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暧昧

各式各樣繁盛豔麗的盆栽在雕欄砌玉的回廊間整齊地擺放着,他挺了挺腰,揉按着酸疼的脖頸,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終于做完了!他背靠着圓柱在廊間坐下,修長的雙腿伸直,手指卷成拳頭,輕輕地捶打着。他舒适的嘆了口氣,雙眸微閉,仰頭輕靠在圓柱上,細細的整理着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

小歡喜的事情已經有了些眉目,現在只差影門總部在哪了,萬幸他并非一人,天網在穎朝皇宮內所有的暗探都會幫他,如今再加上對皇宮深院極是熟悉的大穎六皇子,他相信找到影門所在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他比較擔憂的是找到影門後如何将人救出來,那才是一場真正艱難的硬仗,至于小歡喜的安危,既然他們當初是将人擄走,而非當場格殺,便可看出幕後之人想要的并非他的性命,既然如此,他雖然不知道影門真正的目的為何,但小歡喜的處境暫時還是安全的。無論如何,只要人還活着就好,他一定會将他救出來的。

就在他默默沉思之時,突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将他用力往外一拉,猝不及防間,他整個上半身向旁傾斜,撞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一陣淡淡的酒香撲鼻而來。

他微微一震,繼而慢慢的伸手,輕輕地摟住來人消瘦柔韌的腰部。

濕潤的嘆息噴灑在耳邊,清越的聲音泉水般細細流淌,帶着淡淡的安心:“終于找到你了!”

他不知道眼前這張普通平凡的臉是不是秦真岚口中所說的小三子,但懷中這具消瘦單薄的身體他卻是再熟悉不過了,這個看似瘦弱不堪實則堅韌不屈的身影他整整看了幾十年,閉上眼睛都能認出對方,又怎麽會看錯!

洛君望被他擁在懷裏,看不到他的臉,卻能聽出他話語中的擔心,他閉了閉眼,深深地嗅了口鼻尖萦繞着的綿醇酒香,摟着對方的雙臂更加的用力:“你怎麽在這兒?”

“找你!”回答的聲音淡然如水,卻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猶記得記憶深處也曾有過這樣的一幕,當年從那個嗜血殺戮的煉獄逃出來後,他曾日日夜夜膽戰心驚,不得安穩,而這人卻仿佛從天而降一般匪夷所思的出現在他面前,一句淡淡的找你讓他陷入惶恐驚懼的心獲得了寧靜。

他心中一緊,好像有一只無形的大掌用力的攥住了他的心髒,讓他酸疼難當。這一刻,他情不自禁的想将這些日子以來受到的困難委屈向他全數傾吐,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第一次見到的小小少年了。現在的他,肩膀并不寬厚但已足夠結實,聲音也并不多麽的洪亮,但已退去了稚嫩,充滿了沉穩,讓人信服安心。

清風拂過,濃烈的花香飄散在空氣中。回廊上,白衣絕世的少年緊緊地摟着懷裏的人,那小心翼翼一臉珍惜的摸樣仿佛懷中之人是他一生一世獨一無二的珍寶。這樣溫暖的午後,一站一坐相互擁抱的兩人寧靜美好的如同一幅溫馨的畫卷。

好半響,洛君望似乎終于回過神來想起現在的處境,他推開少年的懷抱,微微仰着頭看向那雙魔魅的鳳眸,不知是羞的還是夕陽的折射,圓潤的耳廓脖頸染上層淡淡的薄暈,可想而知面具下的面龐是怎樣的一種情況,“你如何來的?這裏很危險,要是被人發現了就麻煩了。”

看着他臉上那雙唯一與往常相像的墨玉色眸子中顯而易見的擔憂,樓絕華勾唇淺笑:“你放心,以我的武功若不是我自願,不會有任何人發現得了我。倒是你,出了事為何不通知我,就這樣一個人貿貿然的混進宮,就不怕我擔心麽?”

洛君望低眸,聲音有些幹澀的問道:“你都知道了?”

