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關于成熟
嚴鶴是在兩天之後才得到消息的,當即就和柳成詩過來了。
嚴鶴先去找醫生了解情況,柳成詩自己推開病房門,随即被裏面的情形吓到了。
确切地說,是被那個人吓到了。躺着的鐘輝還好,好歹面容平靜,也挺幹淨整潔,在枕頭上就像睡着了一樣。
吓人的是一旁坐着的沈翼天。才兩天,完全……不像是柳成詩認識的那個淩厲殺手的樣子了。不修邊幅,衣服皺巴巴的,青色的胡茬和淩亂的頭發,面容更加刀削一樣的冷。
毫無生氣的那種冷。從眼神裏發散出來的灰敗與頹廢。
柳成詩都進了屋子,搬了個凳子坐在鐘輝面前了,沈翼天才擡起眼睛,默默看了他一眼。眼神一片空白,什麽情緒也不帶,如同兩顆黝黑的失去光澤的石頭。
柳成詩看了看鐘輝,又轉頭去看沈翼天,怎麽看都覺得還是後者問題嚴重一些。
他将手放在沈翼天肩上友好地拍了拍,道:“他家人知道了麽?”
沈翼天點點頭。鐘鵬程來後跟他大吵了一架,甚至動了手,他完全沒有反抗。他嘴角現在還留着被鐘鵬程打出來的淤青。
鐘鵬程要給鐘輝配高級護工,醫生攔着沒讓,說這時候最好讓親人在身邊照顧,有助恢複意識。但沈翼天怎麽打罵都不走,鐘鵬程沒有辦法,只好自己兼顧着公司的事務,有空再過來。
沈翼天沒說什麽,柳成詩也沒具體問,只是小心地看了看沈翼天的臉色,道:“你還是要注意點自己的身體。”
沈翼天麻木地點頭。
柳成詩沒什麽好問的了,只好轉向鐘輝,嘆了口氣。沈翼天目光不動,一直垂頭看着鐘輝被自己握住的手。
嚴鶴這時推門進來,看見鐘輝的樣子,下意識地放輕腳步,站在柳成詩身後。沈翼天連眼角都沒擡,完全漠不關心的樣子。
嚴鶴看着他,一貫挂着溫柔微笑的臉上表情冷了下來,沖他道:“沈翼天,你很難受?”
沈翼天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慢慢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看着鐘輝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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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鶴忽然提高聲音,咬字很重地說:“可是你這樣,鐘輝更難受!你以為他就感受不到麽?你做的一切他都知道,只是沒辦法表達而已!”
沈翼天還是沒有反應,柳成詩卻敏銳地看到,他握着鐘輝的那只手骨節忽然發白了,似乎是用了力氣。
嚴鶴憤怒地道:“你以為你很愛他?你愛他你為了他也應該照顧好自己!這樣頹廢只能讓他更痛苦!”
沈翼天閉了一下眼睛,張了張口,聲音像壓在嗓子裏一樣,慢慢地說話:“可是,我已經這樣糟蹋自己了,他怎麽還不起來罵我。”
病房裏一下子沉默下來,只剩下幾個人呼吸的聲音。
柳成詩覺得自己鼻子有點堵,求助地擡頭看了一眼嚴鶴,嚴鶴黑着臉,盯着沈翼天的目光很複雜。
半晌,嚴鶴輕嘆一聲,拍拍柳成詩的肩膀道:“走了。”
沈翼天擡起頭,慢動作一樣看了他們一眼,又轉過了頭。
兩個人走到門口,柳成詩猶猶豫豫地回過頭來,對沈翼天道:“你們……保重。”
走到門口,柳成詩忙問嚴鶴是怎麽回事。
嚴鶴解釋說,鐘輝是半夜被忽然注入的某種過量藥劑弄成這樣的,院方現在只能肯定不是醫療事故,是有人暗算的。這種情況,能否蘇醒都要看運氣,有人一輩子也醒不了,也有人兩三個月就醒了,與各人體質有關。鐘輝中的毒程度中等,院方其實也是比較樂觀的。另外聽說,警方已經查到很多了,估計真兇不日就會被抓到。
沈翼天白天有時候會游魂一樣在病房附近走動,幫鐘輝去食堂打飯,臉色蒼白得吓人,目光沒有焦距,見到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護士也有很同情他的,有人特意塞給他一些零食,他也會溫柔地幫鐘輝喂下去。
拿着勺子,将粥一口一口地喂給鐘輝,看着鐘輝完全生理本能的吞咽,嘴角浮起一抹随時都會消失的微笑。
鐘輝雖然一直躺着,那臉蛋卻是許久不運動愈發的白胖紅潤了,看起來好像下一秒就會醒似的。
鐘鵬程晚上會過來,之前每次看見沈翼天都會氣憤,現在也只是看一看,坐在鐘輝床邊,一坐兩個鐘頭,整個人老态盡顯,似乎都沒有力氣生氣了。
