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俱是面露詫異之色,随即又各自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淩祁祐不着痕跡地垂下眸,遮去了眼裏那抹厲色。

皇權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卻不能表露出絲毫的不滿,只能一忍再忍,一退再退。

“這皇家的園子就是修得好,不是這麽山好水好的地方也養不出陛下您這樣的妙人來,倒不像我在邊關風吹日曬了幾年,一身的糙肉。”

走進淩祁祐的寝殿,蕭楚謙推開窗,看窗外楓葉飄散的絢爛秋景,随口與他調笑。

淩祁祐沒有接話,叫了小醜兒來伺候自己換過一身常服,對蕭楚謙這話到底只是調戲他,還是譏諷他在深宮之中養尊處優坐享其成也懶得去多想。

他們到的時候已近黃昏,膳食很快上了桌,淩祁祐沒有多少胃口,只吃了幾口就放了筷子,肚子裏多出來的那塊肉折騰得他死去火來,在蕭楚謙面前他又只能盡力掩飾,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被他發現這不能啓齒的屈辱。

蕭楚謙也停了筷子,倒了杯溫水遞過去給他:“不想吃?”

“飽了。”

于是叫了人來将膳食都收了,上了茶來。

天色漸暗,寝店裏已經點上了燈,燭火晃晃蕩蕩的,蕭楚謙看着淩祁祐近在咫尺的側臉,見他睫毛輕顫,微低着眼慢慢吹着茶,在燭光下勾勒出的側面輪廓帶着點說不出的勾人意味,片刻之後,低低笑了起來。

淩祁祐有些意外地擡眸看向他:“你笑什麽?”

蕭楚謙放下手中茶盞,起身走上前去,将他手裏的茶盞也接了過去擱到桌上,一手橫到他的身後,一手低下去勾過他的雙腿,微彎下腰,在淩祁祐驚呼出聲之前,就這麽攔腰将他抱了起來,不等他反對已經将人抱着上了床去。

一屋子的下人都自覺低着頭退了下去,衣裳已經被扯得淩亂不堪,淩祁祐推拒着欺身上來在自己脖頸間胡亂親吻的男人,不耐道:“朕身體不适,不想……”

“別在我面前自稱朕,祁祐,我不喜歡你跟我這麽生疏。”

壓着他的蕭楚謙一雙手在他敏感的腰身處游走,惹來身下人低喘不斷,蕭楚謙心中得意,皇帝陛下即使不是在特殊日子裏,身子依舊敏感得很,在他的挑逗之下很快眼裏就已經浸染了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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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祁祐不能克制自己身體上的反應,好在不是身體起那種變化的日子,還不至于到失态的地步,他尚能控制自己的理智,堅決地推拒着越摸越過火的人,不悅道:“我真的不想……”

蕭楚謙終于是覺察到他的不對勁,停下了動作,看着身下人慢慢閉起了眼睛,輕聲問他:“怎麽?”

“身體不舒服。”

蕭楚謙的一只手搭在他的小腹處,輕揉慢捏,過了半晌,笑問起他:“祁祐,你是不是胖了些?這裏都長肉了。”

淩祁祐聽着他的話,被子下頭的手用力握了緊,努力克制才不致使自己眼裏的憤怒畢露,敷衍他道:“不用日夜憂心母後,自然就心寬體胖了。”

“這樣?”蕭楚謙笑着:“你現在不是要操心朝政嗎?”

“朝政?”淩祁祐不以為然:“政事不都有你幫我打理嗎?哪裏需要我去操心,我這皇帝不是只要伺候好你就萬事無憂了?”

這會兒躺在身下的淩祁祐雙眼微眯着,輕喘着氣,滿臉的酡紅,這種若是換了平時定能引起蕭楚謙警覺的話在這樣的時候卻被他給忽略了,只當是床笫間的親密調情之言,沒有去深想。

“真的不想?”

