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沒過多久,整個部門的位置做了大調整,除了宋元的位置沒變之外,其他人的位置都變了。歐姐和許琪被安排在同一方向的位置上,簡單的說就是很近。許琪看到座位表的時候,無奈地笑了,卻沒有一句反駁的話。
一個星期過去了,宋元一直在觀察許琪和歐姐之間的關系,歐姐做到了盡責的本分,在她出門見客戶時候盡量帶着許琪一起。宋元不知道許琪內心的想法,但是漸漸地,宋元發現許琪之前很喜歡笑的笑容不見了,每天除了與歐姐跑客戶之外,還要包攬內勤的工作,簡單瑣碎的事情她必須做完。
一天的中午,許琪叫上宋元,“一起吃飯吧?”
宋元望着她點點頭。
坐定之後,宋元問:“怎麽?很累嗎?”
“從來沒有過的糟糕。”
“怎麽了?”
許琪搖頭,然後重重的嘆氣:“不知道該怎麽說。”
宋元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歐姐是一個要求完美的人,她自然也想要跟着她的人做到完美。我相信再過不久你能獨當一面之後會比很多人強。”
“這是一種憧憬而已。”
“難道你不相信你自己嘛?”
許琪笑了笑:“相信和行動是兩回事。”
宋元抿嘴:“你不要那麽悲觀,歐姐她一定有自己的方法,你跟着她應該沒錯。”
“我從來不否認她的銷售道路,但這跟銷售理念不同。我以為只要做好本分的事情就好,現在我發現我太天真了,是我把這些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為什麽這麽說?”
“你也知道歐姐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她的個人領域太強,我好像沒辦法融合到她的世界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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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要堅持你自己,剩下的你可以不必理會。”
許琪看向她:“不要天真了,那是不可能的。”
宋元無話。畢竟宋元不是她,自然不能分解她的處境,更何況各有各的想法和思路。
天津的項目似乎有了新的進展,理想用了一個團隊來搶這個項目,而經理與她只是兩個人,說白了也是經理獨自一人獨闖龍潭。宋元以為是這樣的,只不過現在看來并不是。經理這些年的努力并沒有白做,他其中的一個成就或許就是人脈了。不能說別人沒有人脈,人脈這種東西看得是機遇,更多的是看運氣。然而經理是一個時刻在儲存運氣的人,這種就像火山爆發一樣,不可收拾。但是不要說他幸運,因為他苦過的時候,誰都沒有注意到。
客戶對宋元給的方案也感興趣一些,不過其中到底是怎麽樣的一種緣由,宋元說不清也不明白,她一直不願理會這些事情,現在即使她不願理會,有些事情也自然而然地鑽進她的耳朵裏,仿佛一種形式一樣讓她知道。
八卦女同事冷言酸語:“小宋,你的天津項目應該十拿九穩了吧。”她把“你的”這兩個字強調得很清楚。
宋元擡起眼眸:“生意場上的事情都說不準。”
“難道你在懷疑經理的能力?”
宋元輕笑一聲:“我哪裏敢評價經理呢。”在這種大辦公室裏,說話時必須掂量幾分,有些人說着無意,但聽着有意,還是慎重一些為好。這是宋元進入這個公司以來,學到的第一個技能。因為保不準下一秒這些信息會傳到哪裏去,八卦也是一種病毒的傳染。
“經理從來沒有失足過。”八卦女同事說。
宋元覺得有些無奈,經理的壓力就是這樣來的吧,在他身上疊加着很多人的期望,相信很多人都在關注着這個項目,公司高管也不例外。不過,一個人從來沒有失敗過麽?不,經理的成功是失敗之後的累加,這些話雖然很糙卻具有實質性的效果。
不一會,宋元發現經理回來了。她不知道經理是否聽到她們的對話,只是在辦公室停下說話聲之後,他說了一句:“小宋到我辦公室一趟。”
宋元立馬站起身來,猶豫兩秒之後才走進他的辦公室。
經理見到她走進來,擡起眼眸說:“坐。”
宋元詫異,很多時候經理都是安排工作就讓她出去了,這次讓她坐下,估計有很多話要說。宋元的心有些忐忑。
經理看着她說:“你對天津的項目有什麽看法?”
