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又是一年寒冬之時,江上北風呼嘯,與秦夜歌約定的期限只差最後一年了,鄉試成功也過去了快一年,楚天本是不用再同楊依學文了的,但是楚天知楊正楊老夫子博覽群書,滿腹經綸,實是如今的自己遠遠不及的。
楚天傍晚也還是會去楊依家,偶爾向楊正請教些學問,當年一同學文的少年都已成親不再來學堂,如今的同窗已經換了一批,也還是沒有影響到楚天什麽。
偶爾會幫楊依教一下新來的少年們,這些少年也不像當初那群人和楚天處不來,反而非常佩服楚天,就在上一年的鄉試中,楚天竟中了解元,也獲得了去會試的機會,那一日消息傳來的時候,幾乎是轟動了整個村子,連整個鎮上都不見得能出兩個秀才,但是楚天僅僅學文三年就拿到了解元的名頭,着實是個竹山村争了口氣。
村長叫村裏的木匠雕了塊牌匾,上書:前途似錦四個大字,此刻正挂在楚天的家裏。
楊依此刻正注視着那正在幫自己教書的楚天,如今的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好的楚天了,連爺爺都在感嘆楚天這小子實在是天資聰穎,一點即透,如今真是年輕人的天下,不服老不行了。
正當楊依想得出神只是,學堂裏突然慌慌張張地闖入一個人,擾亂了楊依的思緒。
“阿忠?你又來做什麽?”楊依微微定神,才發覺這是這幾年來竹山村裏找自己的家仆。楊依今年已年滿十八,楊府上上下下包括她那早已不問世事了的娘也開始着急起來,之前叫阿忠來了好幾次,就是催着她回京,然後要給她招個夫婿的。
“不...不是的,小姐,這次是老爺...”阿忠為了趕過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可這一見到楊依,剛到嘴的話又有些說不出來了,只突然朝楊依跪下。
“我爹怎麽了?你倒是說啊...”楊依發現阿忠面色有異,心裏突然升起一陣莫名的恐懼。
“老爺他...戰死沙場了...”阿忠哽咽道。
戰死沙場。
“怎麽會,怎麽會?爹的武功明明那麽好,怎麽會戰死...”楊依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七年未歸,娘和自己都已經沒奢望過他會回來,但是一直都希望爹能好好活着啊...
“楊夫子,不好了,楊老夫子他忽然昏倒在院子裏了。”一位眼尖的少年發現本在院子裏對月獨酌的楊正聽到阿忠的話後就忽然暈過去了。
“爺爺...”聽到那少年的報告,楊依趕忙奪門而出,她剛剛才失去一名親人,爺爺可千萬不能再出事了。
趕到庭院裏時,只發現楊正倒在地上,牙關緊閉,不醒人事。
楊依忙扶起楊正,爺爺肯定是剛才聽到爹死了的消息才昏倒的,該馬上去找大夫才對,可如今天這麽晚,連鎮上都去不得了,又去哪裏找大夫?明明知道現在哭泣沒用,楊依逼着自己止住眼淚,可眼睛一直都是模糊的,淚水都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跟着一起出來的楚天從來沒見過這個樣子的楊依,也算是認識四年了吧,楊依在她眼中一直都是個驕傲堅強的形象,從沒想過一直教自己習字習文,像楊依這般的姑娘也會有脆弱的時候。
“楊依,你別再哭了,我帶夫子去找李郎中。”默默地遞過去一方帕子,就像當初楊依把自己的帕子給自己一樣,那帕子就是當初沈悠給楚天的那條,楚天雖一直帶在身上,但終究沒舍得用,到此刻也還是嶄新的,可楊家對自己恩重如山,楊依此刻正是脆弱的時候,如果自己連一點安慰都不肯給,那也是真的枉為人了,事急從權,楚天也不會這點好歹都分不清楚。
将帕子給楊依以後,楚天不由分說地背起了楊正。雖然一直都不喜歡和別人接觸,但是事到如今,也不是任性的時候,楊夫子這樣神智昏迷,如果不快一些,可能就救不回來了。
楊依接過帕子,輕輕地拭去了眼裏的淚水,這才發現手裏的帕子不正是楚天呆呆傻傻沒事就拿出來看了三年多的帕子麽?這是他家娘子送給她的吧,可這會兒...楊依感激看了楚天一眼,只見得楚天背起楊正就往外面走。
阿忠瞧着楚天那消瘦的身子,只怕他背不起楊正,昏迷的人完全不會自己使勁,背在身上可不是背一個正常人那麽簡單,忙沖上去叫楚天把楊正給自己背着。楚天只搖了搖頭,只叫阿忠幫忙扶着楊正別讓他掉下來就好,一咬牙,急忙朝李郎中家裏趕去。
楊依站起身來,跟上了楚天的腳步,也幫忙小心翼翼的扶着楊正,瞧了一眼仍然昏迷不醒的爺爺,再看了看氣喘籲籲卻不肯停下來的楚天,只覺得淚水又要往下掉,忙一只緊緊地抓着楚天剛交給自己的帕子,想着等下還是要把他這心愛的帕子還給他,爺爺...他一定會沒事的。
沈悠本在李郎中家幫着他分藥材,這幾年,和李郎中學醫也一直都沒有停,而楚天見沈悠對這方面比較有興趣,又恰好楊依家裏有這類藏書,也會偶爾借上幾本回來給沈悠。醫學之道博大精深,沈悠沒事也會和李郎中讨論一下某些病症的治法與方藥,可越到後面,兩人的見解就越加不一樣。
忽然聽見門外有些吵鬧,沈悠好奇地走到門口朝外望了一眼,只見得楚天背着楊正滿臉焦急,而後還有楊依和一衆少年跟着,都是焦急的神色,一夥人正十萬火急地朝自己這邊趕來,這是...
