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等宋瑾橋再次醒來的的時候,窗邊的布簾已然放下,厚重地遮蓋住連天的飛雪,但還有呼嘯的山風撞擊着結實的玻璃,夾雜着凝結的雪籽敲在落了一層霜的木窗上,劈裏啪啦地響。
房間內仍然有些昏暗,暖氣依舊連日不斷,宋瑾橋伸手打開了閣樓上的頂燈,暖黃的燈泡在電流經過後幾秒才掙紮着亮了起來,照亮了房間內依舊如往常一般的陳設。
一張小書桌,書桌上面擺着她的畫和零星幾本書,一把椅子,一個床頭櫃,一張床,還有一些她的洗漱用品和幾件換洗的衣服,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再無其他。
宋瑾橋低頭,發覺自己的睡衣還好好地穿在身上,身體也沒有半點不舒适的感覺,她扯開睡衣的領口,昨日宋瑾舟埋首在她身上啃咬着,也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四周空空蕩蕩,只有她一個停留。
原來是夢啊……
只是太過于真實,真實到讓她一時間也陷了進去。
就好像是親身經歷了一番。
宋瑾橋掀開被子,翻身下床,換了一身衣服。
她留在這裏的衣服多是棉麻的白色織物,除開兩套睡衣,就只有兩套長袖長褲的衛衣,本來還有一套出門用的沖鋒衣,但是她幾乎從來不走出這裏的小屋,因而也被她收拾了起來。
赤足踩在木地板上,但是卻沒有多少冷意,依舊是暖的,宋瑾橋卷起窗邊的布簾,向着窗外看了看。
這動作似曾相識,但是也似乎是她這一年裏常有的習慣。
就在她起身的這一小會,窗外的風雪漸漸停歇下來。
宋瑾橋又走回床邊,坐在地上穿了一雙襪子,習慣性地在口中咬了一根皮筋,一邊用手梳着頭,一邊向樓下走。
今天是她換班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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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整棟樓裏都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等走到一樓的時候,一陣煙氣傳來。
宋瑾橋皺了皺眉。
許周一在裝修的時候花了大力氣做仿木質結構,因此最忌諱有人在樓裏面抽煙,每次有客人進來,負責接待的人也會特意提醒,今天不知道又是誰在抽煙。
“你好,這裏是禁煙的,請不要在樓裏抽煙。”宋瑾橋順着煙霧傳來的方向,走到一樓的廚房門口,出聲提醒道。
廚房的門虛掩着,但卻看不清裏面的人,只聽到在她說了這句話之後,裏面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
好像是突然被雷電鎖中,一陣酥酥麻麻的電流從頭頂劃過,宋瑾橋愣在了原地,看着廚房的門被打開,裏面走出來了一個仿佛從來只在她夢裏出現的人。
宋瑾舟。
原來昨天的一切,不是夢嗎?
“對不起,橋橋,我不知道。”
他的頭發有些長了,早起或許還沒有來得及梳頭,零散地垂在一旁,額前的頭發遮住了雙眼,瞳孔漆黑,裏面藏着的情緒宋瑾橋看不懂,但她或許能猜測一二,有欲望、渴求,或許還有痛苦與掙紮。
宋瑾橋向前跑了兩步,抱住了他。
衣襟上還殘留着濃郁的煙味,久久不散,宋瑾橋向來不喜歡這種味道,但不知為何,如果是出現在宋瑾舟身上,卻依舊令她安心。
宋瑾舟的手無措地放在一旁,想要将她推開,又縮了回來,“橋橋,我剛剛抽煙了,身上的味道不好聞。”
“嗯。”宋瑾橋沒有松手,只是點了點頭,但沒過多久,又搖了搖頭。
“你要不要先放開手,等我身上的味道散了,我再來抱你。”
“不。”
宋瑾舟的語氣近乎哀求與讨好,但是宋瑾橋毅然決然地拒絕了。
“橋橋……”宋瑾舟輕嘆了一口氣,伸出手,也抱緊了她。
一切都太像夢一樣了,像是雨雪之後的山巅霧氣,一陣風一吹,就立刻消散于無形。
宋瑾橋抓不住霧氣,所以當她能夠抓住宋瑾舟的時候,她再也不敢放手了。
“橋橋,以後有任何時候,都和我說,好不好,不要自己一個人跑了。”
他好像說過這句話,但是仍是想要再說一遍,如果可以,他想要再說一遍。
“嗯。”宋瑾橋的頭依舊埋在他懷裏,悶悶地應了一聲。
宋瑾舟的手放在她的腦後,順着她紮的低馬尾一下一下地向下梳着,從頭至尾。
等到宋瑾橋幾乎已經聞不到煙味了,她好像才後知後覺地問,“哥,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了?”
