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得苦難艱辛。

天人,幕府還有渴求平靜安寧的平民,與他們敵對的,他們渴望效忠的,他們放在心中守護的都拒絕了他們,這群年輕人仿佛被整個世界隔離了一般。

在這種時候,還保持着良好心态的恐怕就只有騎士大人一個了。

………………

“時間過得真快。”騎士大人看着在烈日炙烤下渾身冒汗喘息着的隊士們,揚着嘴角,笑容溫和如春日的微風。

秉持着不幹涉不插嘴讓年輕人自由發展的思想,騎士大人在糧食問題之後,連後勤事務也撒手不管,頂多給受傷或者生病的隊士們一個聖療術,之後便跟在這支隊伍後面混吃混喝。

只是隊伍中卻沒有一絲反對這個人存在的聲音——在見識過對方堪比一個師團的戰力之後,哪怕是被衆人畏懼着的白夜叉坂田銀時也只能對騎士大人的行徑保持沉默。

——看,他早就說過,這家夥是妖怪!

可惜沒人相信。白夜叉蹲在跟隊伍有一段距離的土包上,沉默不語。

比起隊士們對于騎士大人全然的敬畏,這位實力在人類範疇之內,并且負責了隊內反叛者清掃以及秘密清除某些成為了累贅的重症傷員的白夜叉,俨然成為了被隊士們恐懼并且排斥的存在。

——白夜叉是個在戰鬥中會瘋狂斬殺敵我不分的怪物,這才是造成被孤立情形的根本理由。

騎士大人不明白刨除累贅毒瘤的行為為什麽要進行保密——而且保密的手段還是由坂田銀時在戰鬥的時候“失手”弄死那些人。

在常年的行軍中,在所有人面前嚴厲制裁背叛者,并且宣布抛棄已經沒有辦法繼續作戰的人員,在騎士大人看來是一件很光明正大,甚至本來就應該公之于衆的事情。

這群少年人口中所說的人言以及人心,并不在騎士大人的考慮範圍內,或者說騎士大人從來沒有關心過擔憂過這一點。

去擔憂一群信仰着神祗,願意為神祗貢獻身體、生命甚至靈魂的神殿騎士會背叛?

……少年,想太多容易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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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對于這群年輕人的想法,騎士大人還是抱着絕對的尊重的。

畢竟這并不是瑪卡大陸,作為并不了解這座島嶼文化的非原住民,騎士大人也覺得自己除了瑣事之外沒有更多的置喙餘地。

——除了他敏銳的直覺指向的某些事情之外,騎士大人還是盡量的保持他那份該有的緘默。

時值六月末。

吉田松陽在一個月前被押送至江戶落獄,而鬼兵隊如今面對幕府和天人的雙面夾擊選擇了繞遠路極緩慢的靠近江戶。

甚至在前行道路被阻塞封鎖的時候只能後撤尋求更加穩妥的道路。

與天人交戰也頗為頻繁,鬼兵隊在攘夷志士中的知名度和聲望跟他們與天人交戰的次數呈正比逐步攀升——這倒是解決了桂所擔憂的不再有新鮮血液的問題。

在隊士們看來,他們是游走于國土之上尋找天人的蹤跡并且予以致命的打擊,逐漸彙聚過來的謀士們則或多或少意識到了那三個掌握鬼兵隊人心和力量的少年心之所向的人。

吉田松陽此人,在攘夷志士中同樣具有極高的聲望——哪怕部分人對于他的思想和行為并不贊同,但這并不會影響吉田松陽在這群為國家而掙紮的人眼中的重要性。

鬼兵隊的三個年少的領導人,可是早就出了名的吉田松陽最為得意的門生啊。

夏日的夜晚蚊蟲很多,疲憊的戰士們沒有閑心去搭理在耳邊嗡嗡的飛蟲,沉沉的睡了過去。

今天值夜的人是高杉帶領的幾個年輕隊士。

“尼索斯。”高杉讓其他人揮退,坐到正準備休息的騎士大人身邊。

“嗯?”騎士大人偏頭看着對方,對于這個少年會主動來找他感到十分驚奇——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去找高杉,畢竟随時注意果實的狀态是騎士大人必須要做的事情。

雖然從表面上來說完全看不出來有什麽區別,只是想要獲得心理上的安慰感罷了。

“老師他……”

