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等待
第四天。今天是康納離開的第四天。
當布魯克的兩只藕段般白嫩的胳膊摟住莉安的腰時，她都不知道該對布魯克說點什麽才好。她才9歲而已，莉安不可能對自己9歲的妹妹直截了當的說，“我們的哥哥死了，擦幹淨眼淚吧，再過兩天我們也要餓死了。”
路克倒是懂事很多，他只是拿着爸爸臨走前給他的軍刀把玩着。偶爾他會跑到屋子的角落，用那把軍刀在角落裏劃來劃去的，似乎在試探刀子的鋒利程度。路克從來不問莉安關于康納何時會回來的問題，路克已經16歲了，他心裏清楚康納這麽久都沒回來的原因無非就兩個，一，是被困住了，二……
“咣當。”路克把刀甩在了地上，金屬磕碰木地板發出了響聲。
“路克。”莉安懷裏擁着布魯克，轉頭疑惑地看着路克，“你沒事兒吧？”
路克依舊蹲在角落，背對着莉安，“手一滑而已。”他低聲說。
這時，布魯克擡頭看看莉安，“我餓了。”她小聲說，聲音又清又脆。
莉安心裏開始犯難了，她最怕布魯克對她說這句話了，食物已經所剩無幾了，就算他們如何節省，也撐不過三天了。她這些天已經盡量強迫自己不要進食，将自己的份額均分給弟弟和妹妹。她的胃袋就像漏了氣的氣球一樣已經癟得發痛了。
而天知道康納到底還會不會帶着食物回來。
莉安站起身，“我去給你做飯。”說完，她走進了廚房，将上層的櫥櫃打開，取出了一個很大的塑料袋，盡管袋子很大，可裏面裝的食物少的可憐。莉安仔細地清點着，七個罐頭，兩袋餅幹，一個面包棍，還有兩大塊巧克力。
也許他們連三天都撐不過了……
莉安打開兩個罐頭，走出廚房遞給了路克一個，布魯克一個。他們接過後，有些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連罐頭底下那油膩的湯汁都不漏掉。莉安看着她平時最厭惡的魚類罐頭，可嘴裏卻不斷分泌着口水，她的胃也空的都快打結了，于是她幹脆走進卧室，不去看這饞人的一幕。
莉安不打算浪費那些寶貴的食物了，她得争取在康納回來之前別讓兩個孩子掉一根毛發。這是她向康納保證的，也是向父母保證的。
卧室的大衣櫃上面擺着一排照片，大部分是爸爸和康納還有布魯克的照片。只有三四張年代久遠的全家福。這倒是合乎常情，在她13歲時，卡特先生就和卡特夫人離婚了。後來莉安和路克跟随媽媽去紐約居住，而康納和布魯克和爸爸在一起。跟着卡特先生在南方生活的康納曾是大學橄榄球隊的四分衛，和卡特先生一樣，似乎很不拘小節，也會偶爾忘記晚餐前禱告。而在紐約的莉安和路克，則和母親的生活模式接軌，他們是無神論者，而且三餐和作息像其他上東區的家庭一般，規律得像是有人掐着秒表計時似的。只有暑假時，四個孩子才會在卡特先生家裏或者羅德島的別墅度過假期。可他們仍然是相親相愛的兄弟姐妹，他們都長着和媽媽一樣的藍眼睛，還有和爸爸一樣的栗色頭發。他們對爸爸媽媽的愛也從未因他們離婚而減少一分一毫。
平靜的生活在一個月以前徹底被打亂，來到卡特先生公寓過暑假的莉安和路克剛把行李安置好，就從新聞裏得知了瘟疫的事情。沒出一周，整個美國都亂了套。爸爸和康納死守住了公寓樓，冒着危險清幹淨了整棟大樓。然後卡特先生和幸存的鄰居離開了家，他說他要搭車去紐約，去接媽媽。除了康納，剩下的孩子都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卡特先生留給康納一把手槍，留給了路克一把軍刀。然後康納紅着眼眶拍拍爸爸的後背，把他送出公寓。
布魯克每天吵着要見爸爸。四天前，食物快要見底，康納說他打算開着爸爸剩下的一臺沃爾沃去格林威爾購物中心找點物資，然後裝車帶着弟弟妹妹們離開這裏。他說給他幾個小時，天黑前就可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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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莉安他們等了四天四夜，那扇門也從未被敲響過。
有時半夜裏，莉安聽着整棟空曠的大樓裏偶爾傳來的嘶叫聲會流下眼淚。然後她要趕在布魯克噩夢醒來之前，擦幹淨，裝出一副堅強的樣子。布魯克太小了，可她似乎也多少明白點什麽。
至少她親眼看着爸爸和康納先後踏出那扇門，再也沒回來。她知道那扇門之後的世界就像是一個黑洞，将她最親密的家人接連地從她身邊遠遠地帶走。
回憶止住在這裏，莉安默默地擦幹眼淚，把手中的全家福輕輕地放回到衣櫃上。
身後的門被打開，随後是腳步聲。
是路克。
“莉安，你什麽都沒吃。”路克平靜地說，他的聲音聽不出一絲喜怒哀樂。
“我不餓。”莉安回答。她這一個謊言要說出口得多麽困難，現在她的胃就如火燒火燎般難受不已。她真恨不得端起一鍋奶油湯通通灌進她的饑腸辘辘的肚子裏。
“你不能不吃飯。”路克有些教育似的口吻對莉安說，他裝出一副大人樣，像是想威懾一下自己的姐姐，逼迫她吃下點東西。他擔心姐姐，他是家裏唯一一個男人，他怎麽能眼睜睜看着莉安挨餓呢？
