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星火複燃三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楚令塵躺在旁邊的病床上,不知道在看些什麽東西。
我睡的大概是給家屬加的床位,又窄又短,我連腿都伸不開。
我迷迷糊糊爬起來,不小心撞到了床頭的鐵欄杆,發出嘭的一聲響。
楚令塵頭也不擡:“你注意點兒。”
“知道了。”
我悶聲悶氣地回答他。
說完這句話後,病房裏一陣沉默。
我忍不住絞起了床單,心裏只覺得這也太他媽變扭了——昨天我們還恨不得殺了對方,像是宿命死敵,今天卻又這麽平和地交談,仿佛多年好友。
“接好了?”不知道出于什麽心态,我問。
目光落到他被繃帶層層包裹的手掌上,一時間我也說不清我到底期待着怎樣的答案。
楚令塵終于把目光從那幾張薄薄的紙上挪開了。
他擡起左手,仔細地看了看,然後露出一個笑來:“怎麽,你還會擔心我嗎?”我做了個誇張的想吐的表情:“怎麽可能。”
“我想也是。”
楚令塵真他媽是個怪人,他說完這句話,臉就像翻書一樣看不到半點笑意,又是他那招牌的死人臉。
加上他那被我劃花的半張臉,簡直像個死得很慘的死人。
我覺得渾身不舒服——再和他待在一個空間我就要吐了。
楚令塵用完好的那只手掀開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伸手到床頭櫃拿了水壺倒水。
喝個白開水硬是被喝得像在品紅酒一樣——背挺直,嘴唇微微觸在杯口,不急不緩,換了我一口就能解決的水量被他和的像是有一噸那麽多。
真他媽裝模作樣。
這可不只是在心裏想想而已,盯着他穿着病號服的後背,我直接說了出來:“你可真惡心。”
“我要吐了。”
玻璃杯被輕輕地放在床頭櫃。
我眼皮子跳了一下。
楚令塵忍耐能力比十年後高多了,聽了我的話不僅沒有生氣還一副悠哉的樣子。
“恭喜你,成麒一,”他抽了紙巾擦掉嘴邊的水漬,聲音不悲不喜——不、甚至帶着點兒嘲諷,“你可能要被惡心很久了。”
“你什麽意思?”我心裏開始發慌。
他走得離我近了些,坐在靠近我的那邊床沿上。
他看向我的眼神可以說是溫柔的,他拍拍身邊的位置:“來,坐過來。”
我站着不動,他也不惱。
“知道這是什麽嗎?”他揚揚手上的幾張紙。
我劈手奪過來,他也沒有藏着掖着的意思,大大方方地任我看。
我高中畢業就沒念書了,後來幹的也不是什麽需要認字讀意的行當——但我應該還認得這些漢字才對。
可是——操——“你怎麽成我監護人了?”又驚又氣下,我感覺我的傷口似乎有些裂開的跡象。
“嘶……”我捂着頭,罵楚令塵,“都怪你,挨着你就沒好事。”
楚令塵皺起眉,抓着我手腕把我拉過去,力氣大得要命,攥得我手腕生痛。
“喂你……”還沒等我破口大罵,楚令塵先開了口:“你怎麽搞的?傷口要是掙開了有多容易感染你知道嗎?”他臭着臉訓我,好像是我把他怎麽樣了似的。
他站在我跟前,按着我的頭查看我臉上的傷口,我只看得到他的腰腹——隔着薄薄的病號服,精瘦有型——看着就來氣。
我要是好好吃飯堅持鍛煉,肯定比他有肉。
楚令塵的手指按在我臉上,和他的聲音一樣,冰冰涼涼的,“這裏痛嗎?”“嘶——”我真想罵他沒長眼,按傷口上能不疼嗎?“乖乖給我呆着,”楚令塵又按了一下,然後出去了,“你敢跑試試。”
我怎麽不敢?楚令塵前腳剛走後腳我就溜了出去——病房裏全是楚令塵的味道,我說不清那是什麽味道,但是我确信那種氣味在掠奪我的氧氣——使我窒息。
頭越發地疼了起來,我扶着牆,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逃吧逃吧逃吧!腦子裏有個聲音急切地叫着。
頭疼欲裂。
視線開始模糊了,腦子裏那個聲音依舊尖利,仿佛即将要切開我的頭顱骨。
“閉嘴啊……”我覺得我馬上就要瘋了。
眼前竟然出現了幻覺——不知道是不是楚令塵——管他媽是誰,“滾開啊!”我揮手打開那個人的手——竟然碰到了真實的觸感。