“我聯系不到他。”騎士大人打斷了少年的話,想起之前對他來說印象深刻的打臉經歷,決定什麽都不多說,“具體計劃我也知道得不多,不過高杉,你們對于吉田松陽都很重要。”

高杉沉默了半晌,點點頭。

“好好睡一覺吧,還有桂最近的狀态不對,當心他扛不住倒下了。”

“……嗯。”高杉舒了口氣,墨綠色的眼睛依舊暗沉沉的鮮少浮現出光彩來,他沉默了半晌,又開口道:“江戶有消息傳來,過幾天要審訊松陽老師。”

騎士大人的動作頓了頓,不甚在意的挑挑眉,剛想說應該相信你們的老師,就又想起了那次打臉,于是默默地咽了回去,梗着脖子好久也沒憋出個字兒來。

“我在想,這個消息是不是幕府放出來想引我們上鈎……”

“……你真的是高杉?高杉晉助?”騎士大人看着眼前的紫發少年,瞪大了蔚藍色的眼睛,仔細感受着對方的氣息,在确定對方的的确确是高杉晉助之後放松下來。

高杉看着他,眼神陰暗。

“只是沒想到,你聽了這個消息之後會往這方面想。”騎士大人眨眨眼,帶着歉意微笑道:“我以為事關吉田松陽的……”

“我相信老師。”

騎士大人将剩下的話頭咽進肚子裏,微笑的看着說了一通之後繼續巡夜工作的少年,将披風鋪平了之後躺了上去。

……總覺得,高杉這話說了之後,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

19靈魂的寄托

安政六年七月九日。

江戶奉行所對吉田松陽進行第一次審訊,最終将之定為流放罪,投入傳馬町監獄。

收到這個消息的三個少年舒了口氣,對于他們來說,任何罪名都比流放罪要麻煩得多。反而流放罪最讓他們放心,至少不會到最壞的情況比如死亡或者收監到難以找到的秘密地方去,而罪人流放的時候,往往容易出一些令人措手不及的意外不是嗎?

鬼兵隊将主意打到了讓吉田松陽詐死,以後徹底隐藏于幕後這一可能性上。

當然,他們目前最需要的是到達江戶并且獲得吉田松陽獲罪之後會走的路線,以便成功的跟他們的老師接上頭。

這并不簡單,按照正常腳程來算,鬼兵隊距離江戶還有一個星期的路程,而沿途上瞅見他們的商人或者路過的平民,不是遠遠避開就是直接向幕府通風報信。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獲得民衆的幫助了。

食物什麽的,都是在已經平息下來的山林之中狩獵獲得的野味。

沒有米飯,但過得也算不錯。

——如果不算總是跟獵犬一樣聞風而來的天人和幕府軍,在戰争中這樣的日子稱得上是很好的了。

至少在尼索斯看來,還有時間還能分得出人力去打獵,是只有在戰線靠後的後勤部才會出現的景象。

前線部隊通常是找個篝火往頭盔裏倒點水燒熱了随便抓點野菜樹根煮煮喝了,肉腥是很難見的。

別說吃屍體,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騎士大人屬下的隊伍裏——或者說,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還能夠抱團紮營的軍隊中。

按下在祭司的魔法下還能存在多少屍體不說,單單作為戰士,就不會允許自己的戰友屍體被遺留在戰場上。

吃屍體的,通常是走投無路的難民。

鬼兵隊能不能夠在接下來的路程中圓滿的到達江戶附近,誰都沒把握。

摸清楚了鬼兵隊的前進方向之後,幕府就像是驚弓之鳥一般,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撲上去撕咬一番,哪怕也許只是謠傳也不放過,不過這樣倒是的确揪出不少他們眼中的刺。

江戶附近的攘夷志士據點大部分被連根拔起,天人和幕府合作将之徹底鏟除,一點希望都不留下。

前面那點路程,這支隊伍不就被生生逼得走了近四個月,騎士大人覺得孤軍奮戰的鬼兵隊能夠掙紮到現在還持續不停的有人加入而且沒發現叛徒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神祗在上,面對國家機器和另一個暴力種族的圍剿封鎖還能夠脫身的隊伍,不是像他一樣被神祗眷顧了就是将靈魂賣給魔鬼了吧!