樓絕華輕巧的一躍,跳進回廊中,緊挨着洛君望坐下,他微微傾身,攬着他說道:“寒衣樓在穎朝還是有些勢力的,何況事關于你,我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不知為何,明明只是一句很普通的關心朋友的話,洛君望卻聽出一絲異樣,他偏頭看了眼依舊面色無波的人,暗暗疑惑,或許是自己多想了吧!

樓絕華繼續說道:“樓裏的人查到你進玄都後就失蹤了,我猜測你也許是進了皇宮,于是便來找你了。看來我猜得沒錯,你當真在這裏,只是,你看起來不是很好。”說着,他捧起對方那雙布滿細小傷口的手,目露憐惜。

洛君望有些不好意思,他尴尬的縮了縮手,卻被對方更緊的握住,略略不自在的說道:“沒事,只是一些小傷而已,過幾日就會好。”

樓絕華并不理會他,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個羊脂玉的小盒子,拔開瓶塞,挖出一塊琥珀色的藥膏,小心的塗抹在雙手上。細長的指尖将柔軟的藥膏慢慢抹開,抹勻,時不時的輕輕呵上一口氣,似是想将藥膏吹幹,又似乎是怕弄痛了對方,淡然的聲音中滿是藏不住的憐惜:“不過十幾日的時間而已,怎就弄成這樣,這雙手是拿來執筆撫琴的,還是要好好的愛護才好。”這人自進宮以來定是受了不少苦吧,單單只是他剛剛看到的那一幕,便不該是這人幹的事。在他心中,他和該就是那在和風暖日中品茗撫琴,作畫吟詩的謙雅君子。或許是前世看他吃得苦太多,這一世,他只想将他供着捧着,一絲苦楚都舍不得他受。

洛君望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又覺得很感動,這樣細致的關心呵護,他舍不得拒絕。手上的膏藥冰冰的,涼涼的,被白皙的指尖輕抹開的時候帶來一陣溫暖,輕微的呵氣呼在手背上,濕潤溫熱。

氣氛似乎有些暧.昧!

洛君望動了動嘴,咽了咽唾沫,忽然說道:“那個、雖然扮成小太監要做的活多了一點,但也不是沒有收獲的。”說着他将時多日來的經歷仔細的講了一遍,包括紅绫和六皇子的事都事無巨細的告訴了他,末了,他問道:“你呢?你是怎麽找到我的?我現在的樣子和以前應該完全不同吧!”

無論你變成何種摸樣我都能找到你!這句話在他心中閃過卻是永遠不會說出口的,最終他只是淡淡的說道:“六皇子告訴我的。”

洛君望心下了然,原來是秦真岚,難怪他會找到自己了!不過他又有些疑惑,這人如何又與穎朝六皇子牽扯到一塊了?

樓絕華看出了他的疑惑,但卻沒有解釋,有些事情他不想讓他知道,不是不願意告訴他,只是不願将他牽扯其中,那些複雜陰暗的東西他知道就好,如果可以,他只願一輩子将他牢牢的護在羽翼之下,讓他永遠過着風清月明般的日子。

他擡手拂過他耳畔的亂發,安慰着說道:“你放心,小歡喜的事情我都已安排妥當,定不會讓他受到絲毫損傷,你只管安心等着就好。”

洛君望憂郁的嘆了口氣,要他怎麽能安心,那是他唯一的兒子,一直護在懷裏疼着寵着寶貝了六年,如今卻是安危難料,連事情具體的緣由都不清楚,要他安安靜靜的什麽都不做的等着,他怎麽做得到!

樓絕華伸出食指撫平他眉心的褶皺,“莫要擔憂,我定會将小歡喜平平安安毫發無傷的送回你身邊,難道子瞻不相信我麽?”

