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在你門外

葉存禮下意識覺得不對勁, 可他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他只當孟年不聽自己的話是還在和自己鬧別扭,心裏積怨未散,到底年輕,情緒都不能很好遮掩, 表情差點沒繃住。

葉斂将葉存禮的反應不動聲色收入眼底, 唇角微勾。他岔開話題:“剛剛是在和你父親通話?”

因為男人主動問話,葉存禮意外的目光又落在男人身上, 他猶豫片刻, 謹慎道:“是, 我爸聽說奶奶生病,正趕回來。”

葉斂嗯了聲, 他那個二哥向來是這個家裏最孝順的, 不像他,天生反骨, 只會和家裏人對着幹。

他擡起腕表, 看了眼時間。

葉存禮緊張起來,“小叔您待會還有事?”

“嗯。”

葉存禮心想也是, 他小叔不像是那種一聽說老太太病了就會趕回來的人, 他一定是有別的重要事,才順路回來一趟。

“那您……”

話還沒說完,趙嬸急匆匆推門進來,喊了一聲:“老太太醒了!”

葉存禮什麽都顧不上,趕忙跑去。趙嬸幾步迎上樓梯,仰着頭, 喜悅神色溢于言表:“先生回來啦!老太太一定很開心!”

葉斂似笑非笑, 沒反駁趙嬸的話, 他離開前, 偏頭看了一眼孟年。

趙嬸順着看過去,這才注意到十分沒有存在感的女孩。她拍了下腦袋,懊惱:“哎呀,瞧我疏忽的,孟小姐,老太太請你過去,來,我扶你。”

葉斂收回視線,雙手插兜,慢悠悠緩步下樓,長腿朝着大門邁去。

直到身後傳來試探的腳步聲,以及女孩格外客氣與疏離的:“麻煩您了。”

葉斂低頭輕笑,這才加快步子走了。

等孟年從東邊的居處出來,進入到正房,上了二樓,正好碰到灰溜溜往回走的葉存禮。

孟年遠遠聞到了那股濃烈的苦橘香氣,就知道是葉存禮迎面走過來了。她眉心擰起,屏住呼吸。

攙扶她的趙嬸關切道:“小禮這是怎麽了?”

男生擡頭,冷淡地瞥了一眼孟年,不情不願,悶聲道:“奶奶要我閉門思過。”

“哎喲,多久啊?”

“兩天。”葉存禮拿眼睛瞟着孟年的反應,“這還是我媽給我求過情了。”

趙嬸看着兩個孩子,心底嘆了口氣,“那你先回去吧,一會趙嬸給你做你愛吃的。”

葉存禮:“嗯,有事再叫我。”

他繃着臉下樓,和孟年擦肩而過。

孟年緩緩出了一口氣,拄着盲杖,繼續前行。

老太太的門沒關,走到門口時沒聽到屋裏的動靜,孟年便以為房間裏只有葉奶奶一個人。

可等她踏進房門,趙嬸從裏面把門關好,孟年才發現這屋裏還有別人。

男人的身體靠在窗邊,懶洋洋地支着長腿,冷淡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一會把孟小姐的東西都搬到後面的房子裏去。”

所謂的“後面的房子”其實已經好久不住人了,是幾十年前的老房子,原來專門給遠道而來的客人居住,後來老宅翻修,又在正房東邊多蓋了一層,加了許多間客居,整饬過後,那個老房子就廢棄了。

葉斂這話落在趙嬸耳中,頗有将人棄之不顧之意。

老太太一聽便惱了,手拍着床,怒道:“你不回來就不回來吧,一回來就要趕人,你有火氣沖我發,沖年年做什麽?你不是說你不會針對人家小姑娘嗎!”

