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張長凳坐了五個人, 右邊兩人毫無預兆站起來,剩下三人瞬間滑滑梯似的倒下去,蹲旁邊的三人被天外來客撞飛。
“哎喲喂——”
一堆人四仰八叉躺一地。
“壓哪兒呢我日!”
“你起來啊!”
“你不起來我咋起得來!”
“學妹你沒事吧?”
“許砳?你手沒事吧!”
“我去!快幫忙。”
許砳扶起池樂, 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肘:“擦破點兒皮,沒事。”
池樂趕緊爬起來,抓住他的手臂檢查, 他穿的短袖,棋社的水泥地板凹凸不平,手肘擦破了皮,冒出幾條血絲。
傷口縱橫交錯, 還在往外滲血。
池樂:“有醫用酒精嗎?”
“有有有, 我去拿。”
男生拿來棉簽和酒精, 池樂想拿, 許砳越過她接過去:“我來就好。”
他處理起傷口很熟練。
Advertisement
池樂撕開創口貼:“原來你會自己弄啊。”難怪上次受傷不讓她幫忙。
她低頭吹了吹他的手肘,輕輕把創口貼壓上去, 怕弄疼他,她小心翼翼,用指尖壓了壓膠布邊緣。
她難得安靜,眼睫覆在白皙臉頰, 恬靜, 溫柔,如天使降臨。
是她, 又不像她。
許砳沒有見過池樂的這一面, 一時走了神。
池樂擡眼,不經意對上他的眼睛, 心裏有點兒發虛:“看什麽, 問你話呢。”
不就是親了下他的臉, 這眼神,跟要吃了她一樣。
“以前經常處理。”許砳移開視線,沒提她強吻他的事。
池樂拉住他的手:“我看看。”他手掌邊的傷口已經結痂愈合,但還是留下了豆粒大的傷痕。
這麽漂亮的手,他怎麽舍得。
男生的手背薄白,青筋脈絡清晰,池樂順着他骨骼修長的指骨捏下去,停在瑩白的指尖。
軟軟的,很好捏。
她心疼道:“你怎麽老受傷。”
當衆被輕薄,許砳收回手:“你說呢?”
手裏落了空,池樂再抓回來,望向他冷白細膩的俊臉:“因為你太嫩。”
許砳擡眸看向她身後,提醒:“學姐,再不松手你要暴露了。”
“學姐”兩個字從他嘴裏冒出來為什麽會這麽好聽!
池樂笑盈盈:“無所謂,反正這裏沒我在意的人。”
“哦。”許砳扯開她的手,聲音沒什麽溫度:“我在意。別碰我。”
池樂:……
牽個手都不行嗎。
吝啬鬼!
許砳處理完傷口就走了,一個眼神都沒給她。
池樂:“……”
明明剛才還用盡全力護着她。
離得近的男生注意到,許砳臉上有口紅印。
他皮膚冷白,那一點突兀的紅特別顯眼。
他應該是沒發現,就這麽頂着口紅印上課去了。
棋社會塗口紅的除了反串的張本陸就只有池樂,張本陸下午不在,那麽,嫌疑犯只有一個。
幾個男生趴過來瞅着池樂,露出意味深長的猥瑣暗笑。
池樂:“?”
池樂:“你們好像流氓哦。”
“誰是流氓咱就不說了吧?”這話別有深意。
男生們集體在嘴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學妹,我們剛才什麽也沒看到。”
池樂臉頰微熱:“你們,看到了?”
一群人瘋狂擺手:“沒,沒看到!”
此地無銀三百兩:“我們那個視角看不到你親許砳,真的!”
“…………”
校門外,成群的自行車滑過綠蔭大道。
拐角處,一輛邁巴赫後座被打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下了車。
後面那輛商務轎車車門齊刷刷打開,幾名着正裝的精英男女手拎公文包,表情嚴肅,緊跟其後。
人群湧向校北門,停在一排白楊樹旁。
中年男人交代:“彙報的時候廢話少說。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都知道吧?”
