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近朝顏迷迷糊糊做了個夢。

夢裏她變成了一只小松鼠, 但卻夾起自己蓬松的大尾巴,戰戰兢兢地裝成一只小倉鼠,藏身的山洞在一頭大猛獸的領地中央。

但這頭兇獸似乎對她很感興趣, 在第一次巡視領地時見到尋覓食物的她,忽然伸出一爪子将她摁住,“你好像跟原來不太一樣,是從哪裏偷溜進來的小動物嗎?”

她看見猛獸利爪發出的寒光, 瑟瑟發抖地将尾巴在腹部藏得更嚴實,努力學着倉鼠的聲音說話, “不是、我不是偷溜進來的!我是倉鼠!”

小松鼠回憶起倉鼠以前的行為,将頰囊裏藏着的食物吐出來, 一枚、兩枚, 用于過冬的堅果被拿來賄賂敵人, 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見她如往常一樣膽小, 大猛獸松開爪子,近朝顏趕緊一溜煙跑回山洞附近, 眼饞地站在高處望了眼自己在對面山峰修建的樹上別墅,悻悻地鑽進潮濕黑暗的山洞裏,扒拉出自己的過冬糧,挨個清點數量,最後趴在儲備糧上心滿意足地睡過去。

然後她發現自己好像被那頭猛獸盯上了。

巡視領地的大兇獸最近總愛在她藏身的山洞附近栖息,總在她必經之路上出現,有時給她推來一片菜葉,有時給她推來幾塊新鮮水果,也不說什麽做什麽,只在旁邊用一種探究的目光靜靜地看着她。

小松鼠只能僵硬地走過去,假裝很喜歡地埋頭狂啃菜葉和水果, 等那頭猛獸離開,再走到角落呸呸呸,順便罵它兩句。

有一天她實在嫌棄菜葉,鼓囊囊的腮幫子動作很慢,忽然聽見那頭猛獸在旁邊慢悠悠地嘆道:“你原來不是很喜歡這種蔬菜嗎?”

她頓了一下,圓潤的面頰忽然加快進食的動作。

旁邊傳來一聲笑,而後對方若有似無地提醒她,“你的大尾巴,露出來了。”

“才沒有!”

小松鼠顧不得進食,被吓得炸毛,用小爪子捂住尾巴的同時,囫囵解釋,“我、我沒有大尾巴,我是小尾巴。”

“哦?”

聽見這頭大兇獸發出的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的聲音,小松鼠三兩下把蔬菜葉吃完,一路跑出它的視線範圍,狠狠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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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決定早日收集完過冬的糧食,趁早離開這頭脾性古怪的猛獸領地,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有一次她無意間門吃下一顆發酵過度的果實,暈乎乎地在樹下打轉,被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住:

“你怎麽了?”

“我……我……”小松鼠原地轉了個圈,回頭看見那頭熟悉的猛獸,忽然用小爪子叉着腰,翹起傘狀容貌大尾巴,聲音洪亮地喊:“我不裝了!我攤牌了!我就是松鼠!哼!傻了吧你!”

夢境把近朝顏給吓醒了。

她睜開眼睛,看着流光般的燈帶,回憶起夢境裏那頭兇獸最後的眼神,仍覺心底哇涼一片,甚至入戲太深地,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腰下,想要把松鼠的那條大尾巴藏好。

“醒了。”

極具磁性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其間門涼意如冬日山泉,令人觸之便不自覺一抖。

躺在沙發上的人一寸寸擡頭,看見坐在對面豪華單人座椅上,一身黑色西裝、拿着平板在看文件的男人,額前柔軟的黑色碎發下,形狀漂亮的丹鳳眼正看着自己,明明還是柔和清秀、毫無殺意的平靜模樣,眼神卻不知怎麽看得近朝顏心底一抖。

她默默攏着身上的薄毯,轉了個身,告訴自己這一定是夢境第二層。

——怪了,她明明都回到東京了,怎麽還能看到這個男人?

探手掐了把大腿,嘶,好痛。

沙發上的女人霎時間門坐起來,薄毯順着肩膀往下滑落,左右看了看機艙內的環境,又扒拉到窗戶邊看了看高空飛行下夜晚大洲發達地區星星點點的閃耀地區,茫然又不知所措地問:

“這是哪兒?我怎麽在這?你怎麽在這?”

“呵。”

雲雀恭彌冷嘲一聲,并不回答她的問題,重又低頭去處理風紀財團最近的工作文件。

倒是一直在桌上紙巾盒上蹲着休息的雲豆睜開眼睛,高高興興地飛到她的毯子上,出聲喚她,“朝顏~朝顏~”

“雲豆!快來讓媽……讓我親親!”她神情柔和下來,對着小黃雞伸出手,等雲豆跳到她掌心之後,她便湊過去吻了吻它的腦袋,然後又出聲問它,“你餓不餓呀?要不要給你找東西吃?”