鐘鵬程沒辦法陪床,他身體完全不允許。也沒敢把這事兒告訴法國的前妻,畢竟鐘輝是在自己這邊出事的,感覺怎麽都是自己照管不力。但俞錦鯉還是從不知道什麽地方得到了這個消息,鐘輝出事的第四天就飛機趕過來了。
俞錦鯉是跟卡倫一起過來的,瘦小的母親推開病房門,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打量着屋裏的人。這天正好鐘鵬程也在,沈翼天還是坐在他慣常坐的床邊,手一直握着鐘輝的手,鐘鵬程站在窗口,聽到俞錦鯉進來便轉過身來,默默地看着。
俞錦鯉慢慢走到鐘輝床邊,沈翼天見到是她,條件反射地站起來,将鐘輝床邊最近的、他給鐘鵬程都沒讓過的位置讓出來,松開了鐘輝的手。
俞錦鯉坐在凳子上,伸出顫巍巍的手,撫摸鐘輝的面龐,臉上浮現出極度的疲憊神色。她回過頭,卡倫立刻上前,将手放在她肩上,她便向後靠着卡倫的身體,閉上眼睛,一行清淚從眼角沿着不很明顯的皺紋滑下來。
俞錦鯉在醫院附近住了下來,每日來給鐘輝打掃喂飯,跟沈翼天也不時地搭幾句話。沈翼天雖然反應還是很遲鈍,但對俞錦鯉的尊敬和愛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她,慢慢地也不那麽頹廢了。
這時候,警方傳來了消息,已經抓到暗害鐘輝的兇手了,正是那個林路。
俞錦鯉跟卡倫去了看守所面見那個人,回來的時候俞錦鯉眼睛腫得像個大桃子,沈翼天并沒什麽興趣,也沒問,她也沒說什麽。
直到那一天,鐘輝的案件開庭,警方要求所有可以來的相關人員都要到場。沈翼天原本不願意離開鐘輝,卻也是想要親眼看着這個傷害鐘輝的兇手被判刑,俞錦鯉又答應會找最好的護工好好照顧他,便也去了法庭。
沈翼天作為證人,是必須上庭的。
為了上法庭,俞錦鯉和卡倫将沈翼天好好收拾了一番,以前的明星範兒又出來了,但面頰消瘦目光無神的樣子,卻是怎麽也掩飾不了的。去法庭的走廊裏聚集了許多媒體,争相拍攝沈翼天的大頭照,連帶着面露憂色的俞錦鯉也被拍了,沈翼天壓着一腔火氣慢慢往前走,俞錦鯉卻被一個人的攝像機碰到了頭,“唔”地痛呼了一聲。
這一聲仿佛導火索一樣點燃了沈翼天沉默這麽久以來的怒火和憤恨,他随手抱起俞錦鯉,往旁邊的小屋子裏一扔,上手直接跟媒體打起來,一時間狹窄的走廊裏人仰馬翻,陷入混亂。
沈翼天胡亂地按照從小訓練出來的武功招式揮拳,側踢,踹肋,看着一個個人在他拳下倒地甚至流血,覺得胸口萦繞着一股奇異的快丨感,身體裏嗜血的因子瘋狂叫嚣着,仿佛這樣就能夠發洩出來。
可是,發洩什麽呢?悲傷?痛苦?空虛?憤怒?他自己也不知道。
保安過來,試圖将打紅了眼睛的沈翼天制服,卻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有人用電棍直接将他電倒,擡進傳喚室,讓他躺着。
沈翼天沒躺多久就醒來了,滿腔只留下讓指尖發疼的空虛,和對鐘輝的想念。
就這麽一會兒,沒有見到他,已經快受不了了。
但是法警來叫他,把他帶進證人席,讓他作證。
檢察官嚴肅地問了一些常規問題,他麻木而條件反射地一一回答。這些東西,鐘輝以前都教過他了。
檢察官問他有沒有見過被告的時候,他才猛地反應過來,擡起頭,直直盯着對面的被告,鐘輝以前的高中同學,林路。
長相清秀卻有一雙陰鸷的眼睛,看人的時候喜歡擡起眼皮,半低着頭,很陰郁地抿着嘴唇,身材套在寬大的囚服裏顯得挺瘦弱。
沈翼天麻木的心髒慢慢地跳動起來,每個細胞都在叫嚣着複仇,腦袋嗡嗡地發暈。
他覺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手掌緊緊握着椅子角,咔嚓一聲将木頭掰斷了。
檢察官看了一眼,同情地看着他,繼續問案情。沈翼天對答的話語卻出奇地冷靜,與那雙幾乎要被憤怒焚燒殆盡的眼睛形成鮮明對比。
林路忽然擡起頭來看着沈翼天,嘴角勾出一抹嘲弄的笑容。沈翼天微微一怔,随即反應過來,說完了最後一句話,與他對視。
林路的目光裏似乎帶着綠光。他的辯護律師說,犯人想要做自我陳述。
林路便開口講話。他講話的聲音細細柔柔的,籠罩在法庭中間,仿佛一種奇特的音樂,氣氛也慢慢軟化下來。
林路第一句話是:“我完全認罪。但是我不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 不管怎樣,這算是讓沈翼天成熟的一道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