淩祁祐搖頭:“頭疼。”

帶着薄繭的手指摩挲上了他的太陽穴,蕭楚謙溫柔地給他揉按,聲音比方才更低沉了一些:“這樣呢?好些了沒有?”

淩祁祐随意點了點頭,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祁祐,你身體……似乎這一個多月都沒起過反應?”

淩祁祐沒有答他,沒有起反應,他自己也不解,唯一的原因,就只有可能是因為肚子裏的這孽胎。

只不過這樣的事情,他也實在說不出口去找太醫求證,何況那無能的太醫也找不到能幫他拿了孩子又保住命的辦法。

不管怎樣,不再起那種難以啓齒的身體反應,于他來說都是大好事一件。

拉下蕭楚謙,咬住他還聒噪着的唇,依舊是一顆糖送進他的嘴裏,三兩下舌尖抵上去就強迫對方吞下了肚。

在淩祁祐喂完糖想退開時卻又被蕭楚謙按住,糾纏着深吻。

淩祁祐抗拒不能,只能任由他這麽蠻狠地狠狠占有自己的唇。

良久之後,在他幾乎已經不能呼吸之時,蕭楚謙才輕笑着一下一下舔着倆人唇角間拖出來的銀絲退開了一些,笑問他:“什麽時候把糖藏嘴裏的?”

“……不告訴你。”

半夜時分,其實一直沒有睡熟的淩祁祐在黑暗中睜開眼,門外響起了并不明顯的叩門聲,只三下就停了下來。

身邊的人依舊在熟睡,均勻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淩祁祐慢慢将橫在自己身前的胳膊拉開,沒有驚動他,小心翼翼起了身下床去,沒有點燈,抽了一旁架子上搭着的外袍随意搭上身,緩步走到門邊,推門出了外頭去。

小醜兒就在門外,快速地伺候他幫他把衣裳穿戴整齊,低聲與他禀報:“陛下,外頭來人了。”

他輕‘嗯’了一聲,擡腳走出了正殿外頭去,外面已經跪了上千兵馬,火光沖天,領兵的将領跪地行禮,自報家門,他是當初國舅徐大人身邊随征的副将。

“臣等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淩祁祐一眼掃過去,蕭楚謙安排在他身邊伺候的宮人已經全數被拿下,從宮裏跟出來的為數不多的禁宮侍衛也俱是被劍架着脖子按在了地上。

“國舅大人已經領兵将京北、京南兩處大營的蕭氏亂黨一網打盡,宮中亂黨餘孽也已全數繳械降服,要如何處置,還請陛下示下。”

姓林的副将如是說着,淩祁祐冷淡的雙眸裏終于泛起了一絲笑意,正欲開口,身後響起了另一人低沉的聲音:“你在做什麽?”

小醜兒驚訝擡眼看去,沒有穿外衣披散着頭發站在大殿黑暗處如同鬼魅一般的人,正是蕭楚謙。

淩祁祐的身體下意識地微一僵,随即又如釋重負,到了現在,他已經不需要再畏懼他了。

轉過身,頓了一頓,再一步一步朝着大殿的黑暗走了進去,小醜兒趕緊幫着把殿門關了上,擋住了外頭好奇探量的視線。

在離蕭楚謙一步之遙處停住腳步,從窗紙透映進來的火光已經足夠蕭楚謙看清楚面前的淩祁祐帶着譏诮恨意的雙眸。

“你說,朕在做什麽?”

蕭楚謙慢慢從震驚中回過神,瞳孔微縮,仿佛是不認識面前人一般一瞬不瞬地盯視着他,良久,嘴角勾起了嘲諷的弧度:“你謀劃了多久?”

“從一開始。”

“從一開始……你就完全只是要利用我,你恨我?”

“你以為,除了這個,還有什麽?”淩祁祐說着,臉上的笑意突然就變得扭曲猙獰了起來,聲音跟着提起:“朕當然恨你!你算個什麽東西?!朕是天子之尊,你這般踐踏侮辱朕,朕就算将你淩遲分屍也難消朕的心頭之恨!”

