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兵戈1
均統三年冬,蠻胡集十萬衆,兵犯通天關,杜衡率兵三萬抗之,僵持三月不下,杜領三十死士,險涉敵營,燒糧草,毀馬廄,斷敵供給,乃退。
塞外的寒風刮在臉上,仿佛是冰刀割在臉上,冷到疼到了骨髓裏。天地間蒼茫一片,及膝深的白雪,莫說在其間奔跑,就連平常的行走也變得及其困難。
杜營,已沒有了當初的肅整,鵝毛的大雪落在這些白色的大帳頂上,無端顯出幾分凄涼。臉色疲憊的士兵,步履僵硬地穿梭在營地外圍,連門口處高高豎起的紅色杜旗也被凍住了,連荒漠的大風也吹不翻。
一頂大帳內,從門口處一直延伸到內裏,左右兩排桌前,坐着面容凝重的将士,杜衡一人坐于盡頭中央,蒼白的臉上寒意尚未退去,發絲淩亂,身穿的戰甲破了好幾處,身後挂着那副巨大的地圖。
“元帥!”一位年約四十出頭,滿臉絡腮胡子的壯實漢子站了起來,朝着上座的杜衡一抱拳,“如今正值深冬,我軍不善雪戰,損失慘重,請問元帥有何良策?”此話一出,大帳內衆位将士的目光立馬集中到了杜衡的身上。
杜衡的眉頭緊緊皺起,一雙眼布滿了血絲,擱在桌面上的右手微微握緊,虎口處已經結痂的血口再次破裂,流出鮮紅的液體。帳內出現一陣短暫的沉默。
那位漢子見杜衡半天沒有出聲,面上确有一些挂不住了,臉色有些不好。他在這邊疆已有二十多年,是正正經經地靠着功績才有今天這樣的地位,在這裏誰不給自己三分顏面,像今天這樣被人忽視,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這麽一想,怒氣越發地忍不住了,他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子,不就是仗着自己的家世,竟敢對自己不理不睬,口氣中不免帶了幾分輕蔑,“你???”
“蔡将軍。”杜衡細而長的眼睛中戾氣很深,帶着幽深的光,直直地看着那個面色黑紅的男人,語氣和往常一樣冷靜而自持,卻讓那個男人立馬住了嘴,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想必大家都清楚,這一場仗我們打得不容易。”
杜衡站起身來,指着身後地圖的某處,眸光似箭一般銳利,“這裏是峽谷,知道什麽是峽谷麽?”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連住在這裏的三歲小孩都知道,大雪封山,莫往峽谷!”
“嘩啦!”沾着血跡的地圖被杜衡用力一推,向後倒去,磕在地面上,鑲嵌羊皮的實木框在地面上跳躍了幾下,然後靜止。
帳內忽然安靜下來,陷入一種尴尬的無聲當中,鮮紅順着指尖,一滴一滴濺落在地面上,一直站在帳中角落陰影中的瘦小少年站了出來,“大人,你的手???”少年從內袍的衣角處撕下一條白布,緊緊包住那人流血不止的右手,指尖冰涼。
“窮寇莫追,窮寇莫追!你們不知道嗎?”杜衡撇開少年的手,臉上蒙上了一層少見的怒色,“是誰下的令!”
坐中有好幾個漢子忍不住站起身來,面色有一點發青。
“就此一役,我軍千餘将士被大雪活埋???他們設了個陷阱給你們跳,你們還當真是跳得毫不猶豫!”
站起的幾人臉色愈發的難看,有個個漢子終究是忍不住怒氣,“你這個毛頭小子,有何資格責怪這裏的衆位将士,大戰在即,像個娘們似的躲在後面???”
“田将軍!請注意您的言辭。”坐于杜衡右手側的陳丙适時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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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還輪不到你說話!”漢子手指朝陳丙一指,大聲罵道,“不過是京都來的一個小小侍衛罷了,不就仗着那個娘們的面子,沒有任何軍功,竟敢坐在了上首???”
“田将軍!”杜衡大聲打斷了田和的話,右手新裹的白布已經被血水染紅,卻仍淩厲地指向了那個男人,“田和,十八年軍齡,先後參戰二十一次,共殺敵七百八十一人,是也不是?”
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看着眼前這個雖然狼狽,卻依然帶着淩厲的美的男人,墨色的長眉并入垂落的發間,眼裏似乎帶上了亮光,因幹枯而泛紅的薄唇勾出一個諷刺的笑。
“那你可知,他此戰又殲敵多少麽?”杜衡放下右手,看着下首的陳丙,“一百一十八人。”杜衡轉身,看着身後已經被扶起來的地圖,“你們四年才能做到的事,他一日就能做到,誰能比他更有資格?”
男人轉身,眼裏是不容反駁的亮光,散落的黑發遮住了半邊的臉頰,混合着已經半幹的褐色血跡,是一種幾乎妖孽的殘忍。
“來人!”杜衡大聲喚道。“蔡霸、田和、葉武、劉勝四人違背軍令,致使數千兵士喪命,本應處決,但念在多年鎮守邊疆,每人一百杖責一百,以儆效尤!”
“杜衡,你個毛頭小子,老子???”男人拍桌而起,指着杜衡。
“拖下去!”杜衡眼神淩厲,看着帳門口猶豫不定的士兵,“動手!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是!”士兵們終于上前,準備動手。
“哼,老子自己會走!”漢子一甩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留下來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終究是被士兵請出了帳內。
帳內剩下的幾人面色如土,欲言又止地看着桌前滿身煞氣的杜衡。
杜衡掃視了在場的衆人,“我說過的,不過克烏裏,你們竟當耳邊風麽?嗯?”杜衡将面前的桌子一掀,桌上擺着的碗盆嘩啦啦地掉在地面上,“一千三百多人的性命被埋在冰雪之下,你們竟然還有心情在這裏‘設宴擺席’?”
“撲通”,衆将士一齊跪了下來。杜衡跨過倒翻的桌子,從衆将士中間走了出去,“你們好好想一想吧!”說着,掀開簾子,走進了大雪紛紛的夜色之中。
葛二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陳丙和衆人,終于是咬了咬牙,丢下一句,“陳副将,我先走一步。”說着,也不等陳丙回話,趕忙追上了杜衡的腳步。