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時間撥回半個時辰。

靜默的月色中,人類幼崽本來在睡覺,小拳頭放在枕頭旁邊,他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一個白衣少年,那個少年面容若惡鬼,宛若修羅在世,一張面具倒在腳邊,他動手在牆上刻了一排的“正”字。

石灰簌簌落地,少年輕聲道:“這是他辱我、毀我、欺我的第四百六十七天,這是我忍他、讓他、避他,韬光養晦的第三十六天……看着他越發猖狂,我的道心越發堅固,非地動山搖不可轉移。”

我心如磐石,不可轉也。

少年本來垂着眼眸,漫不經心地撫摸牆上刻字,少頃他緩緩擡起頭,注視天幕蒼穹,輕聲道:“天道在上,您在注視着我嗎?”

這句話仿佛溫柔低語,又似自言自語。

自從上一次落雷之後,少年頭腦清醒過來,意識到臉上這黑色瘡疤,是一塊以陰郁為養料的活物,不斷竊取他的氣運修為根骨,還逼他發瘋,似乎為了他走火入魔時侵入他的身體。

他相貌毀了容,他驚恐,瘡疤擴散了一分。

他被同門恐懼,他努力挽留,同門更加驚恐,瘡疤又擴散了一分。

他被師尊厭棄,他心生痛苦,像跳梁小醜争取師尊目光,瘡疤又擴散了一分。

每一次瘡疤增長,他就陷入瘋魔,心如野火煎熬翻滾。

可當他不為所動,他發現瘡疤的擴張停了,少年眸光沉靜,更加意識到這真是一個寄生在他臉上的魔物,千方百計想要他失去理智,一旦他真的失去理智會怎麽樣?

對方是不是要趁虛而入了?

那下場他想都不敢想。

可只要他道心穩固,不為旁人的目光動容,這魔物就拿他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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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找出解決這魔物的辦法之前,他必須如龍游淺谷、隐忍蟄伏,少年越想,丹田那一顆道心就越發皎潔,亮得發光。

少年又道:“天道爺爺,我如今在符箓上舉步不前,最基礎的一張符,我都難以為繼。每當我畫驅鬼符時,我臉上升起灼燒一般的疼痛,想來我身上的瘡是一只鬼,他心生懼怕了。”

想到這裏,少年冷笑一聲。

他從天之驕子淪為一張符都畫不出來的廢物,一張臉也徹底毀了,那鬼以為他會煎熬,會歇斯底裏,他怎麽可能讓對方如意呢,更何況……他如今是被天道注視之人,怎麽會讓自己與鬼同流合污。

少年絮絮叨叨,人類幼崽半夢半醒不是很聽得懂。

他自己總結了一下,這應該是一個可憐少年得了絕症,但自強不息努力戰勝病魔的故事。

真是好勵志。

就在這時,他眼前浮現幾個氣泡,“鼓勵”、“賜福”、“落雷”……這些是什麽東西???

人類幼崽茫然了。

好像打游戲一樣,葉清歪着腦袋,托着腮幫子想了想,這時候應該選“鼓勵”吧!

鼓勵少年繼續積極勇敢地戰勝病魔。

他小手點了一下。

很快“鼓勵”這個氣泡化為了流雲,少年似乎感應到了什麽,他徹底怔住了,如一座久久忘記動作的僵硬雕像。

半晌少年緩緩跪拜,長伏于地,瘦削的脊背顫抖,“弟子收到了,感懷于心……”

他真是一個幸運的人,天道在上,不僅注視着他,曾經降下落雷讓他懸崖勒馬,還繼續鼓勵他這個迷途的羔羊。

人類幼崽:“???”

他不是很明白這個夢境走向,怎麽突然被跪拜了,他的困惑表現在現實裏,就是翻了個身,枕頭一壓,小臉上一堆軟綿綿的肉。

唐希這一縷殘魂,如果有共享夢境這個能力,看到少年那張臉,一定會倒吸一口涼氣——此人是雍容!

記錄于未來戰争史的《厲鬼·人物篇》。

凡間身份是東陵國九皇子,一個天資卓絕的少年,修仙後三年練氣,本是一個天之驕子的命格,惹仙門無數女修愛慕,不知道從哪一天堕落,長相極為可怖,還修了鬼道,成為一只濫殺無辜的惡鬼。

下山後以一人之軀屠了一城,震驚三界。

唐希還記得,最後降服此鬼的是一個姓秦的少年修士,也是一個天才,據說是大義滅親。此戰後,雍容隕落,秦姓少年一戰成名。

未來那只濫殺無辜的厲鬼,如今正跪服在夢境,神态心滿意足又謙卑,仿佛一個人回到溫暖的母腹裏,回到初始嬰兒的狀态,被母親溫柔的目光注視。

人性本善,他不會有走火入魔的那一天了。

人類幼崽對此一無所知。

他翹着小肉腳,翻了個身。

月光柔柔的灑進來,他陷入酣眠,半個時辰後,夜幕中,有人闖了臨泉山,不知觸發了什麽禁忌,護山法陣響了,靜谧的黑夜被徹底打破。

歸元宗上下,進入了警戒狀态。

葉清被吵醒了,他迷茫地揉了揉眼睛,出什麽事了?

