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明白也是放在心裏,可小舞是不吐不快。
“砰!” 碗底頓在木桌上的聲音,慕容恂果然和蔣川說的一樣,沒一會已經喝紅了臉。
“慕容兄弟”,洪世昌還在大口灌酒,一手擱在慕容恂肩膀,好哥倆的模樣,湊近了慕容恂耳邊問道,“你那小娘子不好對付吧?肯定是,你性子這麽軟,降不住,降不住……”
洪世昌搖頭擺手地念叨,自以為聲音很小,其實在座的都聽到了。小舞表面上掩飾着,心裏在偷笑,還時不時看看自家小姐的反應。上官宛确實覺得窘迫了,但能向兩個醉鬼解釋清楚什麽?
“呵呵”,慕容恂憨笑着看向上官宛,話卻是說給洪世昌聽,嘴裏含個棗似的,竟也說的十分清晰,“大哥,大哥,你怎麽知道我降不住呢?嗯?”
本來不打算放在心上的上官宛聽了慕容恂這一句,臉上染了一層紅暈,為了掩飾,急忙端起茶盞,就怕被機靈的小舞看出些什麽。好在小舞的注意都放在酒醉的慕容恂那裏,大概覺得風神俊朗的翩翩公子喝高了的樣子十分有趣。
洪世昌不以為意地搖頭,撐在桌上的手臂搖來又搖去,“一看就知道,對着那麽漂亮的小娘子,你爺們得起來嗎?不得順着哄着呀,傻小子!”
慕容恂因為頭暈,伏在桌上昏昏欲睡,被洪世昌一說,又裂開嘴笑,“也是,只要是在意和喜歡的人,要那麽爺們幹什麽?非得有大男子氣概不成嗎?不是吧,我就不是,大哥,我不爺們,我不爺們!”
“哈哈,慕容兄弟,你醉得不輕了。”
已經是鬧劇的氣氛,蔣川不敢大意,要帶慕容恂上樓,“少爺,你喝醉了,回房吧。”
“醉了?我醉了?” 慕容恂笑得像七八歲的孩童,聲音忽高忽低,“回房,我回房去,大哥,說好了,別再為難我家娘子……”
“兄弟放心……”
“铿!” 茶杯碰撞出清脆的聲響,上官宛移開椅子,兀自上樓去了,讓人看不清表情。
慕容恂愣愣的,不知怎的就傻笑得一臉幸福。
☆、酒醉癡迷會佳人
寂靜的夜裏,皓月風清,透着一股涼意。招待完一群醉鬼,掌櫃打着呵欠,收起了賬薄,左右看看,插上門闩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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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宛的房間還亮着燭火,正拿着随行帶的書在看,神态氣質,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界女子,高貴典雅,又有一份少女的水靈。外面好像消停了,上官宛擱下書細細聽了門外的動靜,剛才進了房間又嚷嚷着出來,扯着個嗓子抱怨頭暈不舒服的人似乎也不再鬧騰了。上官宛合上書,揉了揉太陽穴,臉上已是疲憊之色。
一曲笛聲忽地在這時響起,清幽婉轉,空靈美妙,悠揚動人,聽着這曲調,上官宛有些困頓的頭腦清明了不少,微側頭,不知不覺中,更加認真地欣賞起來。
像是随心而奏,流暢不羁,卻又不像脫缰的野馬失去控制,拿捏得正好,行雲流水的潇灑中有一種留戀,難舍難分的濃情。
上官宛來到窗邊,毫不遲疑地推開窗,讓這麽有意境的曲音更清晰地在耳邊纏繞。出乎意料的近,就在屋頂,上官宛擡頭,一輪明月映入眼簾,這笛聲就像在邀請上官宛共享月色。
