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四部的劇情和第三部關系極其緊密, 劇情含量也極其豐富。

在第三部裏,元錦因重光夜而覺醒,習得在夢境裏漫步世界的奇異能力。

他在深海裏掙紮, 在沙漠裏跋涉, 甚至死在雪狼群裏許多次, 又最終幸而得存,打開一扇又一扇門。

元錦是個複雜的角色。

他深沉又淺薄, 傲慢又卑微,重感情又涼薄。

被親族生死糾纏的童年影響了太多,以至于他無法輕易信任誰, 更無法從任何人手裏接過愛,抑或是給予愛。

最痛苦難忘的親情,來自他的父母。

母親一世隐忍, 含辛茹苦地護着他平安長大, 最後心甘情願地被父親廢入冷宮,最終病死,葬入荒蕪人煙的破落妃陵。

而他的父親, 為了能守住獨他一個,也為了給他謀得不被政黨左右的, 不再做任何人傀儡的命運, 姿态誇張的做了大半輩子的昏君。把重兵在握的将軍騙了過去, 把城府深厚的文首輔瞞了過去。

最後卻死在最疼愛的兒子手下, 面目全非。

最深刻明亮的友情,來自性格張揚的姬齡。

姬齡是獨生子,原本是貴族勳爵家裏的小少爺, 但一朝宮變, 父親戰死。

他突然就接過元錦這個重擔, 要帶着這個貌似殘疾的廢太子亡命天涯。

一整年的時間,讓他們放下提防,互為臂膀,有了過命的交情。

因此在之後的許多年歲裏,哪怕一個重為臣子,一個高居龍殿,也清楚這份交情不曾斷過。

元錦被醫女刺殺而死的那一刻,想過他們每一個人的面孔,想過許多句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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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的突然又必然,眼睛始終未閉上。

像是仍有很多事要做,很多的不甘心想要握住。

龍裔在元錦之前早已死了個幹淨,皇帝被刺,朝中登時亂作一團,說什麽的都有。

偏偏在這個時候,青瘟之禍爆發全國。

北有白災,南有青瘟。

白災即是游牧民族冬日遇到劇烈風暴,頃刻間被山崩般的暴雪鋪面淹沒,牛羊人馬無一幸免。

風雪是白的,蟲蛇是青的。

南疆的蟲蛇素日裏便攜有髒病,外人随意碰觸輕則渾身紅疹,重則嘔吐驚厥而亡。

這種病原本傳得并不算廣,但今年洪災泛濫,天氣又熱得不成樣子。

皇帝駕崩之後沒過兩個月,西南邊陲青瘟作亂,竟向周邊幾個郡縣擴散開來,還愈演愈烈。

這些郡縣的商人流動于全國,并不知道自己的馬隊貨物裏藏了綠蟻蟲卵,還有蛇盤踞在底盤下,就這麽一路往外擴散,将一觸即染的毒病擴散開。

青瘟爆發之際,原本由滄浪山之役平定的戰亂再度變成一堆亂賬,從南到北艾草貴如黃金,家家戶戶便是吃不起飯了也在拼命薰艾除蟲,各類巫蔔趁機渾水摸魚,放出各種妖言來蠱惑人心。

這一條線之外,文首輔的線也浮出水面。

第二部裏最讓人覺得爽快的一出戲,就是元錦借由應聽月的眼睛,發覺文首輔身患隐疾,當着滿廷朝臣的面賜醫女給他診病。

在賜醫之前,文黨通貫上下,自诩清流實則結黨,把從中央到地方的文官都想法子籠絡了大半,一氣連枝足以與皇權分庭抗禮。

誰都不知道看似兩袖清風的文尋敬,居然得了要命的花柳病,還病入膏肓到這般治不好的地步!

皇帝當庭賜醫,便是意味深長的一記震懾。

我清楚你的所有秘密。

你的下屬,你的妻妾,如今都未必知道。

可我不光知道,還要當衆告訴所有人。

不光要告訴所有人,還要賜給你你求之不得的名醫。

首輔文尋敬由嚴院長扮演,自然是渾然一體,堪稱整容式的演技。

蘇沉最初和他對戲時心有餘驚,漸漸在聞楓那裏補足很多硬基礎,愈發收放自如。

賜醫的那場戲,把前面皇權被壓制的悶煩壓抑一掃而空,看得觀衆們無不大聲叫好,還反複回放咀嚼。

——可是到了第三部,這劇情居然反轉過來。

聞楓扮演的醫女,居然是首輔的養女!

這一切居然都是首輔的棋局,所有人都被他算計在內!

醫女被先皇托孤是真,與首輔裏應外合也是真!

她被元錦親近如長姐,自己也幾番動了恻隐之心,誰想得到最後竟是她一刀捅穿了元錦的心髒!!

這一集播出的時候,觀衆們都瘋了。

“我都津津有味地等着看小皇帝怎麽反殺她了,居然就死了?!死了??”

“原著黨看書的時候當場爆炸一回,本來以為有了心理準備,看見小皇帝死還是好傷心啊啊啊啊!”