越是接近江戶,前面的道路就越是難走,鬼兵隊不斷的繞遠繞遠,甚至嘗試過通過海路繞開陸地上幾乎沒有死角的封鎖線。

“無所不用其極”這話,用在此刻恐怕最為合适。

鬼兵隊幾個少年領導的特征實在太好辨認,整個鬼兵隊整理一番着裝之後作為浪人進入城鎮都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但是到了這幾個人身上就不行了。

其中,包括了特征比他們更加明顯的騎士大人。

——被人類的城鎮拒之門外什麽的,除了當初在做傭兵的時候偶爾碰到過之外,神殿首席騎士已經很久沒有嘗過這種滋味兒了。

尼索斯站在山包包上滿臉哀怨的看着不遠處伫立着的城鎮,背後的鬼兵隊隊士們正在燃起篝火,他們剛與一支落單了的天人隊伍血戰了一場,在這山中尋求一絲喘息的機會。

前往江戶的路上花費的時間很長。

他們花費了一棵樹木從枯枝萌生出嫩綠的芽到葉子再一次開始敗黃的時間。

少年經過血與火的洗禮成為了很好的領導,不久前眉宇間殘留的天真和仁慈被幾個月來的緊張行軍碾磨粉碎。

騎士大人懷念而欣悅的看着少年們的蛻變——仿佛看到了曾經弱小的自己一點點變得強大。

“這是距離江戶最近的一座城,我們馬上就能到了。”高杉同樣爬到山包包上,看着城鎮,眼中的陰翳随着時間的流逝越發濃重。

“……”騎士大人偏頭看着清瘦不少的少年,他身上的衣服還沾着血,清俊的臉上也凝固着大大小小的血痂,不用湊近也能嗅到濃重的腥氣。

野外很難找到能夠清洗身體的地方,在尋覓到水源的時候,通常是先滿足了飲用之後才會考慮清洗身體的問題。更多的時候,他們是憑借雨水清理身上的血腥和污垢的。

——在這種時候有吃的就行,誰還會想洗澡這種事。反正一群臭烘烘的人在一起,聞着聞着就習慣了。

戰場這種地方,再美好的形象也能碎裂成渣。當然,通過吟游詩人傳揚出去的形象必然是美好而傳奇的,就好比騎士大人被傳誦成了有神祗一般容姿、舉手投足間帶着神性光輝、鬥氣能夠與天光媲美的英雄。

其實在戰場上,面對實力強大的敵人,他也只是個滿身傷痕狼狽不堪的人罷了。

如果鬼兵隊勝了,騎士大人甚至已經想好了吟游詩人會往這支隊伍身上套怎樣的頌詞。

可惜的是這座島嶼上并沒有吟游詩人,而且鬼兵隊這支隊伍的前路……十分艱辛。

“你們該做好準備了。”騎士大人拍了拍高杉的肩膀,笑容溫和包容,“想要喬裝進城可不容易。”

鬼兵隊的行動力讓騎士大人感到萬分滿意,在鬼兵隊與那支天人隊伍交火的當夜,他們就各自僞裝成難民分批湧進了城——除了幾個高層之外,這些連多餘的僞裝都不用站出去就是活生生難民樣的隊士進入得十分順利。

城外,三個少年以及城門口通緝令上張貼了詳細信息的幾個鬼兵隊高層帶着一支十人小隊,熟練的制造着離去的假象,并且将他們真正去向的痕跡細心的遮蓋住。

經過長時間的磨合作戰,這支隊伍的默契程度令人咂舌。

最後留下的一批人也離開了臨時在野外的駐地潛入了城中,正值宵禁的時候,這座倚靠江戶城而存活的小城防備力量反而沒有外圍城池那樣嚴謹細密。或者說,幕府和天人沒想過鬼兵隊會在距離江戶這麽近的時候選擇對他們來說十分危險的城鎮內部。

他們之間的鬥争一直在遠離城鎮的郊外,而鬼兵隊也極少有靠近城鎮的表現。

思維慣性是很可怕的,他們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郊外,而忽略了每天都會通過各種崎岖山路小道湧入城鎮的難民。

城鎮極少會拒絕難民的不是嗎?更何況是極為靠近都城的地方。

漆黑的夜幕下,幾道黑影小心的繞過精神不濟的守衛,幾聲鳥鳴過後,厚重的城門打開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城門外的守衛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警惕的看着打開的城門。