一曲吹奏完,餘音仍随着風飄蕩,直至一切重歸寂靜,上官宛好奇心起,使上輕功躍上了屋頂,看見的是一襲淡色袍子的醉鬼,聽見聲響也正偏頭看過來。對視間,兩個人絲毫不覺得意外,仿佛‘我等的正是你’,‘我就知道是你’這般自然。慕容恂笑着收回目光,閉着眼睛享受晚風的吹拂。上官宛往前邁出一小步,慢慢走到了慕容恂身側,沒有像慕容恂一樣坐下,而是靜靜地站着,裙擺被風一吹就能碰着慕容恂的衣袖。
“我醉了……”
輕飄飄的聲音,帶了迷糊,像要說什麽,最後卻什麽都沒再說,慕容恂擡起頭,皺眉看着上官宛,眼神迷茫,緩緩地把頭靠在了上官宛身上。上官宛輕輕抖了一下,低頭也看不到慕容恂的臉,不知所措間,竟然放任了慕容恂。又是一陣安靜,上官宛幾乎懷疑慕容恂就這樣靠着她睡着了,試探着伸手放在慕容恂額頭,感受到了她的熱度,慕容恂哼了一聲,好似舒服的樣子,被吓到的上官宛還未抽回手就被慕容恂溫熱的手掌握住了,心跳陡然加快,身體也僵住了。如果慕容恂再有其他動作,上官宛或許會毫不猶豫推開她,但是,慕容恂就這樣待着了,仿佛會把這樣滿足的時刻帶進夢裏,上官宛卻是徹底沒了主意。
晨光透進來的時候,慕容恂好夢初醒,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處,擡手壓住隐隐作痛的頭,定住神,皺眉睜眼看清了頭頂的床帳,另一只手抓到了被子,掃一眼周圍,确定自己是在房間了。
重新閉上眼睛,慕容恂在回想昨晚的事。應該是有人把自己送回了房,蔣川嗎?不對,是個馨香溫軟的人,讓人安心靠近。那絕美的容顏,似水的眼眸映入腦海,慕容恂勾起唇角笑了。
梳洗過後,慕容恂已是神采奕奕,昂首挺胸地走到樓下吃早飯,左看右看,沒看到想見的人,想着可能還沒睡好,慕容恂便安心喝茶,忽又想到,若是上官宛對昨晚自己的行為生了氣,這會莫不是已經退房走了?
“小二,小二”,慕容恂急忙把剛上過茶的小二又叫過來,叫來又覺得不合适,斟酌着開口,“小二,昨天晚上的客人都還沒起身?”
“沒呢,方才我經過房門口還聽見那大漢呼嚕聲震天。”
非慕容恂所關心之人,只好再往細了問,“那位……”
“哪個兔崽子說爺爺呼嚕聲震天了?!”
慕容恂和小二一起看向身後,洪世昌魁梧的身影從樓梯上下來,吓得小二趕緊賠不是,“小人嘴賤,求大爺恕罪。”
洪世昌笑着和慕容恂打過招呼,攬過低頭哈腰的店小二肩膀,“給我和兄弟們準備三十個饅頭,磨磨蹭蹭的,我就請你吃拳頭!”
“小人馬上去吩咐,馬上去。”
洪世昌一松手,小二撒腿就跑,慕容恂想問的事只好暫時作罷。
洪世昌在慕容恂身側坐下,拿起一個白花花的饅頭就咬去了一半,“慕容兄弟,我看你精神不錯,一點不像宿醉的人,果然和我們這些粗漢子不同。”
“大哥說笑了,在下酒量不行,喝得淺,大哥才是海量。”
“呵呵”,洪世昌拿過一個杯子倒水,滿臉笑意,“慕容兄弟舍命相陪,勝過許多千杯不倒的酒壇子,不知道慕容兄弟此行要去哪裏?”
“在柳州逗留兩日後前往仁州拜訪故人。”
說話間,洪世昌已經吃完兩個大饅頭,抹了一把嘴,“如此這般,我便不能與慕容兄弟同行了,受人之托,今日必須出發,要趕去柳州城郊辦事,真是可惜。”
萍水相逢,不打不相識,慕容恂斟滿了面前的茶盅,端起敬向洪世昌,“以茶代酒,希望大哥一路順風,有緣再相見!”
