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大概率是真的。
賀聞溪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幼貓,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十分巨大,他小心翼翼地沿着一片寬大的葉子滑到地面,努力跳過一塊大石頭, 然後踩進了一個水坑裏。
沒想到, 水坑比他預想的要深,他似乎也格外的小。
就在他在水坑裏掙紮着,即将沉進水底時, 後頸忽然被咬住,他直接被拎出了水面。
賀聞溪想着,來救他的肯定是一只大貓, 等他重新站好,仰頭一看,卻發現是穿着校服, 像個巨人一樣的裴厲。
賀聞溪直接吓醒了。
一直到下樓吃完早飯, 賀聞溪都還想着這個夢。
幼年獅子幼年老虎都很酷,為什麽他會夢見自己是幼貓呢?
又想到在裴厲眼裏,自己的形象竟然會跟幼貓挂鈎,賀聞溪忽然有了點危機感,立刻撈起扔在書桌上的手機,給江頌發微信。
【he:我酷嗎?】
江頌一看就是在玩手機, 秒回。
【你頌爺:當然酷!昨天晚上, 溪哥你靠眼神就把那個寸頭和他的同夥震住了,這就叫, 靠眼神禦敵!】
【你頌爺:不,不需要眼神, 溪哥靠名字就能禦敵!】
沒錯, 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他酷哥的形象深入人心, 威懾力十足。
賀聞溪心裏安穩了許多,還有點飛揚,不過手指點了兩下屏幕,還是雲淡風輕地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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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嗯。】
【你頌爺:說起來,我去打聽了一下那個寸頭,咱們四中競賽不是年年都拿不出手,菜的不行嗎,所以才花大價錢把徐老師給挖過來了。為了這個,上次七中的校長去開會,還跟咱們校長在門口陰陽怪氣。】
【你頌爺:徐老師在高一挑了幾個人,那個寸頭叫喬路明,在高一的名聲就不怎麽好,之前還去罵人家搞物理競賽的,說只有學不懂數學的渣,才會去搞物競。】
賀聞溪忍不住回了六個點。
【he:他成績很好?】
【你頌爺:這就是重點了,他在競賽班裏吊車尾,聽說徐老師勸他別搞數競。但他對自己可能迷之自信,動不動就說以後集訓隊肯定有他一個,不用高考,他也能上top1的學校!】
很快,對話框裏又跳出了一條信息。
【你頌爺:厲哥那麽牛逼,為什麽沒有繼續搞數競啊?】
賀聞溪心想,他怎麽知道,于是很誠實地回了三個字,“不知道”。
沒想到江頌不相信。
【你頌爺:溪哥你跟你裴厲哥哥關系那麽好,你肯定知道,就是不想告訴我!】
【你頌爺:我懂,我是多餘的!哪聞舊人哭!】
後面江頌發來的一連串消息,賀聞溪都沒太認真看。
他忍不住想,誰跟他關系好了?
半小時後,才在心裏覺得自己跟裴厲關系很一般的賀聞溪,手裏拿着劇本,輕輕打開卧室的門,站在走廊的欄杆前,往下看了看。
顧叔正在打理餐桌上擺放的鮮花,隔得遠,聽不見樓上的動靜。
賀聞溪這才站到了隔壁房間的門前。
他自己也說不清是怎麽回事,知道裴厲就在牆的另一邊,心裏就跟有草芽頂着土層想冒出尖來一樣,煩躁的沒辦法靜下心。
又悄悄在心裏排練。
“一個人讀劇本沒多少意思,我來找你對對戲。”
或者,“你下午有空嗎,要不要一起排排劇本?”
還是灑脫一點,直接問:“有沒有興趣一起對戲?”
就在他正糾結怎麽開口比較好時,裴厲的聲音忽然從旁邊傳來:“你在幹什麽?”
賀聞溪還以為自己出了幻覺,等轉頭一看,真的是裴厲,不由驚訝:“你沒在房間裏?”
裴厲住進來快滿一個月了,賀聞溪多少了解一點。
比如周末兩天,白天裴厲基本都在卧室,除了吃飯和喝水會下樓外,很少會在家裏走動,只偶爾去噴泉旁邊的長椅上坐坐。
所以賀聞溪根本沒想到,裴厲不在房間裏。
還是裴厲視線落在他手裏拿着的劇本上,主動問了句:“找我對戲?”
賀聞溪連忙點頭:“你有空嗎?”
裴厲伸手壓下門把:“有空,進來吧。”
這還是賀聞溪第一次進裴厲的房間。
因為裴厲一直住在裏面,賀聞溪剛踏進去,立刻聞到了一股極為濃郁的信息素的氣味,冰雪蒼松的氣息鋪面而來,讓他整個人一激靈,周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了。
裴厲将水杯放到桌上:“自己找地方坐。”
應了聲“好”,賀聞溪才開始打量起房間來。
這間房以前一直空着,知道裴厲要來,時間太急,顧叔只簡單進行了裝飾,換上了跟賀聞溪差不多的書桌書架。
不過賀聞溪的第一感覺依然是空,房間太大,裴厲的東西太少,所以顯得空蕩蕩的。
書架上一本書沒擺,桌上只有一個書包和幾本題集,仿佛只是在這裏暫住,走的時候,連行李箱都用不上,就能直接離開。
賀聞溪好奇:“你以前的東西,都沒拿過來嗎?”