夜色中模糊的黑影走出來,手中拎着燈,身上跟他們一樣穿着同樣的守衛盔甲,走路也發出磕碰聲,在寂靜的黑夜中刺耳而明顯。

“頭兒給咱們的!”來人呼喝了一聲,從懷裏拿出一個紙包,上面沁出了一點油漬,在橙黃的光亮下一覽無餘。

城門外的兩個守衛頓時熱情的湊了過去,看着打開的油紙包,高興的吸了吸鼻子。

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裏,那幾道黑影冒出來,無聲的通過門縫迅速的潛進了宵禁中的城鎮。夜色給予了他們最好的掩護,經過街道盡頭的岔道拐了彎,與一小部分人彙合了。

出乎意料的順利。

………………

鬼兵隊銷聲匿跡了。

幕府已經一個月多一點的時間沒有再收到一點兒關于它的信息了,只知道這支隊伍在殲滅了一支天人隊伍之後向西轉移,就再也沒有一點兒動靜了。

像人間蒸發了似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民衆開始逐漸遺忘這支戰力讓人驚豔的隊伍,只是偶爾茶餘飯後談論起來,表示了遺憾或者嫌惡之後繼續幹自己的事。

比之無所謂的天人,幕府卻顯得十分不安。

這份不安直接體現在,他們遲遲不敢将吉田松陽應該施行的流放罪命令下達下去。

随着時間的推延,幕府方面的動靜愈發的緊張而神經質起來。

安政六年十月下旬。

吉田松陽接受了江戶奉行進行的第二次審訊,大老井伊直弼将江戶奉行所定的流放罪改為死罪,三天後行刑。

這份命令算得上是幕府給鬼兵隊的最後通牒。

他們不相信鬼兵隊就這樣離奇的解散或者被消滅了,也不相信鬼兵隊會不再與幕府和天人作對。他們更傾向于這支隊伍隐藏在暗處養精蓄銳,等待着他們放松警惕的瞬間撲出來狠狠的咬下一塊肉來。

——就像潛伏在樹上等待着毫無防備的獵物靠近将之一擊必殺的花豹一樣。

幕府并不确定吉田松陽對于鬼兵隊而言是否如此重要,但殺死吉田松陽對于他們與天人的合作來說百利而無一害。為了長久而安寧的利益交換,犧牲一個優秀的思想領袖在他們看來并沒有什麽可惜的。

因為吉田松陽以及他的門生,大多都是幕府喉頭的鲠,吐不出也咽不下,卡在喉嚨裏實在難受。

安政六年十月二十七日晨,吉田松陽将于千住小原刑場施刑。

這條命令,終于将潛伏在城鎮中靜靜修養着 的鬼兵隊逼了出來。

20靈魂的寄托

早晨的空氣帶着涼意和濕潤,風鑽進脖子感覺有些微涼的酥麻。

刑場周圍很安靜,安靜得連蟲鳴都稀疏。

腳踩在枯枝敗葉上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和喘息聲風聲組成了一曲絕妙的靜谧。

這不正常。

哪怕再愚笨無知的人也知道這是極為反常的,更枉論這群經過戰火洗禮的敏感的武士們。

吉田松陽改判到行刑的時間短到讓人手足無措,即使有整整兩天的時間給鬼兵隊反應,被這則消息砸的腦子都懵了的少年們也沒能做出什麽很好的部署來。

在城鎮中很好的修養了月餘的鬼兵隊在路上并沒有受到任何方面的阻攔——對方似乎有意放他們直接到達刑場一樣。

焦躁、慌亂、煩悶又帶了一絲奇異的放松。

即使是火坑,鬼兵隊的幾個少年也心甘情願的往裏跳。

然而終究是晚了。

一向将自己整理得幹淨妥帖的男人顯得十分狼狽,原本漂亮柔軟的銀灰色頭發暗淡的糾結着,面色帶了些枯黃,唯有一雙滿溢着堅決和不屈的眸子能夠看出邢臺上男人的不凡。

牢獄生活給吉田松陽帶來的不只是身體上的疲憊,被信任的藩府抛棄背叛的事實不停的剜着他的心。

因為他的過錯,死去了一衆志同道合的志士,因為他的自私,将手底下的學生性命也搭上了大半。

——一切都是因為他信任藩府将計劃和盤托出。

這是他造成了罪孽,他應該背負這一切。

好在另一部分學生并沒有參與到刺殺中來,勉強能夠算得上小小的一絲慰藉。那些得意門生的存活,是浸染在同志鮮血中唯一的一點光輝,也是這一點光輝支撐着吉田松陽想要卷土重來的信心。

得到流放罪的時候,他比誰都開心。

終究他在藩府中鋪就的那些線還是能夠在關鍵的時刻浮現出來,救了他的命。

但還是失算了。

吉田松陽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最喜歡的三個學生帶領的隊伍成為了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是命運,是罪孽,是那些枉死的同志們的怨憤。吉田松陽這麽想,一邊覺得苦澀悲哀的同時又為自己優秀的學生們感到絕頂的自豪。

他吉田松陽最得意的學生,怎麽會是泯然衆人的凡夫俗子!