看着面前幾近瘋狂的淩祁祐,蕭楚謙突然意識到自己也許當真從來就沒有真正認識過他。

從前他就知道淩祁祐接觸自己的目的不單純,外表柔弱的皇太子卻有着比常人堅韌得多的內心,他要逼宮奪位,蕭楚謙幫他,他想當皇帝,蕭楚謙雙手将他送上位,蕭楚謙總以為,淩祁祐是對他有情的,即使有求于他,感情卻不是假的,他們有過無數次的親密纏綿,只是他本以為的兩情相悅卻原來只不過是一場曲意逢迎和淩祁祐嘴裏說的踐踏侮辱。

從怔愣中回過神,蕭楚謙閉了閉眼,掩去眼底的那抹失望,再睜開眼時,就只剩下那叫淩祁祐覺得刺目不已的不屑和輕蔑:“你以為,就憑你這沒有半點實權的皇帝也能這麽随便就處置了我?”

淩祁祐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回他:“南北軍營,當初都是由朕的外公一手創建,有徐氏的家族符印在手,要他們倒戈,能有多難?”

蕭楚謙再次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徐氏的家族符印,那只存在于傳言中可以調動整個京畿全部兵馬,卻從未有人見過的東西,他一直以為根本是子虛烏有的以訛傳訛,原來竟當真存在?

淩祁祐眼裏的笑意越發得意:“你自以為大權在握,卻忘記了一件事,朕的舅舅只是失蹤了,卻并沒有死。”

那人人都以為已經命喪戰場屍骨全無的徐國舅已經回了來,帶回的還有徐家的家族符印。

蕭楚謙只覺得胸口處突然一陣沒來由地刺痛,下一刻,甜腥味在喉間蔓延開來,一大口鮮血就這麽噴了出來,淩祁祐後退一步,厭惡地避開,看着他的眼裏一片冰冷,沒有半點溫度。

“你給我下毒……”

艱難地說出這一句,蕭楚謙痛得身體幾乎痙攣,滑坐到地上,瞬間明白過來淩祁祐這段時日不停給他喂那種糖的用意,可笑他竟然将之當成是與他調情的情趣,沒有起過半點疑心。

淩祁祐冷笑:“一共十三顆帶了毒的糖,從今以後你也就與個廢人沒有兩樣了。”

沒興趣再與已經垂死掙紮的人說,淩祁祐揮了揮手,小醜兒會意拉開了大殿的門,林副将帶兵進來,淩祁祐冷眼看着地上縮成一團幾乎放聲哀嚎的蕭楚謙,道:“将這欺君罔上霍亂朝綱的逆賊給朕拉下去,押入死牢留待處置。”

☆、威脅

從在離宮将人控制住到連夜返回皇宮,之後緊接着頒旨痛斥蕭氏一黨謀害當朝太後、操縱國柄、結黨營私等十七條大罪,對蕭楚謙以削爵革職、抄家誅九族論處,其朋黨部下皆按議定罪名也多處以極刑,整整三天,淩祁祐沒有合過一下眼,不停地開朝會,召見官員,下谕旨,料理人,滿朝文武所有人眼中原本仁善好欺的小皇帝搖身一變幾乎成了嗜血如命的厲鬼,只手指微動,一個眼神,就随時有人性命不保。

皇宮之外的刑場上,刺目的鮮血尚未幹又被新澆上一層,亂葬崗上屍體堆積成山,言官文臣跪在昭德殿外哭求淩祁祐手下留情,不要給後世留下暴君罵名,淩祁祐不管不顧,直接傳口谕,廷仗一百之後将人逐出皇宮。

蕭楚謙卻還沒有死,他單獨行淩遲之刑的時候尚未到,家已經被抄了,蕭家九族上百號人斬首之時,他被押在囚車裏,鐐铐鎖住脖頸和手腳,衆目睽睽之下游街過市被押去旁觀,比起直接砍了他一了百了,小皇帝顯然更想往死裏折磨他。