人總歸會存着些東西的,比如小時候缺胳膊斷腿的玩具,第一次拼好的拼圖,某張照片,裝亂七八糟雜物的盒子,用舊了但舍不得扔的杯子,或者買的幾本書,用過的籃球之類的。
裴厲從一沓書裏抽出劇本,回答:“沒有,走的時候,院長讓我把東西留給院裏的孩子用。”
賀聞溪微怔,沒有再問下去。
在孤兒院那樣的環境裏,确實有很多屬于裴厲的東西,但這些東西,又不單單屬于裴厲。
因為裴厲離開時,一件都帶不走。
甚至那些被留下的東西會被分配給誰,他也無權幹涉。
驀地,賀聞溪想起他上次穿裴厲的校服時,在衣袖上看見的那個記號。
PL。
他那時以為,裴厲是擔心會跟別人的校服弄混,才會在衣袖上寫下自己名字的縮寫。
現在,他意識到,或許裴厲可能只是出于習慣,在屬于自己的東西上做上記號而已。
賀聞溪懶的特意找地方,直接就在書桌旁的地毯上坐了下來。
反正對他來說,只要是在這個房間裏,哪裏信息素都很濃,每呼吸一次,心情都會好上兩分。
說是對劇本,但劇本內容不多,兩個人記憶都很好,沒多久,就将臺詞記了個七七八八,一個人說上句,另一個馬上就能接出下句。
劇本是對完了,賀聞溪卻舍不得這麽快走。
但不說話會有點尴尬,他找了個話題:“昨天那個紮馬尾的女生被徐老師帶走時,看樣子是知道你的,徐老師八成經常在他們面前誇你。”
賀聞溪盤着長腿,手肘支在膝蓋上,撐着下巴,“徐老師那麽欣賞你,你在七中時,怎麽沒有繼續搞數競?”
裴厲也放下了劇本,實話回答:“沒有時間。”
賀聞溪屬于“萬物皆可轉”那一撥人,上課轉筆,喝水轉吸管,現在手裏拿着從裴厲那兒借來的熒光筆,筆杆很粗,依然轉得順暢。
他一開始沒懂,為什麽會沒有時間,轉念想起,跟大部分學生都有家裏人照顧生活不一樣,裴厲需要自己上班賺錢。
要上學,又要上班,時間只有不夠用的。
“因為要去‘午夜飛行’?”
裴厲點頭,坦然道:“我高一時看着比現在年紀小很多,不能去當侍應生,只能在後面做些雜事,時薪很低。所以除了周末以外,周二周四的晚上也要去穆大哥那裏,才能賺夠包括學費和生活費在內的錢。”
賀聞溪想起那幾個數學競賽的學生,被單獨放在教室裏做題:“所以搞數學競賽的話,你是不是就沒辦法去穆大哥那裏了?”
“七中是競賽強校,學校很重視。下晚自習後,徐老師會上兩節課,十點過才能離校,周六一整天也要到學校上課。”裴厲說起當時的選擇,并沒有什麽不甘心,“所以拿過一次省一後,我選擇了退出。”
只是聽着,賀聞溪都覺得,要做下放棄數學競賽這個決定,肯定很艱難。
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裴厲問:“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嗎?”
賀聞又轉了轉筆:“那你還想去搞數競嗎?現在剛進四月份,九月聯賽,十一月冬令營,你拿到金牌,保送就穩了。進了集訓隊,說不定還能代表國家參加數學國際奧林匹克。”
裴厲沒有回答,轉而問道:“你怎麽就确定我能拿到金牌?”
賀聞溪毫不猶豫地回答:“因為你聰明啊!”
在這一點上,賀聞溪從來沒有懷疑過。
雖然不知道裴厲以前怎麽樣,但在任務世界時,賀聞溪算是親眼見證了的。
君主制,勢必會導致資源分配極度不均。裴厲在任務世界的身份,是圖蘭學院從非首都地區,破格招收的一個非貴族學生,進校後不久,就直接破了好幾個課程的最高分記錄,全校聞名。
一下就打了那些出身貴族、對裴厲百般看不順眼的學生的臉。
任何人都能看出來,裴厲缺少的,只是一個一飛沖天的契機而已。
于是,裴厲才進校一個多月,身邊便聚集了不少小貴族的繼承人和大家族的旁支成員。
想到這裏,賀聞溪又道:“拿不拿金牌什麽的,其實都沒多大關系,你就算只靠高考裸分,也能進最好的大學!”
他笑起來,“你知道自從月考的成績下來之後,老杜每次看你,都是用的什麽眼神嗎?”