我被撞得坐到了地上,甩甩頭,意識似乎開始清醒,被我打翻的水盆在不遠處轉了個圈才停下來,啪嗒一聲将我回魂。
袖子上濕答答的,我有些費力地把手拿起來,然後才發現身上幾乎濕透了。
“你沒事吧?”一雙手把我拉了起來,估計是我這渾身紗布的樣子看着有點瘆人,他問話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不知道說些什麽,明明是我不小心,他卻那麽小心翼翼,好像是他的錯一樣。
不應該這樣。
走廊裏吹來一陣冷風,我打了個噴嚏。
“你……”沉默良久,我想跟他說沒關系,想跟他說這不是他的錯——對上他的眼睛我卻腦子裏一片空白。
那是一雙多麽熟悉的眼睛——我曾經那麽多次在那雙眼睛裏看到我自己的影子,我知道那些纖細的如鴉羽一樣的睫毛下垂的時候會落下一片多麽撩人的陰影,我習慣在那微微上挑的眼角變得微紅時落下一個又一個輕柔的吻——我以為我忘了,其實我記得。
但他又是那麽陌生——還有一顆小小的痣,在左眼前半部分的一指往下,眼睛裏還沒有那麽多的紅血絲,泛着柔柔的水光——長在一張青澀的、年輕的臉上——我以為再見我會認不出,沒想到只是一眼的功夫。
他看着我,猶疑着伸出手放到我肩膀上:“你還好嗎?”他的手還是很好看,修長細直,骨節分明,大概是剛剛碰過水,細白的皮膚上透着一層紅,放在我的肩頭,像是一朵花籠在上面。
柔弱的、又過于美麗的那種花。
沒有辦法——除了逃跑沒有什麽辦法——我大概沒有我自己以為的那麽潇灑。
我喘着氣,在走廊的拐角停下腳步——有幾個病人看到我吓了一跳,都快步地離開,我有些茫然,我走到一間病房的外面,在玻璃窗上看見了我自己的臉。
傷口不知道什麽時候裂開了,血完全浸濕了紗布,還滲了出來,順着下巴滴進了衣領,本來就濕透了的衣服于是又暈染開了不均勻的紅。
真難看。
“戚臣可真牛逼啊,對着這麽張臉都能面不改色……”我喃喃着,摸了摸自己的臉,指尖粘稠的血液還帶着些許體溫。
不過戚臣有多牛逼我也是知道的,只是我一直以為他是和我呆久了心理承受能力才鍛煉得那麽強大,沒想到遇到我之前他已經是個神人。
我翻了個身靠着牆壁,盡量不讓自己倒下,可腦子卻昏昏沉沉,重得要死。
“雖然你這麽牛逼……”我腿一軟,靠着牆壁跪了下去,膝蓋重重地落在大理石上,痛得我眼淚都快出來了,“……我還是想跟你說對不起……”這是真的,不騙你。
戚臣。
一雙腿出現在視線裏,我勉強擡了擡眼皮,嘟嚷道:“怎麽是你啊……”“你還想是誰?”我聽不出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心裏卻蕩起一陣密密麻麻的委屈,像是有好多小針在紮着一樣。
“我知道……沒有誰,我爸媽不管我,我沒有朋友……”我可能在哭,但我腦子亂得很,也不知道我是真哭出來了,還是我以為我哭了其實沒有哭。
楚令塵背對着我蹲下來,言簡意赅:“上來。”
我愣愣地,更委屈了:“……我動不了……”楚令塵沉默了一會兒,竟然起身走了。
留我一個人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我把臉埋在手臂上,傷口被擠壓得一陣一陣的痛。
“戚臣……”他是唯一會來找我的人。
但是他應該也找不到我了,海裏撈人哪兒那麽容易呢?那又是個多風浪的季節,我的小小殘軀早不知道漂到那裏、不知道被那條魚當了飼料了。
他那兒還找得到呢?可我還是希望他能去找一找我——那會讓我知道,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記得我、還有一個人在乎我——我希望那個人是他,我希望他記得我、在乎我。
因為我曾經差一點就能和他厮守終生。
真的,就只差那麽一點。
這篇文在微博上連載了幾章我這兒就只有幾章
[CTL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