押解他的官員粗聲粗氣代皇帝傳話:“陛下讓你睜大了眼睛好生看清楚,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你就算死了也償不清這罪孽。”

蕭楚謙的眼裏是一片空洞的麻木,看着刑場之上被人押着按跪在地上一個個蓬頭垢面面如死灰的族人,許久之後,嘴角扯開一抹譏诮之意:“你告訴他,若是想因此讓我心生愧疚,他就打錯主意了,這些人,我同樣巴不得他們死幹淨,我該跟他說一聲謝主隆恩才是。”

傳話官員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麽回答,錯愕之後憤憤然唾棄:“當真是個瘋子!”

昭德殿。

聽聞跪在地上的官員回報,淩祁祐捏着筆杆的手不自覺握緊,眼裏的恨意又更深了一層:“他當真是這麽說的?”

“對,确實是這麽說的,且蕭……逆賊還道,他要見陛下您,有話要當面跟您說。”

“朕不見他,”淩祁祐冷淡回道:“事情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人走之後,淩祁祐觑向一旁幫着自己磨墨的小醜兒,問他:“從前朕讓你幫朕查那逆賊的過往種種時,你似乎并未與朕說過他與家中人有不和?”

“奴婢無能,”小醜兒低下了頭,低聲請罪:“奴婢只打聽到他是十二歲之後才被家裏人從江東老家接回京,之後一直到十六歲外放去邊關,之前的種種,确實是查不到。”

淩祁祐雙眼微眯,思忖片刻,又叫人去傳了官員來,吩咐道:“你幫朕去江東,查一查蕭楚謙他十二歲之前都在那邊做過些什麽。”

被托事的官員聽聞心下納罕,都要淩遲處死的人,還管他之前做過什麽呢?

“去江東……陛下,江東那邊是宣王的封地……”

低着頭的官員低聲提醒,淩祁祐輕嗤,不以為然道:“宣王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宣王的封地難道不是我大晟朝的國土,朕還不能派人去了不成?”

“……微臣領旨。”官員領命就退了下去。

“陛下,您既然已經下了旨,定了将他淩遲處死的日子,又何必再去管他以前做過什麽?”別人不管問,但從來就是淩祁祐心腹太監的小醜兒卻忍不住問出了口。

淩祁祐搖了搖頭,沒有作答。

蕭楚謙的話顯然是在諷刺他,不弄個清楚明白,怎麽他都不甘心。

半夜時分。

淩祁祐從噩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一頭的冷汗,夢裏他又回到那個暗無天日不見半點光亮的地窖裏頭,他被蕭楚謙關在那裏,整整四十七天,黑暗和絕望幾乎将他逼瘋,當地窖的門再次被打開,迎接他的就是那一道賜死的聖旨和那白绫三尺、毒酒一壺。

即使他不願去想,但那一次次入夢的往事卻怎麽都沒法從記憶裏剔除,每一回,都不斷提醒着他,他不能猶豫,不能心軟,他必須走上巅峰,報複所有人,他才能從那噩夢之中逃離出來。

給他守夜的小醜兒被聲響驚動,匆匆忙忙地進來,看他臉色慘白一頭都是汗,焦急問道:“陛下您怎麽了?可是身子不舒服?是不是肚子……”

“閉嘴!”

肚子,就是肚子裏這個孽種,時時刻刻都在嘲諷他所受的那些屈辱和不堪的孽種!

小醜兒驚得當下跪到了地上了去,聲音也哽咽了起來:“陛下息怒,奴婢說錯話了,奴婢該死……不過您身子不适,還是讓奴婢去傳太醫來看看吧……”

“你出去。”

“可……”

“出去!”