唐希是一縷魂魄,他穿牆而去,三秒後再度回來,他精神一凜道:“好像是宗門出事了,有歸元宗弟子擅闖了仙君洞府又跑了,據說是一個修為莫測、手段不俗之人,清清你要保護好自己。”

修為莫測是指那個弟子明明是低修,卻能瞬間越級,拔高了好幾個修為,疑似被人奪舍。手段不俗,則是指對方不知道使了什麽秘法,能從大乘修士手裏逃之夭夭。

好危險!

葉清一聽,一下子瞪圓了眼睛,抱緊了小被子。

恰好巡邏弟子來到了葉家,叩響了家門,“巡邏峰弟子到此,請所有師兄弟配合。”

“來了。”葉清一聽,從被褥裏爬起來,兩三下跳下床,找到自己的襪子、鞋子,蹬蹬蹬往門口趕。

“請配合。”門一開,巡邏峰弟子高聲道,結果沒看到人,一低頭發現是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孩子,他們:“???”

盯着那眼神萌萌似乎還沒徹底睡醒的小孩,大家一瞬間忘記了說話,啊我是誰,他是誰,我們是來幹什麽的。

“師兄,發生什麽事了?”葉清開口,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主動開啓話題,随着他這個小小動作。

巡邏峰一名女弟子,發現這個小孩子也許太急着開門,腳上套了襪子,但是兩只腳的鞋子穿反了。

左腳穿右鞋,右腳穿左鞋。

而本人似乎還迷茫着,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踮了踮腳,發現腳後跟塞不進去。

好笨拙,好可愛。

一瞬間衆人滿腔的憐愛之情,溢于言表,兇悍的表情擺不出來,他們放柔了聲音,“小師弟,我們是巡邏峰弟子,今夜宗門發生了一起大事,你有沒有看到什麽可疑人物?”

“沒有,我在睡覺。”葉清軟軟道。

小孩子長得白,像牛奶一樣化不開,臉頰是鼓鼓的嬰兒肥,月色一照,像一只晶瑩剔透柔嫩可口的包子。

一對上這種朦胧的小眼神,每一個巡邏弟子都覺得自己太過分了,趕緊結束調查讓人家回去睡覺吧!

此時虞驚寒也出來了,目光極為冷淡,他修為不低,巡邏峰弟子對他較為警惕,盤問了幾句。盤問幾句無果後,他們道:“不打擾你們休息了。”

葉清揮揮小手,禮貌送別:“各位師兄慢走。”

他準備關門。

“不行啊師兄,我問了一千多名師弟妹,沒有任何收獲,大家都說在睡覺,今夜恐怕要無功而返了……這種小事都辦不好,我們該怎麽向仙君交代……”說這句話的師兄,疲憊的眼睛裏有一絲血絲。

葉清已經上下眼皮打架,靠在哥哥身上昏昏欲睡,聽到這句話立刻擡起了頭,他說:“各位師兄,你們這樣問話,是問不出來的。”

各位師兄:“欸?”

涉及獎懲,巡邏峰弟子請示淩霄仙君,沈逐點頭允許了。

很聰明。

沈逐心裏淡淡地想。

修士其實是很單純的,越是天賦卓絕者,越是一路順風順水,沈逐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修仙一途上資質絕佳,只需要修煉自身、磨煉心境,其餘的宗門洞府、權勢地位乃至天材地寶的供養等東西幾乎唾手可得,他不需要用一些手段去辦事。

高居雲端不染凡塵太久,他坐擁無數金山銀山,也時常忘記了,他指尖随手漏出一點東西,足夠讓宗門內弟子趨之如鹜。

掌門卻不看好,“宗門弟子那麽多,怎麽可能抓得住,那名弟子說不定是闖入山門的魔修,披着歸元宗弟子的皮肆無忌憚。”

掌門性格極為護短,不相信門內弟子會這般膽大妄為,一定是外人幹的!

下一秒,他就被打臉了,因為巡邏峰弟子激動萬分地來報:“仙君!無數弟子在法器的驅使下改口了,說知道有行蹤可疑之人,弟子目前已把所有可疑人物登記在冊,請仙君閱覽。”

一份名單交了上來。

“啪”的一下,掌門感覺臉上火辣辣。

沈逐翻了一下,目光陷入冷凝。

掌門一翻也大為震驚,怎麽會有那麽多!這些弟子大晚上都不睡覺的啊!

秦巡被精準抓獲,他心裏罵罵咧咧,發現一張“真言符”即将貼上來,他心裏高呼大事不妙。

玉佩老者嘆了口氣,“我再助你一次。”

已經元氣大傷的一縷殘魂,不得不再一次上了秦巡的身,為他再擦一次屁股。

“秦師弟,你今晚去了何處?”

真言符數量稀少,可符箓一貼,不會有人說假話。

只是一瞬,秦巡劉海下的眼神變了,月色皎潔,卻照不清他的面貌和眼神,仿佛他整個人籠在了陰影裏,一種玄而又玄的感覺。

巡邏峰弟子迷茫了一瞬,感覺與自己對話的不是一個築基期師弟,而是一個德高望重的老者,對方的回答滴水不漏、天衣無縫。

秦巡很快就被放出去了。

哈,愚蠢的師兄,被他糊弄過去了!說來也是,他可是救世之子,怎麽可能折戟沉沙在這小小的刑堂。

秦巡薄唇一勾,掀起一抹驕狂、放肆的弧度,邁開腿走了出去。

随後下一秒,他痛徹心扉,因為他發現,他沒事,殷渺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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