宋元一臉懵,看法?她能有什麽看法嗎?她輕輕的搖頭。
經理看到她搖頭也沒特別說些什麽,“現在我們與理想同時競争,我相信我們做的方案一定更能吸引客戶,我希望你能繼續堅持下去。”
宋元低頭,原來經理還是擔心她心裏有其他的想法。其實項目她不是不想跟,只是她沒有這麽大的欲望。她相信在外面任何一個人的欲望都要比她強烈,他們都會比她做的更好。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最後會落在她的身上。
下一秒,經理說:“每一個人都要成長,就像許琪一樣,她也必須要成長,跟着小歐,她一定比自己摸索要成長迅速。你也一樣,我希望你能自己獨立出來,甚至比他們更強。”經理口中的“他們”指的是同部門的銷售員,“他們每個月的銷售也只是幾十萬,上百萬,一年下來也就一千多萬。然而他們的銷售模式是最傳統的銷售,這種銷售會在未來慢慢地被淘汰,唯有把客戶的應用帶到我們的銷售模式來才能夠生存,如果不能幫客戶解決問題,那麽我們就會變得一無是處。這也就是為什麽我能夠拿到項目的基本原因,當然項目是存在多種形式,最基本的還是客戶的需求。你想想,如果客戶不需要到這些方案,即使我們提出非常完美的方案他們就會感興趣麽?沒有用的東西,他們拿來何用?這就是客戶的‘痛點’。”
宋元點頭。
經理繼續說:“你現在不會做方案沒關系,你可以慢慢來慢慢學,不過我給你的時間不多。”
宋元看向他的眼眸,他毫無避諱地看着她:“天津項目是你的出發點。我現在可以扶着你走,慢慢地,我會放開你,放你自己走。所以現在你就要有所準備。”
宋元點點頭。
“不過你不要擔心,之後你出現什麽問題需要我支持的,我會支持。”
宋元繼續點頭。除了點頭,她沒有任何話需要講的。
停頓了兩秒鐘後,經理繼續說:“天津的這個項目,你還有什麽猶豫的嗎?”
宋元吸了一下鼻子,“暫時沒有。”
經理定定看着她,沒有說話。
宋元知道,他一定讓她把自己的顧慮說出來,要不然是不會放過她的。她暗自嘆氣:“其實我不明白為什麽你要把這個項目給我做。”這個項目說大不大,但也不小。如果搞砸了,她今年會留下一筆遺憾。
經理揚眉:“給誰做都是做,有什麽問題?”
“我沒有這個經驗,我還是擔心我會做不好。”
“經驗都是積累了,誰一出生就有經驗。一回生二回熟,做了才知道好不好。”
宋元知道她此刻說些什麽,經理都能用話來化解她的顧慮。只不過顧慮仍舊是顧慮,沒那麽容易放下,心無旁骛毫無顧忌地做下去。因為說服不了自己。
宋元不說話了。
經理沉默了一會,整個辦公室都是那麽沉靜。“只有堅持才能有所收獲,這句話一點都不假。”
宋元當然知道這些正氣滿滿的話,只是理論跟現實相比,難的永遠在“堅持”上。
她從經理的辦公室出來,正好看到了許琪與歐姐一起回來。歐姐走在前面,許琪跟在後面,兩人一語不發,歐姐的臉色也不是很好,許琪臉色也有些蒼白和沮喪。她們回到自己的座位,許琪眼神有些空洞。歐姐沒有坐很久,接了一個電話就離開了座位。看到歐姐離開座位,許琪整個身心才徹底放松下來。
宋元走到許琪的身邊:“你怎麽了?”
許琪無力的搖搖頭。
宋元沒有再追問,她自己的身上也有很多問題,那有顧忌別人的時間呢,也只能簡單的慰問一下罷了。
一會之後,歐姐走了回來,對着許琪說:“把報價做好,然後發給我。”
許琪點頭。
“不要再出錯,誰都沒辦法給你的錯誤買單。”歐姐的聲音很嚴厲。
許琪繼續點頭。
“報價要快,你能多久給我?”