“好”,洪世昌豪邁地大喝一聲,“難得和慕容兄弟一見如故,你且記得,以後找我就上雲州冷虎山,到時咱們兄弟再聚,在那之前,慕容兄弟須盡快提高酒量啊,哈哈……”
慕容恂和洪世昌話別的時候,洪世昌其他兄弟收拾了行囊出來,小二準備的饅頭都裝進了包袱,看得出來行色匆匆。
“大哥,你這麽快就自報門戶,咱們冷虎幫的面子往哪裏放?”
昨天的武裝女子換了衣裳,頭發束高,手腕處的衣袖綁緊,穿着黑色靴子,仍然頗具女俠風範。
“小妹”,洪世昌低聲呵斥了一聲,轉向慕容恂,“昨天狀況混亂沒來得及介紹,這是小妹洪欣。”
洪欣擡腿踩在慕容恂對面的凳子上,臉色不善地看着慕容恂,“後會無期就不用記得我大名了。”
“小妹,怎麽和大哥的兄弟說話?慕容兄弟是昨天幫了你的人,怎麽這麽無禮?慕容兄弟,你別和她一般見識,都是我這個大哥教導不力。”
洪世昌對誰都是粗聲大氣,唯獨在妹妹面前輕聲細語,愛護之情可見一斑。慕容恂一笑而過,“大哥言重,在下他日一定上冷虎山拜訪,自然是要記得洪欣姑娘的。”
樓上一間房的房門打開,慕容恂的高聲談論就落入耳裏,聽得人眉心一皺,明顯不喜歡如此輕佻的話。
慕容恂最後半句是故意看着洪欣說的,意為挑釁,而不是調、戲,樓上人會錯意,洪欣本人卻是清楚得很,一大早就氣得雙手撐住桌面,擡身掃腿踢向慕容恂。慕容恂拿扇子向左擋了洪欣的腿,又抓住洪欣打過來的手,使不上力的洪欣跌坐在慕容恂面前的桌上,仰頭就看到慕容恂一張笑臉,只讓洪欣更加憤然地瞪着慕容恂。
“小妹,別再胡鬧了!”
洪世昌一吼,還是有威力,洪欣氣歸氣,不再動手,離慕容恂遠遠的,不想再看見慕容恂的架勢。
“這是幹什麽?又要搶桌子?昨晚折騰了,今早又開始?”
聽見熟悉的聲音,慕容恂轉身就看見了小舞,還有上官宛,清麗的佳人一瞥就奪人心魄。
小舞故意擋在慕容恂眼前,話裏話外都是打趣,“慕容公子,酒還沒醒麽,怎的如此無禮,直盯着我家小姐看?”
“呃……” 慕容恂被噎得無話可說,不知所措,面上竟有一層紅色,呆愣的模樣更逗笑了小舞,甚至連上官宛都抿起了嘴角。
“哈哈,哈哈”,洪世昌看看他的傻兄弟,“時候不早了,慕容兄弟,記得來冷虎山找我,就此別過。”
慕容恂回神拱手送洪世昌,洪世昌拿了行李,回頭看看上官宛和小舞,“兩位姑娘,我這個兄弟實心眼,還請兩位多擔待。”
慕容恂為洪世昌突然的囑咐感到窘迫,“大哥,你這是什麽話?”
洪世昌笑而不語,揮揮手帶着一大幫人走了,四海客棧裏,一下子空了不少,慕容恂和上官宛面對面站着,又尴尬了幾分。
“慕容公子,昨天那麽神氣,這會怎麽連話都不說了?”
小舞只管躲在上官宛身後偷笑,慕容恂卻真心感謝小舞打破了這僵局,“酒後失德,還請上官小姐見諒。”
上官宛擡眼看慕容恂,又回到了謙謙君子的氣度不凡,而不是迷糊酒鬼的無賴撒嬌。
“吼”,小舞幾乎是叉着腰站了出來,“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嗎?就讓我們小姐這麽輕易地原諒你?”
