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許砳捏着棋子, 沒有往棋盤放,視線落在池樂臉上。

面對小公主的怒火,他并不打算硬碰硬。

“林平鈞親口跟你說的, 還是你主觀臆想?”

他語氣平靜,和她暴躁的樣子呈鮮明對比。

更像在套她話。

池樂轉過去,像是要保住優雅, 手肘撐着桌面,用手指把頭發全部往後梳一把,淺色發絲光澤柔潤,滑膩回臉頰肩邊, 疊成層層浪浪微卷的弧度, 劉海乖巧內扣在臉頰邊, 一眼望去又純又欲。

許砳有點挪不開眼。

他漆黑的眼睛注視着她, 非要她答不可,池樂橫他一眼:“我自己猜的!”

許砳收回目光, 放下棋子,像是在思索下一步怎麽走。

片刻後,他擡眸:“你猜錯了。”

池樂将信将疑,詐他:“林平鈞都招了。”

許砳:“那一定是誣告。”

池樂:“……你怎麽證明?”

許砳:“林平鈞不認識你, 也不知道你我之間的恩怨。”

好像是。

“好吧, 那确實不關你的事。”池樂一向恩怨分明,從包裏掏出包薯片:“你吃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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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砳接過去, 撕開, 遞回給她。

池樂又掏出一瓶氣泡水,許砳拿過去, 擰開蓋子, 放回她手邊。

突然對她這麽好。

池樂突然想到“無事獻殷勤”的典故:“你發誓。”

許砳:“我發誓。但我唯物主義, 不信誓言。”

池樂開始懷疑:“那你整天把‘吉利’挂在嘴邊,因為我一句出車禍晚上就不敢開車,這叫唯物主義?”

許砳:“那些話有心理誤導,會讓我出現操作失誤,為你安全着想,用你聽得懂的方式回答,跟信仰無關。”

池樂沉默兩秒,“你說中國人不騙中國人。”

許砳:“幼稚。”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棋局,一枚黑子,一枚白子,互相制衡,專注力令人折服。

池樂嘎嘣嘎嘣吃完半袋薯片,趴在桌上嘟哝:“早知不加學分,我就去隔壁相聲社了。”

許砳正好走完一步棋,随口問:“年底比賽還參加嗎?”

池樂雙手托腮看棋局,看他把自己逼到絕境,又絕處逢生,開始新的布局。

白棋太慘了。

池樂忍着伸手幫白棋戳黑棋的沖動:“當然啊,我外婆還等着我給她抱獎杯回去呢。”

許砳落下黑子,結束了這局黑棋的反殺。

他長舒一口氣,看上去這把費了不少精力。

他擰開礦泉水,仰頭灌了幾大口,滾動的喉結形容不出有多性感。

池樂恨不得撲上去,看了看周圍,忍住了。

許砳放下水:“雖然沒學分,但哄老人家開心了,你也在勁敵面前揚眉吐氣一回,不是嗎。”

沒錯。

丢的是芝麻,撿的是西瓜!

池樂扔給許砳一盒薄荷糖:“你是在安慰我嗎?”

許砳接住,拿了一顆放進嘴裏,“我怕你跑了,丢我的人。”

池樂:“啧,無情!”

薄荷味道刺鼻,許砳以前不喜歡。

清冽的砂糖融在口腔,淡于舌尖,他又拿了一顆放進嘴裏。

周末池樂回了趟家。

她打算搬去許砳家住段時間散散心,還有一些随身用的東西沒拿。

“池樂回來啦?”

趙雲溪是高齡産婦,肚子裏的孩子不太穩,要保胎,池外婆買了補品,讓池樂順便送回家。

老人家是真把她爸當親兒子對待了,這算愛屋及烏,連他新老婆都一塊關照。

池樂沒有外婆的大局觀,她小心眼,無法接受突然出現在家裏的陌生女人,從趙雲溪進門到現在,池樂跟她說的話沒超過三句。

趙雲溪以為池樂不會理她,正要上樓。

“外婆給你的。”池樂把補品放桌上。

趙雲溪受寵若驚:“謝謝……還沒吃飯吧?你爸還沒回來,想吃什麽,我去做。”

“不用,我約了朋友。”

“哦好……東西多不多?要幫忙嗎?”

