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賀聞溪眼中水霧氤氲,視線已經被熱氣和眼淚熏染得模糊,他貪而饞地呼吸着信息素的味道,神經和血管的脹痛刺癢重新蟄伏,像幹涸的魚終于進了水裏,連泛濫的恐懼也消褪許多。

望着眼前熟悉的人,他有些分不清現在是什麽時間,在什麽地方。

遠遠傳來的幾聲歡呼聽不清晰,排風扇發出的白噪音成為了唯一的背景音調。

見賀聞溪眼尾的水痕終于不再是源源不斷,擦幹又重新溢出,裴厲停下了動作。

在他指腹下,輕挑的眼尾不知道是被擦揉紅的還是哭紅的,色澤妍麗濕潤,如同春末被微雨沾濕的桃花,最精細的畫筆也難以描摹。

裴厲聽見自己問:“還要碰嗎?”

這一刻裏,被金屬鎖鏈束縛的賀聞溪,像極了被蛹纏裹住的蝴蝶。

睫毛顫動,他眼神依然蒙着一層霧,回答:“要。”

眼前浮現出曾經看見的脂玉般的皮膚,以及凸起的精致弧度,裴厲的手不自覺地,放到了賀聞溪的後頸上,控制着力道,用手指緩慢研磨。

立時,賀聞溪半眯着眼,就像被捏住了後頸揉按的小貓,卸了力,脊骨融化了一樣,軟成了泥,細細呼喘。

指下的觸感暖膩,以裴厲的角度,能看清賀聞溪潮濕的後頸,以及被綁在身後,已經被麻繩磨出了紅痕的手腕。

閉了閉眼睛,眼中的晦澀被壓得更深,裴厲抽開手,半跪在椅子後面,将綁在賀聞溪手腕上的麻繩仔細解開。

他一身黑色T裇外搭黑色薄外套,顯得肩背平直,線條鋒銳。

接着,鎖鏈一圈一圈也落到了地上。

“嘩嘩”的金屬撞擊聲不斷在房間裏回蕩起來,熱意如洪水漸退,賀聞溪的眼神逐漸清明了兩分。

等想起自己剛剛說了什麽時,賀聞溪身體忽然僵硬了一瞬,徹底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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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剛跟裴厲說了什麽來着?

他說他,害怕?

明明他在204那個寝室裏,才說了他當然一點都不怕!

賀聞溪絕望地發現,自己在裴厲眼裏的形象,八成離酷哥這條路越來越遠了。

說不定,已經變成了一個怕冷怕黑怕痛,前言不搭後語,總是出爾反爾的愛哭鬼?

草。

就在賀聞溪感覺到空氣中都彌漫着尴尬,急需說點什麽來緩解氣氛時,忽然傳來了一聲極為凄厲的尖叫聲:“啊——不要追我啊!自由民主文明和諧!鬼啊!”

是彭蒿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嗓子都要叫破了。

賀聞溪站起身,腿還有點發軟。他身上出了汗,被排風扇送來的風吹過,激起一陣涼意。

不敢看裴厲,他匆匆問道:“我們要不去看看?”又補了一句,“他們那邊好像出了什麽事。”

幸好裴厲也沒有再提剛剛的事情,只答了句:“走吧,他們應該還在宿管的休息室裏。”

宿管休息室,大門“砰”的一聲被關上,江頌抖着手,反鎖了兩次才把門鎖上,鎖了還不敢直接走,跟彭蒿兩個人一起死死抵着門。

有人在門外抓踹,嗓音凄厲地喊:“開門!你殺了我,是你殺了我!”

江頌大聲喊:“冤有頭債有主,我遵紀守法,你要是真的是被冤死,我幫你叫警察啊!”

過了不知道多久,門外的動靜終于消失了,彭蒿滿頭大汗,直接坐到了地上

回頭看見賀聞溪,江頌立刻撲了過去:“那個長頭發的女鬼追我門!她還拽我!真的是女鬼!她沒有影子!”

賀聞溪見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嫌棄地往旁邊避了避:“她沒有影子,難道不是因為,外面沒有開燈嗎?“

江頌愣在原地,仔細回憶一番,不太确定:“好像是沒有開燈?”

賀聞溪故意岔開話題:“你和小草剛剛幹什麽去了?”

“我門去宿舍樓門口的前臺取東西了!”瞬間把女鬼抛在了腦後,江頌興奮地把東西拿出來,遞給羅輕輕,“一把鑰匙和半張照片!輕姐,完美完成任務!”

他又跟剛剛不在場的賀聞溪和裴厲解釋:“我們在宿管的櫃子裏發現了一張照片,但照片被撕成了兩半,線索顯示另一半在前臺,我就跟小草一起沖了。”

彭蒿還坐在地上喘氣,煞白着一張臉,斷斷續續道:“誰想跟你一起……沖,我被迫……你強搶民男!”

江頌摸了摸耳朵:“你說什麽?我聽不清!我搶劫?我沒搶劫啊!”

彭蒿被氣得一躍而起,跑過來踹了他一腳才罷休。

江頌大笑着站穩,又好奇地問賀聞溪:“溪哥,單人任務是不是很刺激?你碰見扮鬼的npc了嗎?”