雲豆格外積極地應,“吃~吃~”

而近朝顏問完才發現自己對這裏面一點都不熟,四下看去,并沒有看到雲豆食物的儲藏櫃,她在沙發上坐了會兒,先前在公寓裏跟近和美子的相處畫面不合時宜地浮現腦海。

密碼櫃、紅酒、BOOK。

她下意識用沒捧着雲豆的手拍了下自己的額頭,懊惱地發出一聲脆響,随後安撫差點驚飛的雲豆,又湊到它腦袋旁邊小聲問,“寶貝,你帶我去找放食物的地方好不好?”

嫩黃小鳥歪着腦袋看了她一會兒,随後在她鼓勵的、信任的目光裏,張開小翅膀,飛到了對面正在看文件的男人腦袋上。

它開始聲控主人,“雲雀~”

被寵物命令的男人眼也不擡,從座椅旁邊拿起個遙控器,朝着機艙內的某道裝飾牆一按,牆上隐藏式櫃門就打開,露出裏面一格格的儲藏櫃。

沙發上的女人起身時,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輕薄的絲綢睡裙,即便機艙裏的空調溫度不算特別低,她想了想,仍是披着毯子往那邊走去,取出雲豆食物的時候,裝作很不經意地出聲問:

“那個……我之前沒喝過酒,不太清楚酒量,今天就嘗試了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在這裏了,我沒給你添麻煩吧?”

她應該沒有發酒瘋吧?

近朝顏下意識擡手,指尖寸寸撫過自己的颌骨,沒有觸到一點疼痛感,才在心中悄悄舒出一口氣,感覺自己應該沒做什麽會惹到這個男人的事情。

雲雀恭彌放下平板,灰藍色的眼睛定定朝她看來,問出的問題卻叫女人心肝俱顫,“你指的是哪一種麻煩?”

帶壞他的寵物罵他狗男人?

還是哭完之後說冷,非要他脫下衣服給她?

咕咚。

女人努力咽了咽口水,面上剛挂起的微笑整個僵硬,許久之後聲音發飄地接道:“……難道還有很多種嗎?”

她到底做了什麽啊!

相比于這兩個成年人之間門流動的詭谲空氣,一心只有幹飯的雲豆則是格外快樂地落到近朝顏虎口,用喙碰了碰她抓在掌心的食物密封袋,軟軟催促道:

“吃~吃~”

她條件反射地撕開包裝袋,将邊緣翻了翻,雲豆便心滿意足地埋頭開吃。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男人将平板熄滅,随手放到旁邊,調整了一下座椅角度,閉上眼睛之前,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冷聲通知:

“接下來我要休息,在這期間門,不要制造出任何噪音。”

近朝顏看了眼窗外還在飛行期間門轟隆作響的發動機,神情複雜地看了眼已經閉上眼睛的男人,想到他上次說“一片花瓣都能驚醒”的睡眠質量,只能在原地罰站。

不論雲雀恭彌說的是真是假,總之,她不要當撕下花瓣的那個人。

如此想着,近朝顏跟抽空擡頭看着自己的雲豆對視一眼,笑眯眯地擡起另一只手食指在唇邊豎起,無聲與它比了個“噓”的手勢。

十五分鐘過後。

近朝顏覺得自己把當年逃過的軍訓都給補上了,她左右切完站立重心,盯着腳上的貓咪拖鞋數完了假胡須,又數完了隐藏櫃的數量,無聊到開始數地毯花紋。

然後她覺得這麽下去不是個事兒。

女人目光微擡,堂而皇之地落到不遠處正閉目養神的男人面容上,炯炯有神地觀察雲雀恭彌的睡顏。

視線從他柔軟的發,流連到他的面龐輪廓,視力不錯的近朝顏發現他五官總體柔美,拆分開來也樣樣精致,閉眼的時候,眼睫毛濃密且長,能在眼下投一片淺淺的陰影。

鼻梁很高,嘴唇很薄——

她還沒看完,就發現被觀察者倏然睜開了眼睛。

與灰藍色的鳳眼四目相對,她愣了一下,自然地打了聲招呼,“你這麽快醒了?那我去沙發上坐會兒。”

雲雀恭彌心情看起來更差了。

但找不到發作理由。

因為以前從不敢有人在這樣近的距離、用這種熾熱的目光打量他,他只是困了,又不是死了,本來就五官靈敏,被這種眼神一動不動地盯着,怎麽可能睡得着?

領略過這女人清醒時制造出的鬧騰動靜,想到自己接下來大概率沒有休息機會,雲雀恭彌周圍的氣壓一低再低,連幫着近朝顏找食物的雲豆都不敢吭聲了。

剛翻出一包薯片和一瓶可樂的近朝顏撕開之後遲疑了一會兒,拿薯片的動作都變慢了,猶豫着問:“你……還睡嗎?如果還睡的話,可不可以等我吃兩口再睡?我餓了。”

雲雀恭彌看了眼她手中的包裝袋,片刻後勾了下唇,“薯片吃得飽嗎?不需要來一頓豪華料理?”