小醜兒哀哀戚戚地無奈退了下去,淩祁祐用力捶打起自己的肚子,面容幾近扭曲,他恨透了肚子裏這孽種,卻又偏偏沒辦法将之弄掉,到最後到底是脫力倒下身,閉上眼,再沒了更多的反應。

奉旨去江東調查的官員不出半個月就回了來,帶回來的消息确實大大出乎淩祁祐的意外,蕭楚謙原根本就不是外人以為的蕭家的長子嫡孫,他的生母,卻其實是個下賤的青樓妓女,蕭家原也根本不認他這個野種,他随母親在青樓裏讨生活一直到七歲大,他那位在他出生之後就因為蕭貴妃的裙帶關系由江東高升去京中為官的父親才再次出現,蕭楚謙的母親被認作勾引他父親敗壞蕭家名聲的狐貍精,被蕭家的當家主母當着蕭楚謙的面活活打死,沒有人會替一個妓女伸冤,蕭楚謙求告無門,又在母親死了之後被趕出青樓,從此只能淪為乞兒,再到五年之後,蕭家人卻又一次突然出現,說要帶他回京認祖歸宗。

“蕭家認回他是因為他父親在一次陪先帝出外打獵之時堕馬,傷了下身,從此不人人道,蕭家幾代男丁單傳,不得已,就将他接了回去,記在了嫡母名下,不過微臣聽說,他的嫡母私下裏對他并不好,屢有虐待,後來他尋着機會得到先帝賞識,被外派邊關,才終于算是脫離了苦海,之後步步高升,蕭家人再不敢拿他如何反倒要倚靠着他,只是面上曲意逢迎,私下裏多半還是瞧不起他的出身。”

聽着官員的回話,淩祁祐微蹙起眉,若是這樣,當初自己說要起兵逼宮甚至殺了蕭貴妃時他也沒有過多的反應就能夠解釋得通了,想到這些,淩祁祐輕哂,到頭來自己這還算是幫他報了殺母之仇了不成?

沒那麽便宜!

囚禁蕭楚謙的死牢官員匆匆前來禀報,說是蕭楚謙在獄中絕食甚至以頭撞牆,聲言若是陛下不肯見他,他就死在刑決之前,讓陛下想報仇也無門。

淩祁祐冷淡的眼裏泛起厲色,蕭楚謙是知道的,自己不親眼看着他被淩遲這口惡氣就出不了,所以他便用這樣的借口來威脅自己。

“小醜兒,”淩祁祐說得幾乎咬牙切齒:“你去,給朕問清楚,他到底要跟朕說什麽!”

奉旨前去的小醜兒很快又回了來,在淩祁祐叫人都退下去之後,才滿臉苦惱地說了起來:“他說,讓陛下您留他一條性命,日後他還有能幫您的地方。”

“朕要他那麽個廢人幫朕做什麽?”

吃下那種藥,就算不死,日後也連拿劍拿槍的力氣都沒有,對蕭楚謙這樣的武将而言,無疑與廢人無異,再者,淩祁祐現在根本只恨不得将他淩遲分屍。

“他說……”小醜兒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國舅大人手裏的符印,陛下您若是不能将之收為己有,遲早會成為禍害,只有他能幫您。”

“朕不需要。”這麽說着,淩祁祐的眼睛卻更冷了幾分,瞳孔也微縮了起來,似是若有所思。

小醜兒硬着頭皮繼續道:“他還說,讓您念在這三年情誼的份上,對他網開一面,陛下若是不答應,堅決要處死他,一旦他死,就會有人将您之前逼宮謀反,弑父屠弟的事情公諸天下,也包括……也包括陛下您身體上的秘密……”

情誼?他們之間哪裏來的一分一毫的情誼?