劊子手手中緊握的太刀在秋日蕭瑟的陽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冰冷刀光。

不用看也知道,這刀肯定是極其鋒利的。這大概算得上極為仁慈的了,能夠讓罪人盡量沒有痛苦的死去。

“有遺言嗎?”

“……”吉田松陽擡頭看了看升起的陽光,有些模糊的視線中,似乎看到了地平線上有人正向他跑過來。

晉助、小太郎、銀時……

這個男人溫和的笑了笑,偏頭對面無表情的行刑人搖了搖頭。

轉回頭,幻覺還在。

他看着明顯成長為很強大武士的三個少年,帶着欣慰和驕傲,眯着眼想要将學生看得更清楚一些。

劊子手将鋒利的太刀高高的舉起來,慘白的寒芒晃花了人眼。

刀鋒帶着輕微的破空聲狠狠的斬向跪着的罪人的脖頸,極熟悉的障礙感傳來,瞬間之後,只剩下染上了赤色的刀刃和蔓延開來的豔麗血色。

“……”

幾個少年動作猛地停滞了。

切口整齊的屍體淌着血,失去了頭顱的屍身倒在地上,很快就凝聚了一大灘暗紅的顏色。

昔日總是溫和笑着男人頭顱跌在一邊,被血液浸染的臉上依舊是溫和而寧靜的笑意,就如同最初在松下村塾時迎接他們回家那時候一樣。

噴薄而出的猩紅掩蓋了森然的白骨,鮮豔的顏色無聲的蔓延着。

高杉墨綠的瞳孔縮了縮,眼中震顫的世界連綿成一片無垠的慘白,汩汩流淌的血液成了這片天地中唯一的顏色。

世界一片安寧的靜谧,靜得只剩下自己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

松陽老師死了。

死了。

——在他的眼前。

高杉的嘴唇開合着,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手臂被猛地一拽,一支燃燒着火焰的箭擦過衣擺準确的落在他剛剛站立的地方。

偏涼的秋風中掀起了幾多灼熱的火花,燃燒的箭矢尾部帶着漂亮的流光落在刑場附近。終于露出了身影的天人猖狂的嘲諷着陷入包圍中的鬼兵隊。

枯枝被迅速引燃,火光躍動着不客氣的将周圍的樹木吞噬,火舌舔舐着清冷的空氣,燃燒的爆破聲不絕于耳。

高杉動了動,手撫上刀柄摩挲着,擡頭看着不遠處的刑臺,嘴角揚起一道微妙的弧度。

少年無聲而迅速的竄到戰團中将手中閃爍着寒光的刀鋒送入天人的心髒,陰暗沉寂的眼中突兀的騰起一絲渴望來。

他沉悶的哼笑起來,擡起頭,表情猙獰扭曲,在躍動的火光之中顯得嗜血可怖。

“都留下來,給松陽老師陪葬。”

少年這樣說着,聲音輕軟溫柔,寒芒閃過,鮮血四濺。

內心似乎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

………………

土地被一片焦黑的灰燼掩蓋,樹木冒着濃煙,存活下來的人們相互攙扶着,被濃烈的火藥味嗆得直咳嗽。

桂沉默的将恩師的頭顱搶救下來,細心的擦拭着。

吉田松陽的身體已經跟刑臺一同化為了灰燼。

紫色頭發的少年安靜的看着同伴和他照料着的殘骸,嘴唇緊緊的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身上的衣料染着血,滑膩沉重,帶着血腥特有的鐵鏽氣味,令人作嘔。

刑場已經付之一炬,只留下一地焦炭。

高杉轉頭看着被燒得帶上了溫熱的土地,帶着令人心驚的安靜和沉寂。

騎士大人從戰圈外走進來,繞過了還沒有熄滅的火焰,掂了掂手上的書本,看着身首分離的屍體輕舒了口氣。

“高杉。”騎士大人将手裏的書遞到了少年眼前,迎着他隐晦深沉的眼睛,咧了咧嘴,依舊是溫和的笑意,能夠讓人感受到安撫和溫暖,“你的老師讓我交給你的。”