在她的印象中,宋瑾舟并不是一個需要煙酒來麻痹自己的人,即使是在他壓力最大的那段時間,他也不過是多喝了幾杯咖啡,因為她不喜歡煙味,所以即使是宋瑾舟每次出去應酬完身上沾了煙酒氣,也會在小區裏等到晚風将他身上的氣味吹散,才上樓進門。
聽到這句話,宋瑾舟的手一頓,放到了她的腰側。
“在你走了之後。”
宋瑾橋以為這句話已經結束了,沒想到宋瑾舟又接着說了一句:“我發現我開始失眠了,平時的精神也不能集中,吃了安眠藥也睡不着,後來就開始喝酒,也開始抽煙,勉強能讓自己開始做一點事情。”
宋瑾橋的雙手還放在他的背後,隔着薄薄的一層布料,還能感受到肌體的曲線和溫度。
曾經他從來不會說這些,無論學校裏發生了什麽,他也只會撿一些樂事将給她聽,像什麽隔壁老師中午去應酬,喝醉了酒,帶着一身酒氣去上課之類,而關于他的壓力、他的痛苦、他的掙紮,從來沒有和她講過。
好像他自己是一個無堅不摧的鐵人。
“哥……”宋瑾橋的聲音也有些發沉。
她剛來這裏的時候也不能适應,漫長的黑夜讓人止不住胡思亂想,極寒的低溫讓她從頭到腳都感到冰冷,即使是溫暖的閣樓也不能将她捂熱,好在緊接着迎來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有的客人出不起樓上房間的租金,就拉着她整夜整夜地聊天,就這樣過了兩個月,她似乎才從寒夜中踉跄走出來了兩步。
“是我不好,讓你聞到煙味了,我身上沒有帶別的煙了,只有這一根,我保證,從現在就開始戒煙。”宋瑾舟低着頭,用嘴唇碰了碰她的耳垂,承諾道。
“哥……”宋瑾橋驀然開口,她想問問他這一年來做了些什麽,他到底有沒有評上副教授,琪琪是否信守承諾幫他澄清了一切,但是當她擡起頭,忽然看見宋瑾舟劉海中夾雜着的一根白頭發,所有想問的話突然被咽了下去。
好像不是很重要了。
或許他也不會在意這些,這些對于他來說無關緊要的事情。
宋瑾橋扯了扯他的衣擺,“現在幾點鐘了?”
宋瑾舟擡起手腕,露出金屬的腕表,“八點半,還早,要不要再去休息一會,我看一下冰箱裏有什麽吃的可以做給你吃。”
宋瑾橋搖了搖頭,“哥,我現在會做飯了,就是可能水平還沒有你好。”
宋瑾橋向後退了一步,側身繞過宋瑾舟,走進廚房,打開冰箱。
本來他們每周都會到鎮上去采購一次,遇到冬天氣候惡劣的時候,還會多儲備一些蔬果,但是當宋瑾橋打開冰箱的時候,仍舊被許周一的財大氣粗震驚到了,她似乎是故意将宋瑾舟扔到這裏,自己帶着一群人跑了,倒是不知道什麽時候給他們留了一冰箱的菜,還有不少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品種,包裝袋也沒有拆,上面還寫着看不懂的文字。
宋瑾橋拿起一包菜,轉過頭看着宋瑾舟,“哥,你看得懂嗎?不知道是許周一從哪買來的東西。”
宋瑾舟低聲笑了一聲,接過了她手裏的包裝,“那你平時一般吃什麽?”
“土豆啊,還有大白菜,偶爾會有番茄什麽的,冰箱下面還囤了不少肉。”宋瑾橋仔仔細細回想了一下這一年裏的吃食,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離開宋瑾舟後,她的飲食水平下降了不止一個檔次,直接說出來,好像她生活得十分艱苦。
“橋橋,要和我一起回去嗎?”
果不其然,宋瑾舟聽了宋瑾橋的話,擡頭看着她問道。
“不了吧……”宋瑾橋下意識否定道,“我……還沒有做好準備。”做好見到他身邊人的準備。
“現在冬天你的耳朵還會有凍瘡嗎?”宋瑾舟又問,他解開了手中的包裝袋,一邊處理着,擡頭看着宋瑾橋。
“今年沒有長過了,可能是我從來沒有出過門,所以也還好。”宋瑾橋向後靠着冰箱,認認真真地回答道。
“那你想出門嗎?”
“……想”猶豫了半晌,宋瑾橋還是坦白說出了自己心裏所想,她确實想要走出這一件小木屋,就想當時一樣,她也想走出家裏那個小房間一樣,想要走出去看看,但是卻又畏懼世人的目光。
她是房間裏的怪物,不敢被人發現。
就像是她上次那短暫的出行,還沒到三個月,就又被打入黑暗之中。
“那我們一起去找另一個城市吧。”宋瑾舟放下手中的蔬菜,轉過頭,看着宋瑾橋說道,“去找一個離我們家很遠的地方,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但是,哥……”宋瑾橋聽聞這話,急急忙忙開口,卻又被宋瑾舟打斷。
“不用和我說我的前途如何,橋橋。”他伸出手,手指滑過她眼前的頭發,“我不相信來生,我的生命只有這一遭,如果過完了,就過完了,出生時赤裸而來,死亡時亦無所牽挂,只有中間這短短八十年,或許還有所依戀,如果只是為了功名利祿,我只會覺得,我枉費人生這一遭。”
宋瑾舟來的時間湊巧,連着下了一個月的雪停了許久,太陽又升了起來。
“要一起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