看着淩祁祐已經沉得不能再沉的眼神,小醜兒咬住了舌,不敢再說。

好半日,淩祁祐才克制住心下蒸騰洶湧的怒氣,道:“吩咐下去,将他押入皇宮地牢,嚴加看管。”

即使蕭楚謙他很有可能只是随口說說并非當真就事先早作安排防範,淩祁祐也不敢賭,弑父屠弟尚且不說,身體上那種難以啓齒的秘密被公開,尤其是被人知道他貴為天子,卻出賣色相雌伏人下甚至珠胎暗結,一旦被人認作妖孽,等待他的将會是又一次萬劫不複,說什麽,他都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國舅

昭徳殿。

小醜兒低着頭進來,低聲禀報:“陛下,國舅大人來了。”

淩祁祐停下筆,将手中正在臨的字帖放到一旁,微擡了擡下颚,吩咐道:“請他進來。”

國舅徐重卿是徐太後的親兄長,三年前,徐重卿在淩祁祐的外公去世之後襲了公爵,緊接着沒等老徐國公下葬,就在一道聖旨之下發配去了南疆帶兵,若非之後淩祁祐及時派人送信前去提醒,他的舅舅就将要在戰場之上被手下出賣死無全屍,當年就是如此,也所以到最後淩祁祐孤立無援,為救母倉皇之下起兵,結果便是一敗塗地。

而這一次,在他的幹預之下,舅舅終于是逃過一劫,歷經艱難平安回了來,且帶回了那道家族符印。

關于徐氏的符印,從前淩祁祐也只是聽人說過從未親眼得見,甚至也懷疑過那東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但他的舅舅在送回來的第一封信裏就告訴他,他從當年淩徐兩家發家的江東老家将之取了回來,并且用之召集起了那些一直蟄伏在京畿南北軍營裏,當初追随過他外公的部下将領。

也因此,淩祁祐才有了将蕭楚謙一擊即潰的機會。

只是到現在大事已成,半個多月過去,他的舅舅卻完全沒有表示出要将那道符印交出來的意思。

徐重卿回朝之後,淩祁祐沒有恢複他當初外派之前擔任的兵部尚書職,卻将之安排進了刑部,原本衆望所歸的宰相一職也沒有落到他的身上,在處置了蕭氏亂黨淩祁祐真正掌權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廢罷原本統領六部的宰相之位,分宰相之權歸于六部,将六部尚書的品級由正二品升為從一品,如此,衆人便也無話可說。

說到底,其實不需要蕭楚謙提醒,他自己也本能地感覺到了舅舅權勢過大,一旦他生異心,又有那道符印在手,日後怕是會比蕭楚謙更加難以對付。

雖然,淩祁祐其實并不希望,有朝一日他也要費心費力去思考如何對付他的親舅舅。

小醜兒領着徐重卿進來,見過禮之後淩祁祐先着開了口:“舅舅不來,朕本也準備派人去請舅舅前來的。”

“臣來,确實有一事要與陛下說。”

“朕也有事要與你說,”淩祁祐道:“舅舅先說吧。”

“陛下如今已經親政,年歲也已有十九,是否該考慮立後納妃之事?”

淩祁祐的笑容僵在嘴角,立後納妃,這樣的事情他還當真從來沒有考慮過,且如今他自己肚子裏還有個孽種,他小心翼翼藏着就怕被人發現絲毫的端倪,這樣的身體,要他怎麽去寵幸一個女人?

原本身為一朝皇太子,淩祁祐身邊總該有幾個侍妾的,但因為他自小體弱多病,這事之前年紀小便也沒人張羅過,三年前徐國公去世之後母後失寵,更是再沒人管他這個随時可能被廢的皇太子,東宮詹事府形同虛設,而他自己,全部的心思都撲在勾搭蕭楚謙上……想到這些,淩祁祐眼裏閃過一抹晦澀之色,只低着頭的徐重卿并沒看到而已。

“朕也有陸續收到過幾封提這事的折子,”淩祁祐道:“只是朕年歲尚輕,又剛剛登基,國事諸多……”

“陛下,早一些開枝散葉,後繼有人,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聽他這麽說,淩祁祐心知他必然是心中已經有了人選才會這麽撺掇自己趕緊大婚,于是便也不動聲色道:“舅舅覺得,哪家的女兒,适合入主崇恩殿母儀天下。”

“朝中諸大臣家中适齡女子不算少,陛下若是有意,臣明日就叫人将名冊畫像收集齊全,送進宮來,陛下可先行過目一番。”

淩祁祐心思微動,突然問道:“朕記得舅舅家中是不是有個表姐,比朕大半歲,朕小時候還與她一塊玩耍過?”