這次上官宛和慕容恂都愣了,按理說,昨晚屋頂上的事情應該是你知我知才對,莫非……
“你竟然叫我家小姐娘子,娘子,知道會有損我家小姐的名聲麽?”
上官宛松了一口氣,急忙制止越來越起勁的小舞。慕容恂放心的同時,壞壞得有絲喜悅在心裏,嘴上還是賠着不是,直到佯裝找麻煩的小舞罷休。
“好了,不逗你了,愣頭傻樣,趕緊多喝兩碗糖水醒酒吧……”
“糖水?呵,不用了,我不喜歡吃太甜的東西。”
慕容恂因為不知道小舞的意圖,婉拒了。小舞一副無奈的樣子,“誰管你喜不喜歡,這是醒酒的,愛喝不喝。”
說着,本來就是要出門的小舞陪在上官宛身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客棧,留下慕容恂一個人。
“醒酒的,特意給我?” 慕容恂抿了一口碗裏的糖水,只有甜味的感覺也不錯,“還挺好喝的。”
“公子喜歡喝?”
店小二過來收拾桌子,聽見慕容恂的話就問了。慕容恂心裏正甜蜜,哪會說不好,點了點頭,小二就笑了。
“昨兒晚上看公子和那些客官喝得多,今天一早掌櫃就吩咐多熬些糖水,好給你們醒酒,免得犯頭疼。”
慕容恂喝完碗裏最後一口糖水愣在原地,“原來……是掌櫃吩咐的啊,有心,有心了。”
“公子還要再來一碗嗎?”
“不用,不用了,我其實不太喜歡喝糖水,一碗就好。”
☆、鬧市街頭不期遇
“少爺,昨夜酒喝得沉,現在日頭正厲害,還是回客棧歇着吧。”
蔣川走在慕容恂身後低聲勸,慕容恂看看這個不茍言笑的随從,搖頭輕笑,“蔣川,平時話都不多說的你要擔當福生的唠叨活,真是難為你,但我一不是病秧子,二不是大家閨秀,沒有道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何況游歷能增廣見識,體驗民生,你且跟着來吧。”
蔣川看一眼走在前面,正在興頭上的慕容恂,沒有辦法,只能跟得再緊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擋住少數沖沖撞撞的行人。
聽小二說,上官宛和小舞預訂了幾天的房間,看樣子也是來柳州城游玩的,這使得慕容恂的心情大好,等不及要來柳州街頭走一走,有意尋找這享譽天下的名城中無意多出來的一道風景,最美,最打動人心的風景。
正值春天,往來商旅,文人雅士絡繹不絕,當地的居民做了不少雅致又帶有柳州特色的物件出來賣,謀生的同時亦能讓人看出柳州百姓勤勞的智慧,更加顯得天下之名并非空穴來風,乃是實至名歸。熱鬧的環境裏,平常的叫賣聲中,慕容恂聽見了不平常的清脆樂聲,于一片喧嚷中更顯獨特,直沁人心底。
慕容恂聞聲而來,停在了一位坐着矮凳的老者面前。老者正在削手裏的竹子,時不時慈愛地看看蹲在旁邊玩耍的孫子,慕容恂聽見的聲音就是這個孩童所奏,樂器卻是慕容從未見過的一樣東西,長四方形,整體都是竹子所作,一寸左右的高度,上有極輕極薄的竹片,像琴弦一樣固定在兩頭,中間又有翠綠的竹板,一共七塊,皆是兩指粗細,拇指長短,呈階梯形擺放,那小孩手拿竹子,用竹節那頭敲這竹板,就發出了慕容恂聽見的聲音,空明清幽,偶爾又有不着調的趣味在其中,自然地把慕容恂吸引了過來,還有就在不遠處的上官宛,本來是和慕容恂一樣被樂聲吸引,爾後看見慕容恂也沒讓小舞出聲,只默默地待在慕容恂身後看着。
孩子把想奏的一曲奏完,慕容恂才上前蹲下來和老人家說話,“老師傅,請問此物叫作何名?”