池樂敷衍了兩句,上樓收拾好東西,拖着行李箱下樓。

正準備出門,池祎坤回來了。

“阿樂?”見到池樂,池祎坤表情意外,看了看桌上的禮盒,笑得有些客氣:“外婆買這麽多東西?下次別買了,吃不了浪費老人家心意。”

趙雲溪:“是啊,我現在胃口不好,放壞了多可惜。”

他們客套,池樂也客套:“老人家熱心,不好勸,二位不用客氣。”

池祎坤第一次面對新婚妻子和女兒同時在場,就連婚禮池樂也沒來。

女兒突然回家,妻子又懷着孩子,他突然有點不知所措,擔心兩人起沖突不知道該護着誰。

他試探道:“晚上一塊吃飯?”

“不用。”池樂拖着行李箱出門。

池祎坤松了口氣,問:“是要回寝室嗎?爸爸開車送你過去。”

池樂看出父親并不想她留下,冷笑了聲,語氣平靜:“周末住外面,同學合租。”

趙雲溪:“在哪租的房子?安不安全?”

池樂看了她一眼:“荔蔭別墅。”

池祎坤:“那邊有出租房源?不太可能啊。”

池樂說:“我朋友家。”

“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男的。”池樂不耐煩了,“有什麽問題嗎?”

趙雲溪推了推池祎坤,後者急忙改:“沒,沒問題,你別生氣,爸爸就是随便問問。”

兩口子送池樂到別墅門口。

池樂看了眼趙雲溪的肚子:“回去躺着吧,別動了胎氣。”

趙雲溪欣喜若狂,忙說:“好,我馬上就回去躺着。”

她有點激動,轉身時不小心崴了一下,池樂下意識伸手扶住她。

池祎坤也攙着妻子:“看你,平時謹慎,今天怎麽這麽毛躁。”雖然是責備的話,但語氣寵溺。

從池樂記事起,就沒聽爸爸用這種語氣跟媽媽說過話,他總是小心翼翼觀察着媽媽的表情,生怕一句話不對得罪了她,家裏又要雞犬不寧。

以前的裴琳玉總是竭斯底裏,責怪丈夫讓她意外懷孕拖累她事業。

看到趙雲溪柔柔弱弱離不開丈夫的樣子,池樂突然明白了。

這才是父親最合适的伴侶。

他前半輩子被強勢的裴琳玉壓得喘不過氣,在這個女人身上,又重新找回了男人的尊嚴。

池樂懷疑自己也有“渣”屬性。

這一刻她居然對這個柔弱的女人動了恻隐之心,甚至覺得爸爸就是應該安慰她,否則就是鐵石心腸負心漢。

“她又不是故意的,你兇她幹嘛。”

夫妻兩驚訝地看向池樂。

池樂松開行李箱,和池祎坤一左一右扶着趙雲溪。

“快點回去看看腫了沒。”

外婆說了,趙雲溪這種近四十歲的高齡産婦很嬌氣,一旦出事就是一屍兩命,不能開玩笑。

裴琳玉的車正好經過12號別墅。

望着一家三口和睦的背影,突然有點心酸。

池樂上一次主動抱她,還是幼兒園入學那天,她不停叫着“媽媽”,抱住她不撒手,眼神小心翼翼:“媽媽,我不想去外婆家睡,放學你能不能來接我回家……媽媽,我乖,我會乖乖的。”

為了事業,裴琳玉狠心轉身。

這一轉身,竟然已經過去十幾年。

望着親密的一家三口,她突然明白池樂這些年的感受了。

送完趙雲溪,池樂走出別墅,推着行李箱往許砳家小區方向走。

一輛SUV停在路邊,池樂認出那是裴琳玉的車牌。

池樂不想應付裴琳玉,得獎那天是她這輩子最高光的時刻,以前不是她不敢,是沒底氣。把積壓的憋屈一股腦發洩出來,感覺最近走路都帶風。

但是今天遇到裴琳玉,她突然慫了。

要是裴女士讓她還零花錢,她得還好幾百萬。

好女不吃眼前虧。

池樂劃開手機,按出一串數字,繞小路抄近道。

“歪,許老師。”

她語氣粘膩,尾音又嬌又媚。

許砳頓了下,問:“你把我家房子燒了?”