賀聞溪臉上表情一滞,下意識想回頭去看裴厲,又克制住,挑揀着說了句:“一般吧,宿管把我綁了起來,說我觸犯了宿舍規定,不過綁完就走了,沒多久,裴厲就把我救了出來。”

江頌倒抽冷氣:“不愧是我溪哥!這麽黑,還有宿管在,好吓人!那個宿管真的鬼裏鬼氣的,聽她聲音我就冷汗和雞皮疙瘩一起冒。”

他又擠擠眼,“你裴厲哥哥來救你,感不感動?”

還好,裴厲沒有開口拆穿他,賀聞溪穩住語氣,說得雲淡風輕:“當然感動,被綁着怎麽都不舒服。”

他正在擔心江頌會不會再追問,一旁和施微兩個人在拼照片的羅輕輕開口:“別聊天了,快來看看照片!”

賀聞溪提步就準備過去,但又存着想蹭一點裴厲信息素的心思,于是故意放慢腳步,站到了裴厲旁邊。

羅輕輕展示拼接在一起的兩張照片:“原本相框裏只有一個女人,應該就是宿管,江頌和小草找回來的另一半照片裏,是個紮着羊角辮的小女孩,差不多五六歲的樣子。”

她又拿起沒織完的粉紅色毛衣,“施微剛剛看了,這件毛衣的大小,應該就是織給這個小姑娘的。”

施微有點腼腆地開口:“我和輕輕都覺得,這個小女孩就是宿管的女兒,母女兩人應該是相依為命,一起住在宿舍樓的休息室裏。”

想起報紙上刊登的那場大火,幾個人都對劇情有了不太樂觀的猜想。

最後是裴厲出聲:“走吧,去下一個房間。”

擰動鑰匙,門剛一打開,幾個人就聽見了一下接一下不間斷的“滴”聲。

電筒的光照過去,能看出這裏是宿舍樓的水房,水管表面鏽蝕,一排水龍頭顯得陳舊,有的還用膠帶綁過,洗手池的盡頭是個蓄水的大水池,半人高,旁邊擺着三臺投幣式洗衣機,另一頭放着三臺公用熱水機。

整個水房像是廢棄了一段時間,到處都覆蓋着一層灰。

幾個人分開,各自尋找線索。

賀聞溪還有點難受,水房裏陰森森的,才被壓下去的恐懼感又冒了一點出來。他将衣袖撈到手肘上,露出一截手臂,跟在裴厲旁邊,裴厲拿起什麽東西,他就湊過去跟着看看,劃水劃得十分明顯。

裴厲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麽。

走到跟人差不多高的不鏽鋼開水機前,賀聞溪沒見過這種老式的,小聲問裴厲:“這個機器看起來比我們學校的舊好多,像十幾年前的東西,在哪裏買到?”

裴厲正在辨認貼在機器鐵皮上的字,“穆大哥去舊貨市場淘的,八十一個,新的太貴了。”

“八十的确便宜。”賀聞溪好奇地伸手戳了一下開水機的按鈕,然後他就看見,按鈕松了,“噠”的一聲落到地上,還滾了兩圈。

“……”賀聞溪震驚了,這真的不是碰瓷嗎?真的不是為了讓玩家賠錢特意弄的陷阱嗎?

這時,裴厲提醒他:“回頭。”

賀聞溪依言回過頭,就看見一束紅光從開水機的指示燈上射出,最後落在了對面一個鐵皮儲物櫃上,直指編號2-7的儲物格。

江頌歡呼:“溪哥你是怎麽發現的?”

羅輕輕也驚訝:“這個破爛機器竟然還是個機關?”

賀聞溪摸了摸鼻子,心想,我也沒想到它竟然是個機關。

它僞裝的過于好了!

接着,他們在沒有擰緊的水龍頭裏找到了一把鑰匙,又在洗手池的角落發現了一個女生用的紅色發圈。

用鑰匙打開儲物格,從裏面摸出了一支巴掌大的紫外線手電筒,羅輕輕拿着到處照了照:“不知道這紫光能照出什麽東西,應該是線——”

她的話忽然停下,紫色的光也停在了蓄水池旁邊。

原本什麽都沒有的地方,出現了幾個腳印。

一對腳印很大,應該是男生。

兩對腳印小一圈,像是女生留下的。

而蓄水池邊緣上,出現的是幼童的腳印,像是在掙紮,所以留下的腳印有些淩亂。

羅輕輕拿着手電筒的手一抖,毛骨悚然:“不會是、是我想的那樣吧?”

施微也退了兩步,站遠了一點。

江頌咽咽唾沫:“雖然知道都是假的,只是布置的場景,但好特麽吓人!”

賀聞溪想到那張照片上笑容燦爛的小女孩。

怪不得報紙上會寫,整棟宿舍樓起火,死了四個人。

就在這時,消防警報的聲音格外突兀地響了起來,有白色的煙霧開始噴出,廣播裏出現了火焰燃燒聲和刺耳的尖叫。

幾個人立刻往水房緊閉的那扇大門沖去,上面挂着一把沉甸甸的密碼鎖。

江頌望着地上蔓延極快的白霧:“卧槽我真的覺得我遇見火災了!快快快,想密碼!”