老人看一眼慕容恂所指,笑言,“讓公子見笑了,這本是我做來讓孫兒閑時玩的,孫兒給它取名叫竹音臺,登不了大雅之堂。”
聽老人家這麽一說,慕容恂才注意到老人家小攤上賣的雖都是竹制品,但多是椅凳,簸箕,筆筒等生活用品,能稱之為樂器的只有孩童面前這一樣,無意而作更讓慕容恂欣賞,“老師傅過謙了,若不是老師傅手功精巧,想這普通絲竹之物不見得會發出如此美妙的聲音,在下唐突,想向老師傅讨一件,不知可否?”
老人家聞言,放下了手裏的活,“難得公子喜歡這小物件,做起來倒不費事,只是仍要等些時候……”
“不礙事,老師傅,您盡管做,我就在一旁等,順便看看這竹音臺是如何做成的。”
老人家點頭笑着,把一張凳子遞給了慕容恂。慕容恂看着老人家熟練的動作,再看看旁邊不知道什麽時候正盯着自己看的那個孩子,笑了笑。孩子抿抿小嘴,低下頭靠在爺爺身上。
慕容恂坐在小凳上移動身子,轉向小孩,雙手拱起行禮,“小兄弟,能否為在下再奏一曲?”
孩子咯咯地笑了,看看爺爺,再次拿起竹子敲響了竹音臺,慕容恂笑意盈盈,在蔣川耳邊囑咐了幾句,蔣川轉身走了,慕容恂展開折扇,為老人家和孩子扇出一陣涼風。上官宛看着這一幕,心裏就像是被春風吹過的适意,源于慕容恂那待人待物的态度,伴随着孩子手下幹淨的樂聲,讓人舒服。
蔣川很快就回來了,除了慕容恂吩咐的兩串冰糖葫蘆外,還有一把傘。慕容恂沒管那把傘的作用,接過兩串糖葫蘆,孩子看見了,立馬有點不專心,不過還是完整地堅持奏完了一首童謠,然後有點局促地看着慕容恂。
慕容恂笑了,把兩只手上的糖葫蘆都遞給孩子,“買給你的,為了謝謝你的演奏,請你也接受我的心意。”
孩子臉上的笑容綻放開來,小手拿過紅彤彤圓滾滾的糖葫蘆,小聲卻清晰地對慕容恂說了謝謝,慕容恂笑着接受孩子的道謝之後把注意放在竹音臺上,耐不住好奇的心情,征詢着小主人的同意,“我能試試嗎?”
孩子啃着糖葫蘆表面的糖衣,點了點頭,“恩。”
于是慕容恂坐着小凳子,拿着孩子用的一節竹子,小心又期待地輕磕竹板,敲響了竹音臺,自己卻是先笑出聲,發現了什麽有趣事物一樣,眼眸都亮晶晶的,看得小舞忍俊不禁地偷笑,上官宛柔和的目光裏漸漸帶有寵溺的意味。
蔣川撐開了傘,遮在慕容恂頭頂,既然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因為份內的職責,蔣川就要照顧好慕容恂,擋擋這春日驕陽。突然的一片陰影投下,慕容恂停手擡頭,無奈地嘆氣,示意蔣川把傘往前撐,蔣川起先不肯,經不住慕容恂一再的眼神命令,最終是把傘撐着了爺孫倆的頭上,慕容恂享受竹音臺的表情才又出現在臉上。
上官宛嘴角噙了笑轉身,小舞忙跟着從老人家攤前離開,走遠了一點,小舞才笑嘻嘻地說道,“小姐,看不出來慕容公子竟是全然一副小孩心性,遇見喜歡的事物,開心的神色都在臉上寫着了。”
上官宛不置可否,還沒接話,小舞的喃喃自語聽進了耳朵裏,“不知遇上喜歡的人,慕容公子會有何舉動,是否也會這般明顯?”