看着他微微暗淡的鳳眸,洛君望趕緊搖頭:“怎麽會?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他抿了抿唇,繼續說道:“我會等你,等你安全的救回小歡喜。”

樓絕華微笑,為他的一句相信心情大好,“那我們先出宮好不好?你在這裏太危險了。”

洛君望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搖頭拒絕了。

“為什麽?”樓絕華并沒有因他的拒絕而生氣,而是有些不解,宮裏太危險了,他既然相信他能救回小歡喜為什麽不願出宮等着呢?至少待在宮外可以讓他放心些,不用再為他的安危擔心。

洛君望說道:“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我不想出宮,我這個做父親的沒有本事,眼睜睜的看着他在我眼前被人抓走,沒辦法救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離他近一些,我不想離得太遠。”

樓絕華輕輕地将他摟入懷中,“你是一個好父親,小歡喜不會怪你的。”他不想看到他自責傷心的表情。

洛君望輕嘆道:“讓我留在這裏好不好?至少我還可以幫忙聯系天網的人,我想讓自己能夠幫上些忙。”

樓絕華撫着他柔滑黑亮的發絲,心下暗嘆,或許自小歡喜被抓之日起,這人一直都在自責吧!也是,以他柔軟和善的性格總會将一些與他無關的過錯怪罪到自己身上。這樣濫好人的性子若在他人身上定會讓他嗤之以鼻,但對他,他卻總是憐惜不已。罷了,若是這樣能讓他安心些的話便讓他留下吧,大不了他仔細看顧着些便是。他并沒有告訴對方他已經和南朝太子結盟,天網的人他可以直接動用,他不想讓他以為自己一無是處,半點忙都幫不上,雖然他絕對不會這麽以為。

他妥協道:“那便留下吧,但你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

洛君望見他終于松口,高興地點了點頭,“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若無自保之力我怎會冒然進宮。”

樓絕華說道:“若有要事,可去六皇子的欣玉殿找我。”

“啊!”洛君望疑惑,“你不出宮嗎?”

樓絕華笑道:“自然不會!”一開始不出宮,只因要找他,現在他要留在這裏,他自然更不會出宮了。

洛君望似乎有些明白對方是因為自己才留下的,他有心想要說些感激的話,卻不知為何說不出口,氣氛一時間沉默了下來。而他此時方才察覺到自己還維持着被他抱入懷中的姿勢,甚至對方輕微的呼氣就在他耳畔,卷起陣陣濕潤的熱流。轟的一聲,他只覺得面頰滾燙,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的臉色是怎樣的鮮紅欲滴,這時他忽然很是慶幸自己是帶着面具的,對方肯定看不到自己煮熟了蝦一般的臉色。

就在這時,樓絕華忽然站起身說道:“有人來了,我先走一步,晚上再來看你。”說着,他捏了捏他通紅的耳根,身影一晃,便消失了蹤跡。

獨留洛君望一人怔怔的坐在回廊中,手無意識地摸上被捏的耳根,而後又匆匆的放下,心下懊惱,不就是被捏了一下麽?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用得着這麽慌張麽!可不知怎地,越是想讓自己平靜就越是慌亂,明明是好友之間很平常的動作,卻有什麽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明風居三樓的廂房內寂靜無聲,容顏冷豔的女子倚着窗戶,坐得筆直。

她已經在這裏坐了好一會兒了,沒有叫人,也沒有點菜,面前只擺了一杯冷掉的白水,膝邊靠着用錦繡包裹着劍柄的長劍,雙手交疊端正的放在膝蓋上,與利劍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但只要稍有異動,她的手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拔劍而起。

明媚的陽光,熱鬧的喧嘩透過開啓的窗戶傳入廂房,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一片繁華昌盛的盛世畫卷。

藍淩望着窗外喧嚣繁華的一幕,心下恍惚,她有多久沒有靜下心來好好觀賞這樣平凡卻又歡樂的情景了!自從那個血色的夜晚之後,她的心中就只剩下一個堅定的信念,那就是複仇!每夜每夜,只要一閉上眼睛,那些親友愛人死不瞑目的樣子就會浮現在腦中,讓她汗濕重衣的從噩夢中驚醒,然後再也不敢閉眼,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揮舞着手上的利劍。