男人聞言淡淡掃她,“怎麽,葉家不是我做主了嗎。”

這話堵得人沒辦法接,葉斂想要收權,當然沒有辦不到的道理,就算對方是他的親生母親,他也照樣冷漠無情,毫無說情的餘地。

葉斂為人處世的手段與态度就決定了他在葉家有無法撼動的地位,只要他想要說一不二,就任何人都無法動搖他。

他是天生的領導者,是葉家任何一個同輩與晚輩都無法比肩的。

老太太胸口悶疼,她一生要強,小兒子的強勢完全随了她,兩個人多年來都是勢同水火,眼下再争執也分辨不出個結果。

她只堅持一點,拉了下趙嬸的胳膊:“你去照顧她,不用管我。”

趙嬸正要點頭,葉斂幹脆拒絕:“不必。”

“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葉斂的目光落在女孩頭上,冷色稍褪,輕聲:“我自有安排。”

他懶得管事便罷了,一旦想插手什麽,那就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老太太氣得臉泛白,趙嬸趕緊上前給她順氣,又扭頭勸道:“先生不了解情況,孟小姐是世交家的孩子,人家長輩托咱們照顧,咱們得用心啊。再者孟小姐眼睛受傷,不能離了人,怎麽能住到那裏去啊。”

葉斂嘲諷勾唇,沒言語。

若真将她放在心上妥善照顧,又怎麽會有他今天早上看到的那幕?漂亮話哪個不會說。

葉斂從昨夜到現在心裏積攢了不少怒火,現在誰跟他對着幹都是直挺挺往槍口上撞,讨不到半點好處。

老太太身體無力地後倒,由趙嬸護着,靠在床頭。她精神恹恹,渾濁的眼睛望向葉斂。

從前葉斂還小時,翅膀沒這麽硬,一切都是他出國以後才變的。

如今他幾近而立,而她也已過古稀,母子倆人漸行漸遠,真的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嗎。

他們母子有一年沒見,平時電話打過去十有八,九被拒接,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說話了。

想到這,她一瞬間又蒼老了不少,

老太太轉頭看向孟年,看到女孩乖巧地站在那,她心情又好了不少。

她慈祥道:“來,年年,到葉奶奶這來。”

孟年被趙嬸牽着,小心翼翼靠近,她戰戰兢兢,不敢再說任何刺激老太太的話。

她不敢再提退婚,只能順着人應和。

老太太大概是顧慮葉斂在場,也沒再提婚事。

說了一會話,趙嬸扶着孟年走了。房門關上,屋中只剩下母子二人。

葉斂從小獨立慣了,沒有和人傾訴話家常的習慣,他手插着兜,站在屋子中間,神色冷淡倨傲。

“關于葉存禮的事,你有什麽打算。”

老太太一驚,“你都知道了?是年年和你說的?”

葉斂平靜道:“無需她告訴我,她的不情願都寫在臉上。”

在南城時,只要和她獨處超過五分鐘,他就能從她身上讀出那種孤獨感和茫然。

老太太聽他語氣看他神色便知不是随口一問,是認了真的。

她面色漸漸凝重,自己撐着床鋪,坐直身體,正色道:“他們的事如今傳得沸沸揚揚,年年眼睛傷了,如果被她的同學知道她這個時候退婚,外界要怎麽看咱們葉家?”

“那是葉存禮做的事,該由他自己承擔責任。”葉斂說,“所謂‘婚約’原本只是口頭承諾,是葉存禮他自己把事情捅出去,他自作自受。”

老太太急了,“你是他的小叔,怎麽能不為他考慮?”

葉斂無情開口:“之前二嫂問過我意見,我以為他們是兩情相悅,所以不曾插手。”

“你突然提去年……”老太太擰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他當然是要讓一廂情願的人離她遠點,滾得越遠越好。

葉斂不再拐彎抹角,直白道:“他們不合适,你不用再費心思撮合。”

老太太震驚到幾乎失聲:“什麽?!”

葉斂低下頭,抿唇笑了,語氣裏透着股勢在必得的狠勁兒。

“這事得聽我的。”

**

孟年出了正房,立刻有人攔在他們面前。

孟年不知道來人是誰,正茫然無措,只聽趙嬸嘆了口氣,“來得這麽快……算了,你帶人走吧。”

趙嬸滿是皺紋的手從她手臂上離開,換了一只沉穩有力的手托着她。那人掌心還有一層厚厚的繭子,叫孟年瞬間想起遠在南城的劉嬸來。

接走她的人一聲不吭,周圍能聽到有傭人小聲議論:

“那是不是以前跟過先生的?聽說不是出去單幹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多半是先生的命令,你看趙嬸都不敢反抗。”

“這是把人往哪送?那邊不是廢棄……”

“我打聽到了!是先生讓她離開的!”