上官宛轉頭看着小舞,“開口閉口把‘喜歡’挂嘴邊,着了這姻緣城的魔不成?快點走罷。”
“小姐,小姐”,小舞急急地跟在上官宛後面,看上官宛沒有真生氣,把想說的話說完,“小姐總是和慕容公子不期而遇,難道會是巧合麽?”
“小舞,你再多話,回去賞你轉行做媒婆好不好?”
小舞撇撇嘴,不敢大聲說了,“我是擔心公主您的終生大事,別人的婚姻我才不想去管。”
上官宛不再說什麽,無聲地往前走了,心裏其實也在想,難道是這柳州城太小了麽,轉身擡頭俯首就能看見的人,這樣的緣分,真能不得不信?
“小姐,小心”,走神間,小舞把上官宛拉到了一邊,不知從哪來的一群人全朝上官宛身後那邊匆匆忙忙地跑着,小舞看了兩眼,再看看上官宛,“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
上官宛已經定住了心神,小舞看向聚集了不少人的地方,“那邊是怎麽了?”
慕容恂剛拿到老師傅做好的竹音臺,敲了敲,樂聲被吵嚷的人聲掩蓋,慕容恂經不住回頭去看,身後一家樓前已經擠滿了人。
“老師傅,請問這兒今日是有什麽喜事嗎?”
老人家拍拍身上的竹屑,搖了搖頭,“本來是喜事,今日是要變成鬧事了。昨天知府家的小姐抛繡球招親,繡球正好被心上人接到,眼看要促成一段美好姻緣,誰知城中首富的大公子也中意知府家小姐,愣是把這事鬧僵了,繡球招親的結果作廢,說是今天到食府來評判知府家小姐到底嫁予誰,所以才有這一群看熱鬧的人。”
慕容恂若有所思地看看身後,蔣川此時問道,“即便是城中首富也不會有膽子鬧僵知府家的喜事吧?民敢和官鬥?”
“興許是知府老爺嫌貧愛富,富家長子更稱他的心意,樂得千方百計地鬧,也要把他招為女婿。”
“公子說得不錯”,老人家肯定了慕容恂的猜測,“不過知府小姐中意的人也并非是窮苦人家,乃是陸家茶莊的二公子,聽聞陸家父輩年輕的時候和知府是至交,這兩孩子指腹為婚,小時候就認識,大了情投意合反倒不能好好地在一起,說到底知府老爺還是以哪家能讓自己官運亨通作為選婿标準,不管是昨日招親,還是今天評判,都是幌子罷了。”
慕容恂沒想到老人家這麽敢說敢言,看看把婚姻大事當熱鬧來看的衆人,也是有感而發,“因為這樣的私心拆散一對有情人就太沒道理了。”
老人家無奈嘆氣,“可是旁人又能怎麽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門第之見,知府小姐也只得認命啊……”
“呵”,慕容恂輕笑一聲,“父母之命就能随着利益好處的改變而變化?看來知府老爺不守承諾在先還以犧牲女兒幸福為代價,理直氣壯地追求飛黃騰達,步步高升。”
慕容恂說完,向老師傅道了謝,拿好竹音臺,起身朝着人群走去,她倒要看看在人聲鼎沸中,知府老爺會把女兒的終生大事鬧成什麽模樣。
☆、合力幫親惹禍端
食府是柳州最大的酒家,大戶人家有喜事若不在自家舉辦,一般都會交給食府去打理,因為食府能容納最多的賓客,菜色最全,味道最佳,面子更是十足。知府嫁女兒這等大事果然也是安排在食府,即便眼前的場景只是大辦喜事之前的一段插曲,或許也是一場自導自演的鬧劇。
整個一樓大廳都被空出來鬧騰,聽見旁人談論,慕容恂知道坐在上位以及上位左邊的分別是當地知府楊丘平和首富薛升,站在中心的兩位公子都身穿新郎喜袍,一個得意洋洋的是富商長子薛凱,一個血氣方剛,憤慨不滿的是陸家茶莊的二公子陸承海,長得倒都是一表人才,因此看熱鬧的人裏不時有人說着嫁誰都不虧的話,也有立場鮮明的,重情的支持陸承海,現實的站在薛凱那邊,但這不是民意投票,這些人說了再多都影響不了最後的結果。
“請大家靜一靜,靜一靜,今天是知府大人……”
慕容恂把注意放到說話人的身上,拍拍旁邊一位兄弟,“請問這人是?”