“對,臣女閨名心蘭,年方二十。”

淩祁祐笑了笑,果然是這樣,于是沒有再說下去,岔開了話題:“朕也有一事想問舅舅,舅舅手裏的那道符印到哪去了?可否拿來給朕瞧上一瞧?”

說是瞧一瞧,其實淩祁祐這話已經很明顯是在暗示他把符印交出來,徐重卿微低着眼,淡定回話:“符印臣前幾日已經派人送回了江東老宅供奉,陛下若是要看,日後陛下出巡江東,臣可再帶您去看。”

淩祁祐原本把玩着手中鎮紙的動作停住,眼裏有一掠而過的厲色,随即扯起嘴角,笑着道:“舅舅有心了,若無其事他,舅舅便先退下去吧。”

徐重卿也不多留,又行了個禮,便就退了下去。

淩祁祐慢慢閉起了眼,即使先前已經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真正聽到舅舅說出口,他心裏依舊不舒坦至極。

小醜兒将新換上的熱茶遞到他的面前,嘴裏小聲嘀咕着:“那麽重要的東西怎麽能送回江東去,宣王在那邊……”

淩祁祐輕哂,連這小太監都知道的事情,他舅舅也拿來敷衍他,如今符印一出,全天下都盯着,怎麽可能再送回江東去,說到底,還是不肯交出來罷了。

搖了搖頭,決定暫時不去想這些糟心事,淩祁祐站起了身,吩咐小醜兒:“朕去看母後。”

徐太後已經由崇恩殿搬去了太後寝宮永壽殿,淩祁祐每日都會來看她,有太醫細心調養着,她雖然依舊神志不清,身體倒是比從前好了許多,淩祁祐也從一開始的心焦到如今終于是慢慢放下心來。

出乎他意料的是,今日在永壽殿外,他卻碰到了正從裏頭走出來的另一個人,特地進宮來看望徐太後的他的表姐,徐心蘭。

徐心蘭見了他雖然也意外,卻依舊很從容地見了禮,淩祁祐不着痕跡地打量了她一番,長得不算頂漂亮,但氣質卻不錯,便就笑了着與她客套了幾句。

一直到對方告辭過後離開,淩祁祐眼裏的笑意跟着消失殆盡,吩咐小醜兒:“去給朕查一查,朕這位‘準皇後’平日裏都做些什麽,又是個什麽個性的。”

小醜兒領命應下,淩祁祐已經大步進了殿裏去。

徐太後的氣色已經比之之前要好了許多,這會兒正坐在窗邊擺弄着露臺上瓷盆裏的花,遠遠看着于常人也沒有多少異樣。

殿裏伺候的人很多,都是淩祁祐親自挑選的足夠信得過的人才安排來伺候徐太後。

淩祁祐走進門,一衆人紛紛與他問安,他沒有搭理,直接走到了窗邊去,輕聲喊道:“母後。”

徐太後轉頭看他,眼裏是溫和的笑意,拉着他的手坐下來:“祁祐你看,這是我叫人去外頭剪進來的梅花,好不好看?”

淩祁祐輕點着頭:“很不錯。”

徐太後眼裏的笑意越濃:“我也覺得不錯……”

淩祁祐幫她将身上的大氅拉緊了緊,笑問起她:“母後方才是不是見過了心蘭表姐,母後覺得她怎麽樣?”

徐太後眼裏流露出迷茫之色:“心蘭……是誰?”

淩祁祐心下輕嘆氣,果然是清醒的時候清醒,迷糊的時候照樣迷糊,才見過人就又不記得了:“就是方才來看您的那個姑娘。”

“哦,她,很好。”言簡意赅的幾個字,證明徐太後是當真對自己那已經完全不記得了的侄女很滿意。

“心蘭她做您的兒媳婦呢?”

