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際是黑壓壓沉沉的一片,出租屋裏泛黃的玻璃窗外砸滿了劈裏啪啦的雨珠子,疾風驟雨間掀起的雨霧茫茫。
窗槽中已經滲透了雨水,從斑駁的牆皮上流了下來,窗臺上那株吊籃在滂沱大雨中來回搖晃。
狹窄的客廳中,男人房門敞開着,幾個收拾好的收納箱整整齊齊碼在牆邊,行李箱靜靜靠在了房間門前。
-----吳楚:今晚不回來做飯了。
殷缙看着手機屏幕上一個小時前吳楚發來的消息,神色淡淡地摁滅了手機,将手機随意地擱在茶幾上。
将長腿搭在茶幾上的男人偏頭看了看外頭瓢潑的大雨,微微皺着眉頭,神情看起來有些冷淡。
在這大雨天去找喜歡的人求和。
也不知道腦子是怎麽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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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窗外的雨連成一片砸在發黃的車窗上,車內空調開得很足,出租車司機時不時通過後視鏡望着後座的少年。
少年渾身濕漉漉,臉色慘白得吓人,他坐在車後座,微微彎着背脊,握着手機的指尖用力道泛白。
看樣子在打到車之前淋了不久的雨。
車窗外雨霧茫茫,開着出租車的司機望着後視鏡中沉默彎着腰的少年,默默嘆了一口氣,把空調調高了一點。
吳楚蒼白着臉偏頭望着車窗外,他設想過很多次再次見到沈秋澤的場景。
他想過很多次,那個在冬天穿着黑色毛衣抱着貓的冷清男生,再見到他時可能會沉默,也可能會輕聲告訴他,他們已經分手了。
但是沒關系,他會努力地地向他解釋,讓他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
但在吳楚設想過的無數種場景中,獨獨沒有他站在沈秋澤樓下,在滂沱的大雨中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地護着一個手提袋,努力穩住嗓音對着電話那頭的男生乞求道:“你能下樓來一下嗎?”
而當初每天都能提着保溫桶來到酒店給他送飯的男生,如今連下樓見他一面都不願意,只在電話那頭沉默。
聽到電話那頭的人沉默,吳楚嗓音頓了頓,小心翼翼低聲道:“我就送個東西給你。”
“是我自己賺的錢,不是吳家的錢。”
但最終沈秋澤也沒有下樓,只在電話那頭呼吸淺淺,過了半晌淡淡對他道:“吳楚。”
“你現在弄這些沒用。”
沈秋澤太了解吳楚,他知道怎麽說才足夠殘忍,也知道該怎麽說能夠才讓吳楚對他心存愧疚和悔意。
而吳楚的愧疚悔意能夠讓張懷遠今後的路變得更遠。
于是沈秋澤靠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嘆息般地說出像是淬了毒的軟刀子的幾句話,一點一點地攪進了樓下淋着雨的男生心中。
吳楚渾身僵硬聽着電話那頭的人嘆息般道:“吳楚,是你把我逼走的。”
“現在做這個樣子給誰看?”
吳楚喉嚨像是被什麽堵塞住了一般,他眼眶慢慢紅了起來,緊抓着手提袋,對着電話那頭的人狼狽沙啞道:“以前是我不對,我以後都會改。”
“你再給我點時間好不好?”
“我知道我這個人毛病很多,但是求你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好不好?”
樓下穿着黑色短袖的男生擡頭望着樓層中那盞亮着的燈,劈裏啪啦的雨珠砸得眼睛有些難睜開,他像是一條被抛棄的狗,固執而沉默地站在樓下等着自己喜歡的人。
但是等到樓層中亮着的燈都熄滅,雨水漸漸轉小時,他都沒有等到喜歡的人下樓。
“小夥子,到了。”
出租車司機的聲音響起,吳楚帶着點遲鈍擡頭,付了錢後拎着手提袋慢慢走進了小巷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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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中的時鐘發出輕微的一聲“啪嗒”,指針停在了數字十一後分針又緩緩轉動起來,沙發上看着書的男人擡眼望了一眼挂鐘。
十一點了。
那小男生還沒有回來。
攤在腿上的書被殷缙心不在焉地翻過了一頁,他垂着眼想到,這個點沒回來,難道是今晚都不回來了?
跟喜歡的人說開了?和好了?
要住他家裏了?
男人翻閱書頁的手指一頓,半響後嗤笑了一下。
吳楚今晚住誰家又關他什麽事。
真是想得莫名其妙。
但即便如此想着,男人依舊是坐在沙發上,硬生生對着一本看過的書心不在焉地翻來翻去,直到防盜門鎖發出“咯吱”一聲,他指尖下意識頓住。
殷缙坐在沙發上,等着男生興致勃勃地跟他說着今天是怎麽樣把喜歡的人哄了回來。
但是客廳中是一片寂靜,什麽動靜都沒有,殷缙擡頭望向門口玄關處的男生,微微愣住了。
吳楚渾身濕漉漉,臉色慘白得吓人,手上拎着個紙袋子,垂着頭看不清神情。
殷缙皺了皺眉,他低聲道:“外頭下雨不知道買把傘?”