“知道,林總。”
林懷鳴看了眼腕表:“出來了。”
精英男女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不一會兒,一名穿着黑色衛衣的瘦高少年走向他們。
林懷鳴立刻挺直背脊。
男生走近了。
很具少年感的一張臉,俊逸,眉眼沉靜,讓人捉摸不透。那雙眼睛與美少年容貌很割裂。
冷厲,淡漠,像是能把人看透。
林懷鳴上前,是尊重,也是禮貌,微欠了欠身:“小許總。”
其他人弓着腰:“小許總。”
許砳颌首回禮,視線掃一眼林懷鳴身後四名助理,猜到了競标結果:“恭喜。”
林懷鳴:“都是嚴格按照小許總的要求拟的方案。小劉,你來,給小許總彙報一下競标情況。”
助理彙報工作,挑的都是曲折的、難以克服的困難,最後還順帶誇了一下林懷鳴力挽狂瀾奪标有功。
許砳安靜聽着,俊美無害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哪怕久經商場的林懷鳴也看不出他究竟是聽懂了,還是壓根沒聽懂,故意擺個冷臉唬人。
許砳接過助理遞過來的筆,在文件上簽了字,笑容溫和:“林叔辛苦了。”
林懷鳴被這笑裏藏刀的眼神刺得心驚:“不辛苦不辛苦。”打起了感情牌:“我是許總親自帶起來的人,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許砳看向遠處,笑道:“林叔的車不錯。”
林懷鳴領教過許砳的本事,不會被他表面的溫和所迷惑,這笑容在他眼裏等同于一把刀。他緊張道:“這是公司配的,您可以查……”
許砳微笑:“林叔德高望重,配得上好車。”
林懷鳴覺得,這把笑裏藏着的刀抹了毒。
寒暄兩句,少年轉身,消失在衆人視野。
林懷鳴擦了把汗:“小狐貍。”
助理費解道:“林總,咱就非得所有文件都拿給他簽字嗎?”
林懷鳴:“不然能怎麽辦?法務那邊嚴格按照規章制度,沒他的簽名合同流程都不讓走。別說合同了,你我的年終獎都得他審批。”
“您怎麽說也是公司總裁,這不就是個大學生,小屁孩……”
“小屁孩兒?”林懷鳴苦笑:“老陳跟老吳就是被這小屁孩送進去的,那會兒人還未成年。”
他的把柄也全都被許砳拿捏住了,幹得好拿錢分紅,稍不留神就晚節不保。
助理抖機靈道:“林總,您發沒發現,小許總臉上的印兒?”
“什麽印?”
“口紅,女孩兒的。”
林懷鳴一回想,好像是。
許砳性格冷漠,城府深,如果不是女朋友,絕不可能讓親臉。
感情是小年輕的軟肋,任他再怎麽智商超群,也一樣英雄難過美人關。
他的“把柄”有突破口了。
傍晚,池樂吃完飯回寝,幾個女生正在讨論一條短視頻。
“天,這麽帥的銷售員,這些富婆連看都沒看一眼!”
見到池樂,室友把視頻重播給她看:“池樂你平時買珠寶就是這麽買的嗎?裏面的銷售員也有這麽帥嗎!”
視頻裏,幾個模特端着珠寶,繞富婆們展示講解,确實挺帥,身材,氣質都不錯。
“沒有。”池樂的珠寶首飾都是長輩送的,淩霜思的影帝爸爸送的最多,逢年過節就會送她禮物。還回去裴女士會不高興,池樂索性照單全收,擺在家裏當裝飾,琢磨着以後窮了就拿去二手店賣掉換錢花。
室友羨慕得流口水:“怎樣才能去啊?我也好想體驗富婆的快樂!”
“還沒有江子硯帥呢。”向奈葉摟了摟另一個女生:“主要不是想體驗快樂,是後面這個油頭,這是林曲前男友你們知道吧?”
“啊?這你前男友啊?”
女生點點頭:“嗯。”
向奈葉曾是受害者,所以特別能共情被渣的女生:“這貨跟林曲同居兩周就劈腿了,她所有的第一次全給他了,男的居然嫌她窮,比我那個渣男前任還渣!真是冤家路窄,沒想到會刷到他。”
“算了小葉,都分手了,而且我也确實沒錢,買不起那麽貴的禮物送給他。”
“姐妹你清醒一點!女孩子怎麽能倒貼錢呢?”向奈葉用池樂的話點她:“身體可以,錢不行!就他這個長相也好意思吃小白臉那碗飯?缺德不缺德!”