“兒媳婦……”徐太後喃喃重複着這幾個字,眼裏突然就有了亮光,看向淩祁祐,問他:“祁祐,你娶了媳婦,是不是就可以生小娃娃?”

淩祁祐心下微動,反問道:“母後喜歡小娃娃?”

“對,喜歡,很喜歡。”徐太後用力點頭。

聞言,淩祁祐的手不自覺地放到了自己的小腹處,快三個月的肚子即使他盡量穿寬松的衣裳這麽手貼上去卻已經明顯感覺到不一樣了,第一次,因為母後的一句話,他對這個孽種……他肚子裏這塊肉似乎是沒那麽憎惡排斥了。

即使他立後封妃,他的這副身體,也很大可能不能寵幸女人,更難有孩子,如果是這樣,母後又喜歡……

猶豫片刻,淩祁祐握住了徐太後的手:“若是母後您想要,兒臣會給您留下這個孩子的。”

從永壽殿裏出來,淩祁祐在大殿前的石階邊站了一陣,昨日下了場大雪,四處的宮殿到處覆蓋着的俱是皚皚白雪,他頓住腳步,目光落在遠處,不自覺地就放了空,一直到身邊的小醜兒低聲提醒他:“陛下,天冷,還是趕緊回去吧?”

“那邊的人手裏提着的什麽?”

小醜兒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前頭的宮道上有太監艱難地提着捅一步一步地往前頭挪,他看了一陣,壓低了聲音道:“陛下,那似乎是負責給地牢裏的人送飯的太監,這幾天天氣太冷,地牢下頭又陰又濕,許是送些炭進去……”

淩祁祐聽着微眯起了眼,片刻之後緩步走了過去。

小太監看着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在看到淩祁祐身上的那身皇帝常服時驚得當下就跪到了地上去。

淩祁祐的視線掠過他手邊的木桶,裏頭确實有大半桶的炭。

“誰讓你送這種東西進去的?”

淩祁祐的聲音似乎比這臘月寒天還要更冷一些,小太監哆哆嗦嗦地道:“犯人一直說冷,奴婢看他當真快要凍僵了,又想到醜公公交代過一定不能讓他就這麽死在了裏頭,就自己做主……”

‘砰’的一聲,淩祁祐已經一腳踹翻了那捅,墨黑的木炭全部滾落進雪裏,浸了水,也再不能用了。

小太監身子哆嗦得更厲害了一些,淩祁祐冷冷撇下句“等真死了再說”之後便擡腳,走遠了。

☆、梅樹

腳踩進雪地裏,淩祁祐緩步走得很慢,仿佛根本不覺得冷一般,小醜兒跟在他身後卻是凍得直哆嗦,低聲問他要不要乘步辇回昭德殿去,淩祁祐卻又突然頓住了腳步,目光移向了身側敞開的宮門裏頭,落在了那一株開得正嬌豔燦爛的梅花樹上。

雪壓枝頭,紅梅怒放。

這裏是太子東宮,自他搬去昭德殿之後,就已經空置了下來。

那是三年前的冬天,他随口說起将軍府上的梅花開得不錯,蕭楚謙便叫人移了株過來,親手栽下,就在他的書房窗外,說是等到開花之時,他推開窗就能看得到。

只可惜,這紅梅樹自弄進了宮就再沒開過花,每每到了冬日,淩祁祐看到的從來都是一片蕭條之景,而今次,卻在他不知不覺間,就已經繁花似錦。

一旁的小醜兒看得也是分外稀奇,啧啧嘆道:“從前奴才怎麽精心打理它都沒有半點生氣,如今反倒是開花了。”

瞳孔微縮,淩祁祐輕眯起了眼,靜靜看了片刻,緩聲開口,道:“砍了。”

“啊?”小醜兒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朕說,砍了。”丢下這一句,他也沒了再看的興趣,收回視線,擡腳便就走遠了。

小醜兒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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