“在這種時候?”高杉扯了扯嘴角,半晌也彎不出一個合适的弧度。

騎士大人看着少年蒼白的臉色,眯了眯眼,猶豫了一下,在不違背誠實的前提下隐瞞了部分事實:“在你不生他的氣的時候給你。”

“……”高杉看着騎士大人手中綠色的書本,抿着唇伸出手。

像是怕驚擾到什麽,在觸碰到的前一瞬間向後縮了縮,就這麽停滞在半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少年低垂着頭看不清表情。

騎士大人蔚藍的眼眨了眨,安靜的等着高杉将書接過去。

左手尾指上的圓環散發出柔軟的氣息,安撫着周圍躁動的空氣,細細的梳理着少年的情緒,不可見的細線順着高杉的手腕纏繞上去,柔和的撫慰着少年的悲傷。

高杉一怔,視線落在吉田松陽的屍身上,半晌,将書接了過去,塞進了懷裏。

與此同時,騎士大人正驚愕的看着高杉身上冒出來的柔和光團被什麽不可見的東西束縛着,掙紮了幾瞬融入了戒指中。

還沒回過神來,少年已經轉身幫受傷的隊士處理起傷口來。

騎士大人呆愣的看了半晌,擡手拍了拍臉,看了沉默不語的少年們好一陣,想起了戒指裏安靜躺着的裏拉琴,表情頓時柔和了不少。

“我要離開了。”騎士大人向看過來的少年們揮了揮手,“沒機會再見了,少年們。”

“……”

騎士大人理了理被秋風吹亂的頭發,不再看少年們呆愣的表情,轉身離開。

………………

“這一次的果實……”

“是解脫吧!”一個孩子插嘴,為自己的詞彙量感到自豪。

“不對,應該是思念!”另一個孩子搖了搖頭。

“我覺得是仇恨……”

“不!肯定是解脫!”

“……”騎士大人看着叽叽喳喳的孩子們,托着下巴眯了眯眼,果然他沒有吟游詩人的天分,不然的話,這群孩子這種時候應該沉默着氣氛壓抑才對,騎士大人拍了拍身邊争執着的孩子的頭,“都不是哦。”

“啊?那是什麽?”

“是寄托。”騎士大人彎着嘴角,笑眯眯的看着撇嘴的孩子們,活動了一下坐得有些僵硬的身體,輕笑,“故事講完了,回家去吧。”

孩子們一哄而散,熱鬧的讨論着離開了懷特家,往自己家裏去了——正值午餐時間,這群孩子們大概也都餓了。

尼索斯拍拍自己的肚子,揉着鼻尖,四肢大張直接躺在懷特家門前的臺階上,呆呆的看着蔚藍色的蒼穹。

裏拉琴在手裏輕輕的撥弄兩下,聲音在微風中散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奧爾甫斯……”騎士大人嘆了口氣,皺着眉一臉苦惱。

随後像是想起了什麽,又笑起來,愉快而輕松。

騎士大人在寄住的主人嫌棄的目光下湊到廚房裏,笑嘻嘻的看了一眼烤箱,“懷特!要幫忙嗎!”

“你想吃焦炭嗎?”

“……”

21瑪卡大陸-寄托I

農場主家少爺的生活十分閑适,讓奧爾甫斯有足夠的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份閑适大概會在他成年的時候才會截止。

不過,在發現他有了魔法天賦之後,結束的時間似乎要提前了。

即使保持着冷靜沉着不像個十歲孩子該有的性格的奧爾甫斯,對于這種被動的情況也秉持着十分的不滿。

小孩子的世界總是十分奇特的,他們一面崇拜親近着大人,一面又排斥着長輩插手一切有關私人的事情,即使他們對于“私人”這個概念還有些模糊。

就比如現在面色平淡坐在葡萄藤架下雕刻加工着手中木架的奧爾甫斯,保養良好的手指被磨破了皮而不自知,只是安靜而沉默的坐在藤架下一刀一刀的雕篹着木架。

木架的材質算不上很好,卻實沉,用普通的刀很難刻畫出什麽痕跡。尼索斯認識那種木頭,郡城裏的富人總是會花大價錢從商人們手上買下這種木材,而生長這種木材的地方他是知道的,城外西郊的吃人森林,他見人進去過,卻很少能看到有人出來。

“奧爾哥哥,你很喜歡這種木頭嗎?”小孩兒撐着臉看着稍微比他大上一些的孩子,琢磨着是不是能想辦法給奧爾甫斯弄點兒這樣的木頭回來。

淺金色頭發的男孩兒點了點頭,随意的甩甩磨破了皮的手,“喜歡。”

這種木料是最适合制作豎琴的木材,不過家裏料不夠,大概只能做個趁手的裏拉琴。

尼索斯應了一聲,看着在旁邊布料上整齊碼放着的工具,疑惑的歪頭,“你在做什麽?”