“什麽眼神?”
“看金疙瘩、大寶貝、稀世奇珍、獎金來源、以後向學生吹噓的素材、教學生涯裏程碑的眼神。”列舉了一大串稱呼,賀聞溪比劃了兩下,“要是可以,老杜都想給你弄個金鐘罩,讓你呆在裏面,誰都別想打擾到你!”
自覺和裴厲聊天還聊得不錯,吃過午飯後,賀聞溪又溜溜達達的,跟着裴厲進了他的卧室。
劇本已經對完了,沒有了正當的理由,賀聞溪幹脆坐在地毯上發呆,惬意呼吸着信息素含量極高的空氣。
然後就聽見裴厲問他:“我下午做物理,你做什麽?”
這暗示太過明顯,反應了兩秒,賀聞溪猛地起身,奔回房間拿起物理作業,想了想,把化學和數學全捎上了。
将自己的凳子放到裴厲旁邊時,賀聞溪還有點不敢相信。
見裴厲表情平靜,他也不由地淡定下來,跨坐到凳子上:“我也做物理!”
一連賴在裴厲的卧室裏做了兩天的作業後,某一刻,賀聞溪從習題冊裏擡起頭,看向書桌另一端,裴厲專注而沉靜的側臉時,忽然清晰地感覺到,有些不一樣了。
這是種很奇怪的感覺。
好像是從複盤密室逃脫劇本時,他讓裴厲幫他剝糖紙時開始的。
明明裴厲還是跟平時一樣話很少,也不熱絡,兩個人在一起做作業時,跟在教室時差不多,各寫各的題,很少會閑聊。
但賀聞溪就是覺得,有些不一樣了。
這時,有筆頭在他習題冊的紙面上敲了兩下:“不要發呆,這道題你做了快十分鐘了。”
賀聞溪翹着唇角,彎起手指,朝裴厲比了一個“OK”的手勢。
周一晚自習,幾個人又到了多功能教室。
江頌剛進門就發表感言:“不用上晚自習的滋味太爽了!”
彭蒿贊成:“好希望這個舞臺劇能天天排練!一直排練到期末!”
羅輕輕翻了個白眼:“讓你們來可不是來劃水的,溪哥和裴神那麽多臺詞都記住了,你們只有幾句,怎麽總是磕磕絆絆記不清楚?”
江頌立刻指天發誓:“我這兩天回家真的努力了,一會兒對戲,我肯定讓你知道什麽叫吳下阿蒙,刮目相看!”
他想起來,“對了,我今天在食堂碰見那個叫喬路明的數競寸頭了,他也看見了我,還瞪了我一眼。”
賀聞溪正犯困,在裴厲旁邊坐下,打了個哈欠:“那你怼回去了?”
“那種人何必浪費口舌,我肯定是瞪回去啊,用眼神和氣場禦敵,這一招還是跟溪哥你學的!”
聽他們談起喬路明,湯銳想起那人對他的奚落,表情不太好。他岔開話題,問羅輕輕:“上周五我沒參加排練,今天可以補上嗎?”
羅輕輕知道湯銳好面子,還挺怕江頌再說下去,人又給回教室了,連忙道:“當然可以,上周五是溪哥替你跟攝政王對的戲,內容不難,走一遍就行。”
說着,她看向裴厲:“再來一遍可以嗎?”
裴厲放下劇本:“我沒問題。”
沒其他幾個人的事,江頌湊到賀聞溪旁邊,看着正在聽羅輕輕說話的裴厲,小聲道:“說起來,上周五搶教室的時候,厲哥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話,我還有點驚訝。”
賀聞溪發笑:“他又不是啞巴。”
江頌抓了抓後腦勺:“怎麽說呢,厲哥好像天然就帶着點界線感,我很自來熟了吧,都不敢跟厲哥開玩笑。”
還沒聊兩句,羅輕輕就拍了拍手:“先別聊了,安靜一下,第一幕第二場,開始!”
扮演攝政王洛倫佐的裴厲坐在一把椅子上,正在聽由湯銳扮演的心腹侍衛彙報。
“王儲已經騎着馬到了郊外,并且如您猜想的那樣,與您見過面後,立刻就派了人去調查您的身份。”
洛倫佐緩慢地颔首,兩根手指支着額角,嗓音沉啞,如絲絨一般:“你說,當他發現,擦肩而過的人原來是曾經最好的玩伴,而這十年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這個玩伴被欺辱,受盡苦楚,我們善良又仁慈的王儲,會有什麽反應?”
侍衛回答:“他會召見您,親近您。”
“沒錯,他會向衆人展示他對我的眷顧,讓所有都知道,我身後有他的庇護。”洛倫佐緩緩坐直身,看向單膝跪地的侍衛,“起來吧。”
江頌看着這畫面,對比了一下,有點無語。
厲哥,明明你上周五跟溪哥演這一段時,最後是走到近前,親自彎腰,把人扶了起來。
都是侍衛,怎麽這次你就站在了三步開外,手都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