“我能。”莉安似乎硬是和他反着來，說出了這樣的話。
路克的咬肌突然繃緊，他像是自尊被傷到了一般。“我答應爸爸我得照顧你。”
“我答應康納我得照顧你。”莉安幹脆地回駁，“我比你大，路克，你得聽我的。”
路克開始禁不住地加大說話的音量，“可你也不能”“噓！”莉安止住路克，低聲說，“別讓布魯克知道。”
路克的喉嚨哽住了，他是不忍看着姐姐越發的消瘦模樣的。更不願意知道莉安這樣做是因為他，或者布魯克。可他卻沒有在莉安面前表現出一絲的妥協，語氣仍是執拗，眼神仍是那麽憤怒地盯着莉安，“你這樣根本不叫照顧我們。”他這樣說，然後幹脆轉身走出卧室，一下甩上了門。
門被合上。屋裏回歸到了可怕的肅靜。莉安禁閉着眼睛，她再也忍不住了，一下癱坐在床上，她抱着枕頭，緊緊地用指甲抓着枕套，淚水停不住地往外湧。
康納你在哪……我們堅持不下去了……
莉安心裏說。
她這樣餓着自己，是因為她以為康納會回來。她從他走的第一天就這樣覺得。
可到了今天，到了現在，她燃燒着的胃和她幾乎崩潰的精神，讓她毫無依據的信任終于開始土崩瓦解了。她一直騙自己康納還好好的，可在那樣殘忍破碎的世界裏，他帶着一把手槍，面對着上萬的怪物，獨自闖蕩，能不能撐得了四天，她清楚的很。
康納死了……爸爸也死了……
她和布魯克，路克的食物也快要沒了。
“告訴我該怎麽辦……上帝……”她被無神論的母親養大，可她現在唯一能想到去哀求的人只有這個她壓根都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神明了。
她抽泣着，呼吸起來都上氣不接下氣。她等着有人來告訴她答案。她等着有人來給她指明生存下去的道路。
可是，她等了好久，直到淚水都流幹了，上帝也沒有給她回答。
可莉安卻在腦海中生成了一個危險，瘋狂，但在這樣的處境下，卻似乎是必需的計劃。
她也許可以拯救自己的弟弟妹妹，總比留他們在這裏餓死要強。街對面是一個超市，昨天晚上從窗戶往外看時，莉安發現那裏的玻璃門關得還挺嚴實。大街上游散着幾只喪屍，蹒跚着四處游蕩。這一帶還比較空曠，假如她的速度夠快，也許能繞過它們去超市找些吃的。
但是她害怕死亡，她害怕出去以後就和康納還有爸爸的下場一樣，有去無回。然而布魯克和路克現在又需要自己。坐着饑餓地死去呢？還是出去拼殺一番？
“莉安，還有小餅幹嗎？罐頭好少……”布魯克在屋外輕聲抱怨着，“路克說你沒吃東西，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點小餅幹？”
莉安胡亂地抹了把臉，她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出卧室，帶着笑容看着布魯克，“想吃小餅幹啦？”
布魯克點點頭，帶着甜美的微笑。
莉安都不帶半分猶豫地走進廚房，把整個塑料袋拿了出來，她回到客廳，把所有的食物放在了白色木桌中央。
“食物剩的不多了。”莉安把一袋小餅幹遞給布魯克，又凝重地盯着路克，“我要出去一趟。”
“不。”路克脫口而出，堅定的，不容反駁的。
“對不起，路克，姐姐這次沒辦法聽你的。”莉安從塑料袋裏拿出一塊巧克力，塞進牛仔褲兜裏，“康納會回來的，布魯克，但你們要耐心的等。我也會回來的，我保證。”
“那你帶上這個。”路克把軍刀地給她。
莉安想要接過，可轉念一想，又決定不接了，“你留下這個。”她也知道這很瘋狂，可布魯克需要路克保護。況且，超市離得不那麽遠，她剛才已經在窗前觀察了足夠久，路線似乎很明确。但倘若她真被圍困住了，即便有一把軍刀，也幫不了她什麽大忙。
“為什麽？外面很危險。”路克幾乎是要急得跳腳了，他指着窗外，“外面是那些東西，你怎麽對付他們？用你的指甲撓它們臉嗎？”
“路克！”莉安控制住自己不要揮給路克一巴掌，“我是短跑隊的，我速度很快，超市離這裏只有500米遠，我不需要這個。”她凝視着眼前的男孩，一字一句地對他說，“這是爸爸給你的。”
莉安的最後一句話果然起了作用。路克不做聲了。
“他給你這把刀是叫你保護布魯克的。”
“他也讓我保護你……”路克聲音哽住了，這個7歲以後就再也沒有哭過的男孩子，終于還是忍不住暴露了自己的軟弱之處，他連胸口都憋得難受，喘不上氣來，“莉安，你……”
莉安打斷了路克的話，她怕他再多說一句，她就會忍不住動搖，“我會回來的，親愛的。”莉安和他一起，哽咽着，抱在一起。
不知發生了什麽的布魯克看到哥哥姐姐這幅樣子，也禁不住開始嚎啕大哭，湊過來摟住莉安，“你也要像爸爸和哥哥一樣，騙我們，然後丢下我們嗎……”
“不會的，布魯克，姐姐真的，很快就回來。”莉安在布魯克和路克的額前輕吻。
然後她強迫自己放開弟弟和妹妹，抿起了嘴唇，也壓制下了眼眶中的淚水，她退回到門前，對他們最後囑咐，“我回來後輕敲三下門，你們給我打開，好嗎？”她轉頭，最後看了一眼紅着眼的路克和滿臉淚水的布魯克。
“我愛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