“可以嗎?”近朝顏一時間門沒辨別出他的語氣,拉開可樂拉環,發出清脆聲音。

“當然可以,”男人略一颔首,似笑非笑同她道,“你從哪裏來,就給我想辦法回哪去——到時候想吃什麽都随你。”

終于品出他煩躁情緒的近朝顏:“……”

她慢慢把可樂放在桌上,視線往旁邊飄了一下,禁不住沉思,這狗男人不會一會兒打開艙門把她從萬米高空丢下去吧?

可是她還真回不去。

因為來時沒帶手機,雖然狗商城重新進入她的意識,但她整理完自己的已購商品後知道,之前能用【G-380同行】飛到雲雀這邊,是因為之前在雲雀宅,她嫌棄001将雲雀标紅、每天發警告太吵,所以将對方标記成了己方隊友的綠色。

目前在她的地圖上,只有她和雲雀兩個綠點。

也就是說,目前她不能用同行飛到其他未标記過的人物身上。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雖然近朝顏完全不知道哪裏招惹了他,但可樂不喝了,薯片也不敢吃了,統統放到了桌上,安靜如雞地坐在沙發邊。

就在這時——

一直平穩飛行的飛機忽然遇到氣流,上下颠簸了一下,完全沒系安全帶的近朝顏往旁邊歪了歪,驚飛了停在她旁邊的雲豆。

雲豆拍打翅膀,朝着雲雀的方向飛去,因為有些受驚,無意間門碰倒了放在桌邊的可樂罐,瓶身“咚”一聲傾倒,咕嚕嚕從桌上滾到了近朝顏的裙擺上,氣泡液體從瓶口湧出,将她的睡衣裙擺和身上的薄毯被子一起打濕。

易拉罐從她裙擺上滑落在地毯上。

帶着一道從她素白小腿上蜿蜒而下的深色液體。

近朝顏呆呆地低頭看着身上瞬間門濕透到腰的睡裙,連最後的掙紮都直接放棄,進入絕望階段。

而好不容易在雲雀頭頂找到安全感的雲豆則有些不安地抖了抖翅膀,在飛機行駛重新平穩之後,喊了一聲:

“朝顏~”

朝顏不想說話,朝顏想靜靜。

雲豆好像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做錯了事,低聲叫了一聲“雲雀”,可惜它的主人只是毫不意外地掃了眼對面的狀況,将它從頭頂輕輕捉下來,檢查了一下它的翅膀,而後微笑着同它說:

“雲豆,自己闖的禍,自己收拾。”

雲豆望了望他,又在他掌心跳了下,轉過去看着遠處的近朝顏。

片刻後,嫩黃色小鳥飛到沙發附近,小心地又開口:“朝顏~朝顏~”

“嗯?”近朝顏呼出一口氣,自我安慰是自己點太背,将弄髒的毯子疊好放到桌上,朝它伸出手,安撫地笑道,“沒關系,雲豆,我去洗手間門待一會兒,寶貝別怕。”

她也輕輕摸了摸小鳥兒剛才碰到可樂罐的那邊翅膀,顧不得睡裙還濕噠噠地貼在腿上,等雲豆重新恢複活力,正想起身時,小鳥忽然又叫住她:

“朝顏~”

“嗯?”

女人回過頭,見到跳到沙發靠背上的雲豆,小鳥用喙啄了啄旁邊的一個觸摸開關,在她疑惑的眼睛裏,沙方後方的艙內又開一道隐藏櫃門,露出裏面整齊疊放、材質不同的紫色襯衫。

“?”

近朝顏剛有個不好的預感,就見小黃雞快樂地飛到一件襯衫領口,拱了拱,又在裏面撲騰半天,最終讓襯衫直接從櫃子裏掉出,落到了她的身旁。

而雲豆從襯衫裏飛出來,小爪子在襯衫領口踩了踩,黑豆般的眼睛裏閃爍着歡快光澤,充滿希冀地叫她:“朝顏~朝顏~”

“哇哦,雲豆,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一直在對面看着他們倆互動的男人在這時忽地開口。

小鳥歪着腦袋看了他一眼,片刻後假裝沒聽見,轉過頭來,用爪子抓了抓襯衫的領口,試圖把衣服往近朝顏的方向扯,“朝顏~朝顏~”

它當然沒扯動,在空中翻了個跟頭,還好近朝顏眼疾手快、微攏掌心,将它接了個正着。

雲豆會說的詞彙其實很少。

但近朝顏已經完全明白了它的意思——

這只膽大包天、日常敢在雲雀恭彌腦袋上蹦跶的小鳥,現在好像想讓她換上這件襯衫?

她看了眼面前幹淨的、卻已經被小鳥爪子踩出些微褶皺的襯衫,然後一寸寸挪動目光,與不遠處單人座椅上的男人對視一眼,不知道怎麽腦子一抽,将此刻的心理活動脫口而出:

“……這就是子債父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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