“先生肯定是知道了她把老太太氣病,所以不願意再在主院這邊見到她。”

“換我我也煩,拖油瓶一個,眼不見為淨。”

那些話孟年都當耳旁風,她早習慣這些人的嘲諷與輕蔑。

她不知道自己要被請去哪裏,先前眼睛好時來葉家做客,她從未注意過四合院裏有什麽荒廢的房子。

越走越安靜,孟年的心反倒更加平靜。

她一向喜歡幽靜不被打擾的地方。

身邊人惜字如金,雖然不像老宅的傭人一樣奚落她,但也絕不會多說一個字。

沒人體貼地提醒孟年注意臺階,于是孟年走得磕磕絆絆,要不是身邊人力氣大得離奇,總能在她摔跤的瞬間把她拎起來、跨過去,她都懷疑自己早就摔得遍體鱗傷了。

終于走到一棟房子前,胳膊被人松開,她安靜地等在原地。

心裏在想,她是不是太瘦了,不然拎她為什麽像拎一只小雞一樣輕松簡單呢?

沒等太久,大約十分鐘,那人便回來了。

那人依舊是話不多的樣子,并不算小心地把她安全順利地“搬”到了屋裏。

“我叫程念。”那人說,“你有事直接叫我名字就行,我能聽見。”

孟年愣了下。

聲音竟然這麽年輕嗎?聽上去也就二三十。

嗓音很特別,是性感的煙嗓,沙沙啞啞的,像是受過傷似的,有一種別樣的韻味。這讓孟年想起來高中軍訓時遇到過一個女教官,也是這麽抓耳的聲音。

程念看出她發呆,以為她還在難受那些傭人的話,于是給了她點時間接受現實。

而後帶着她參觀了一圈屋子。

其實也沒什麽可逛的,總共不到一百平,很标準的兩室一廳一衛。

這裏大概早被當成了倉庫,到處都落了灰,程念只是匆忙打掃出來一間卧室和衛生間,勉強夠用。

程念扶着她到餐桌前坐下,短暫了離開了會,等她回來,手裏多了幾樣東西。

然後空氣中蔓延開一股濃濃的藥味。

孟年愣了一下。

她感覺自己受傷的左手被人拉起,然後只聽“呲”地一聲,火辣辣的掌心上撒上來一層涼涼的藥液。

孟年聞得出,是治療跌打扭傷的外用藥。

手掌搓傷,好在沒有流血,手腕高高腫起,她早就疼得失去了知覺。她手上的傷,葉存禮沒發現,葉奶奶也沒察覺。

孟年紅着眼眶,偏過頭,輕輕吸了吸鼻子。

程念上藥的手一頓,擡眼看她,以為自己的動作太粗魯将她弄疼,一時間有些無措。

“抱歉,我以前在軍隊受傷都有軍醫,我沒給人上過藥,你稍微忍忍。”

見面以後第一次聽程念說這麽長的一句話。

孟年鼻音嗡嗡,“嗯。”

原來她以前是軍人,難怪說話做事都這麽幹練幹脆有效率。

過了會,她沒忍住問:“你是這裏的什麽人啊?”

聽那些傭人說,她以前是跟着葉斂的,後來離開過。

程念說:“葉總雇傭我來照顧你。”

雇傭?

那這些事也都是他交代的嗎……

孟年張了下嘴,不知道要說什麽,又合上,“嗯,謝謝。”

給手腕上好藥,程念又一言不發地走了。

孟年已經開始習慣程念的風格。

她覺得程念有的地方和葉斂很像,都是行動力極強、安靜做事的人。

程念離開片刻,很快端着熱乎的飯菜回來,放下餐盒和水,再次離開。

孟年聞着香噴噴的飯菜,沉默良久。

直到早已餓過勁的肚子發出咕嚕的一聲響,孟年擡手,捂住滾燙的臉頰。

**

晚飯時間,神出鬼沒的程念又一次放下餐食和水,而後悄無聲息地離開。

她離開前說:“我下班了,碗筷放着,我明早來收。”

孟年聽到大門被合上,這才慢慢挪到桌前用飯。

她這是被人圈養起來了?

