至,我想出去玩一玩,先尋出來曬一曬熏熏香....”
謝堰定定觀察那姑娘,容色與那夜瞧見的女子一般無二,唯獨姿态大相徑庭,面前之人袅袅娜娜,裙帶當風,說話細聲細氣的,而容語,則像個穿着女衫的男子。
謝堰長長籲了一口氣。
楊嬷嬷是太傅府二十多年的老嬷嬷,不可能被容語收買,該是他多心。
罷了。
他放下車簾,吩咐侍衛趕車離開。
朱赟笑眯眯觑着他,“你該不會是被打了一頓,記恨容語吧?”
世人皆知欽天監合八字一事,為容語的手筆。
謝堰搖了搖頭,“我只是疑惑他的身份。”總覺得有什麽靈光在腦海閃逝。
出來一趟,牽動了臀部傷口,他額頭滲出細細的汗,面色也泛了白。
遂閉目趴在坐塌,不再吭聲。
待回了府,去皇宮打探的心腹也回來了。
“小的親眼所見,容公公與王桓在東宮後院習武。”
“看到正臉了嗎?”
“看到了正臉,小的确定是容公公無疑。”
謝堰發了燒,沉沉睡了過去。
容語當晚,收到朱赟遞給她的消息。
謝堰果然還是懷疑她,幸在她與朱赟事先謀劃,演了這一出戲,尋個女子假扮她還不容易麽。
只要謝堰釋疑,她女扮男裝一事便不會落在政敵手裏。
至于朱赟.....他幫她到這個份上,容語除了選擇信任他,別無他法。
她今後還可以用李四小姐這個身份。
翌日謝堰轉醒,神志清明了許多,他習慣複盤,于是将采選一日,郊祀一日諸事悉數羅列,再回想昨日朱赟所說。
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謝堰心忽然跳動厲害,仿佛有什麽呼之欲出。
對了,朱赟說他扒了容語的褲子。
以容語的本事,怎麽可能讓朱赟扒掉她的褲子呢?
十八羅漢再厲害,能厲害過雙槍蓮花?
據他所知,雙槍蓮花裏藏滿了暴雨梨花針,容語性情驕傲,極有風骨,絕不可能容忍旁人侮辱她。
所以,朱赟在撒謊。那夜他被雙槍蓮花震開後,半路遇見了朱赟,是朱赟将他救下送回府,可朱赟并未看到雙槍蓮花,故而弄巧成拙。
朱赟撒謊的唯一目的,便是掩蓋她的真實身份。
容語是個姑娘.
至于那楊嬷嬷,他竟是忘了,她與北鶴先生的淵源了....
謝堰只覺困擾自己數月的謎團得到解開,胸膛郁結的氣緩緩籲出。
他半撐着身子,望着容語那夜留下的清逸字跡,募的溢出一絲苦笑。
這一頓打沒白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