“水房挂的門牌是102!會不會是這個數字!”

江頌低頭看了看:“小草,密碼是六位數!”

羅輕輕還算冷靜:“試試190427!這是火災發生那天的日期!報紙上寫的!”

江頌飛快扳動密碼鎖,輸完數字後,掰了掰:“鎖沒開!”

彭蒿語速飛快:“六位數的話,216102試試看?216是我們最開始進來的寝室,可能就是那兩個女生住的地方。宿管的女兒死在102,她給她的女兒報了仇!”

江頌覺得有點道理,立刻開始輸數字,幾秒後,他焦躁道:“還是沒打開!”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因為蔓延過來的白霧,幾人都覺得有些氣悶。

賀聞溪垂下眼,想起那張母女兩人的合照:“190317!這是宿管和她女兒最後一次拍合照的日期,照片右下角印着的!”

江頌眼睛一亮:“卧槽溪哥你這都記得?我馬上試試!”

消防警報聲越來越大,火焰燃燒的動靜裏,有人在不斷拍着門,驚恐地哭喊着“快放我出去!”“我不想死!”

氣氛拉得太滿,白色的煙霧已經漫到了小腿,江頌急的按密碼的手都在抖。

然後鎖還是沒能打開。

随便在褲子上擦幹手心的汗,江頌擔心自己是不是輸錯了,趕緊又重新輸了一遍,還是失敗。

他猛地踹了一下門:“這鎖不會壞了吧?”

這時,裴厲忽然道:“130317,試一下這個數字。”

江頌難得沒多話,重新低頭,快速改了第二個數字,幾秒後,“啪”的一聲,密碼鎖彈開,江頌立刻推開門,大喊:“門開了!快跑!”

沿着昏暗的走廊,幾人跑過“宿舍”的标識牌,終于出了密室。

還沒來得及喘氣,“砰”的一聲,兩支禮花炮被人拉開,花花綠綠的彩紙和絲帶噴了出來,落了幾個人滿身。

那個瘦高的工作人員還拿了兩束花,分別送給了羅輕輕和施微,兩個女生先是錯愕,馬上又露出笑容來。

賀聞溪拍了拍頭發,扯下一根紫色的絲帶:“穆大哥,你們這麽浮誇的嗎?”

穆連嘴裏叼着一根棒棒糖,懶散地翹着嘴角:“恭喜你們在任務時間內,成功逃脫了宿舍樓!禮花炮怎麽就浮誇了?這叫儀式感!”

見賀聞溪盯着他嘴裏的棒棒糖看,他用手指指:“先聲明,不是為了裝嫩啊,在戒煙呢,一想抽煙了就吃糖,有點效果。不過這煙還沒戒,牙快沒了!”

賀聞溪贊同:“抽煙确實對身體有害,戒了好。”

裴厲正在将貼在衣袖上的絲帶扯下來,見賀聞溪真信了,毫不猶豫地拆穿穆連:“昨晚抽了三根。”

穆連翻了個白眼,跟賀聞溪吐槽:“你哥太讨人嫌了!”

聽見“你哥”兩個字,賀聞溪莫名想起剛才在密室裏,裴厲用手指幫他擦眼淚的情形。

沒什麽原因的,賀聞溪又有點不自在了,但他還沒忘替裴厲解釋:“他是關心你,希望你能少抽煙,沒別的意思。”

擔心自己誤會,還特意幫忙解釋一遍?穆連越看賀聞溪越順眼,瞧了瞧裴厲:“還是跟你弟弟聊天比較舒服。”

裴厲直接沒搭理他。

旁邊,江頌他們正拉着工作人員問主線劇情。

穆連終于想起自己是這家店的老板,後面還要收尾,他揚了揚手:“我們可以去那邊坐下複盤,不是有兩個丫頭嗎,走,請你們吃蛋糕喝奶茶!”又低聲支使裴厲:“冰塊忘拿了,在吧臺那裏。”

聽說有奶茶,羅輕輕拉着施微,大聲道:“謝謝老板大方!”

江頌不滿地嚎道:“男生就沒有嗎?老板你這是性別歧視!”

一張白灰色的橢圓長桌,上面堆着簡單的桌游和一小盆植物,周圍十把椅子依次擺開,幾個人挑了位置坐下。

裴厲端着不鏽鋼冰桶過來,離着幾步遠的距離,就看見賀聞溪懶散敞着大腿,靠着椅背,手裏正拿着一張抽紙折來疊去,心思明顯沒在上面。

沒兩秒,賀聞溪跟後面長了眼睛一樣,忽然擡頭,目光精準地朝他看了過來。

将冰桶放在桌上,裴厲朝穆連走了兩步,忽地想到賀聞溪那句“我害怕”,腳步一頓,不着痕跡地繞了大半圈,裴厲單手拉開賀聞溪旁邊的椅子,坐下了。

對面的穆連看了看自己邊上特意空出來的椅子,輕輕“啧”了一聲。

呵,白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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