許琪聲音有些小:“十分鐘。”
“很好。發給我之後告訴我一聲。”
“嗯。”
說完,歐姐就拿着包離開了。
宋元看不到許琪的表情,因為她一直低着頭,還有一部分豎起來的資料擋住了她的臉,她知道許琪也沒有那麽一帆風順吶。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宋元看向許琪的位置,她已不在。環顧了大辦公室也沒有見到她的身影,直到中午休息,她才看到許琪回來,她的眼睛有些紅,雖然不明顯但還是能看出的她哭過。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定定坐着。宋元沒過去找她,她知道許琪此刻需要的是自己一個人安靜的待着。
人都會有煩躁的時候,也會有沮喪哭泣的時候。如果一個工作,讓人本身最初的笑容都失去了,那麽這個工作的成就真的值得嗎?這個問題突然蹦出在宋元的腦袋裏,而她自己也尋不到答案。值得或不值得,應該由自己本身說了算吧。
之後有一段時間,許琪一個人沉默着,笑容少了,整個人都失去氣息一般。一天中午,歐姐突然怒吼:“你怎麽那麽笨!”這一句話吼得整個辦公室都聽到了。
宋元驚訝地看過去,許琪就站在歐姐的對面,很明顯這句話就是對許琪說的。許琪低着頭,在道歉:“對不起,是我疏忽了。不好意思……”口中一直是道歉的詞語。
歐姐深呼吸,整個仿佛要爆炸起來,然後又慢慢的消散下去。沉默五分鐘,在大家疑唬的眼神中度過。直到整個辦公室都不再關注她們,歐姐才淡淡地說:“報價這麽簡單的事情,你都做不好嗎?價格你都能報錯?你知道少一個零和多一個零的區別是多少嗎?十倍!”歐姐無奈地閉眼再睜開,“那份報價不能用,我們在客戶面前就是失去了信用,你明白嗎?”
許琪說:“對不起……”
“對不起沒有用。這裏不允許說對不起,因為對不起這種詞語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安慰自己而已,你明白嗎?”
許琪不說話。
歐姐嘆氣:“算了。”說着站起身來,離開了。
許琪臉色蒼白,宋元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落寞有些悲涼有些孤獨還有些悲哀。
這一天下班,許琪還在加班。宋元沒有回家,等到整個辦公室都沒什麽人的時候,宋元走到她的身邊:“一起吃個飯?”
許琪擡頭看她,嘴角扯起一個笑:“不了,我想回家吃。”
被拒絕後,宋元嗯了一聲:“那還要加班嗎?”天色已經很晚了。
許琪搖頭:“不了。”
一聲聲的拒絕之後,宋元明白她還沒有做好“哭訴”的準備,也就随着她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
許琪點點頭。
宋元走了兩步之後,聽到許琪叫她一聲。她回頭看着她。
許琪只是微微一笑:“謝謝你。”
宋元回她一笑,然後轉身走了。有時候安慰達不到任何效果,只有自己哭過疼過之後才能夠深刻的感受到這些事情的不容易。
回去的路上,宋元一直在想着許琪,她們是兩個相似的人卻也有很多不同,可能因為這種感覺,宋元才覺得她可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和傷痛,這些都不願在大衆之下讓人看到,或許這就是一種自我保護的防線吧。每個人一天的時間都是一樣的,當花費在工作上的時間多了,給到家人的時間自然就少了。
今年北方的冬天非常冷,已經開始下雪了。宋元小時候生活在南方,北方的濕冷天氣讓她經受不住。一整天待在辦公室裏,她一直在打噴嚏,說話的聲音是啞的,水杯裏是感冒藥。坐在她身邊的同事皺着眉頭詢問說:“小宋,你需不需要去趟醫院?”
宋元搖頭:“我已經去過了。”喝的就是醫院給的藥。
“你穿的也不少,怎麽就感冒那麽嚴重。”
宋元捏着嗓子說:“估計是我的體質問題。”然後無奈地笑了笑,繼續手中的工作。
同事笑着問:“聽說你是南方人。”
宋元點頭。
“南方人很少能經受得住北方的天氣,因為太冷了。”
宋元吸了吸鼻子,“的确,真的很冷。”說完又打了一個噴嚏。
“你這樣下去很容易發燒。”
宋元說:“發燒倒還不至于,不過要難受幾天是真的。”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還是知道的。她一口悶下了水杯裏的藥,苦澀的味道在她嘴裏劃開,緊鎖着眉頭,一臉的苦澀。
北方的天氣很冷,下着雪又是寸步難行,但是工作不能停止。對每天上班的宋元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這段天氣變化的時間裏,除了她關注天津的項目之外,她更是花費了時間在許琪身上,不是幫助她什麽,而是觀察。
這段時間,歐姐與許琪雖然還是能像往常那樣說說笑笑,但其中的性質變了。當一個人的心态出現變化之後,将會由小變大。
有一天中午,宋元和許琪一起去吃飯,許琪的臉上有了笑容,宋元以為她已經調解好,其實不是,她正在醞釀。她說:“宋元,你說我是不是不合适做這個職業?”