“他是陳舉人,今天的選親辦法是他想出來的,知府大人就命他出來主持。”
慕容恂點點頭,一進來就看到一堆紅色綢布,據說是效仿“千裏姻緣一線牽”的佳話,知府小姐在錯綜交纏的紅色綢布中選一頭拿在手裏,兩位備選新郎在另一頭選擇,若和知府小姐共牽一條紅色綢布,即娶得美人歸,無論是知府還是薛升都不能再有異議。
“不容易呀,聽聞一共有九十九條紅布交錯,機會卻只有一次。”
“那兩家公子都沒選到又該怎麽辦?”
“誰知道呢,就看天意如何了,知府老爺都不擔心女兒沒着落,我們用不着瞎擔心。”
聽見談論,慕容恂看一眼穩坐上位的知府大人,包括一旁的薛升都是一副怡然自得,胸有成竹的樣子,慕容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原因,揚起嘴角笑起來。
場景布置完畢,九十九條紅色綢布在衆人眼前缭亂地繞成方形大結,兩頭分別先由九十九位仆人拉住,形成了一張紅色大網,衆人開始不相信一次機會之內會有定奪。
“請薛公子,陸公子在這邊各自選一條紅綢布拿在手裏。”
陳舉人一說,薛凱,陸承海徘徊在前,兩人相距甚遠,就要做選擇。薛凱的不屑一顧,陸承海的緊張慎重都被慕容恂看在眼裏,悄聲對身邊的蔣川吩咐道,“你站到對面去,看我的眼色,分別拉第二,七,十三,五十七,六十條紅綢布。”
“少爺,您要做什麽?”
慕容恂神秘一笑,“蔣川,按我說的做,我不能看着他們略施小計,如此正大光明地橫刀奪愛!”
蔣川轉身行動,大廳中央,薛凱已經成功在握地挑了一端牢牢地抓在手裏,挑釁的目光在催促猶豫不決的陸承海。陸承海一咬牙,停住徘徊的步子,皺着眉頭就要伸手去選,卻在觸及紅綢布之前被人抓住了手腕。
“陸公子,一生幸福,真的能如此草率兒戲嗎?”
陸承海擡頭看向慕容恂,不解的表情裏還有很多無奈,“我不能放棄,別無他法。”
“若是此法并不合理,甚至可事先安排,公子放棄與否,根本毫無差別。”
慕容恂依舊是淡淡地說,周圍的人群裏唏噓一片,議論聲不絕于耳。三方特地來食府就是要公正地做出一個決定,結果慕容恂一句話就否認這件事的合理性,先不說其他人,陳舉人第一個站出來不服慕容恂。
“你是何人?憑什麽插手知府大人的家事?口出狂言是要挨板子的!”
慕容恂松開陸承海,轉身看看拿起扇子直指自己的陳舉人,錯開眼,不正眼看他,“有理不在聲高,只要我能證明這個方法行不通,相信知府大人不會由着令千金因為一個荒唐的辦法嫁人,否則非但成不了佳話,而是,笑話。”
“你……”
陳舉人被慕容恂氣得滿臉通紅,慕容恂不管,自顧自地說,“怎麽,不敢讓我試試你這了不起的辦法嗎?”
慕容恂三言兩語,震懾了在場所有人,知府和薛升都在暗自思量。
“她是誰?怎麽有膽子跟知府,薛商人作對?”