“你們全都沒有心!靠!編劇你也太絕了!”

首輔幾番費心籌謀,借先皇的苦心運作坐享其成,看着皇嗣們自相殘殺,所剩無幾。

又假裝應了元錦姬齡的讨好,看着他們殺掉震懾一方的洪家,滿意着少了個政敵。

先前第二部的膿瘡毒症,竟也是悄悄扮的。

要的就是不經意間流傳出去,讓那小皇帝自以為扳倒自己一局,好把那醫女安插入更深的要害處。

連環局層層設下,一部壘着一部,一步比一步深,深到當局者和看客都驚得一身冷汗。

大家都看過反轉連連的好片子,誰看過這樣一部壓着一部翻轉的劇情?!

好看,太好看了!

可就在文首輔即将被簇擁上位的時刻,青瘟禍起,全國陷入風雨飄搖的境地。

小皇帝上位時富國強兵,殚精竭慮着重振各業,半真半假讓出來的萬風集都是為了一方繁盛深思熟慮後定的計謀。

青瘟一起,敵國環伺,這時候輕易做了皇帝,亡國就要斷頭!

首輔裝了許多年,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即便被其他朝臣們再三跪勸攝政,也稱病不出。

長了眼睛的都看得很清楚,這是要明哲保身啊。

第三條線,就是在這第一和第二條線的中間,姬齡在艾煙四起的飄搖河山裏,愣是找到了一個能以命換命的天幸師。

他原本為了救國,想要用自己的命換元錦的命,卻被那天幸師一眼看出來,他并不是真心想死。

真要換元錦的命,需是心甘情願地想遁入黃泉。

沒有任何痛苦怨怼,沒有任何留念悔意。

姬齡這輩子想過許多事,可從沒有輕易想過死。

哪怕是在滄浪山之役裏,深陷蠱陣七竅流血的時候,他都沒有放下過手裏的長戟。

這時候,第二部的伏筆放了出來。

那個曾經被元錦救了全家的小女孩,此刻染了青瘟,已是奄奄一息的時刻。

她被病痛纏身,只求一個解脫。

如果這解脫能換回恩人的一條命,更是心甘情願。

第四部的終末,就要拍姬齡開棺的那一刻。

小女孩的戲很好拍。

小演員畫好毒斑特效,躺在榻上聲音虛弱的說幾句話,再露出溫柔又坦然的一個笑,就此輕松殺青。

蔣麓卻要啓開元錦的棺椁,在天幸師預言的那一刻,待天象吻合的吉時來臨,親手把他帶回人間。

棺椁裏之前為求真實,還真的放了個紙人偶,穿着像模像樣的假皇袍,臉上裹着萬壽金紋黑布。

導演們拍完這一集特意給蘇沉封了個大紅包,叫他跨了火盆,自己還燒香作揖,說些見棺發財無意冒犯之類的吉祥話。

當時蘇沉被蔣麓送了出去,坐飛機回時都讀書去了,也沒想到今天還要在現場見證蔣麓開棺的這一鏡。

劇本裏寫了,要喜上眉梢。

姬齡的摯友,姬齡費勁心力救回來的人,終于要重回天日。

情緒必然是生動又雀躍,既要有滄桑後的疲憊,又要回歸幾分少年人見少年人的輕快天然。

姬齡見到元錦還魂,一定是高興的。

可是劇組裏的絕大部分人,這一刻都笑不出來。

現實就是這樣的命運捉弄,像是老天爺聯合這個劇本給所有人開了個玩笑。

江隼導演進組以後,人們只是簡單表示了歡迎,努力配合他把最後幾集拍完收工。

這個劇組裏上上下下幾百人,幾乎全都是蔔願導演親手挑出來的行業翹楚。

從錄音師到攝影師,從演員到編劇,整個團隊都強到難以駕馭。

江隼肯來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他和蔔願是舊友,同時他只是來救個場,這幾集按舊有的規劃幫着拍完就算收工大吉。

當下沒有幾個導演敢接第五部這個大雷。

大部分人追逐名利,敢去碰第六部,不敢碰這生死未蔔的第五部。

江隼來到劇組之後,發覺處處凝重壓抑的氣氛,還有随處可見的白花,也輕聲嘆了口氣。

他明白,這些年輕人都是發自內心地尊重敬愛自己的老友。

蔔願在劇組裏活成了一個精神凝聚的存在,他突然消失了,對很多人,甚至對群演都是個打擊。

好在大部分劇情都算好拍,演員們也都磨合地還算可以。

江隼盡量模仿着老友的拍攝風格,幫他們一集一集理順交差,全程盡心盡力。

直到拍到姬齡開棺的這一刻,才親眼看見久不現身的蔣麓。

上次在葬禮上見他,那孩子跪了七天,不聲不響磕了上千個頭。

至親離世,他才是所有人中最難緩過來的人。

老人調整了監視屏,正襟危坐。

他很擔憂。

蔣麓,你還會入戲嗎。

你還能純粹又熱烈地,對着鏡頭笑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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