她并不是一個特別喜歡舞刀弄劍的人,嫁到鑄劍山莊後更是一心只想當一個好妻子,好兒媳。當初她會拿起劍只是為了父親,因為他只有她這麽一個女兒,因為她知道父親一生為劍,絕不希望自己的劍法沒有傳人。所以她自幼拿劍,努力将錦繡劍法練好不過是為了完成父親的心願而已。

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以前被她視為任務一般不得不練的武功在六年前的那一夜之後卻成了她複仇的工具。為此,她更是加入了五部之中強者為尊的兵部,以一介女子之身從名不經傳的小卒到如今的兵部首座,這六年來,她所受的艱難苦楚可想而知。曾經養尊處優的柔荑變得粗粝難看,長滿了厚厚的繭子,布滿了各種各樣的傷口,黑色勁裝下的身軀傷痕遍布,如一個破碎了之後縫起來的布娃娃。她如今的這具皮囊,除卻這張姣好的容顏再沒有一處稱的上美好的地方了。

每次去醫樓潮卿總會罵她沒有女人樣。其實她要女人樣做什麽呢?她早已抛棄女人的身份了,她的活着只是為了複仇而已,更何況女人的風情,女人的溫柔妩媚都是給人看的,如今能讓她願意将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現出來得人都已經不在,她還要那些幹什麽了?還不如徹徹底底的抛棄,只願能變得更強!

其實她又如何不知潮卿的嘴硬心軟,知道她只是勸她讓她善待自己而已,不然她也不會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受傷之後一邊罵她一邊小心地幫她處理傷口了。只是她卻做不到,窗外的陽光那麽明媚,人群那麽歡鬧,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溫暖,那些歡笑熱鬧她也曾經擁有過,但眨眼之間,那些盈盈淺笑的臉龐都扭曲成妖魔散發着腥臭向她直撲而來。

曾經的痛苦絕望早已變成了泥沼,她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吱——”門扉的開啓聲讓她從深沉的痛苦中回過神來,握着劍柄的手用力又松開,她起身,朝着來人單膝跪地,“拜見樓主!”

“起來吧!”樓絕華在藍淩的對面坐下,拿起倒扣着的杯子,拎起茶壺倒了杯水一口飲盡,“不用多禮,坐吧!”

藍淩在原先的位置坐下,依舊保持着和剛才一樣的坐姿,就好像她沒有離開過一樣。

“為何違背我的命令擅自來這?”他的聲音并不如何嚴厲,卻自有一股不容違逆的威嚴。

藍淩并沒有因他的責怪而害怕惶恐,她緊緊地握住手裏的劍,豔麗的眉宇間爆發出一種足以焚燒一切的仇恨光芒,清冷的嗓音因竭力的壓抑而稍顯沙啞:“我知道樓主這次是專門為了對付穎朝太子而來,請讓屬下參與這次行動。”

樓絕華淡然道:“本座确實想殺秦真潛,但你的仇人卻不是他吧!”

藍淩恨聲道:“但他卻是穎朝太子!”

“無論你想殺誰我都不會管,但秦真潛是我的,不許你插手。”樓絕華鳳眸微挑,起身說道:“我知你心願,當初你苦練武藝,只為親手報那血海深仇,但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罪魁禍首恐怕都已經投胎了,你也該從仇恨中走出來了。”

藍淩銀牙緊咬,手中的利劍發出嗡嗡之聲,走出仇恨麽?永遠不會有這一天了!

樓絕華看她模樣就知道勸不動她了,索性不再多言,反正她絕不敢違抗自己的命令的。他倚着窗沿看向窗外,街道之上,一對載歌載舞的隊伍緩緩而過,行人小販紛紛指指點點,促足觀看,臉上洋溢着歡快的笑容。

他揚了揚下巴,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藍淩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回答道:“是鳴鳳班,據說這是神州最好的歌舞班之一,這次穎朝太子三十整壽,特意請來在宴會之上表演的。”

“這樣嗎?”樓絕華低聲喃喃,看着那個漸漸遠去的隊伍,忽然想到了什麽,狹長的鳳眸中閃過一道雪亮的光芒。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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