沈悠連忙放下手中的藥材,出聲喚了一句李郎中,才将楚天等人迎進門來,幫着楚天将楊正放在了床上,李郎中家裏容不下那麽多人,只得叫其他少年在庭院裏面等候。
李郎中應聲趕來,瞧見楊正牙關緊閉地倒在床上,看樣子是病得不清,便有些慌了神,忙摸了摸楊正的脈象,脈遲而緩,再瞧着還一副不醒人事的樣子。或許是因為山水有靈氣,村子裏的人一向身體都還算健康,來找自己看病的大多是些傷風感冒蟲蛇咬傷的,用上幾副藥也就會好,但是重症自己一向也是無力回天啊,就像當年對沈悠的母親的病,自己也是束手無策。如今瞧着這病,自己也不會治啊。
李郎中搖了搖頭,嘆到:“抱歉,我沒有本事來救楊夫子,你們還是趕緊把他送鎮上面去吧,或許還有一絲希望。”
當希望又一次破滅以後,到底會是什麽感覺呢?楊依只覺得天都要踏了下來一般。僅僅一夜之間,自己就已經失去了一個親人,難道爺爺也要離自己而去。
聽聞李郎中說要送鎮上,氣還沒喘過來的楚天又去扶楊正,就算只有一絲希望,自己也要去試上一試。
意識到楚天要幹什麽的沈悠似乎又想起了自己十歲那一年,那時的爹爹也是一臉倔強,希望去鎮上找到能治阿娘病的大夫,那樣阿娘就有救了,不聽衆人勸阻自己一人撐着小竹排,一走,就再也沒回來過,當時正是現在這樣的場景啊!
“楚天!你想要去幹什麽!”因為緊張聲音都有些嘶啞。沈悠伸出手拉住了楚天,止不住的在顫抖。
“悠兒,我送楊老夫子去鎮上,他一定有救的。”楚天認真地看了沈悠一眼,第一次自己主動掙開了沈悠的手。
發現楚天掙開了自己的手,沈悠突然覺得楚天也是要離自己而去了一般,那樣失去至親的感覺,自己不想再嘗試第二遍了,而且眼前這個人...還是楚天啊。
“楚天,你傻了嗎?裏江的水上游到了晚上會特別的湍急,而從竹山村到鎮裏就是逆流,當年我爹娘就是這樣死掉的。”沈悠焦急地出聲,也還是沒攔住楚天要走的腳步。
聽聞沈悠的話,楊依心下又緊了緊,楚天這是在不顧性命要救爺爺啊,爺爺固然要救,但是也不能讓楚天白白送了性命,只穩了穩情緒,攔住了楚天,只輕輕地說了一句:
“楚天,你做得夠多了,我自己送爺爺去鎮上。”
沒有理會楊依的阻攔,也出奇地沒有聽沈悠的勸告。
“悠兒,你相信我,我不會死的。”楚天頭也不回的說道。
如果是其它的話,沈悠一定會選擇相信楚天,就像自己剛才明明在楊依出手攔楚天時,清清楚楚地見到楊依手上拿的便是自己送給楚天的手帕,盡管心裏再不舒服,自己也是相信楚天的。可若是有關生死,哪是相信就能解決的問題,如果一個不小心,楚天就會重蹈當年自己爹娘的覆轍啊。
“楚天,我剛才乘你放下楊老夫子時摸了一下他的脈,脈遲而緩,而楊夫子現在又昏迷不醒,明顯是閉證,是現在是寒冬天,是寒閉證的可能性比較大,楊夫子一向身體尚可,此次或是情志所致引發了寒痰穢濁蒙蔽清竅。江上寒風凜冽,風邪為百病之長,你這一帶他走,不僅不是救他,反而是害了他,我敢拿性命相賭,你們這一去,就算安然到了鎮上,也不見得能救回楊老夫子。”
沈悠見攔不住楚天,只得開口向楊依說道:
“我如果說我有一半的把握能救楊老夫子,你可願意讓我一試,如若救不活,我便拿命相抵,也總好過那呆子白白去送死。
聽到這樣一番言辭,成功讓楚天止住了腳步,和悠兒在一起這麽久,何曾聽過沈悠這樣聲色俱厲的話語,什麽叫拿命相抵?楊夫子一家對自己恩重如山,自己這樣做本就是應該,可如果悠兒有什麽三長兩短,自己寧可自己當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也不會答應她這麽做。
“悠兒...我...”意識到事态嚴重的楚天只想勸沈悠別這麽沖動。
可倔強的一向不只楚天一個人,這會兒換了沈悠不再聽楚天的勸說。
看着沈悠認真的神色,楊依暗暗地握緊了本在發抖的雙拳,剛才沈悠那一番話分析得很到位,連是因情志引發的病也猜到了。如果真的到鎮上去求醫是九死一生,還不如讓沈悠一試,如果救不活,那便是天要折磨自己,怨不得他人,說什麽也不會讓沈悠用命相抵的。
只紅着眼眶應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