男生臉龐上帶了點疲備,沒說話,只沉默地搖了搖頭。
殷缙望着吳楚臉色發白,不知想到了什麽,他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道:“你淋了多久的雨?”
“在他家樓下淋的?”
吳楚抿着發白的唇,看起來有些失魂落魄,遲鈍地點了點頭。
殷缙将書丢在沙發上,盯着吳楚搭在陳舊鞋櫃上的手背,男生手背上面有道疤被雨水浸得發白,還帶着點紫色碘伏的痕跡。
應該時修車時不小心弄出來。
殷缙臉色有點難看,他盯着站在門口玄關處看起來有點失魂落魄的男生道:“過來。”
穿着黑色短袖的吳楚帶着點遲鈍走了過去。
殷缙看到吳楚手上提的紙袋子後,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擡頭盯着吳楚冷冷道:“你一個月工資多少?”
“你去給他買G家的袖扣?”
“改天他說要G家的限量高定,你是不是不吃不喝好幾年也要給他攢出來?”
吳楚沉默地坐在了木制的椅子上,他渾身濕漉漉沙啞道:“是我自己想買的。”
殷缙望着面前吳楚狼狽不堪的模樣,嗤笑道:“然後就去他家樓下淋了四小時的雨?”
男生沒說話,沉默着。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猛然在殷缙心頭湧了上來,他冷笑起來,怪不得吳楚沒有在那天晚上知道地址後就立馬去桐南山找人。
還要等了好幾天才去。
原來是還在攢着錢,等着今天修車廠發高溫補貼後馬上去買了奢侈品,淋着雨也要迫不及待地給喜歡的人送去。
殷缙從前也是個混不吝的,周圍那些花天酒地愛玩的公子哥不再少數,他因為厭惡那些腌臜的男女關系,從來就不碰那些玩意。
但是他不是沒見過周圍那些花天酒地的公子哥為了小情人一擲千金。
但是一擲千金也他媽不是這個擲法。
前段時間S市天天高溫預警,這小男生在這種高溫下趴在車底下給人修車,一回來總是帶着刮刮碰碰的小傷痕。
結果這高溫補貼和工資一眨眼就變成了哄那人的奢侈品。
這他媽談戀愛有這樣談的?
殷缙對着面前沉默的吳楚冷冷道:“你是談戀愛還是做慈善?”
“被人吊着還不懂?”
坐在木制椅子上的吳楚擡起頭,他将手提袋丢在了茶幾上,臉色冷了下來咬牙道:“你不懂。”
“他不是……”
殷缙神情冷漠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你自己數數,這句話來來去去多少遍了?”
“除了這句話,你還能說什麽?”
吳楚的臉色開始變得有些難看,咬牙沒說話,好半天臉色蒼白固執道:“他沒有在吊着我。”
殷缙嗤笑道:“沒有吊着你?”
男生的眼神變得有些兇,像是被激怒侵犯到領地的狼崽子,抓緊了手提袋,對着殷缙咬牙道:“你懂個屁。”
殷缙幾乎都要被氣笑了,他望着面前吳楚固執帶着警惕的模樣,仿佛又回到了剛開始相遇那個渾身濕漉漉,擡眼警惕望他,渾身都是刺的吳楚。
就因為他說了那人幾句話。
氣氛驟然間凝固了下來,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神色冰冷對着面前的吳楚壓着火道:“我是不懂。”
寂靜的客廳中只有挂鐘轉動的輕微動靜,殷缙看着他面前的吳楚坐在椅子上,背脊微微彎着,握着手提袋的指尖用力道泛白。
渾身濕漉漉的少年自己在長久的寂靜中眼眶慢慢地就紅了,發白的唇死死抿起,嗓音艱澀似乎能夠聽到哽咽道:“是我自己硬生生把他給逼走的……”
吳楚不敢想象,他以前說過多少話讓沈秋澤難受過,以前的嘴硬又讓沈秋澤受過多少委屈,才讓沈秋澤說出是他逼他走的這些話。
他更不敢想象,沈秋澤又有多少次像他一樣紅着眼眶彎着背哽咽。
吳楚紅着眼眶,喉頭劇烈地哽了一下。他彎下背,帶着鐵鏽味的冰冷手指埋在臉龐上,感受着溫熱從眼眶前指縫流了出來。
他初中時被自己的親生哥哥摁着給對面欺淩他的人道歉時,跪在地上也咬着牙沒哭過。
之前跪在大廳被人拿着球棒往死裏抽,額頭上被煙灰缸砸得血肉模糊時也沒哭過。
卻在這種時候,硬生生紅了眼眶,在男人面前拼命地壓抑着喉嚨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