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次和許周一說好了自己要上班,宋瑾橋拒絕了好友邀請她去自己家公司的好意,花了将近一個多月才找到工作,就像是一個一直躲在山林間久不見人的怪物,為了活下來,披上一張人皮,來到了舉目鋼鐵的人世間。
銀行卡上的錢按時到賬,她卻依舊聯系不上宋瑾舟。
他依舊在故意躲着她。
起初宋瑾橋還不死心,以為宋瑾舟不過是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只是想去外地散心,所以才給自己留了一星期的便當。
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留在冰箱裏的便當因為久未食用而漸漸開始長出黴菌,宋瑾橋的心也随之爬滿了長着綠毛的斑點,令人作嘔。
【橋,你找到工作沒?】許周一的消息彈了出來。
自從她和許周一說了這件事情之後,許周一便不時地問一問她具體的進展。
她嘗試過找和大學學的專業相關的工作,但是沒有任何單位願意要一個畢業之後兩年沒有工作過的人,只是好在這兩年躺在家裏當米蟲的日子,她還沒事的時候畫了些同人圖,東拼西湊出一個作品集,好歹是找到了一份能夠養得起自己的工作。
約好了下周一入職,周五報道完,宋瑾橋被人事帶着參觀了一下公司的環境,不大,人也算不上多,但零零碎碎也有百來人,平時裏公司也會承接一些簡單的設計工作,公司的地址離宋瑾舟學校地址不算遠,如果是散步過去,或許只花十分鐘腳程。
宋瑾橋穿着一身睡衣,剛剛從床上将自己撈起來,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手機,在心裏算了一下時差,想來許周一又是一宿沒睡。
【找到了一個,工資還沒我哥一個月賺的十分之一多,但是先做着吧。】
【不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我可能要癱死在家裏。】
回完消息,宋瑾橋也沒有多看一眼手機,剛打開房門,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剛從空調房裏出來的身體還帶着涼意,對着近四十度的空氣還能視若無睹。
宋瑾橋懶得自己做飯,走到冰箱前面拿出一根棒冰,又轉身回了房間。
許周一的消息又發了過來,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來許周一擔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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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的狀态能去上班嗎?要不給你買張機票,你過來找我?姐姐養你。】
宋瑾橋捏住棒冰兩端,向下用力一掰,葡萄味的棒冰應聲而斷,她一手拿着,一邊咬了一口裏面的沙冰,一邊繼續打字。
【我倒是也不缺錢,我哥每個星期都給我轉錢,但是我不是很想花他的錢了。】
【他也不挑明我們現在的狀況,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用他的錢,我不甘心。】
許周一那邊過了好一會才回,【好,反正你有啥事直接找我,我比你哥有錢。】
宋瑾橋也回應了一聲,剛看了兩眼視頻,又收到了銀行卡的動賬提示。
宋瑾舟又給她轉了一筆錢。
不知道他在轉這筆錢的時候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思,是為了補償,還是別的什麽。
些許刺眼的陽光從窗簾的間隙中透出,還什麽事情都沒有做,就又已經周日了。
宋瑾橋想了想,從衣櫃裏翻找了許久衣服。
為了面試買的襯衣太正式,但是平時她基本上都是直接穿着宋瑾舟的休閑服出門,也沒什麽能夠穿去上班的衣服,翻翻撿撿,在衣櫃的深處才摸出兩件半新不舊的長裙,長時間堆放在衣櫃最下方,拿出來的時候還能聞到嗆鼻的灰塵味道。
趁着太陽還沒有落山,宋瑾橋把衣服扔進了洗衣機,等到衣服上面染了洗衣液的清香,又在夏末的溫度下烘烤蒸騰,成一件嶄新的物品。
等到宋瑾橋做到了辦公室裏,看到了自己幹淨的工位,仍然感到了一絲恍惚。
上面還擺着一個全新的數位板,除此以外,再無它物。
她太久沒有接觸過人,也太久沒有一段除了宋瑾舟之外的、正常的社交。
她像是将自己埋藏在社會這個運行規則之外,每天除了小區裏的商店老板,再也不去見任何人。
所以她對于宋瑾舟的突然離開感到無可奈何,卻也不想甘任自己沉淪在深潭之中,只能等着宋瑾舟回頭看她,再來拉她一把。
然而一個上午過去了,卻沒有人來找她,讓她去做任何事情。
她習慣了無趣的生活,但是在這樣衆目睽睽之下的無趣,卻讓她如坐針氈。
宋瑾橋拿了公司的宣傳冊和一些作品集,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上午,只有在突然翻到公司做的衍生周邊設計時,才多看了兩眼。
因為有一個周邊,是宋瑾舟所在學校定做的公仔。
“哎,你是叫宋……”
剛到十一點半,坐在宋瑾橋身後的同事突然冒了出來,念到她的名字的時候皺着眉頭,眼神不住地往她工位上面瞟,卻發現她的工位上還沒有擺上姓名牌。
“我叫宋瑾橋,瑾是瑾瑜的瑾,橋就是橋梁的橋。”幾乎是本能反應,宋瑾橋下意識解釋道,她父母從她小時候開始,對着別人介紹她的名字,就是這樣一套說辭,這麽多年,她也是這樣對着他人介紹自己,幾乎已經形成了一套生理反應,即使已經兩年沒有使用,也還是能從骨子裏翻出來。
“我叫陳一安,我感覺你的名字好好聽,我以前同學也有一個人名字是橋,他們三胞胎,剛好取了個橋舟路,可有意思了。”陳一安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不笑的時候一雙小鹿一樣的眼睛,誰看了都覺得人畜無害的樣子,“到飯點了,一起去吃飯嗎?”