“可能真有辦法也不一定,知府大人不是更中意薛凱嗎?興許裏面有鬼……”
“那陳舉人也是收了好處吧,為前途着想,他不敢得罪知府大人,如果真是相互勾結,知府大人不就相當于賣女兒求榮麽?”
“誰說不是呢,不然咱也可以去牽紅綢布,問題是會把女兒交給沒錢沒勢的窮人家嗎?”
“陸家二公子家境殷實也不差,果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大人不怕,何不讓這位公子一試?” 本是細碎的交談聲因為這話一出,支持慕容恂的人多了起來,“讓她試,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陳舉人想的辦法也不一定就是對的。”
“沒錯,沒錯……”
老百姓都翹首看着,知府楊丘平想要用官威壓人還少幾分底氣,使了個眼色讓陳舉人答應下慕容恂的要求,實則也沒太把年少的慕容恂看在眼裏。如果慕容恂看出來了,那麽這次評判作廢,知府還是有機會打響他的如意算盤。如果慕容恂沒弄清楚狀況,女兒既可以名正言順嫁入薛家,知府抓人教訓也有了借口。權衡二者,楊丘平都不會有太大的損失,端起茶盞,靜等着看好戲。
陳舉人從慕容恂身前走開,皮笑肉不笑,“那就請你讓我們開開眼界。”
慕容恂淺笑,臉上全是自信。人群中的上官宛皺了眉頭,目光不離慕容恂,眨了眨眼睛在想辦法。
慕容恂闊步在九十九條紅綢布面前走着,“在下為何說此法行不通,接下來就示範給大家看。”
小舞擠在人群裏伸長脖子看了看,“小姐,你看慕容公子那得意樣,說得像真的一樣,還不知道……小姐,小姐,你去哪兒?”
不顧小舞,上官宛走到了最前面。慕容恂先牽了第七條紅綢布的一端,按理說,蔣川應該在那頭選擇第二條,根據紅綢布交錯的紋路,這兩端屬于同一條紅色綢布,而蔣川和慕容恂都是男子,數次選擇都是這樣的情況就足以推翻以此選親的合理性。但是,站到慕容恂面前的人變成了上官宛,動作竟比準備好的蔣川還要快一步。
被上官宛打亂計劃的慕容恂一時之間不明白上官宛的用意,難道出乎意料地,上官宛和知府有交情?
看出了慕容恂的疑惑,上官宛輕啓朱唇,“公子可曾想過成功證明此法不通會帶來的結果?”
這是上官宛在衆目睽睽的情況下給慕容恂唯一的提示,慕容恂知道上官宛話裏有話,看着上官宛沉默下來。上官宛也不催慕容恂,等着慕容恂想通。
陳舉人看着僵持的慕容恂和上官宛兩人冷哼,“這是怎麽了?口出狂言之後下不了臺嗎?”
慕容恂擡眼看向上官宛,笑意重回臉上,眼神示意蔣川退到後面,之後便一心一意對着上官宛。
“勞煩小姐配合在下,讓大家看看這姻緣線到底靈是不靈。”
上官宛微笑颔首,和慕容恂一起用力,雙方手裏的紅綢布來回拉扯了幾下,彈出紅色大網,被慕容恂和上官宛兩頭牽着,從紅色方結中脫離了出來,幹幹淨淨的完美一線牽。
“哇……哎,看呀,你們看呀,真牽到同一條了!”
“真的,怎麽做到的?這可有九十九條啊,太了不起了……”
“哎,公子,看來你與這位小姐也是有緣人吶!”
在場的百姓在慕容恂和上官宛面對面牽出了同一線的時候就爆發了叫好聲,像是自己遇見了好事那樣高興,甚至拍手喝彩,因為慕容恂和上官宛眨眼間就做到了他們本不相信的事情。後面的蔣川和小舞也是同樣的驚訝,看見兩位主子那樣有神采地站在衆人中間,心情也被鼓動得激動起來,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一幕足以震撼人心。
而慕容恂和上官宛十分有默契地,目不斜視只看着對方,慕容恂張揚的笑,上官宛含蓄的笑,結合在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