女生被甩後變得格外自卑:“可是就算我想打他臉,也去不了這種地方,太貴了,我買不起。”
“好像是哎……好氣哦。”
池樂注意到視頻裏的品牌名稱,想起裴琳玉好像跟這家品牌合作過:“我帶你們去。”
第二天下課後,池樂去了裴琳玉家。
雖然同住一個小區,但她從沒來過。
裴琳玉和淩胥傑都很意外,兩口子對望一眼,有點手足無措,裴琳玉先開口:“阿樂來了?快進來坐。”
“不用了我不坐。”池樂指指家門方向,“我回家拿點東西,順路過來看一下,嗯。”
12號和18號,還真不順路。
裴琳玉看出來了:“是有什麽事嗎?阿傑,你去幫我拿下手機。”
淩胥傑點頭,自覺回避。
“現在可以說了嗎?”裴琳玉笑問。
池樂:“我那個,想去C家超級貴賓室,我打聽過,他家要預約,每天只接待八位顧客。”
“你想買高定珠寶?可以呀,看上他家哪件,媽媽送你。”
“不是想買珠寶。”池樂把事情經過大致說了一遍。
“幫小姐妹出氣啊,我女兒真仗義。”裴琳玉說,“我給他們店長打聲招呼,你直接帶小姐妹去就行。有喜歡的直接帶走,媽媽會付錢。”
池樂有些別扭道:“謝謝,媽。”
裴琳玉已經很多年沒聽池樂真心叫過她了,她看得出來,之前每次女兒喊媽媽都是在敷衍,她眼眶微紅,正要說話。
淩霜思走出來,身上圍着圍裙,居家乖乖女的模樣,甜甜地喊:“媽媽,吃飯啦。”
池樂:……
媽、媽???
淩霜思對池樂有畏懼感,不僅僅因為池樂近一米七的身高帶來的壓迫感,她對高中廁所被打那次有陰影。
但是現在,這裏是她家,有父親和繼母給她撐腰,池樂再橫行霸道也不敢對她動手。
淩霜思表情意外:“咦,池樂來了,怎麽不進家裏來坐啊?”
池樂看向裴琳玉,用眼神詢問這是怎麽回事。
小姑娘突然這麽喊,裴琳玉也有點懵,但又不好當着丈夫駁她面子,只能硬着頭皮解釋:“霜思的戶口已經從她母親那邊遷過來了,現在跟我在一個戶口本上。”
淩霜思抱住裴琳玉的手臂,偏頭笑道:“對呀,爸爸早就讓我改口了,只不過我一直改不過來,聽見池樂叫媽媽,我一下子就跟着叫出來了。”
池樂氣笑了,轉身就走。
“等一下。”淩霜思叫住她,“池樂,你剛說要去C家挑珠寶?好巧啊,我這周也準備帶同學去,約了三個人呢。”
裴琳玉:“這,插隊兩三個人可以,一下子去這麽多人,會影響其他預約好的VIP客戶消費……”怕是會打擾朋友營業,“阿樂,你的小姐妹打算什麽時候去?”
池樂:“這周五。”
裴琳玉:“霜思,你呢?”
淩霜思:“啊,我們也是這周五。”
裴琳玉:“這……不然你們挪挪,分兩批去?”
哪有這麽巧的事。
池樂不信裴琳玉這麽精明的人看不出淩霜思是故意的,只是不忍心下繼女面子罷了。
池樂笑了聲:“不用了,讓您女兒去吧。”
她知道這麽說自己會處劣勢,等于把親媽往外推,但池樂控制不住內心的酸澀。
爸爸再婚,那個女人要遷戶口過來,她接受不了有人占她媽媽的位置,一氣之下把戶口劃出去了。
現在媽媽又和別人一家在一張戶口本上。
他們都有家。
就她一個,孤家寡人。
路過家門,池樂停住腳。
這裏是她小時候向往的地方。
在外婆家的那段日子,她每天都想快點到周末,盼着爸媽來接她。只要一回到這裏,哪怕不踏進家門,只是聞着前院的青草與花香,她也有滿滿的幸福感。
可是現在,她沒有勇氣進去。
“池樂?你怎麽在這裏?”池祎坤問完,意識到這話有歧義,忙解釋:“我的意思是,你之前都是周末才回家,怎麽這周這麽早?”