池樂瞥了眼不遠處的轎車:“什麽呀,人家想你了。不行嗎?”

許砳:“昨晚沒爽夠?”

即使他語氣一本正經,也能讓人血液劇烈地流動。

“讨厭。”池樂臉一熱,不接他的話,換了個話題:“寶貝,我們去結婚吧。”

她素來想一出是一出,許砳并不意外:“現在?”

“不行嗎?”

“不行。”

“為什麽!”

“沒到法定結婚年齡。”

“……哦,你好小。”

“哪兒小?”

“當然是年齡小!”

“我說的也是年齡,你在激動什麽?”

“不跟你說了。”

“幹什麽去?”

“燒你家房子!”

“點着就跑,別把自己一塊燒了。”

“……挂了!”

回到許砳家,池樂打開冰箱拿水喝。

冰箱裏塞滿了水果零食,有山竹、葡萄、哈密瓜、橙子,還有漂亮的馬卡龍,雪媚娘,芝士蛋糕。

幸福感頓時爆棚。

池樂拿了一顆馬卡龍,咬一口,滿足得原地蹦跶。

這一蹦差點噎着。

冰箱裏還有凍幹水果茶,池樂挑了一袋薄荷葉。

她想找飲水機,但不怎麽熟悉許砳家,平時都是睡醒就走,待最多的地方就是客廳沙發和卧室,廚房就那天煮漿糊進來過一次。

池樂從櫥櫃裏找到一只燒水壺,接滿水,放到底座,按了一下,電源燈沒亮,她又按了下,亮了,燒水壺開始工作。

噪音很大,聽着有點吓人。

池樂平時不做家務,也不知道這噪音正不正常,到客廳去用手機查。

網上說這是水在快速加熱過程中的自然現象。

池樂放心了,沒管它,到沙發邊繼續寫未完成的論文。

昨晚淩晨三點才睡,寫到一半,池樂困得睜不開眼睛,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

池樂是被一股刺鼻的濃煙熏醒的。

周圍好熱,她以為在夢裏,有些呆滞,望了望周圍,下一秒,整個人被驚醒。

她迅速從沙發上爬起來,捂住鼻口往外面跑。

客廳裏濃煙滾滾,吊燈,壁畫着了火,厚厚一層黑煙擋住了視線。

看不見路,池樂踢到桌腳,腳一軟,整個人撲下去,磕到下巴,疼得直掉眼淚。

她不敢停留,忍着痛爬起來。

可是煙好大,她摔下時下意識呼吸了兩下,再捂住口鼻就開始缺氧透不過氣,她被濃煙嗆得咳嗽不止,想逃,但視野全是恐怖的黑煙,什麽也看不見。

池樂走直線摸到牆壁,判斷大門的方向。

火太大,已經驚動鄰居,有人在砸窗,問裏面有沒有人。

池樂想呼救,但她沒辦法張嘴大喊。

她找到了門。

門把被燒得黢黑,指尖還沒碰到,就被劇烈高溫燙得縮回手。

池樂轉身去廚房拿濕毛巾,捂住鼻口,再回到門邊。

可能是溫度太高,指紋鎖出了故障,無論她怎麽拉都拉不開。

她只好回廚房找水源。

廚房外的吊燈燈柱被燒毀,已經掉下好幾顆燈管,剩下的搖搖欲墜,池樂不敢亂動,下一秒,燈柱整根斷裂,一大片水晶燈砸下來,在她腳邊碎成一地。

“唔——”池樂驚魂未定,被巨大的恐懼籠罩。

她感到絕望,突然不知道該往哪兒跑了。

“池樂!”

是許砳的聲音。

池樂害怕地喊:“許砳……我在這……”一開口,又被嗆得呼吸困難。

突然,頭頂罩下來濕濕涼涼一團東西,她被人用力抱起,箭步沖出去。

鄰居半小時前看到濃煙就報了警,下班高峰,消防車在路上堵了十幾分鐘才到達。

鄰居大嬸說:“那麽大的煙,幸好那小夥子沖進去了,不然那姑娘怕是得沒。”

“肯定啊,火都燒到大門了,得虧年輕人身強體壯,把人抱出來了。”

……

池樂吸入少量濃煙,被送往醫院治療。

救護車上,池樂吸着氧,抓着許砳的手認真解釋:“我沒用過燒水壺,不是存心燒你家房子。”她眼泛淚光,強忍着不露哭腔:“真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許砳皺眉:“什麽時候了,還關心我家房子?”