飯很好吃,不知道是不是程念做的。

嗡嗡——

沈燦燦來電。

接通後,那邊像是心虛,試探地叫了她一聲,“孟年?”

孟年:“嗯。”

聽到毫無異樣的聲音,沈燦燦松了口氣。

她一想起來前一天夜裏接到的那個電話,心又緊張地提了起來。

昨天自打挂了大老板的電話後,她整夜都沒睡好。

傳聞裏的大boss太高不可攀,又是一家之長,實在可怕。孟年回去以後葉家出了這麽大的事,沈燦燦真怕好友會遭殃。

沈燦燦也很後悔,自己一時情急怎麽就全都跟大老板說了,她怎麽就忽略了對方可能是來興師問罪的呢!

再怎麽說那也是葉家的長輩,聽她替孟年倒苦水還不知道要怎麽想呢。萬一她把孟年害了,她非得以死謝罪不可。

沈燦燦惴惴不安:“那個……情況怎麽樣了?”

“挺好的,葉奶奶醒了。”

“我是說你,要不要我過去陪你?”

正好近距離看看是什麽情況,萬一大老板要發火,堵上她的職業生涯,她也要保護她。

孟年搖頭,“不用啦,我現在挺好的,你的假期有限,有事的話就先回去吧。”

沈燦燦心急,“什麽意思?你不回去了?他們把你扣下了?”

孟年回想了一下當時葉斂的語氣。

扣下?也不算吧。

他應該沒生氣。

“我現在自己住,不太方便讓你過來,而且這畢竟是我自己的事,總是麻煩你也不好。”

沈燦燦氣她總是拿她當外人,郁悶道:“我假期有半個月,長着呢,我不陪你就要回去應酬那些臭男人,有什麽意思。”

孟年笑了聲,“那确實陪着我更有意思,男人都不行。”

“就是!”

沈燦燦聽她還能說笑,便知葉家沒太刁難她,閑聊了兩句,沈燦燦這邊進來一個家裏的電話,她正要和孟年道別,就聽對方突然道:

“燦燦,其實我剛剛有句話說錯了。”

沈燦燦挂斷來電,打開外放,點進她家母上的微信,手下編輯着【馬上回電】四個字,嘴裏應道:“哪句?”

孟年摸了摸又吃撐的肚子,嘴角不自覺挂起笑意。

“別的男人都不行,但葉叔叔還是很行的。”

“……?”

卧槽。

沈燦燦沉默地看着剛發出的消息,長按,撤回,又重新給母上編輯了一條:【晚上回電。】

“喂喂?燦燦你還在嗎?”

沈燦燦深吸口氣,虔誠地捧着手機,壓抑着激動:“怎麽個行法?請細講。”

“……”

半個小時後,沈燦燦意猶未盡地挂了電話,聽完孟年講述這些日子在南城別墅的經歷,她隐約品出點不對勁的味道來。

但這事……不好說。

正因為對方身份不一般,所以沈燦燦慎之又慎,沒敢多想,她最終也沒把自己和大老板通過話的事和孟年講。

晚上10點,孟年無聊地趴在桌子上玩瓶蓋。

下午時程念送來了許多生活用品,孟年沒在意,晚上閑着無聊,她把那些東西都摸了一遍。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發現光是水就送來了二十瓶。

孟年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劃過擺放整齊的那一排水,臉上流露出無奈。

“這是生怕我會渴死在屋裏……”

半天時間,她喝完了兩瓶,還剩十八瓶。

手機突然震動。

來電播報是一個單字:葉。

孟年心頭一顫,心跳加速。

這麽晚,他打來電話做什麽?

突然心很慌,心髒像是被一只手緊緊捏住。

孟年端正坐姿,清了清嗓子,忐忑地接通。她深吸口氣,話還沒說出口,就聽那邊傳來了風聲。

東城竟也開始刮風了。

男人低沉的音色被風吹得很輕,傳到孟年耳中,添了許多溫柔:

“沒睡的話,可以開下門嗎?”

“我在你門外。”

作者有話說:

老男人帶着他的一肚子算計來了,猜猜他要幹什麽(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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