“裏拉琴。”

“诶?”

“我要成為吟游詩人。”奧爾甫斯偏頭,表情平淡卻堅定,“我不想去魔法學院。”

尼索斯眨了眨蔚藍的眼,一怔,張了張嘴,趕忙端正的坐起來,比劃了一個很誇張的動作,“那種走遍大陸的吟游詩人?”

淺金色頭發的孩子點頭,細心的将手中的木架打磨光滑。

事實上他并不排斥成為魔法師,只是對于父親不可違背的命令産生了前所未有的反抗情緒——再過上大半年,他就必須跟着郡城裏貴族的孩子們一塊兒去帝都的魔法學院學習,連侍從都不允許帶上,更枉論此刻坐在他身邊的尼索斯了。

在奧爾甫斯看來,尼索斯比起那些侍從仆人來要重要得多。

他很生氣,對于不能将尼索斯帶上一起前往帝都這件事,非常生氣。只是這種平靜的賭氣過于奇特的,少有人能夠發覺。

一天的時間過得很快,尼索斯滿足于奧爾甫斯兩年前開始就固定不變的一份午餐。

那是他這種階層的人完全品嘗不到的美味,雖然會跟随天氣變化而斷斷續續,尼索斯也完全能夠得到滿足。尤其是今天,聽見奧爾甫斯說不想去魔法學院的小孩兒心情特別高興。

從聽對方說發現了魔法天賦起,尼索斯就有這樣的隐憂。

魔法師在這片大陸上是十分尊貴的,比農場主要尊貴得多,實力強大的魔法師甚至見了國王也不需要行禮——他們通常是接受國王的敬意。

尼索斯不知道所謂的強大到底是個怎樣的概念,但是這不妨礙他想象奧爾甫斯成為了魔法師之後會過上怎樣的生活。

如果奧爾甫斯成為了魔法師,他們之間的距離會越來越遠……

除非他能夠跟上奧爾甫斯的腳步。

尼索斯愣了愣,抿着唇,粗糙的小手握成拳,轉身往城裏跑去。

這座臨近王國邊陲的郡城每天都有龐大的傭兵群來往,城中的軍隊也因為經常進入備戰的關系而十分優秀,每一個士兵都是擁有鬥氣的高手——到底多強,尼索斯不知道,但對于他們這些不曾修習過鬥氣的人來說,每一個擁有鬥氣的戰士都是實力極其強大的高手。

尼索斯握着一袋子銀幣,這是他這些年來偷竊藏起來的積蓄,去了傭兵工會。

“哦,一個小少……小客人。”傭兵工會的接待員只是停頓了瞬間之後,就笑眯眯的走了過來。

他并不會看不起任何一個前來的人,這也是他能夠安全無傷的呆在這座傭兵出入量頗多的城鎮作為接待員這麽多年的原因。

“是的,先生。”尼索斯拘謹的看着接待員,“我想要發布任務。”

接待員挑了挑眉,微笑的點點頭,并帶領身後的少年進入了一間隔間。

“發布收集西克木的任務……需要多少錢?”小孩兒睜着蔚藍色的眼睛,透着清晰可見的期盼。

“這要看您需要多少木料——以克為單位,每克十枚銀幣。”

小孩兒被這個價格說得內心一揪,眨巴眨巴眼,嘟哝了一句什麽,又詢問道:“制作一架豎琴的木料需要多少呢?”

“……”接待員愣愣的看了衣着樸素的小孩兒好一陣,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大概千八百金幣。”

尼索斯愣愣的看着接待員,眉頭皺了起來。

“西克木是制作琴類的最好木材,即使看起來并不出奇,像極了普通的桐木,但是它能夠令琴聲更具有靈性……貴族小姐們都喜歡西克木制作的琴,吟游詩人同樣将西克木制作的豎琴視為珍寶。”接待員細心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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