“我睡着了,寫論文太困,我沒忍住……以為是在做夢就沒起來。”池樂這會兒生理心理都極度脆弱,沒有安全感,控制不住想粘着身邊人:“你抱抱我。”

許砳看着她髒兮兮的臉,心軟的一塌糊塗,俯身摟過她,低聲哄:“燒水壺壞了,是個意外,跟你沒關系。”

他不安慰她還好,一安慰,池樂心裏更難受了。她寧願他跟平時一樣毒舌,冷着臉罵她幾句。

池樂開始自我反省:“我應該守着,等它燒好再睡的。”

越想越覺得自己廢物,池樂偏過頭去,避開許砳的視線,咬着牙小聲啜泣。

再也不用電了。

就算是餓死,她也不會再進廚房。

到醫院檢查完,池樂沒什麽事。

反而許砳的肩膀被燙傷,還傷的不輕。

他沖進來的時候被水晶燈管砸到,肩膀到鎖骨那片皮膚被燙得又紅又腫。

池樂拉着許砳的手,心疼又自責:“會留疤嗎?”

醫生說:“疤肯定是會留的,遇到火災,人沒事就好。”

從醫院出來,池樂低垂着腦袋,擡不起頭。

她本來就沒臉面對許砳,這下他還為了救她受傷,她更不敢看他了。

池樂的聲音像從被壓扁的吸管擠出來,幹巴巴的:“家裏燒得怎麽樣了。”

許砳語氣輕描淡寫:“一般。”

池樂揪住衣角,這輩子都沒像現在這樣心虛過:“你不心疼嗎。”

許砳淡聲說:“我肩疼。”

“對不起。”池樂只會說這三個字了。

許砳:“叫了裝修隊,你付錢。”

“我付,沒問題的我付!多少錢?你報下價。”池樂終于敢看他了。

這時她才發現許砳的嘴唇有些發白,明顯是在忍痛。

池樂想說“對不起”,但此時這三個字顯得太輕巧了,還不如不說。

許砳套上外套,扯過衣領蓋住受傷的右肩。

灼燒刺痛感強烈,他往嘴裏塞了顆薄荷糖,咬緊牙槽。

過了一會兒,許砳說:“廚房是沒了,櫥櫃電器全換,加上客廳的水晶燈,沙發,保守估計,給十萬吧。”

池樂想了想:“還有牆壁,天花板,我給你二十萬吧。”他家的裝修風格雖然極簡,但肯定不便宜。

許砳看她掰着手指一臉認真的傻樣,扯了下唇角:“給三十萬也行。”

“可以!那我給五十萬吧。”池樂小聲問:“一周內能裝修完嗎?”

許砳很輕地挑了下眉:“迫不及待想睡我?”

“……我哪有!”池樂有點佩服許砳,肩膀傷成那樣,還有閑心跟她開玩笑。

忘了他平時并不喜歡開玩笑。

許砳接受了她的賠償,池樂內心的負罪感稍微減輕了一些。

她看着他的肩膀。

許砳沖進來救她的時候只穿了件薄襯衫,肩膀那一塊被燙了個大洞,這會兒雖然抹了藥,他還刻意用外套遮住了,但池樂剛才偷偷看過,他肩膀那片皮膚被燙得觸目驚心。

池樂心疼道:“你怎麽又受傷。”

許砳看向她:“我也想知道,我為什麽又受傷。”

池樂羞愧得無地自容,發誓:“我以後再也不進廚房了。”

她踮起腳尖,嘴唇貼在許砳右側鎖骨上,往受傷的皮膚輕輕吹了口氣,擡眼:“疼嗎?”

許砳托起她的臉:“你說呢?”

“說是會留疤,變醜了怎麽辦?”

“紋你的名字。”許砳說,“讓你跟我一塊兒醜。”

作者有話說:

馬上要用時間大法啦,兩章內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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