宋元的心咯噔了一下:“為什麽這麽說。”
“我不知道,我只是有些懷疑自己。”她沉默一下,“我最近做什麽都是錯。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把什麽事情做好。”她無力地搖頭,“我都沒有信心了。”
宋元看着她苦笑的臉:“你不要想那麽多,其實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熬過去就好了。”
“我也跟自己說熬過去就好了,可是‘熬過去’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她看向宋元的眼睛,“這個太難了,我想放棄了。”
一個人失去了活力,有了方向卻沒辦法繼續堅持,或許這是一種可悲的結局,可是誰能保證一直這樣下去就能夠做出好成績呢?人有了動力才能繼續向前,而向前的動力是自身推進的活力。
“可是放棄又多麽困難啊。”她埋下腦袋,“歐姐真是一個打感情牌的能手。我想要放棄時,她又給我很多的幫助,雖然我做錯事情之後,她罵了我,我很傷心,但是後來想想那些事情真的是我做錯了,她罵我是應該的,所以我不會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這些都翻篇了。只是我不知道為什麽我真的沒有任何信心走在她的身邊,讓她帶着我。這樣的我……我都替歐姐感到累。可是歐姐說,她花費了很多時間在我的身上,她從來沒有帶過人,帶着我的時候是盡心盡力從不隐瞞。她說她對得起我了。宋元,你說我該怎麽辦?”她的眼淚閃着淚花,卻遲遲不掉落。
“許琪,或許歐姐沒有這麽想呢。”
許琪繼續苦笑:“她沒有這麽想,但我這麽想。我真的沒辦法,我真的……想要放棄了。”
宋元知道此刻的她處于崩潰的狀态,現在說些什麽都沒有用,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唯有她自己安靜的想想才能打開這個結。宋元微微嘆氣:“你先好好想想,或許還不至于這樣,我想你還是壓力太大了,先把自己放松一段時間,好吧?”
許琪呼氣:“……算了,我不想再去想了。”
沉默。片刻之後,宋元問:“歐姐知道你的想法嗎?”
許琪搖頭:“我沒有跟她提。”
“許琪,一切都會好的,你不要沖動。”無奈說服力不強。
許琪笑:“我已經過了沖動的年紀了。”
宋元無話可說。
之前許琪的業績都是從經理那邊分割出來的,都是經理無力管理的單位才讓她跟進,但是現在不同,她處理的是歐姐的區域,那兒競争力更大難度更大,壓力自然就更大。
許琪的事情,宋元并未多說什麽。幾天的時間,許琪還是正常的進入工作中。這一天的下班,大家都走了。原本宋元也走了,不過是忘了東西才回到辦公室裏。回到辦公室時,她發現經理辦公室的燈還亮着。她小心地走過去,害怕打擾到經理,沒想到他辦公室裏不只是他一個人,還有一個人在,是歐姐。他們兩人在對話,因為辦公室的門沒有關,辦公室又非常安靜,所以他們說了些什麽,宋元聽得清清楚楚。
“許琪的工作能力還不錯,但是你不要逼她太多,給她太大壓力的話,她會受不了。”這句話是經理說。
歐姐的方向沉默,過了一會之後,歐姐說:“她也在公司做了一段時間,自然懂得我的做事風格。如果你覺得她受不了,大可以讓她做回原來的位置,做之前的事情。”
經理微微眯起眼睛:“小歐,沒想到你會說出這麽不負責任的話,許琪是你答應帶的。”
歐姐冷笑,怒了:“她又不是我自願帶的,是你強加給我!我從來沒想過要帶她!”
經理沉默了。
之後的對話,宋元沒有再聽。這樣的信息已經足夠知道他們到底想要聊什麽。這一刻宋元發現許琪有些可憐,仿佛她是一個被人丢棄的石子,任由一個有能力的人撿起它,不管是誰。一些人活在可悲的世界裏不自知,有時候這樣也好,至少這些煩惱不在記憶裏,還會把這些“好人”當做自己的恩人對待,還可以笑着面對他們。
宋元不願把人想得那麽不堪,從來不會以為那些惡意的念頭是從他們身上冒出來,現實還沒有那麽可惡,大家都是善意的都是美好的。但是現在,她沒有那麽想了。進入這個公司,她看到太多也學到太多,現實中的可惡是有的,不要以為這個世界那麽純淨,只是還沒看到肮髒的地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