橋、舟、路,和他們一樣,父母希望未來總是有路可走。
“好。”宋瑾橋點了點頭,沒有接她的另一句話。
她還是習慣一個人吃飯,但是她也明白,上班第一天,不要輕易拒絕他人的示好。
公司沒有食堂,也沒有餐補,只是因為這一棟樓多的是打工人,因此在公司一樓和負一樓有兩層樓的飯店,一樓的價格稍貴,負一樓的更便宜些。
陳一安問了一句宋瑾橋的意見,就帶着她直奔麻辣香鍋的窗口。
陳一安沒有在乎宋瑾橋的社恐,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個小時,從公司架構到各個員工之間的關系,似乎沒有什麽是她不知道的,同時她一邊說着,還沒有耽誤吃飯,甚至比宋瑾橋提前放下了筷子。
“今天上午你沒事,主要是因為我們部長出差去了,明天才會回來,等她回來了估計你就慘了,她一個三十多歲奔四十的大姐,估計是要到更年期了,手裏一堆活正愁着沒人下派,等她回來了,估計你要跟我們一樣忙了。”
“哦對,我們部長姓徐,你平時叫她徐姐就行。”
“不過這幾天她不在,你可以多玩一會,過一段時間肯定就沒有玩的時間了,我看你上午一直在看公司的冊子,那個東西還是我做的,真的是做完就不想再看第二眼,你還能看一上午,我是真的佩服你。”
“還有如果你要報銷,盡量不要指望財務部的速度有多塊,財務部的經理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姓史,那真叫一個,財務部基本上沒有待滿兩年的人,都是因為他,他完全不管事,事情多了就給員工壓力,反正和他沒有關系,對了,你如果要找他,要喊他史總,不然他脾氣更差。”
宋瑾橋一邊吃着碗裏的麻辣香鍋,一邊點着頭。
裏面放了香菜蔥花,還撒了一把白芝麻,澆了一勺紅油,看起來色澤鮮亮,但是只需要多吃上一口,便能察覺到裏面用的油算不上好。
“哎,你還沒說說你呢?我聽人說,你畢業兩年了都沒有工作經歷,是幹什麽去了啊?”
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宋瑾橋停止了咀嚼,擡起頭,看着陳一安亮晶晶的眼睛,咬着筷子尖,正看着她。
宋瑾橋一邊吃完口中剩下的飯,一邊想着該如何回答才顯得更好一些,但搜腸刮肚也沒有想出來一個結果,最終還是說了實情,“我畢業之後在家裏待了兩年。”
“這麽好,那你爸媽都不要你出來打工的嗎?”陳一安伸出手,捂着嘴巴,小聲驚呼了一聲,追問道。
“沒有。”宋瑾橋搖了搖頭。
“真羨慕你,哎,我爸媽看到我在家裏多待一天都覺得我煩。”陳一安嘟囔了一聲,抱怨道。
四周嘈雜的聲音敲打着宋瑾橋的耳膜,這棟寫字樓裏的公司魚龍混雜,什麽類型的都有,從近日股市變動,到最新出的奢侈品包包,再到時下熱門的游戲,過于聒噪的聲音讓宋瑾橋下意識皺緊了眉頭,但又意識到自己不能表露出過多負面情緒,在陳一安埋頭吃飯的間隙,又将自己的眉頭逐漸扯平。
她突然想到了剛剛陳一安的評價,這麽好。
這麽好。
是的,宋瑾舟确實就是有這麽好。
從高中時他就是數不清人暗戀的對象,到了大學也曾經因為一張照片而引起了小小的傳播,宋瑾橋起初想要咬着牙追上宋瑾舟,但是卻發現這幾年的路程怎麽也追不平,她成不了宋瑾舟身邊的那個人。
最後幹脆就不成為身邊的人了,就在他身後,受他的庇佑。
只是如果選擇了成為蔓生的藤,縱使爬得再高,營養再豐厚,一旦中心的樹幹抽離,她便只能頃刻間坍縮,就像現在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