池樂看向父親身邊的年輕女人。
和瘦高的裴琳玉相反,女人個子不高,但身材豐滿,長得極溫柔漂亮。
池樂視線往下,看到女人撫着小腹的手,以及手上的病歷,一怔。
池祎坤:“你阿姨懷孕了,剛檢查出來,還不到三個月。爸爸本來想打個電話跟你說,沒想到……你提前回來了。”
池樂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腦子裏一片空白:“恭喜啊,奶奶一直想要個孫子。”
池樂的奶奶重男輕女,小時候不肯帶池樂,把她扔給外公外婆。即便這樣,池樂也經常聽見奶奶訓爸爸,說他沒兒子,要絕後了。
所以爸爸會娶個小嬌妻生子,好像也是算“盡孝道”,完成奶奶的臨終遺願。
……
夜風涼透人心。
別墅區外的街道霓光閃爍,橋下湖水波光粼粼,很華美,但這座鑲着金外殼的不夜城并不真正屬于她,這裏名義上是她的家,可事實上不是。
這是爸爸的房子,将來屬于他妻子兒子的房子,和她池樂沒有任何關系。
這裏有屬于她的一切,又好像什麽也不屬于她。
池樂蹲在橋邊,埋着頭,雙手抱膝,這樣似乎不那麽孤單。
手機震了震,來電顯示“許老師”。
池樂接通電話,低聲:“許砳。”
許砳頓了一下:“你聲音怎麽了?”
池樂吸了吸鼻子:“我爸的老婆懷孕了。”
許砳微愣:“什麽意思?”
“你來找我。”
“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背上突然多了件外套,冷風被隔絕,池樂瞬間被溫暖的感覺包圍。
外套帶着另一個人的體溫,有苦柚的淡香,很好聞。
池樂沒有回頭:“我爸媽在我高二那年就離婚了,說怕影響我高考,沒把這事告訴我。當時他們已經分居六年。所以,我從小看到的美滿家庭,全都是假的。”
身後人幫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長發,寬厚溫暖的大掌覆在她腦後,安靜充當着聆聽者。
“我外公家很有錢,我媽一出生就是豪門大小姐,婚後才體會到門當戶對的必要性。我爸曾經為了我媽連命都不要,我媽可以為他放棄家産跟他私奔。”
“結果呢?我媽找了個順從她的男演員,我爸找了個溫柔體貼的音樂老師。這世上的愛情根本不可靠,反而金錢建立起來的利益關系最牢固。”
真是好笑。
池樂埋下腦袋,像只受傷的鴕鳥,捂住眼睛逃避現實。
她小時候最喜歡的媽媽的臉突然變得扭曲,她仿佛跌進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周圍全都是戴着面具的惡人,這裏再也不是她溫馨的家。
巨大的不安全感編織成一張大網落下來,鋪天蓋地壓下來的焦慮不安将她圍住。
她現在急需找到一個安全港灣,哪怕是一個擁抱。
池樂轉身撲進身邊人懷裏,哭着說:“許砳,你讓我親一下。就一下,可以嗎?”
許砳低眸看她,沒有說話,算是默許。
男生的臉龐逆着光,眼睛琉璃珠般剔透明亮,池樂從他眼裏望見了自己的臉。
她仰頭,慢慢靠近他的唇。感受到溫熱的呼吸,她閉上眼,嘴唇碰到少年漂亮的唇峰,內心那些委屈瞬間被心尖的顫意取代。
他們從來沒吻過。
原來另一個人的體溫可以這樣溫暖。
只是在他唇上輕輕一碰,一顆心就融化掉。
池樂強忍着眼淚,抑制不住哭腔:“我什麽都沒有了……許砳,我什麽都沒有。”
許砳低低的聲音混着晚風,輕輕灌進她耳裏。
他說:“你有我。”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啊啊結婚!結婚!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